深度 | 無需膜拜，也不用唱衰：冷眼看日本

05-31

來自專欄日本機器人業界觀察

最近，常常看到關於日本的強大或者衰落的熱門話題。畢竟，這個鄰國曾經在世界上以其鐵甲之軍征戰亞太，盛極一時；又在跌入絕境之後再造奇蹟，驚艷世界。最近二十年多年，看似鋒芒日減，銳氣漸消；實則底蘊深藏，威力猶存。應該怎麼看待呢？這裡提供一個「冷眼」視角。

日本持續發展的正面因素

陣營、圈子

陣營。

日本戰後堅定跟隨美國，贏得了寶貴的資本主義陣營紅利，給日本帶來了強有力的經濟、技術、貿易資源，使其在獲得世界最先進的資源方面擁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戰後的高度經濟增長和技術繁榮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這種陣營優勢，即使在今天仍然享受著這種陣營紅利。其中最典型的形式就是G7，成員國包括美國、加拿大、法國、德國、義大利、英國和日本。

圈子。

安倍力推的「自由與繁榮之弧」「印太戰略」「TPP」其實都是以價值觀和共同利益為基礎的圈子，試圖抑制中國的崛起。藉助這些圈子，日本贏得了圈子裡的話語權，也組織了部分抗衡對手的聯合力量，雖然效果並不明顯。但是，無可否認，圈子的支持給日本的發展彌補了一些短板。

民族認同感、非監督自律

民族認同感。

日本是一個單一的民族國家。明治維新的榮光、二戰期間的慘烈、戰後經濟的繁榮……曾經所向披靡稱霸亞洲、曾經被置於死地而後生，現在仍然是世界上最富有、最發達的國家之一。每當日本人周遊列國回來之後發現自己的國家秩序井然、富庶發達、環境優美、生活愜意……他們擁有一種強烈的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認同感。而每一次大地震之後，日本民眾的高素養行為也會被海外爭相報道，更進一步強化了這種自豪感和認同感。

非監督自律。

日本人從小接受的教育中有一個重要的理念：遵守規則。信奉規則，而不管現場是否正置於監督之下。於是你可以看見：電車裡沒有人打電話，晚上已經沒有車輛的十字路口仍然有人靜靜地站著等綠燈，路上看不見隨地吐痰的人……

視規則如命，唯命令是遵。一個極端的例子就是被稱為「最後的日本兵」的小野田寬郎少尉的故事。他在日本投降後一直在菲律賓盧邦島堅持戰鬥30年，直到1974年原長官親自來到島上下達命令才投降，接受長官命令的時候還致以最標準的敬禮。30年間，他打死打傷了菲律賓的130名士兵、警察和無辜百姓。堅持到最後，唯一能讓他降伏的就是長官的「命令」。後來獲得菲律賓特赦。對於槍殺無辜百姓，他堅決認為，他沒有錯，他身處於作戰之中，不必為這些人的死亡負責。

民族認同感、非監督自律給社會整體帶來了巨大的好處：大家按規則辦事，將心比心，直接導致交易成本的降低，以及社會生活的和諧。

細化、精度

細化。

日本人做事情重視細化（具體化），讓事情可實施可監控。PDCA、精益管理、改善……說得更直接一點，就是將工藝、過程、任務進行分解和量化，以便於可測可量，進而加以改進。這種做法的好處是，遇到問題的時候，避免停留在形而上、或者感性的討論，而是直接在行動上尋找突破口。所以，和日本人工作的時候，多會遇到這樣的說法：

你想做的事情，我了解了。那具體怎麼做呢？
做的東西還不錯，是不是稍微再具體一點呢。
要明確計劃誰在什麼時候做啥、做到什麼程度。

精度。

日本人崇技重器。而「技」與「器」的一個重要的維度就是精度。超精密加工，追求精度，精益求精。由於日本軍工領域的發展長時間受到限制，日本超精密加工主要集中在民用領域，包括辦公自動化設備、視像設備、精密測量儀器、醫療器械、機械自動化、人造器官等，日本憑藉其超精密製造的精度在世界上佔有重要的地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經過長年累月實現的工業精度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趕超。

日本持續發展的負面因素

低欲、無緣

低欲。

正能量的慾望是推動社會發展的重要動力之一。大前研一在其著作《低慾望社會：胸無大志的時代》曾經指出，現在日本的年輕人「沒有慾望，沒有夢想，沒有幹勁」。無論物價如何降低，消費無法得到刺激；經濟沒有明顯增長，銀行信貸利率一再調低，但30歲前購房的人數依然逐年下降；年輕人對於買車不感興趣，奢侈品消費被嗤之以鼻；宅文化盛行，一日三餐能打發就行。日本已經陷入「無慾望社會」或者「低慾望社會」。

日本現在的情況是，一方面是普遍低欲，一方面是有欲也能低成本滿足。比如弗洛伊德置於「慾望清單」首位的「性慾」，在日本比較容易得到滿足。試想，在一個以較低成本能夠滿足性慾、養老又基本難以指望子女的社會，不婚不育、少子化現象不就不難理解嗎？

順便說一句：《圍爐夜話》認為，百善孝為先，萬惡淫為首。日本社會恰恰缺乏「孝」的理念，而充斥著「淫」的思想。「孝」讓家族傳承得到正能量維護，也會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少子化」問題；「淫」則對夫妻關係產生最大的破壞力，直接拉低結婚率。輕「孝」縱「淫」的文化，將從根本上削弱家族扶助的紐帶，也從根本上動搖世代傳承的動力。而日本在這一點上的表現不敢恭維。

無緣。

無緣是日本社會的又一大致命傷。這個緣，包括血緣、地緣、社緣。「強調個人隱私」的隱私文化，「不給別人添麻煩」的道德觀使得日本人相互之間有明顯的隱私守衛範圍，也難以相互深交。「強調個人隱私」讓個體在社會中擁有了一個別人難以進入的空間，讓「無緣」變成「絕緣」。而「不給別人添麻煩」讓個體在遇到困難和險境的時候，容易放棄求助和求生的希望。於是，奇葩現象出現了。

即使是親兄弟，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的兄弟是否還活著或者住在哪裡。
鄰居過世一個多月了，住在對門的人家甚至一點兒都不知道。
女孩失蹤被害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知道，當然沒有人報警……

少子化、老齡化

根據日本厚生省發布的《日本未來人口推測概要（平成29年推測）》，2065年，日本人口將跌破9000萬大關，老齡化率達到38%。

根據2018年3月日本厚生省發布的基於國民生活基礎調查的《世代狀況圖表》，可以看出日本的1人家庭、2人家庭所佔的比例逐漸增加。

只有老齡人的家庭2016年已經佔到26.6%。

老年人越來越多，勞動力越來越少。這在任何社會中都是經濟發展的桎梏。軟銀孫正義大力倡導發展機器人，替代勞動力，就是為了應對這種「少子化、高齡化」引發的問題。但是，即使大量使用機器人，少子化問題本身仍然難以解決。

年功序列、流動壁壘

年功序列。

年功序列是日本企業鼓勵員工終身在企業工作，而其待遇也隨著年齡和工齡的增長而增加的一種薪酬制度。年功序列取決於年齡與工齡等要素，而忽略了對企業發展至關重要的績效、能力、職能等要素，嚴重壓抑了人才的積極性和潛能（當然，一定程度上也為那些將企業視為養老基地的員工提供了一種體制上的保險）。

流動壁壘。

人才流動的進路如果是繼續給別人打工，在全國性的年功序列體系中，找到不拘一格用人才、能大幅度提升待遇的單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跳槽會讓很多人糾結、彷徨、三思而行。而頻繁的跳槽在日本更是求職應聘上的大忌。

離開原來的單位，能獲得更好地發揮自身能力的機會嗎？進入新的單位，有多少企業能夠擺脫年功序列的體系呢？有，但是概率比較小。
離開原來的單位，基本上就是「凈身出戶」。像樣的公司都有嚴格的知識保護機制和秘密保護機制。「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帶走雲彩的概率比較小。
離開原來的單位，能大幅度提升待遇嗎？進入新的單位，一般情況下需要提供原單位開具的源泉徵收票（用於年末個稅調整、白紙黑字記錄原單位薪酬的一種憑證）。原單位的薪酬一覽無餘，要大幅度提升薪酬得有合適的理由吧，超人除外。

信息自閉、夜郎自大

信息閉塞。

日本網路信息發達，但是就個體而言，在獲取最新信息的渠道、時間、能力方面受到很多限制，信息相對閉塞。上班的時候得幹活，一般情況下也不允許瀏覽和工作無關的新聞，有的公司甚至不提供自由上網的環境；對海外的新聞直接查看原文的比較少，更多地是閱讀日文報道，其中的信息準確度大打折扣；而對信息本身的選擇性也常常有失偏頗，換句話說說：「日本人は、信じたいことのみ信じる（日本人只相信那些自己想相信的東西）」。

夜郎自大。

戰後的經濟奇蹟、發達國家的光環、國民之間的深度認同……日本人認為日本就是最優秀、最安全、最溫馨的國家。除了G7，似乎覺得圈子之外，都不在一個層次。而對外國的評價，也多以日本的價值觀和標準來衡量。特別對於韓國、中國等近鄰的技術和經濟發展，本能的反應就是呲之以鼻，嘲諷有加。覺得中韓不是在吹牛和撒謊，就是在拷貝和偷竊。所以，很多新聞報刊，對日本熱衷於正面報道，而對中韓傾向於負面報道。其直接結果就是一種夜郎自大的心態和畸形的心理。

「這樣的技術，我們都還沒有掌握，他們能開發出來嗎？！」
「即使他們開發出來了，但是，他們能長期運用維護嗎？！」
「他們的火箭發射視頻，是騙人的吧。不是CG做出來的？！」

體量局限、地緣困境

體量局限。

日本作為一個島國，國土面積狹小，自然資源匱乏，勞動力不足，嚴重依賴海外市場和資源。除了海運，既沒有辦法與亞洲大陸密切相連，也沒有辦法與遠隔重洋的美洲直接對接。國內的體量難以支撐其在發展過程中需要的市場和資源，這直接成為日本的強勁發展難以為繼的短板，也成為其勃勃野心處處碰壁的軟肋。天使然，非人力可以改變。

地緣困境。

由於歷史原因，日本與中國、韓國、俄羅斯等周邊鄰國一直存在著難以解決的各種問題。這些問題不能得到解決，就成為日本持續發展的一個重要的地緣困境。當然，日本可以秋波北美，也可以遙望歐洲。安倍上任伊始就雄心勃勃推動俯瞰地球儀外交，頗有天下大勢我做主的氣概。但是，異地戀的辛苦自不必說，哪個時候被拋棄也並不奇怪。敵視近鄰，孤芳自賞，更有陷於「蚊帳之外」的危機。

冷眼看日本，無需膜拜，也不用唱衰。

靜得下心，沉得住氣、耐得住性子，時間就是殺豬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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