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男女

1.

顏小月對陳宇最初的印象停留在高一下學期。

那是第二節晚自習，整理完筆記的她不經意地向窗外一望，發現玻璃上映著個男生的面孔。

高懸的月亮通過窗戶掛在他臉上，眼睛裡還匯聚著點點星辰。

這個男生就是陳宇，他正通過窗戶偷偷看她的倒影。

顏小月回頭朝身後看去，陳宇坐在倒數第二排。兩人目光相撞的瞬間，他迅速扭過頭。

陳宇慌張的樣子很有趣，顏小月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教室灰濛濛的燈光讓陳宇的皮膚髮白，洗的乾淨的校服隨意搭在椅背上。

陳宇咬著嘴唇，握著筆一副認真學習的樣子，可他的面前的本子上連一個字都沒有。

隨著陳宇有意無意的靠近，沒話找話的閑聊次數越來越多，顏小月開始隱隱察覺到了對方傳達過來一些若有若無的東西。

一天下午正在上課，隔壁桌的女生遞過來一張折起的紙。

顏小月拆開一看，上面用鉛筆畫了一幅女生肖像。

那雙大大的圓眼睛，小巧的鼻頭和馬尾辮上的西瓜頭繩使得她一眼就認出這畫的就是自己。

再一看右下角還有一份署名，用潦草的筆跡寫著：陳宇。

同桌閨蜜興奮地朝她擠眉弄眼。

時至此刻，連傻子都明白了他的心意。

但是顏小月還沒準備好談戀愛，她只是臉頰微微泛紅，將畫仔細的折好，塞在了桌格最底層。

那之後，陳宇對於她來說比別的同學特殊了幾分，雖然兩人依舊說笑打鬧。

天氣轉涼，操場邊的草地落滿了花。高遠的藍天上，白雲緩緩散去。時間就在一次次考試，課間的歡聲笑語和放學回家的路途中悄悄溜走。

像老煙斗里的煙，萬千散落的灰也壓不住它。

終於在那個漫天飄雪的聖誕前夜。

在歡快浪漫的氛圍中，顏小月頂不住陳宇大張旗鼓地告白，羞澀地點著頭撲向了愛情的懷抱。

從這之後，陳宇再也不用透過窗偷偷地看她了。

下課後，他們牽著手迫不及待地跑出教室，相擁在一片白色的操場上。

顏小月始終記得，那晚的雪飄散消融在五彩斑斕的霓虹里，是那麼好看。

可是雪水融化後就結成了冰。

顏小月醒來時房間里滿是冰冷昏黑的藍色，讓她感覺到彷彿墜落於無盡的深海之中，窒息感撲面而來。

擦了擦眼角，有淚痕慢慢變干，似乎還沾染著九年前那個夜空中雪的味道。

「又夢到他了……」顏小月悵然若失地喃喃自語道。

一看手機，凌晨三點鐘。

她眯著眼一下子就找到了微信聯繫人里的陳宇，點開，最後一條消息還停留在兩個月前：

「好，那分手吧。」

他早已不是好友，但是顏小月並沒有刪掉對話列表。

這些密密麻麻的消息記錄就像最後牽扯著兩人脆弱的絲繩，一旦放開，就真的煙消雲散了。

2.

顏小月與陳宇在一起九年。

他們從高中開始相戀，畢業後考去了不同的城市。

兩人在電話與視頻里又哭又笑，看著夜空里同一輪明月牽腸掛肚地熬過了四年異地戀。

那時候，顏小月一度想放棄。她看著一對對情侶出入校園，花前月下地你儂我儂，自己卻只能隔著手機跟一行行冰冷的文字戀愛，委曲和難受便油然而生。

可是每當下課回到寢室，看到陳宇發來的微信：「我好想你。」

她又瞬間癱軟崩塌。

當時顏小月認為只要撐過異地戀，他們就可以走向婚姻。

可誰知熬過了異地，卻沒能走過同居這一關。

「究竟是因為什麼呢？」

是呢，因為什麼呢？

有時候愛情就是在這種紛扯不斷地日子裡漸漸消耗殆盡了，到最後顏小月仍覺得誰都沒錯。

她撫摸著胖乎乎地小姜，它是只橘黃色的小貓，是陳宇送的生日禮物。

本來由兩人共同養育，現在他走了，顏小月成了小姜唯一的主人。

小貓奶聲奶氣地叫著，歪頭蹭她的手指，它柔軟地毛髮里似乎還留有陳宇的氣味。

這是在分手當晚唯一沒有扔掉的，關於他的東西。

「嘀嘀嘀~」

手機突然響起，顏小月愣了一下，一把抓過來。

是一條簡訊。

剛讀完第一行，就知道自己又一份入職請求被拒絕了。

清冷灰白的日光鋪散在房間里，顏小月突然覺得青春和孤獨牢不可分。在凌亂的床上，在濃重的黑夜裡，她睜著雙眼默默消化著命運，感受著時間。

纖細敏感的情緒越來越脆弱，可卻不想和任何人傾吐一番。

她看著片片落葉、一方藍天，顫抖的心臟被幾根絲線捆綁支撐著，雖欲哭無淚，但那是生命本身的痛覺。

顏小月漸漸有了一種精神上的受虐傾向，她不再出門。

這小區、這街頭逐漸幻化成海，任由自己惘然墜落。

她哭，她笑。

她感受這一切，又享受這一切。

3.

梁晨一直很喜歡太陽落山時，他望著遠方徐徐下墜的落日，感受來自遙遠宇宙間平和深沉的光輝。

那天黑前的微光，伴摻著深藍的墨與夕陽的紅浸染攪拌在一起，化成一抹濃重的紫，流淌於天際雲間。

梁晨叼起一根煙，抱起吉他唱起了歌。

彈錯了也無妨，忘詞了就儘管哼唱：

「他想知道那是誰

為何總沉默寡言

人群中也算搶眼

搶眼的孤獨難免

快樂當然有一點

不過寂寞更強烈

難過時候不流淚

流淚也不算傷悲 」

隨心所欲地彈，放空自我地唱。

閉著眼，讓夕陽的溫暖籠罩周身，此刻他好像一個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燈下的歌手。

待到落日完全沒於西山，他便再次流連於那條霓虹流動的小巷，品味著燈紅酒綠的夜晚。

梁晨坐在吧台前，百無聊賴地用手指輕敲著酒杯，就在這時，身邊悄悄坐下一個人。

他用餘光瞥見是一個身材曼妙的女孩。

女孩叫了杯酒，打量了梁晨幾眼便湊過來：

「你也喜歡喝Tequila Sunrise？」

他點點頭：「你也是科技大學的？」

女孩自我介紹道：

「不是，我都畢業了，來這裡玩的，我叫阿朵。」

「哼~」梁晨低聲哼笑了一聲，心裡暗暗想：

誰管你叫什麼，反正明早之後就忘了。

「加個微信嗎？帥哥？」

「嗯。」

後來他就忘了跟女孩說了些什麼，一杯接著一杯，舞動的人群與變換迷亂的音樂開始在梁晨眼裡旋轉模糊起來，最後陷入一片黑暗。

睜開眼已經是中午了，他發現自己躺在地上。

站起身環顧四周，發現是一家快捷酒店的房間。

太陽高懸於空，從沒拉窗帘的窗戶透進來照亮整個房間，屋外傳來行人與汽車運動嘈雜的聲音。

昨晚在酒吧相識的女孩此刻正躺在床上，頭髮凌亂，但淡淡的妝還留在臉上。

梁晨低頭看看自己，衣衫整潔，他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女孩慢慢睜開雙眼。

梁晨剛想說話，她就開口道：

「我們昨晚什麼都沒做，你跟我說了好多。別再買醉尋歡了，這不是忘掉她的正確方法。」

說完，女孩簡單洗漱一番就離開了。

梁晨回過頭，獃獃地看著關緊地房門，半晌冒出一句：

「他媽的….」

4.

過了這麼昏沉黯淡的幾日，暴飲暴食的顏小月發現自己腫脹了許多。

她站在梳妝鏡前看著自己紅腫的眼睛下掛著厚厚地眼袋，夕陽血紅的殘照將顏小月的背影拖成一條長長的黑河，陰鬱的傍晚天空讓她昏昏欲睡。

「小姜？」

醒來時並沒有如往日在床上，於是她呼喊貓的名字。

冷風透過窗戶吹了進來，顏小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找遍整個屋子，卻沒有小姜的蹤影。

匆匆洗把臉，她披上外套就跑了出去。

風刮起來，枯葉沙沙作響，盤旋飛舞。路上的景色越來越清晰，烏雲不知何時已經散去。

顏小月跑著跑著看到了熟悉的建築：

那是她曾經讀過的高中。

行人紛紛擦肩而過，天色溫暖而明亮。只有那所學校的上空，飄著淡淡地雪花，安靜而不受紛擾。

潔白的操場上站著兩個小小的人影，相擁在一起。

雪花緩緩飄落在身上，卻無比的溫暖。

他們一無所有，

他們擁有一切。

顏小月突然就看不清眼前的道路了，不知不覺淚水早已充溢出眼眶。

她跌坐在地，望著遠遠的學校，嚎啕大哭。

那些歲月，那個人，九年前的雪，彼此相擁的夜，就都讓它散去吧，像雪花被冷風吹走，被太陽融化。

消失吧，離開吧，彷彿從未曾來過。

「喵~」

顏小月的哭聲被軟綿綿的叫聲打斷，她抹了抹淚水，看見那隻小小的黃色身影正坐在面前。

小貓湊過來，用頭開始蹭她的手。

「小姜。」

顏小月對著貓咪輕輕說：「本以為再也哭不出來了呢……」

雷聲從遠方的天際滾滾而來，涼絲絲的雨點紛紛而落。

她抱起貓：「回家了，小姜！」

三步並作兩步跑起來，雨水澆灌在街邊的樹上，葉子更顯得翠綠。

顏小月感受著雨滴涼而輕地親吻，忽然感覺輕鬆了很多。她開始哼起了高中時流行的歌：

「 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院子落葉跟我的思念厚厚一疊

幾句是非也無法將我的熱情冷卻

你出現在我詩的每一頁

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窗檯蝴蝶像詩里紛飛的美麗章節

我接著寫把永遠愛你寫進詩的結尾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

跑進小區門口，穿過七扭八歪的小路，顏小月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樓下門口。

「哎？」

她走過去，抑制不住地笑了起來：

「你怎麼來了？！」

是高中時的同桌閨蜜。

她也笑起來：「小月，好久沒見了，我過來看看你啊，想死了。」

顏小月一下子拉住她的手：

「走，先跟我上樓，等會我請你吃火鍋！」

兩人挽著手走上樓梯。

「嘻嘻嘻，好，今天我在這住下了，有好多話想對我說吧？」

「那當然了……」

「哎，小姜好像又長胖了。」

「它可能吃了。」

…….

雨靜靜地下著，它溫潤著人間大地，叫醒了往事故人。

5.

梁晨擦著汗從籃球場邊走下來的時候，旁邊圍繞著一群女生。

她們眼神不斷交流，竊竊笑著。他並沒有理她們，徑直朝寢室方向走去。

終於其中有個女生跑了過來，她動作慌張地遞給梁晨一瓶礦泉水：「給…你喝吧。」

他看了女生一眼，擠出一個微笑：「謝謝，我不渴，不用了。」

話音剛落，女生迅速扭頭跑掉了。

跟張詩柔分手後，身邊就開始有人不斷地對他示好。

梁晨一米八五的身高，肌肉勻稱的身材和帥氣精緻的五官不斷地散發著強烈的魅力，讓不少女性為之傾倒。

每當他日落時分坐在操場上彈著吉他唱歌時，不遠處永遠坐著一群人，她們是梁晨忠實的歌迷、粉絲。

她們偷拍他，欣賞他，更想睡了他。

正是這種方方面面的優秀，使得梁晨始終保持著一種自信和優越。

這也體現在了與張詩柔的戀愛過程中。

在起初，張詩柔也只是坐在草地上遠遠看著梁晨的人群中的之一。

不過，不同於其他聽眾，她對他展開了極其猛烈綿長的追求。

從聊天到送禮物，課後嬉皮笑臉地湊過來一起吃飯，嘴裡張口閉口就是對他的誇讚與愛慕，活像個痴人。

梁晨對這種死纏爛打的女生很是反感，他從一開始的饒有興趣到後來產生了莫名的排斥。

那天傍晚，他正準備收好吉他回宿舍。

結果張詩柔悄悄跟了過來，她拉住梁晨的衣角，身後的一群女生瞬間爆發出一陣鬨笑，她們興奮至極地開始看戲。

梁晨回過頭，看見她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

小巧柔和的五官，不起眼地打扮裝束，溫暖的落日餘暉灑在她的臉上，使得面部線條朦朧而溫柔。

「幹嘛？」

梁晨只想應付了事，趕快回去。

張詩柔淡淡地問道：「就前些日子我問你的……」

「不想。」梁晨一口打斷她的話：

「都跟你說過了，我不想談戀愛。」

此話一出，身後看戲的女生們瞬間爆發出一陣肆無忌憚地笑聲。

「哦。」

張詩柔並沒有多大的反應，她只是咬了咬嘴唇，轉過身離開。

梁晨瞟了一眼起鬨嘲笑的女生，突然感覺自己做錯了什麼。他皺著眉頭看著張詩柔迎著夕陽漸行漸遠地背影，拖著一道長長的影子。

纖細無力，失魂落魄。

從那天以後，張詩柔就再也沒打擾過他。

6.

「你這弄的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

經理把策劃案重重地往辦公桌上一摔，李谷然趕忙一副笑臉迎上，他默默拿起策劃書，不斷應允著退出了辦公室。

「哎……」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看著窗外直插天際的高樓叢林，他覺得窒息般的暗無天日。

李谷然是通過家裡關係來到這家廣告公司上班的。

不對口的專業給剛剛入職的他帶來了很多困難，做起這份工作來自然十分吃力。

李谷然的興趣並不在於此，他喜歡寫故事。偶爾投過三兩稿件給幾本雜誌，但石沉大海之後便斷了念頭。

近些日子，總是接到老家父母的電話，他們的想法是趕緊讓他在大城市安家落戶，買房結婚。

女友安朵也向他表達了多次對於租房生活的不滿和安定未來的迫切需求。

可是……

李谷然走進衛生間，他點燃一根香煙，看著鏡中疲憊的自己。

他並沒有準備好面對成家，如果一旦結婚，自己的後半生都將被房貸壓得永無翻身之日。

記得大學時期，他和幾個好友組過樂隊，那些日子李谷然是快樂的。

他們追求自由，無拘無束，每天聚在一起唱歌演出，吃肉喝酒，看書寫文。

燥起來時滿腔熱血，靜下來時又滿腹經綸。

也是在那時，他遇到了安朵。

意氣風發的少年瞬間俘獲了她的芳心。

有酒有肉有姑娘，那時的李谷然很滿足、很膨脹。

他把這種膨脹帶到了夜空下、大海邊，他指著山河大地、藍天白雲，大聲向安朵宣誓，告訴她：

「 此生此世我李谷然不問天、不問地！

不問飛禽與走獸，不問日月和風霜。

只問你安朵冷暖溫飽，幸福快樂！

我愛你!安朵！！！」

然後迎接李谷然的就是夜裡香汗淋漓、哼喘輕叫地安朵。

一絲不掛的安朵，如一頭小獸。

這是李谷然對她的總結，這頭凹凸有致，細腰長腿的小獸貪婪無比地渴求著他凌厲的愛，無時無刻想將其吸食殆盡。

畢業後，朋友們都各奔東西，李谷然和安朵留在了這座城市。

那時的他們，依舊意氣風發。

提早下班的李谷然在地鐵里打著瞌睡，他握緊欄杆努力維持著站姿。

地鐵猶如一個長長的鐵罐頭，它把肚子里的人搖來搖去，沉澱均勻。

李谷然打了個哈欠，他掃了一眼車廂里的人們，他們都躲在手機後面。通過相貌和穿著打扮大體能猜出什麼年齡，李谷然興趣盎然地觀察著人們，腦海里開始編撰屬於他們的故事。

男男女女們組成這巨大無比的人間，千奇百怪的劇情發生著，延伸在黑夜，蒸騰在黎明。

「我不想這麼下去了……」

李谷然突然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隨後又垂下了腦袋：

「沒有人想成為我這樣的人吧……」

不知說給誰在聽。

梁晨終究還是屈服了，不知不覺他就習慣了身後有個小姑娘拽著他的衣角兜兜轉轉的日子。

他們擁抱，接吻，在操場上坐在一起唱歌，在球場上教她投籃。

張詩柔一下子成了學校女生的公敵。

不過她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

她細心呵護著這個帥氣的大男孩，把最好的都給了他：

她的歡笑淚水、細膩的小情緒、抓著床單的初夜。

她最溫柔的溫柔、最猛烈的猛烈全部給了他。

梁晨接受了張詩柔奉獻的全部。

可最後卻沒能守住這份愛情，因為他覺得這一切都理所應當。

「媽的總想這些幹嘛？」

梁晨喃喃自語道，他飲盡最後一口酒，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門口。

這條街到夜裡依舊燈火通明，年輕的男女們聚集於此。

他們打扮入時，濃妝艷抹，各懷心事地將感情和慾望揮灑在酒精與音樂之中。

走出拐角，梁晨突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走在前面，冷風撲面，他清醒了許多。

「是…她？」

梁晨小跑著跟了上去，發現果然是張詩柔。

一瞬間往日的回憶通通兇狠地湧入腦海：

她看著他時開心無比的笑容、

生氣時委屈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掉落、

她不想冷戰主動認錯和好的神情、

和看見有其他女生接近他時的小彆扭。

此時，張詩柔纖細的背影距離梁晨只有十米遠，可是他抑制不住的瘋狂思念卻無處安放，

他開始想念她溫暖的懷抱和溫柔細膩的關懷。

「張詩…」

喉嚨里剛滾出兩個字，梁晨伸出至半空中的手卻停住了。

只見一個男生從前方的超市裡走出來，拿著兩根冰激凌，把其中一根遞給了張詩柔。

梁晨瞬間定住，瞪大的雙眼裡泛出淚花。

男生摟過張詩柔，笑嘻嘻地親了她一口。

梁晨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憋悶，酒精融進血液里直衝大腦，他什麼都沒想，拔腿沖了過去。

「操你大爺……」

梁晨一拳頭輪了過去，徑直打在了男生的後背上。

被打的男生嚇了一跳，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梁晨衝過去一把拽過張詩柔，她尖叫了一聲，手裡冰激凌掉在地上。

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男生直接抬腿將他一腳踹在地上。

「你媽的？活膩歪了？」

他比梁晨胖很多，力氣極大，衝過來就對著倒在地上的梁晨一陣拳打腳踢。

他再也支撐不住，抱著頭縮在了地上，心臟猛烈的跳動著，胃裡陡然間風起雲湧，張口湧出了一灘嘔吐物。

「別！！別打了！！」

張詩柔尖叫著拉開了胖男生，他氣喘吁吁地抹了把汗，瞪著地上的梁晨。

張詩柔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起來，挽著胖男生快步離開了。

梁晨呲牙咧嘴地站起來，雙腿抖如篩糠。鼻血如泉涌流下來，眼眶腫起一個大包，渾身上下沾滿了泥土和腳印。

他的嘴角抽動個不停，深吸一口氣，望向飄渺深沉的夜空。

有月亮、有星星、有……

終於忍無可忍，他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8.

路過甜品店，李谷然買了塊黑森林蛋糕和一杯紅豆奶茶。

他知道安朵喜歡吃這些甜食，令他匪夷所思的是：為什麼嗜甜如命的她總也長不胖？

走上樓，李谷然擰開鎖推門而入，他們住的房子雖小但還算乾淨。

剛一踏進門，他便感覺到一股異樣的氣息。

窗帘緊拉的屋子裡安靜昏暗。

李谷然低頭，一雙男人的鞋映入眼帘。

「操？」

他脫口而出，李谷然突然覺得人這一生可真他媽有意思。

他把蛋糕和奶茶放下，徑直走向卧室。

卧室門緊閉著，門後是他和安朵日夜酣戰、翻雲覆雨的大床。

現在那上面正躺著個別人，一個光屁股的男人。

李谷然一腳踹起。

門「咣！」的一聲彈開，李谷然組樂隊時總把「衝擊力」掛在嘴邊，現在他看見了這輩子最具有衝擊力的一幕：

自己的女朋友正光溜溜地跟別的男人抱在一起。

「一絲不掛的安朵是頭小獸。」

這話是李谷然說的，他萬萬沒想到安朵還真他娘的是個畜生，為了點原始慾望連人都不當了。

「滾吧。」

李谷然背過身，有氣無力地喊出這一句。

要是當年，這男的那玩意就留在這兒了，但是這幾年他也不知怎麼了，生活有些破罐破摔的跡象。

男人聽罷奪門而逃，像一陣風。

「還有你。」

李谷然側過頭看著床上的安朵，他的眼皮控制不住地跳動：

「都滾吧。」

接下來的幾天，李谷然把回憶、痛苦還有自己通通浸泡在酒精里，他覺得自己會慢慢腐爛在這些醉人的液體中，變成一具白森森的骷髏。

工作依舊要做，面對領導的責罵，父母的催促，他一言不發。

他漸漸開始消極怠世，冷眼旁觀這一切：

地鐵里的乞討者、公司里來的新員工、街上相擁在一起的情侶。

他覺得這世界上沒什麼人乾淨美好，都窩藏著些不可告人的污穢。

李谷然當然也想找人傾訴，他翻著微信看著多年前的老友。

他們有的依舊在玩著樂隊，有的出國辦起了街頭藝術展，還有的走訪全國各地跟著劇組拍戲。

他們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拿錢、泡妞，如少年時意氣風發。

似乎只有他，在悶悶地承受著這操蛋的生活。

終於在那天午後，

他看著從摩天高樓的穿插而成的縫隙里透灑下來的陽光，

他看著光柱里陣陣漂浮的灰塵，

李谷然遞交了辭呈。

9.

李谷然走了，他回了趟老家，將近況告訴了父母並打算近幾年不考慮愛情了。

然後他繼續走，從北走到南。

從車、到船、到飛機。

他開始全方位無死角地觀察這個世界，李谷然這才發現，原來那些年的風景一直沒變，這山河日月依舊在這裡等著他，那株株老樹來年還會開花。

他跋山涉水，遠走他鄉。

他看著路上的碎花青草、茫茫湖水。

萬里之上的太陽在蒼穹中悠悠地轉，

滿眼地綠水青山被籠罩在水霧之中。

李谷然大口地呼吸，他活了過來。

他開始噴射般地將這些年積攢在頭腦里的想法寫下來。

寫山、寫水、寫他自己、寫大千世界。

他不再喝酒，遙遠國度與宇宙星辰是他最好的靈感催化劑。

旅行，開始讓李谷然做出了真正的自己。

他將沿途所見與心中所想編撰成一部長長的故事，完稿的那一夜，他躺在茫茫草原的帳篷里，聽蒼鷹於高空呼嘯而過，看馬群在篝火旁奔踏而來。

李谷然在第一頁上打出幾個字，這是他思索很久的書名：

人間男女。

尾聲

梁晨看著微信里一個叫阿朵的女孩發過來一條消息：

「這是我閨蜜的微信號，我想你們認識一下。」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來這個「阿朵」是誰，可能是前些日子陪他度過漫漫長夜的某個姑娘吧……

抱著好奇心，梁晨添加了這個人。

沒想到相談甚歡，這個女孩的溫柔細膩透露文字傳達給了梁晨。

那是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幾天過後，梁晨決定見她一面。

雨季剛過，街邊的青草與花散發著清香，這座城市被洗刷的通透乾淨，人們忙碌著，有時也會看看這不經意的風景。

在餐廳里，梁晨見到了她。

和張詩柔一樣普通溫柔的五官，但是她的氣韻卻稍顯成熟。

「嗨，你就是顏小月吧？」

「啊，是，梁晨？你跟照片一樣帥哎……」

他們開始愉快地談天說地，

梁晨告訴顏小月他又學會了一首新歌，

顏小月告訴梁晨她公司的部長辭職不幹了。

「辭職了？為什麼？」

顏小月搖搖頭：

「我也不知道，反正那天突然就走了，據說現在滿世界走成了旅遊作家，票子妹子一大把，意氣風發的很！」

「哇……」梁晨發出一聲感嘆：「我也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餐廳外人來人往，車流不息。

高遠的天空之上是無盡的宇宙，時間在這個星球流轉晝夜交替。

它靜靜地推動著人間眾生的前行。

誰也逃不掉，

誰都不想逃。

__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