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與科學結合的實驗性作品究竟應該以什麼樣的形式展出?
來自專欄藝術觀察與訪談
先由一篇演算法藝術實驗室的文章切入這個話題。
德國藝術大學(UDK)視覺傳達專業的學生展示了一種綜合的互動式體驗,用Processing編程,使用數字工具來快速生成重複的結構並創建新的模式。視覺效果的變化可以被不同的聲音,壓力,手部動作觸發。
以上案例取自演算法藝術實驗室專欄文章:德國藝術大學視覺傳達專業的新生在玩什麼。
我很早就寫過,審美趣味絕不是天生的——我從不相信一切有關於「天生如此」的說法,在我自己的文章中,我屢次提到:審美趣是知識塑造的結果。
當然包括來自科學世界的知識。
哪怕,藝術世界只是偶爾在圖像上對科學世界進行了肢解、拼貼和復現。這種例子非常之多,比如演算法藝術實驗室也提到的étienne-Jules Marey的攝影作品:
étienne-Jules Marey首先是一個科學家。用科學家的方式進行工作,用科學思維進行求真。
但我們今天卻可以在紐約現代博物館看見他的作品。他生命中的一部分被某種體系結構著,得到呈現,也藉此確定了他存在的意義:
所以,這張作品得到了一個無趣的名字,就像實驗室里某個燒品上貼著的標籤一樣,這個名字實用、簡單,竟然顯現出一種獨特的氣質:
Analysis of the Flight of a Pigeon by the Chronophotographic Method(通過時間攝影方法分析一隻鴿子的飛行)。
實驗的初衷躍然紙上。
於是,我們又看到了更多的此類作品,都是實驗的結果,比如:
這些圖像的產生源於技術的發展,它們在科學思維的影響下,經由實驗得出,這是一種我異常迷戀的實踐方式,它近乎於「玩兒」的最高級別。這種實驗精神其實和現代藝術不無本質區別,例如,大家都知道的塞尚:
因此,「實驗性」才是我所要論述的關鍵,也是一切人類創作所最有魅力的部分。
étienne-Jules Marey的作品起於實驗,但,當這些圖像經由各種媒介進行複製、傳播之後,形成了知識,它從某個入口,劃入了審美的領域,成為了眾多美學趣味中的其中一支,比如:
另外,它們的形制總是隱隱綽綽有些相像於我小時候特別喜歡的科學(醫學)插圖。
而這類插圖最被我們所熟知的近代祖先就是中世紀的解剖學:達芬奇式的。
它的現當代版本則是MaxBr?del,可以說是他第一個將醫學插圖系統化、專門化、學科化、制度化的人,證據是他在約翰霍普金斯醫學院成立了服務於醫學的藝術系,做了技術層面上的多種進步。並培養了後人。如果一件事沒有被學科化和制度化,影響力終歸是偶然和零星的。
值得一提的是,很多中國老畫家都畫過醫學插圖,大家都知道的尤無曲,還有容易被忽視掉的龐薰琹(早年在震旦公學學過醫,詳見他本人的自傳)。醫學插圖對中國藝術家的影響也深入了雕塑和插畫領域,這又可以寫一篇文章了,在此不贅述。
是的,知識形塑了審美。當這些圖像越過科學的嚴格之地,進入了審美的領域,被審美性地評價、審美性地傳播、審美性地收藏時,這些圖像最終被視作為藝術——雖然它的路徑起初來自於技術發展和科學思維。
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來談科學與藝術的種種話題才是更有意義的。
眾所周知,我厭惡漫談。
回到最前面的案例,一兩百年以前的人們所做的這種科學實驗早已經成為藝術史的一部分,原因很簡單,就像étienne-Jules Marey一樣,這些實驗的產物進入了博物館收藏和展示系統,與學術和藝術史、美學評價系統融為一體,並持續影響著後來的 ,也就是今天的實驗世界:
那麼,這裡出現了一個問題,也是我最關心的問題:
如本文一開始提到的那樣,德國藝術大學(UDK)視覺傳達專業的學生所做的這一些列綜合的互動式實驗——如此有趣,猶如過去人們在求真道路上所做的一切實驗那樣——這些實驗結果在美術機構展出,與在科技館展出,哪個更適合?
這也是我的一個朋友問我的問題。
這裡沒有合適與否的問題。不如把這個問題分拆開來言說。在我看來,在不同的場所展出,意味著這些實驗結果被賦予了不同的價值,合適與否的問題要針對場所的特點而分別加以討論,並要指出:我們在何種意義上來討論「合適與否」。
一個較為粗糙的解釋是,如果在美術機構(比如畫廊、美術館、博物館、藝術公共空間等諸如此類屬於藝術系統「轄區」場所)展出,意味著這些實驗性作品會被定位為藝術作品,創作者或創作團體被會視作為藝術家、藝術共同體。在這期間,已有的審美標準、美學趣味、藝術價值、市場價值評價系統一定會對這些作品做出反應。它們會被視為藝術,在藝術界里得到一個結果。重要的是,觀眾也會用已有的知識,來將它們首先視作藝術,進而進行自己的觀看活動。
它會成為一項審美的活動。
如果在科技館展出,那麼,這些實驗性作品會成為一個科技性的展示景觀,它們會更多的與普通媒體(而不只是藝術媒體)、政府、普通觀眾(而不只是藝術世界的專業觀眾,不是那些被美術館挑選過的觀眾)連結。
它會成為一項科普的活動。
當然不排除它會以兩種意義、兩個身份、兩套話語在兩種場地都進行展出,來輻射最廣闊的人群、來獲得最大的傳播效應。
但是,這會造成混亂嗎?我是指——認知的混亂。
在我前面文章其實已經涉及了這個問題的討論:
楊舒蕙:藝術社會學思考27——下午終於讀完了沈語冰老師的《圖像與意義》
在這篇文章里,我寫道了:將藝術=美,「美學」之所以成為一種「學」,實際上是跟整個現代藝術體系關聯在一起的。「藝術=美」是現代藝術體系建構的結果。
審美地看待藝術,這是一種很晚近的觀看方式。並且因為種種原因,造成了話語的極大混亂(以後一定要寫文章來好好分析分析)。
同樣地,科學亦是建構的結果。可以去仔細看一下這篇文章,我本人喜歡讀訪談:
拉圖爾|藝術與科學【訪談】問題在這裡出現了,人類的進步(討厭進步論的人可以將這個詞自動調整為「變化」),在於認知世界、觀看世界方式的進步(變化),關鍵在於認知。我們始終要不斷地面臨活生生的經驗世界、不斷地概括、總結、爬梳剔抉,不斷賦予意義,我們總是要不斷地認知。而我們今天仍然要將一件渾然一體的實驗產物,要麼以A,要麼以B的方式,在要麼以A,要麼以B的場所去進行展示、去獲得意義、去捕捉認知嗎?
而且這種認知早已經是一種熟稔無比的認知框架和認知體系,一見到場所,立刻投射、立刻認知,陳舊的話題體系和觀看方式一擁而上:
而最重要的問題是:這種方法能產生新的認知嗎?
如果我的思路是可行的話,那麼,我們應該怎樣做?
這是我留給我自己,也是留給讀者的疑問。
這個問題我會繼續追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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