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偶爾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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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　琪

　約了女友去看電影。買好了票，在門口傻等了有半小時，她還是沒有來。

　第二天早晨，她來敲門。她說，她去看一個朋友。那個朋友卻當著她的面自殺，尖刃將手腕割破，血流一地。她嚇傻了。可還是要了急救車，把他送進了醫院。

　在她敘述的時候，她仍然很激動。看得出，突然來臨的暴風雨讓她的小臉蒼白。但她仍然記得我們的約會，為此而內疚不已。她抱了一個木製娃娃送我，算是道歉。

　我笑笑。以後，偶爾地，閒坐時，看到窗台上她送我的木頭娃娃，心裡很奇怪地覺得非常之寂寞。因為，那天，她故意省略的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裡，我卻不在現場。

　曾經犯過一個錯誤，喜歡上別人的老公。一天，很偶然地在一家超市裡，看到我暗戀的男人帶著他的太太和孩子。他推著購物車，小孩子坐在車裡，打扮時髦的太太則忙著往他們的車裡放進她選好的東西。三張假日休閒的笑臉，笑在一個弧度上。

　我像個影子似的，不知不覺地跟著他們走過一個又一個貨物架。那一刻，我內心荒涼，感覺非常之寂寞。因為，我的每一步都走在他的幸福之外。

　一個初秋的日子，天空瓦藍瓦藍的，天氣好得讓人心生寂寞之感。因為，其實沒有地方可以去。又覺得自己矯情，就開上自己叮噹響的破車，往鄉間走。一直走，走到一片無際的玉米地，我才停下來。我不是很喜歡吃玉米，卻非常喜歡玉米地的質感。那是果實纍纍、豐收在望的視覺效果。

　可是，心裡卻沒有一點喜悅。因為，從種子的播種到茁壯成長的每一個環節，我都不在這兒。玉米地裡沒有得到我的一滴汗水灌溉。所以，這個豐收是別人的，不是我的。

　又去了蘋果園。

　壓彎了枝頭的蘋果，碩大，紅紅的，透著喜氣。可是，我一轉身卻發現，果農的眼神比我更加寂寞，因為，他的兩個小孩子只能蹭在地頭，揀食被風雨颳落到樹下，或者被蟲子蛀蝕過的果子。他們父親的心裡有寂寞。而兩個小孩子，望著歡樂的採摘人群的眼神裡，還透著恨。其實他們自己不知道，他們恨的是命運。

　住在京郊，人情往來淡漠。每次下樓，行色匆匆，寬袍大袖之外，頭上再扣一頂大帽子，把自己的身體和情緒都藏得很深。可是，有一個小男孩，無論早和晚，只要看到我，遠遠地，他就喊我的名字。他就住在我的樓下。有時候和他奶奶一起，有時候他爺爺牽著他的小手。後來，他背上書包上學了。一天比一天長高了，愈來愈帥氣了。每次看見他，我都不由自主地滿懷喜悅。可是，心裡還是非常之寂寞。

　因為，他成長的每一個骨節，都一如我期待中的圓滿。可是，我命運中註定要來的親愛的孩子，你還在天空的哪一片雲層上遊蕩呢？

　與女友相約喝茶。她離婚已經8年。女兒高中畢業就去了英國讀書，前程無憂。她說，現在每天除了一日三餐，都不知道該忙點啥。別人看著她閒適，她自己卻覺得落寞。我凝神望著她，找不出話來說。想像著，每天，她手裡的土豆皮一片一片被時光削去，飛落。土豆一隻一隻被吃掉，然後，又有新的土豆長出來。真的很寂寞。

　過了幾天，另外一個女友約了喝酒。還沒有喝過三巡，她就醉了。她說，人生好無趣啊，很寂寞，想死的心都有。我嚇了一跳。因為在圈子裡，她嫁得很好，老公呼風喚雨，有錢又有勢，她怎麼還不開心？第二天問她，她變了臉色說，我胡說八道什麼了，不可能吧？呵呵。

　深夜人靜時，我仔細琢磨。原來，單身女人的寂寞尚可說，婚姻裡的女人的寂寞是不可言說的。也因此，她一定會更加寂寞了。

　韓劇。心裡有什麼事過不去的時候，只有看長篇韓劇療傷。因為，劇裡有自己很想成為的美女，也有自己很想擁有的美男，有潮流先鋒，流光溢彩的名牌服飾，還有活色生香、令人垂涎的美食料理。當然了，最重要的是，有離奇曲折，纏綿悱惻，自己做夢都想要的愛情故事。而且，一般韓劇的結局，像好萊塢大片一樣，有情人終成眷屬。

　可是，慢慢地就不再追著看了。是實在看不動了。因為，每當故事講完，屏幕瞬間陷入無窮的寂寞的黑洞。身邊的一切，是如此地暗淡無光，平庸乏味。那天，是坐在電視機前，淚流滿面看連續劇的人的世界末日。

　中秋長假，約了幾個朋友來家裡喝茶。聊天聊到月明星稀的時候，座中有一位朋友聊起了他已經過去兩年的離婚史。並沒有人誘逼他袒露心中的隱痛，是月光誘導了他，他不由自主地想要傾述。他說，是的，我是背叛過她一百次，可是，我就是不能容忍她出軌一次。憑什麼我必須原諒她？不能。因為，我是男的。我只是身體的遊蕩，可她不是。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到他話語背後的女人，驚愕、無聲哭泣、絕望，然後掩面而去。座中所有人獃獃地不敢出聲，其實是沒有適當的表情，也沒有妥貼的話語來對應。

　我也沒有話說。只是身為女人，覺得有點寂寞。夜，有點涼。

　偶爾進城，看一個朋友。他單身，我也單身。周邊的朋友有時候會打趣說，你們倆湊在一起取取暖也挺好。呵呵。那天，我去，他正在電腦前忙。他的背影，厚實、溫暖。我突然很想抱一抱他。淺綠色的紗窗簾，在微風裡波動。

　但是，我只是坐在他背後的沙發上獃獃地發愣。那一刻，我也是寂寞的。因為，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們不是一夥的。我們很明白這一點。所以，我和他偶爾也會見見面，但我們沒有牽掛，也不會疏離。

　一個春日的午後，恍惚中醒來。不知身在何處。在夢裡，母親的背影。她站在陽台上，看著窗外的風景，一動不動。微風吹過，滿頭的白髮飄了起來，有點亂。我呼喚她，再呼喚她，等她轉過頭來，回應我，她卻一直沒有回頭。那一刻，我很寂寞。因為，母親一生寂寞，我卻活在她的寂寞裡。

　前不久，父親病重住院。我們兄妹幾個人輪流陪床看護。父親卻總是借口不讓哥哥值夜班。因為，夜班辛苦。姐妹面面相覷，沒有話說。父親的重男輕女，從來沒有掩飾過。從小，我們家只給男孩子過生日。衣，先讓男孩子穿暖；食，先讓男孩子吃飽。讀書，也是先盡男孩子，一讀再讀，讀到他自己讀不下去為止。母親也是默認的。

　在這個家裡，我作為一個女孩子，從來就是寂寞的。可以說，這份寂寞汩汩流淌在我的血液裡。總是在不經意的時刻，突然湧上心尖，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