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凌羊

我一個同學，剛懷上孩子的時候，一次跟婆婆和老公一起看電視，看到少兒節目裡面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女孩，就隨口感慨了一句：「生個女兒多好啊，可以給她買這些漂亮衣服」。聽聞此言，她老公明顯不悅，而婆婆則是直接蹦出來一句：「如果你不生個兒子的話，你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每次發生婆媳矛盾，她的丈夫總是毫無理由地站在自己媽那邊，「老婆隨時可以再娶，而媽只有一個」的豪言壯語更是說了不少，但果真生了兒子之後，絕大多數時間，他們倒也過得相安無事，可她自己也很清楚：要不是她生的是兒子，可能早被掃地出門了。

有一日，她忽然帶著神秘的表情地跟我說：推薦你去看ayawawa的東西，她有一個著名的MV、PU理論，我覺得對我挺受用的。一般人我都懶得告訴她，讓她們愚蠢而不自知吧。

我大驚失色，想不到本科畢業的她居然也對ayawawa那些倒退的理論還這麼迷信。

她接著跟我解釋，Ayawawa的理論，她實踐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目前成效明顯，讓她很是喜出望外。對付自己婆婆和老公那樣的男權主義者，這套理論非常好使。

我訕訕地笑了笑說：你覺得好就好啦。

Ayawawa是何許人也？原名楊冰陽，算是一位網路紅人，網名叫做「ayawawa」，網友昵稱她「娃娃」，娃娃教和娃娃粉因此而來。她寫了五六本情感方面的著作；在微博上，她擁有260多萬粉絲；在微信上，她的公眾號有將近95萬的關注者。

 「親職投資」是楊冰陽經常使用的心理學名詞，核心要義是這樣：為了吸引那些願意進行親職投資的男人，女人必須要提高自己的「MV」，即Mate Value（婚姻市場價值），降低自己的「PU」，即Paternity Uncertainty（親子不確定性）。

對於一個男人來講，MV的衡量標準主要有八項：年齡、身高、長相、財富、智商、情商、性能力和長期承諾；而女人來說，MV的八項標準則是年齡、長相、身高、罩杯、體重、學歷、性格和家庭環境。PU就可以簡單地理解為「男人的安全感」，也就是「這個女人看起來可靠不可靠」。

娃娃有一套完整嚴密的mv、pu理論，感覺她是把一個女生的各項指標都明晰化，在已有的籌碼下保證自己收益的最大化。按照娃娃的理論，幸福真的很簡單，你找不到合適男朋友就是你對自己估價太高，需要趕緊反省，出門找個肯要你的男人好好研究他的喜好並去迎合，幸福生活就來了。遇到任何情感問題，把這個mv、pu公式搬出來，你自己往裡套，看看哪裡不足補哪裡，問題就解決了。作為女人，要永遠記住一點：男人不好都是你高攀了或者方法不對，男人對你不好是因為你不夠年輕不夠美。

一套理論忽然走紅，自然有它的道理。確實，有很多娃娃粉表示，她們在「積極運動」、「嘴甜崇拜」、「努力提升顏值」、「學穿衣打扮化妝」、「永遠正能量滿滿」之後，「感情濃度更高了」，甚至有人聲稱娃娃是她「整個命運的轉折點」。

早些年，我也關注過她（誰沒個年少輕狂啊，早些年我還粉過陸琪呢）。當時，精神並不怎麼獨立的我，倒覺得她說的言論有一些道理，但是，忽然有一天，看到她給一個跟男友打胎四次，想跟自私的男友分手的粉絲提了這樣一個建議：「如果你才22歲，那麼你還有任性的資本，可現在你都27了，還打過那麼多次胎，除了她你還能嫁誰呢？」

她還說：「父母重男輕女不公平？這是站在女兒的角度來看的，站在媳婦的角度可能就不一樣了。我們假設你未來婆家有個小姑子，婆家卻只買得起一套房子，那麼你希望這套房子給你老公還是小姑子呢？」 

還有這樣的：「在一段感情中，女人懷孕了，男人不一定娶，但倘若符合了一定的條款，男人肯定會100%娶。那麼，具體的條款是什麼呢？我列的條件如下：只要男方前女友大於1不超過5歲，無心理陰影，原生家庭和睦，有負擔家庭的能力，年齡超過28歲；女方是處女，相貌6分以上，年齡在21—26歲，胸圍B罩杯以上，溫柔懂事、體貼聰明，不和其他男人曖昧，孝順父母，懷孕了男方一定會娶」。她特別擅長把女性的顏值和男性的財富值分了三六九等，並且給大家打了分，最後還能藉此算出來你的mv、pu值。

這言論嚇得我趕緊取了關。

真正令我感到她的惡毒的，是她對於北醫三院產婦事件的評論。她說：（產婦）漂亮溫柔的話就不會逼她生了，不會讓她這麼冒險。作為女性，我真是看不慣她肆意地根據自己的主觀臆斷去評價一個過世的女性不年輕漂亮不溫柔，目的只是為了宣揚自己理論的正確性。

她對女性沒有愛、沒有悲憫、沒有尊重，只有惡毒。我覺得那個的理論里最讓人毛骨悚然的部分甚至不是教你如何去取悅男性，因為這樣給人洗腦的人組織、機構和個體太多了，我們也司空見慣。最讓我感到惡寒的，是她的理論完全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前提上的：婚戀是一個戰場，男女之間只有互相利用，兩個人相處不必走心，輸贏勝敗主要靠是不是嫻熟地掌握了她所宣揚的那一套技巧。感情觸礁了，你必須要審視自身弱點、準備裝備、揣摩「敵人」心理、防守反擊，達到以弱克強的目的。你們永遠不可能也沒必要互相理解，永遠不可能對彼此敞開，你們就是互相利用，而且這是宇宙真理。

我們這個社會的女孩，從出生開始就可能開始遭受來自社會的惡意。每當遇到情感問題的時候，男權社會總會讓她們不由自主地開始質疑自己。比如：鬧到今天這一步，我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一切是不是因為真的不夠年輕貌美？我是不是真的高攀了？我是不是真的應該生個兒子傳宗接代？而wawa，在你的身心受創疑惑彷徨時，只會以蠱惑人心的方式告訴你：你之所以受苦就是因為你不對，你沒有跪舔男權。

我無法想像在一段健康的關係中，姑娘要通過撒嬌、示弱、忍耐等技巧來達到自己的需求，也沒法想像一個男性要通過被崇拜、被依賴來獲得安全感。而 ayawawa 的理論之所以如此受歡迎，也就是因為她終究還是給深陷不健康博弈關係中的女方提供了一本戰略手冊。她教導的是在這個男權的社會裡，女人如何在「短暫的黃金青春」結束之前，利用自己的「美貌與智慧」去贏得一個有經濟實力又對自己千依百順的男人。

文化程度低、自食其力能力差、獨立性不強的恨嫁女、老公出了軌的已婚女性、被婆婆逼生兒子的媽媽，找不到排解方法，久旱逢甘霖，遇到了娃娃「解救」了她們，她們聽到娃娃說：嗯，你要漂亮要溫柔要懂事哦，切記不高攀要崇拜男性。這些女性們一想：這樣做，時間成本低、見效快、代價和創口小。而且，骨子裡的女奴性也讓她們比較容易做到除了漂亮外的後面四點，問題是：這樣真的能治本嗎？

很多女粉說把ayawawa那一套當成救命稻草，把她當成再世恩人。我想，所謂的救命稻草，就是讓你在快要淹死的時候死命抓著的稻草，你抓到了心裡就踏實了，然而，稻草並不能解救要被淹死的人，所以抓著稻草的唯一好處就是讓你停止掙扎，更無懸念地墜入水中。這不是飲鴆止渴是什麼？

倒是娃娃，藉此推銷了很多三無化妝品，住上了別別墅，開上了保時捷。

就我那個曾經一度把娃娃說的話當聖旨的同學來說。一年之後，她忽然跟我抱怨說：「我他媽的真是受夠了那樣去討好他們母子倆的生活」。我認為這個朋友，真正地說出了這種理論的害處：一個女人或許在一段時間裡可以通過不斷地壓抑自己，去取悅對方，而贏得一段表面挑不出毛病但是外人覺得和美圓滿的婚姻，但在這一片茫茫大雪下面，掩蓋著的是什麼？是無處表達出來的壓抑、長期的自我否定和攻擊、兩個同床共枕卻缺乏理解和共鳴的靈魂……待到春暖花開，冰雪化去，人性又呈現出來了本來的樣子，而到那時候，婚姻即使不是分崩離析，也是食之無味了。關鍵是，如果男人已經習慣了你的順從和迎合，這時候你又當如何自處？

女人愛看這類餿主意式的婚戀教學的，我估計跟男的愛看《教你如何在一年內賺夠100萬》的心理差不多。我的問題是：如果寫書者本人能賺夠100萬，你還需要出這種爛地攤的書？真正一年能賺一百萬的人，有時間去看這種書？

娃娃只在教會女孩怎樣獲得一段在外人看來很完美的不會離婚的婚姻，卻沒有教會女人怎樣去理解和追求不同的生活方式，從內心深處去播種和收穫快樂。

這幾年，雖然ayawawa依然擁有大把粉絲，甚至有些粉絲腦殘到你一攻擊娃娃的理論，就直接說：「你買過她的書嗎，認真理解過她的理論么，你是嫉妒她貌美人紅錢多吧所以才這麼說。二十年後你再來看看，是我們嫁得好還是你過得幸福」。如果娃娃粉們按照她的理論改變和「提升」了自己，最終依然沒有落得好結局，娃娃粉們會說：「一定是你心不誠，或者方法不對」。我勒個去，這種思維，我怎麼聽著像是幾年前被取締的某某功？

昨天看到這樣一句話：娃娃的惡毒就像把血友病吧賣給商業集團的百度。同樣是些不幸的人（遇到疾病或婚戀問題），在焦慮與痛苦中想掙扎出自己的一條路，而最脆弱的那批人就這樣被誆騙了，把自己所剩不多的精力與希望投擲在這虛假的泡沫里。這些人本有機會逃出淺薄的思維的，卻被那套韁繩給拖住了。

我不知道大家想要的人生是怎樣的？但對我而言，我想我要的人生不是連自己的生育權都掌控不了，要一輩子對自己的丈夫委曲求全。為了迎合男性所以貶低自我這事兒，打死我都干不出來。為什麼面對情感受挫的女性，我們這些兩性關係專家和情感教主，比如娃娃，比如某順，不是教她成為一個獨立、自信、有足夠的實力和能力去主宰自己人生的人，或者教她回歸本真，以平等謙和、善意真誠的態度去溝通，而是要強化女性的性別焦慮，鼓勵她們去改變、去迎合甚至放棄希望？

社會已經發展到了今天，但像是北醫三院產婦為了生兒子冒死懷孕導致死亡那樣的事件居然還會發生，娃娃這樣的理論居然還能大行其道，我覺得這真是歷史的倒退。這個娃娃，居然還敢於針對整個醫學界都覺得棘手的醫學難題「先兆性子癇」發聲，說這個病的成因是男女感情不好+ML時戴了套，不光教人怎麼生出男孩，還要教大家如何提高生異性戀寶寶的幾率……真是去你媽的。

當今的社會，人們似乎都很少關心男人應該怎麼做，而更多的是教女人如何做妻子。「教你如何成為一個好女人」的教科書在市面上已經汗牛充棟，尤其走那些女性時尚之類的雜誌、報紙、電視，這些媒體不遺餘地、不吝嗇版面、時間教那些為人妻者如何抹口紅、穿衣服、妝飾卧室、取悅男人、相夫教子等。為什麼就沒有一本書、一個理論去教男人如何成為一個尊重女性、負責任的好丈夫？每次出現女性被強姦、被殺害的新聞，專家學者一再良苦用心告誡女性要自愛，要謹慎，要保護好自己，要遠離垃圾傷害云云，彷彿是悲天憫人救世主，先知先覺聖人，但是從來不提中國男性教育該如何尊重女性，堅決禁止武力暴力。

再次去你媽的！

姑娘們，別聽這些專家們瞎嗶嗶。情感導師們經常說要改變自己，才會有更多的人喜歡，這話我同意，但我不同意的是，這些「專家」在幫人解決情感問題的時候，物化你的性別，矮化你的心靈，剝奪你的自尊，語言上侮辱你，精神上恐嚇你。這不是為你好，這是赤裸裸的精神屠殺。如果你老公本就不愛你，你還假裝自己好脾氣，那不是愛，是欺騙。

男權主義思想仍然主導著整個社會，痛苦轉型中的社會折磨的人們世俗地掙扎求存，於是，除了惡意誹謗的造謠者，一些人也會用有色眼鏡去閱讀別人，去加倍傷害受害的人，反而去同情嫖娼、出軌的人。作為依舊成長在男權時代的新女性，我們要更愛自己，然後才考慮愛別人。對於男權癌的無理要求，不管他們打著多少「為了你好」的旗號，都要無情的拒絕。

對了，我覺得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教愛情，純感性的東西都是無解的，連定義都很難。咱也不要去同情孤獨死去的張愛玲、前夫嫖娼的張雨綺以及終身未婚的朴槿惠，人生的精彩與豐富不只有結婚生子一種。真要遇到婚戀問題了，別著急找別人尋求答案，學會尊重內心、不俗不媚，學會理解和悲憫人性的弱點，自己去尋找拯救和溫暖心靈的力量。

也請這個社會，為了我們下一代的著想：別讓努力創造社會價值的女孩寒心，別再繼續慣壞那些已經彎了脊梁骨的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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