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籤:

慧能為什麼比神秀水平高?

來源:陳銜的博客     文/陳銜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這是唐朝禪宗六祖慧能的成名作,至今聞名。憑著這首20個字的偈,慧能大爆冷門,把資歷深、地位高、聲望隆的神秀給PK下去了,得到了五祖的衣缽真傳。

神秀(公元606-706),東京尉氏人(今河南尉氏),即大唐東都洛陽附近,政治文化中心地帶。「少覽經史,博綜多聞」,從小就是個有學問的人。年近50歲拜五祖為師,在東山寺呆了6年,從搬柴運水等粗活干起,一直熬到一人之下、千人之上(當時五祖領導的東山寺有700至1000人左右)的上座教授師職位,德高望眾,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五祖的衣缽非他莫屬。

而慧能(公元638-713)是南海新興人,現廣東省境內。直到今天,這裡都是經濟發達、文化稀缺,那會兒就更是蠻荒之地,尚未開化,缺乏文化氛圍的熏陶。比起神秀出生地,慧能已是先天不足。而且他自幼喪父,與母為伴,家境貧窮,賣柴為生,沒受過正規教育,斗大的字不識一籮。可是,當他35歲北上湖北黃梅東山寺拜見五祖後,只在廚房幹了8個月的粗活,三年研究生都沒讀完,只見習了一個學期多一點,便野雞變鳳凰,青雲直上,拿走了五祖的衣缽——「東山法門禪學院」惟一一份畢業證暨上崗證。

五祖弘忍到底看上了慧能什麼,對神秀又有什麼不滿,致使他如此厚能薄秀?我們不妨根據《壇經·行由品一》中對這段傳奇的描述來分析一下。

 

一、語句分析:兩首偈的境界之差

 

有一天,五祖召喚門下的徒眾,說:「我對你們說:世間上的眾生,浮沉在那生死苦海之中,這是世人所必須解決的一件大事。你們終日里只知修福,不知自求出離生死苦海之道。如果迷惑了自然的本性,所修到的幸福和功德又如何能夠挽救了生死苦海的沉淪呢?你們各自回去看看自己的智慧,按自己本心中的般若之性體,每人作上一首偈頌來呈給我。如果能夠悟得了佛法的大意,我就將衣缽大法傳付給你,成為第六代祖師。」

可能慧能新來乍到,地位又低,沒被通知到場,不知道老師已經布置畢業論文了。

但即使知道了,其他同學也沒有動作,他們的看法是:我們這些普通學生,不須清凈心靈,用盡意思地做什麼偈句。即使是拿著偈句送給五祖看,又有什麼用處呢?神秀上座現在是我們的教授師父,不用說一定是他得到的。我們如果輕率地做什麼偈頌,真是白費功夫了。

看來神秀真是眾望所歸,孤獨求敗了。

四天後,神秀憋出了他的畢業創作: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

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又過兩天,慧能才知道命題作文的事,當下吟出那給神秀致命一擊的20個字。

佛教的基本觀念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世間一切現象,都是空無,用莊子的話來說,就是萬物齊一沒有區別。這一觀念是佛法的門檻,悟到了,就是入得門來;悟不到,就是還在門外,不論你做了多少好人好事都白搭,擺脫不掉煩惱的糾纏,難脫苦海。明白這一標準,就能理解為什麼慧能偈比神秀偈的分數高。

神秀偈都是由肯定句組成的:「身是菩提樹」,一個「是」字把「身體」和「菩提樹」的區別肯定下來了;「心如明鏡台」,「如」也是「是」,把「心」和「明鏡」的區別也肯定了;「時時勤拂拭」,又把「勤」和「懶」作了區別。最後,「勿使惹塵埃」,表面看是否定句,其實也是肯定句,肯定了世間有不好的「塵埃」,拂掉塵埃才是好。所以,神秀偈表達的是一個存在著身、心、智慧(菩提樹、明鏡台)、愚蠢、勤、懶、污染(塵埃)、潔凈等諸多區別的世界,不但有事物之區別,而且有好壞之不同。如此執迷不悟,不被狂扣分才怪呢!有區別、分好壞,勢必有欲求,有欲求就有求不得,於是煩惱叢生,越打掃越痛苦,談何解脫?

所以五祖的評語是:「你做的這首偈,還未認識到佛的本性。只在佛門之外,尚未進到裡面。像這樣的認識理解,至高無上的佛道,是無法得到的。」

而慧能偈的妙處在於全部由否定句構成:「菩提本無樹」,一個無;「明鏡亦非台」,兩個無;「本來無一物」,徹底無;「何處惹塵埃」,還是無,有什麼好打掃的?世間無一物,人間無一事,正合「色即是空」佛法大意的標準答案。

一言蔽之,神秀偈執著於諸多「有」,慧能偈覺悟到一片「無」,境界高低一目了然。

 

二、神秀是優秀生,慧能是天才生

 

以現在的標準看,神秀屬優秀學生、乖孩子一類,雖未開竅,但一心向學。

這種學生入學前把大學想像成知識殿堂、人才搖籃;接到錄取通知書後就開始制定學習計劃:每天幾點起床、繞操場跑幾個圈、背多少個英語單詞,每學期看幾本書、寫幾篇論文……入學後乖乖上課、認真筆記、按時完成作業……期末門門優秀,評三好拿獎學金。他們的信念是:課程的設置是合理的,老師的講授是科學的,循序漸進就能成功。他們在大學裡的座右銘是: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鍛煉身體,爭取飯碗。

所以,五祖對神秀偈的另一番評價是:「且留下這首偈,讓人們誦讀學習,根據這首偈來修,可以避免墜入惡道之中;根據這首偈來修行,會得到很大的利益。」言外之意為:普通學生只要以神秀同學為榜樣,就可以避免學壞,父母肯定開心;像神秀同學那樣用功努力,大學畢業進入外企,混個年薪十幾萬,買車買房娶妻生子絕沒問題,怎麼說都是成功人士了。

而慧能同學屬於天才學生、「壞」孩子一類,器量大、心胸廣、眼界遠。課沒認真上幾節,作業沒準時交幾次。學問不多,但心有靈犀。他們的感受是:課程的設置偏沒用,老師的講授多廢話。他們在大學裡的困惑是:

好好學啥?天天上哪?

鍛煉什麼?浪費光陰!

這樣的學生不是提前畢業,就是早早退學。他們本性天然,任性發揮,不會摹仿別人,也不能被別人摹仿。

五祖弘忍不愧是因材施教的好校長,一看到慧能的偈,就拿鞋將它擦掉。並對大家說:「這偈也沒有認識到佛性。」正話反說,意思是你們別學他,也學不來,更不要嫉妒他、暗算他。

二三流學生只能學神秀,不能學慧能。跟著慧能混只會沾染他不上課不讀書曠課早退的毛病,學不到他領悟通融的天賦。所以,「60分萬歲」是天才學生玩的遊戲,資質低的同學,還是老老實實追求你的100分,拿你的獎學金吧,免得畫虎不成反類犬,白白耽誤了自己作為普通人的美好前程。

後來,神秀到北方開門辦學,實行他循序漸進培養優秀學生的教學法,稱為「禪宗漸悟派」,相當於我們現在的學校教育,按部就班,大一大二遂級上,對象為普羅大眾。結果名聲大振,屢次擴招仍無法滿足社會需求。據《宋高僧傳》記載,當時王公以下以及京城的士庶,對神秀都竟相禮拜,日以萬人計。最後連武則天都要接見他。真難想像,當年沒有麥克風,又沒有體育場,神秀是如何對他的上萬粉絲髮表演說的。

而慧能在南方隱居14年後,也開門辦學,實行他明心見性頓悟自心的天才學生教學法,稱為「禪宗頓悟派」,相當於我們現在的——天哪,現在沒有一種教學法是和慧能相類似的!難怪現在的天才學生往往選擇退學!

此即為史上「南能北秀」、「南頓北漸」的由來。

三、慧能畢業論文下篇

 

按《壇經·行由品一》記載,慧能偈的直接結果是使五祖放棄神秀,把興趣目標完全鎖定在慧能身上,但並沒有做出傳衣缽給他的最終決定。

因為,禪宗的落腳點是「心」,慧能偈雖然以「空」的境界淘汰了神秀的「有」,表明他已入佛門,可涉及的都是菩提樹、明鏡台、物、塵埃等心外之物,惟獨漏了個「心」。未能「明心」,如何「見性」?還沒有登堂入室悟得禪意。而且,慧能偈高揚「空」之大旗,以「空」橫掃萬有,如果此時請他全國巡迴演講,肯定場場主題都離不開個「空」字——什麼「空法大義」、「人生空空」、「四大皆空」、「悟空得道」之類的。明眼人都能看出,他仍有執著,執著於這個「空」,何況五祖呢?

所以,還要進一步點化他。

第二天,五祖悄悄來到碓坊,見慧能正在舂米,便說:「米飯做熟了沒有啊?」

慧能回答:「早就熟了,只欠晃一晃了。」

五祖便用手杖在碓子上敲了三下。慧能即刻領會,知道五祖要給他開小灶,而且是在夜裡三更時分。時辰一到,就跑到五祖房間里去了。

如此神乎其神的師徒溝通,讓我等凡夫俗子看了真是愧之又愧。如果把我換在慧能的位置,無論如何不會明白老頭敲三下就是讓深更半夜去找他的意思。也許這就叫默契,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也許是後輩為增加廣告效應而包裝渲染出來的誇張情節。

當晚,五祖為慧能講解《金剛經》。快講到一半時,慧能聽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這一句,茅塞頓開,言下大悟,說:「原來一切事物之區分,都來自於本性自心呀!」

這句讓慧能醍醐灌頂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是什麼意思?

「住」可以理解為「執著」。你的心應該隨時隨地變化而無所執著,如果把心執著在空的境界上,那已經錯了,和執著於名利金錢等並無實質區別。禪心為空,亦為不空。心隨事而起,此為不空;事去而息,此為空。用《菜根譚·閑適篇》裡面的話說就是: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

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故君子事來而心始現,事去而心隨空。

於是慧能向五祖遞交了畢業論文的下篇:

不想自性本來就是如此清凈的呀!

不想自性本來就是沒有生滅的呀!

不想自性本來就是自己圓滿的呀!

不想自性本來就是不動不搖的呀!

不想自性本來能夠生出萬法的呀!

五祖聽了,知道慧能已經悟見了本來面目,就說:「不能認識自己的本來心,即使學法多聞也是沒有益處的。若是認識了自己的本來心地,見到了自己的本來自性,即可以稱為調和駕御萬物自然的大丈夫、天上和人間的導師、覺行圓滿的佛。」這才把衣缽傳給慧能,併當晚就把他送走了。

 

四、平常心是道

 

人家衣缽都拿到手了,估計讀者仍然一頭霧水:慧能到底悟到了什麼東西呢?簡單來說,就是要用一個無干擾的清凈平常心面對待一切。

「頓悟」是教學法,「平常心對待一切」是教學目的。由此構成慧能之後南禪宗興旺發達的教育體系。

不妨通過後來禪宗的諸多公案來理解慧能的開悟。

趙州從諗禪師問南泉普願禪師:「什麼是道?」南泉回答說:「平常心就是道。」(《景德傳燈錄》)

那什麼是平常心呢?

    源律師問大珠慧海禪師:「和尚修道,還用功嗎?」禪師說:「用功。」問:「怎麼用功呢?」禪師回答道:「餓了就吃飯,困了就睡覺。」源律師不以為然地問:「一切人都是這樣,那麼也是同禪師你一樣在用功嗎?」禪師正色回答:「不一樣。」問:「為什麼說不一樣?」禪師說:「他吃飯的時候不肯好好吃飯,睡覺的時候不肯安穩睡覺,腦子裡總在紛紛擾擾思慮計較,所以是不一樣的啊!」(《五燈會元》卷三)

如果你試過失眠,一定是因為紛紛擾擾的思慮太多了,該睡覺的時候還想著別的事,不用睡覺的心態睡覺,就不是平常心了。再看一段:

有和尚問:「什麼才是平常心?」長沙景岑禪師說:「要睡就睡,要坐就坐。」那和尚說:「學人還是不能領會它的意旨如何。」禪師說:「熱了就去乘涼,冷了就去烤火。」(《五燈會元》卷四)

還有更難聽的說法:該拉屎就拉屎,該撒尿就撒尿。但絕對是真理!

各位禪僧,學習佛法無須特別的用功。只是能做到自然而然地做事,不亂用心思就可以,像屙屎送尿,穿衣吃飯,困了就躺下睡覺,便可以了。愚蠢的人笑話我,真正有智慧的人則能了悟其中的道理。(《臨濟語錄》)

印度佛教認為,人之所以有痛苦煩惱是因為有七情六慾,惹要去除煩惱,必須去除慾望。中國的禪宗卻認為,七情六慾不是罪。困了想睡覺,是慾望,想睡就睡,何來痛苦?餓了想吃飯,也是慾望,想吃就吃,何來煩惱?只有睡不著吃不香才是痛苦煩惱,根源在於睡覺吃飯之平常心受其他思慮干擾,不再單純清凈。所以,庸人自擾,只要能用單純無擾之心面對七情六慾,「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就是佛,就是人間天堂。用不著等著死後升天堂,也用不著八戒十戒戒得人生空空如也去當和尚。

禪意濃重的《菜根譚·養性篇》中有一段話,把此境界表達得很清楚:

無風月花柳,不成造化;無情慾嗜好,不成心體。只以我轉物,不以物役我,則嗜欲莫非天機,塵情即是理境矣。

意為:沒有清風明月和花草樹木就不成其為大自然,沒有情感慾望和生活嗜好就不成其為人。只要能以自我的心來操縱外物,而不是被外物奴役自己,則一切嗜好慾望都會成為自然的天賜,所有情感體驗都會變成理想境界。

神秀說:「莫使惹塵埃。」他錯了,世間的七情六慾如何是「塵埃」?如果你把它看成塵埃,當作痛苦,那是你心裡有病。慧能說:「何處惹塵埃。」境不縛人人自縛,只要本著一顆清凈圓滿不動不搖的平常心,治好心病,人間一切成美景。難怪五祖要把衣缽傳給慧能。不同於印度佛教的純中國式的佛教——禪宗,也以此為標誌誕生了。

按現在的職業分類,禪宗應該算是心理治療學派、心理診所。

五、神秀沒有平常心

 

    按《壇經》記載,不但神秀偈比慧能的差,就連創作偈時的心態,都遠遠比不上慧能。禪師最看重的不是寫出來的作品,而是實際的精神狀態。《壇經》中對神秀做作業和交作業的內心掙扎過程有詳細的描述。

前面介紹過了,五祖布置完題目後,其他學生認為衣缽非神秀莫屬,都不做聲,落得個清凈。可這種形勢非但沒讓神秀開心,反倒使他焦慮起來:

神秀心想,大家不呈交偈的意思是因為我是他們的教授師父,我必須作一首偈頌呈交五祖和尚。如果不交偈的話,五祖和尚怎麼能夠知道我心中對佛的認識見解學問深淺如何呢。我交偈頌的心意在於求得佛法,如果只是為了得到祖師之位那就是懷有邪惡的心思了,這和普通人爭奪聖位之心又有什麼不同呢。如果不呈交偈頌的話,那終將不能得到佛法,真是太難太難了。

想這麼多幹嘛呢?想得到祖師之位為什麼不敢承認呢?老師布置這個作業,就是要傳師位的。你安安靜靜寫,大大方方交不就完了嗎?不就平常心了嗎?有什麼難的呢?一多想就是計較,一計較就墮入煩惱,這是不開竅的俗人才有的心態,你神秀作為禪學高徒,怎麼連這道理都不明白?孽哉孽哉!阿彌陀佛!

神秀作好偈後,幾次想呈交五祖。每走至五祖講經堂前,心中忐忑不安,十分緊張,汗流遍身,想呈又不敢。這樣前後經歷了四天,13次沒有勇氣將偈呈交給五祖大師。

這神秀真是六根未凈、腦袋灌水啦!50多歲的中年男人,怎麼還像第一次敲女生宿舍門的小男生一樣,居然13次沒有勇氣把舉起的手撞到門板上,說不定心裡還琢磨著如果正好有人路過,就若無其事地說聲「走錯門了」。騙誰呀,你心中太有事了,太放不開了!

神秀又想:不如將偈寫在走廊的牆上,由他和尚自己來看。如果五祖看了偈忽然說作得好,我就出來行禮叩拜,說此偈是神秀所作;如果五祖說這偈不行,那算我白白在山中多年,受人尊敬,更不知修得了什麼道行。這天夜裡三更時分,神秀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親自手執燈燭,將偈寫在走廊南端的牆壁上。

    這等小聰明若發生在俗人身上倒可原諒,要不怎麼叫俗呢?要不怎麼叫痛苦人生呢?可神秀玩這種把戲就太不應該啦。

神秀寫完偈,便人不知鬼不覺地回到自己的房中。神秀又想,五祖明天如果看到偈高興,那就是我神秀與佛法有緣分,如果說不行,那自然是我迷誤未明,前生罪業深重,不該得到佛法,聖人之意難以猜測。神秀在房裡反覆思想,坐卧不安,一直到五更天明。

禪宗最反對的就是這種庸人自擾。偈都發表了,還想什麼?不滿意就跑去擦掉重寫,來點有實際意義的動作;沒想法就安心躺床上睡大覺,「事去而心隨空」。可神秀居然「坐卧不安一直到五更天明」,像現在的大學生一樣,典型的該睡覺時不睡覺,自討苦吃。

五祖三更時叫神秀到講經堂(看來五祖也是個夜貓子,總是喜歡深更半夜提問學生,搞得人家睡不好覺),問他道:「偈是你作的嗎?」

神秀說:「的確是神秀所作,我不敢奢望得到祖師之位。希望和尚慈悲為懷,看看弟子還有點智慧沒有。」

「我不敢奢望得到祖師之位」,這叫什麼話呀!此地無銀三百兩,做賊心虛。有賊心沒賊膽,別說五祖,就連現在的女生,都徹底鄙視這種男人。

於是五祖毫不客氣地說:「你作的這首偈,還未認識到佛的本性。只在佛門之外,尚未進到裡面。……你先回去再思考一二天,重新作一首偈,拿來給我看。你的偈如果認識到佛的本性,就將衣缽交付給你。」

這時慧能的偈還沒出來,也許五祖還不知道他的寺里卧虎藏龍,只好矮子裡頭拔高個兒,寄希望於神秀最後一搏,回頭是岸。

神秀向五祖大師行禮後走出來。又過了幾日,還是沒有做成,心中焦慮,神思不安,就像在夢中一樣,行坐都不得快樂。

看來神秀真是爛泥扶不上牆。如果他當即對五祖大吼:「偈有啥好作?祖有啥好當?老子現在沒想法,回去睡覺別煩我!」說不定還能混個刮目相看。可他一連幾日都神思不安如夢中一樣。這樣的神情,算是徹底地毀掉了他在禪學界的前程了。

你看人家慧能多爽快,胸懷坦蕩,毫不粘著。第一次見五祖,就大義凜然地應付了五祖的奚落:

惠能初見五祖弘忍大師時,五祖問道:「你是那裡人,想要求得什麼?」

惠能回答:「弟子是嶺南新州人,來學習佛法,只求成就佛道,不求其他什麼。」

五祖說:「你是嶺南人,又是沒有開化的野人,怎麼能學習佛法成就佛道呢?」

惠能說:「人雖有南北的分別,佛的本性卻沒有南北的不同。沒有開化的人與和尚雖然不一樣,但佛的本性又有什麼差別呢?」

回答得多麼直截了當!若換成神秀的話,聽五祖罵自己是「野人」沒前程,說不定心中要泛起陣陣委曲或憤怒,臉紅一陣白一陣呢。

再看看慧能是以什麼心態發表他的作品的。

又過了兩天,有一個小孩從碓坊走過,高聲唱誦著神秀的那首偈。惠能一聽,就知道這首偈沒有認識到佛的本性。就問小孩道:「你誦讀的什麼偈?」

小孩把惠能帶到神秀的偈前行禮叩拜。惠能說:「惠能不認識字,請您為我讀一遍。」這時有一位江州別駕官,便高聲朗讀偈文。惠能聽了後說:「我也有一偈,希望別駕官替我寫一寫。」

你瞧人家慧能,不識字就承認不識字,想請人代筆開口就說,根本不想什麼別人會不會瞧不起我、笑話我之類的破事,這就叫不執著,這就叫平常心,該拉屎就說拉屎,該撒尿就說撒尿。有屁就放,有話就說。

沒辦法,不論從作品的水平,還是從創作的心態,兩個人都是天地之差,神秀如何能不甘拜下風呢。

 

六、神秀真是這麼差嗎?

 

按以上的描述,神秀的心理素質差得不值一提,完全是世俗水平,讓他當教授師,簡直是辱沒禪學聲譽。可是,據宋《高僧傳》記載,五祖初見神秀時,對他的評價非常高,「吾度人多矣,至於懸解圓照,無先汝者」(我教的人多了,但論超脫素質,沒人比你更厲害)。神秀在東山寺住了六年,被尊為上座,地位僅次於五祖。到底是五祖判斷失誤,用人不當,還是另有蹊蹺?

其實,《壇經》對神秀的記載是有問題的。首先讓人奇怪的是它的描述怎能如此細緻入微,跟小說一樣。

試想,以神秀的「小心眼」,往牆上寫個偈都選在深夜,偷偷摸摸怕被人撞見,就更不會把自己焦慮掙扎的齷齪心理四處宣傳,那慧能是怎麼知道他的心理活動的呢?

據《壇經》記載,一直在廚房當下人賣苦力的慧能連前堂都沒去過,估計連神秀都沒見過,而且是在神秀偈公布兩天後才知此事,他又怎麼知道神秀13次想交作業又不敢呢?如此精確的數字,難道他是神秀肚裡的蛔蟲嗎?

歷史永遠是勝利者的歷史。為了貶低對手,美化自己,勝利者常常篡改歷史。這一點,大家應該心知肚明。

比如,西漢末年的王莽,從步入政壇到當上皇帝,用了31年時間。這段歷史,在東漢官方的《漢書》里,完全被扭曲了。王莽被寫成亂臣賊子,在篡漢前所做的好事被寫成虛偽做作、收買人心。其實王莽深受儒學熏陶,很注意「正心誠意」、「修身齊家」,處處以周公為榜樣。如果王莽的改革能夠成功,他所建立的新朝得以延續,那麼對他的評價也許會是另一個樣子。

唐太宗李世民是殺兄逼父取得帝位的,不合儒家倫理,即位後便致力於篡改國史,為自己辯護。御用文人把太原起兵時的李淵(李世民之父)寫成無所作為的庸碌之輩,李世民則成了唐朝的締造者。其實,李淵決不是庸碌之輩,而是一個有政治遠見和軍事才能的開國君主。

《壇經》名義上是慧能的講課記錄,但成書過程也不會幹凈純潔,不斷地被後世弟子添加潤色,到現在已經不容易分清哪些是後續創造,哪些是原始記錄了。

其實,神秀決不會像《壇經》中描述的這麼水。

據宋《高僧傳》記載,離開五祖後,神秀在北方大開法筵,名聲大振。連武則天都十分敬重他,請他住在宮內,並「親加跪禮,時時問道」。武則天是何等精明之人,不可能供養一個俗漢在身邊時時請教。

《壇經》說慧能與神秀之間為了衣法的繼承,彼此有矛盾。此說也難成立。

宋《高僧傳》說,他們之間的關係是相當好的。神秀應武則天之請進住洛陽宮中之後,不止一次向武后建議請慧能到京,這在歷史上是有記載的。是慧能自慚形穢,覺得自己個子矮小相貌醜陋,就借口五祖說過他的緣分在南方,不能違背師命而拒絕北上(吾形不揚,北土之人見斯短陋,或不重法。又先師記吾以嶺南有緣,且不可違也)。

那南禪宗弟子為了擴大本宗影響力,如此費盡心機把神秀弱智化,豈不太機關算盡,不合禪宗本意了嗎?也不必責怪他們,這是政治問題。為了打擊對手,壯大自己,不得不採取這些權謀伎倆。只要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政治,就有陰謀、歪曲與捏造。佛門亦不清凈,禪院怎能免俗。

所以,與其把神秀的超低水平以及這段PK傳奇看成史實,不如當作寓言來讀。神秀這個禪宗第一反面教材,與平時的我們是何其相像。諸位若能由這一「反面形象」明白「境不縛人人自縛」,領悟「平常心」的境界,估計九泉之下的神秀也願捨生取義,淡然一笑吧。 


推薦閱讀:

八一表演隊水平到底怎麼樣?
中國歷史上最高水平的36首詩詞 原文作者:驊春
以輪子哥為榜樣的程序員的水平如何?
《白夜追兇》或成爆款?這才是國產劇應有的水平
領導會批評人不是水平,敢於向下認錯才是真水平

TAG:水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