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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羽美學思想簡論

嚴羽美學思想簡論

——讀《滄浪詩話》

鄭松生

在我國歷代許多詩話中,南宋詩人嚴羽的《滄浪詩話》是最有影響的一部。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這部詩話雖有其局限和不足,但嚴羽力圖總結我國古代詩歌發展的成功經驗,針對宋詩弊病,提出了不少富有創造性的美學見解,至今仍可資借鑒。

文學藝術是人類審美意識的結晶,它的主要魅力在於以情動人。詩作為文學藝術的一種,感情色彩尤為強烈、濃郁、深永。這由於詩在反映現實的時候,總是著重表現人的內在的心靈生活,揭示人的感情世界。詩的這一主要特性,早在嚴羽以前就有人講到,比如,《毛詩序》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就是講詩通過語言,形象地表現人的思想感情。《文賦》、《文心雕龍》、鍾嶸《詩品》等,亦有類似的論述。嚴羽在他的詩話中,除了堅持「詩者,吟詠情性也」(郭紹虞《滄浪詩話校釋》第24頁,人民文學出版社1962年出版。以下凡引《滄浪詩話》本文,均出此書,不再另注)這一認識外,並對與此有關的詩的審美內容和審美價值問題,作了進一步的闡述,豐富了我國古代詩歌的美學思想。

嚴羽明確提出:「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對於「別材」,徐經說,是指「詩學自有一副才調,具於性靈,試觀古人未嘗不力學,而詩則工拙各異,則信乎才自有別,非一倚於學所能得也。」⑴郭紹虞先生說:「重即目而不重用事,尚直尋而不尚補假,這即是所謂別材。」⑵這又是一解。對於「別趣」,也有爭議,但多半糾纏在詩該不該有「理」,什麼是「趣」卻談得少。其實,照字義看,「詩有別材,非關書也」,可以理解為詩有特殊的材料,不能搬弄書本學問;「詩有別趣,非關理也」,可以理解為詩有特殊的趣味,不能光講抽象的道理。在嚴羽看來,真正「吟詠情性」的詩都不是搬弄書本學問、光講抽象道理,而是與詩的「別材」和「別趣」聯結在一起的。那麼,「別材」——特殊的材料和「別趣」——特殊的趣味,具體是指什麼呢?

我們知道,嚴羽對我國古代詩歌的發展脈絡有一個基本看法:我國古代詩歌發展到盛唐時期,已經登峰造極了。他指出「當以盛唐為法」,而在盛唐詩人中,他又獨尊李白、杜甫,聲稱「以李杜為準,挾天子以令諸侯也」。嚴羽這些看法在當時來說,有對的地方,宋詩的確沒有超過唐詩,沒有出現堪與李杜相稱的詩人;但也有不對的地方,宋詩畢竟有自己的時代特色和藝術上的革新,也有許多名家。嚴羽沒有全部否定宋詩,他認為宋初王禹@⑴、歐陽修、梅聖俞等人的詩作,「尚沿襲唐人」,到了「東坡山谷始自出己意以為詩,唐人之風變矣。山谷用工尤為深刻,其後法席盛行,海內稱為江西宗派」。他把蘇東坡和出自蘇門,後來被尊為江西詩派首領的黃庭堅相提並論,同時指責江西詩派「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缺乏「一唱三嘆之音」,「且多務事,不問興緻」,用字必有來歷,押韻必有出處,讀之終篇,「不知著落所在」。其末流甚者,「叫噪怒張,殊乖忠厚之風,殆以罵詈為詩」。詩而至此,「可謂一厄也」。嚴羽對蘇東坡有所批評:蘇東坡雖然詩風豪放,但有些詩議論過多,大量用典,理壓過情,成了敗作。嚴羽的用意指此,這是對的。黃庭堅遠遠不及蘇東坡,他直接主張詞意高深「要從學問中來」⑶,提倡「無一字無來處」,取古人之「陳言」以「點鐵成金」⑷。他的詩大都獵奇書、堆典故、押險韻,晦澀難懂,毫無詩情。當然,黃庭堅也有一部分詩抒寫他的坎坷遭遇,流露出真性情來。黃庭堅以下的江西詩派諸人,多以藻繪為能事,作品生活氣息淡薄,思想平庸,感情膚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至於嚴羽否定的「叫噪怒張」一類的詩,倒要作具體分析。「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⑸比如,大詩人陸遊有一首詩:「公卿有黨排宗澤,帷幄無人用岳飛。遺老不應知此恨,亦逢漢節解沾衣。」⑹對南宋初年主和派排擠打擊愛國將領宗澤、岳飛的罪惡行徑,進行了大膽的揭露和鞭撻,怒憤之情,罵詈之聲,溢於言表,然而仍不失為較好的詩。話又得說回來,儘管嚴羽的批評存在著某些片面性,但總的看是抓住了宋詩弊病的要害,正如他所說,「其間說江西詩病,真取心肝劊子手。」嚴羽認為,宋詩產生這種弊病,關鍵在於沒有以「盛唐為法」,沒有理解「詩有別材」和「詩有別趣」。

嚴羽指出:「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離別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這就是說唐人好詩具備主客體兩方面的因素。就客體說,有詩人親身經歷過的生活;就主體說,表現出詩人的真情實感,能給人以美的享受。可見,嚴羽講的「詩有別材」——詩有特殊的材料,指的是生活材料,即我們通常所廣義理解的生活題材;嚴羽所講的「詩有別趣」——詩有特殊的趣味,指的是審美趣味,即我們通常所說的詩人對他抒寫的生活景象,作出不同於理論判斷的肯定或否定的審美評價。人類社會的生活五彩繽紛,千姿百態,當它們進入詩人的視野,被攝取為創作的題材時,必須經過詩人的審美體驗和審美意識加工,灌注進與思想滲透在一起的感情,表達出一定的人生態度,並且轉化為引人美感的活生生的形象,詩才有審美價值。江西詩派之所以有「以文字為詩,以才學為詩,以議論為詩」等等弊病,根本原因恰恰是脫離了生活客體,泯滅了詩人主體的審美評價。因此,我覺得,嚴羽的美學思想基本上是建立在唯物論的基礎上的;認為嚴羽是主觀唯心論,這個批評不大準確。

值得注意的是,嚴羽反對在詩里搬弄書本學問和光講抽象道理,但他並不否認「讀書」和「窮理」的重要。他說:詩人不「多讀書」、不「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也就達不到創作的完美境地。詩人「多讀書」,學習人類已有的認識,把他人的認識化為自己的認識,可以提高詩人認識生活的能力。詩人「多窮理」,把生活經驗和書本知識結合起來,通過思考,可以幫助詩人探索生活的道理。這些,都關係到詩人的修養問題,對於詩人發現生活題材的美質和培養健康的審美趣味,十分重要。不過,嚴羽雖然提出詩人要讀書和加強對生活的理性認識,但他始終還是強調詩的審美原則:「不涉理路,不落言筌。」就是說詩人在任何時刻都不能按照理性認識的路子寫詩,不能以語言詮釋來代替情感的形象表現。嚴羽不排斥理性認識進入詩歌,但他認為必須與意興和形象融合一致,成為詩的組織因素,所以他又說,「詩有詞理意興」,「本朝人尚理而病於意興;唐人尚意興而理在其中」。在這裡,嚴羽又提出「意興」,這「意興」與「別材」和「別趣」有什麼關係呢?需要我們進一步探討。

如果說嚴羽從「詩有別材」和「詩有別趣」方面闡明了詩的審美內容,那麼他又從盛唐詩人創作的總體中揭示了詩的審美價值所在。他指出:「盛唐諸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很清楚,嚴羽講的「意興」和「興趣」,含義是一致的。對於「興趣」,歷來有種種解析。我們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興趣」是人們認識某種事物或愛好某種活動的定向性,這種定向性與人們的認識和情感態度相聯繫,它是人們學習知識,開拓眼界,豐富心靈生活的重要動力。人們認識越深刻,情感越強烈,興趣也就越濃厚。嚴羽講的「興趣」,可以說是文藝心理學所說的審美興趣,指的是盛唐詩人在創作中的定向性:追求「羚羊掛角,無跡可求」的藝術境界,做到有限形象和無窮情意的和諧統一。嚴羽看清詩不是現實的簡單再現,他充分重視詩人主體的心理活動在反映現實時的主導作用,不要求詩和現實相似。他提到的例子「音」、「色」、「月」、「象」等,都是自然界和社會的實在景象,但它們在詩里卻變成了「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透徹玲瓏,不可湊泊」,這完全是詩人審美意識加工和藝術處理的結果。看來,詩人所追求的這種境界,虛無縹緲,迷離彷彿,不可捉摸,但卻有現實的來源和基礎。它是虛構想像的、創造性的,同時又是真的、美的;它的形象表現是有限的,但所包涵的意蘊又是無窮的。司空圖把「不著一字,盡得風流」⑺看成「含蓄」的風格,姜夔把「句中有餘味,篇中有餘意」⑻看作詩歌創作中的「善之善者也」。嚴羽發揮了他們的美學思想,把盛唐詩人創作的定向性所達到的藝術境界,視為詩的高度的審美價值所在,這是有真知灼見的。

所以,「別材」、「別趣」和「興趣」的關係是:生活題材是基礎,審美評價是關鍵,而審美興趣是詩人在創作中的定向性,使生活經過審美評價變成詩美所達到的境界。我們不可把它們混為一談,但它們之間又有內在的聯繫。

從生活到詩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創作過程。單單懂得詩的基本特性、審美內容和審美價值也還不夠,還要把握詩的創作規律性。

怎樣把握詩的創作規律性呢?嚴羽強調「妙悟」。他說,學詩者「以識為主」,入門須正,立志須高,要「以漢魏晉盛唐為師,不作開元天寶以下人物」,但他又十分重視廣泛地熟讀或熟參《楚辭》以後一直到蘇黃以下諸家的詩,最主要的是以「李杜二集枕藉觀之,如今人之治經,然後博取盛唐名家,醞釀胸中,久之自然悟入」。依他看來,這就是工夫從上做下,「直截根源」,就是「頓門」、「真識」,入門「正」,立志「高」。他把學詩看作如學禪一樣,「大抵禪道惟在妙悟,詩道亦在妙悟」,「惟悟乃為當行,乃為本色」。綜合上述,可以看出,嚴羽在「妙悟」上提出師古人和學傳統的美學思想。即使他所批評的蘇黃以下諸家的詩,他認為也要閱讀研究,通過比較,更好地領悟盛唐詩人特別是李杜的詩,博取眾長,化為自己的東西,以把握詩的創作規律性。誠然,嚴羽沒有關於生活源泉、學習生活或「師造化」之類的提法,但我們絕不能根據他師古人和學傳統,就說他是否認生活的主觀唯心論者。僅以李白和杜甫來說,他們是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和偉大的現實主義詩人,繼往開來,其詩歌的成就超出盛唐其他詩人之上,原因之一就是他們和現實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嚴羽對李杜的高度評價,自然也含有這方面的肯定。

毫無疑義,「悟入」、「頓門」(頓悟)、「妙悟」種種講法,都是禪宗語。禪宗是中國佛教的一支,其特點是宣揚無須長期修習,一旦把握真理,便「立地成佛」的頓悟說,其思想實質,是一種主觀信仰主義。嚴羽受過禪宗的影響,但他不是借詩宣揚禪理,而是以禪喻詩,用「妙悟」來說明詩人必須通過學習傳統特別是李杜,加以融會貫通,以把握詩的創作規律性。這儘管不象他自誇的「莫此親切」⑼,但也還是有可取之處的。

事實上,以禪喻詩大有人在,並不是由嚴羽始。比嚴羽稍前,曾作《江西詩社宗派圖》的呂本中就是一個。他說過,做詩「須令有所悟入」,「如張令史見公孫大娘舞劍,頓悟筆法。如張者,專意此事,未嘗少忘胸中,故能遇事有得,遂造神妙。使他人,舞劍有何干涉。非獨作文學書而然也」⑽。其意是說,寫詩要專心致志,善於觀察。這樣就能觸類旁通,豁然開朗,頓悟理解,靈感一下子突發出來,打開了阻隔的思路,走上了創作的正途。但是,嚴羽講的「悟入」、「頓門」、「妙悟」,與呂本中的意思不大一樣,他強調的有三:一是,寫詩要領悟詩的創作規律性;二是,不是無師自通,而是必須從師古人和學傳統中去把握;三是,只有把握了詩的創作規律性,才能寫出有「本色」的好詩。錢鍾書先生在《談藝錄》中曾說:「夫悟而曰妙,未必一蹴即至也。乃博採而有所通,力索而有所入也。學道學詩,非悟不進。」這是對嚴羽的「妙悟」說的闡發,是符合嚴羽的本意的。所以,我們不宜把嚴羽講的「妙悟」當作創作的靈感來理解。靈感照一般的說法,「是創作過程中潛意識因素的傳統名稱」,「是具有『突發性』(如同心理學上的轉變性)和『非我性』的本質標記」⑾。詩人光靠靈感不一定就能寫出好詩,不靠靈感卻也能寫出好詩,靈感決不是詩人創作成敗的決定因素。杜甫靠的是勤學苦練,他「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⑿,並非依靠靈感的來臨。白居易也不靠靈感,他苦學詩文,連年不輟,以致自己「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齒髮早衰白」⒀。嚴羽還舉例說,孟浩然的才學遠遠比不上韓愈,然而孟詩卻「獨出退之之上者,一味妙悟而已」。就總體上看,這個評價是比較公允的。韓愈「文起八代之衰」,他的成就在散文,雖然他也寫出一些好詩,但往往由於忽視詩的創作規律性,所以有一部分存在著散文化的傾向,引不起人的美感。孟浩然則不然,他的多數山水詩,文字自然,格律嚴謹,寫景如畫,情感真切,境界清新,富於美感,就因為他隨時注意到詩的創作規律性。由此也可知,嚴羽講的「妙悟」不是說詩的創作靠靈感。嚴羽認為,只有「妙悟」了,即把握了詩的創作規律性,才可能「入神」。嚴羽把「入神」看作由「妙悟」進入詩創作的極致。他說,詩之「入神,至矣,盡矣,蔑以加矣,惟李杜得之。他人得之蓋寡也」。什麼是「入神」?陶明jùn@⑵在《詩說雜記》里說:「真能詩者,不假雕琢,俯拾即是,取之於心,注之於手,滔滔汩汩,落筆縱橫,從此導達性靈,歌詠情志。涵暢乎理致,斧藻於群言,又何滯礙之有乎?此之謂入神。」嚴羽對「入神」沒有作解釋,但聯繫到李白、杜甫的詩作,也可以知道它的豐富的內涵。李白一生傲骨,蔑視權貴,富有反抗精神。他縱橫馳騁,天馬行空,清雄奔放,名章俊語,絡繹間起,光明洞徹,句句動人。他的詩真實地勾划出唐朝由盛入衰的社會政治黑暗腐敗的圖景,抒發了他通向人民的個人憤懣心情和理想願望。杜甫一生失意,歷盡艱辛,富有人道精神。他轉益多師,才高志遠,róng@⑶鑄創新,沉鬱悲涼。他的詩深刻地反映了唐朝貴族官僚集團的荒淫、無恥和下層人民生活的種種苦難,揭露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尖銳矛盾,寄託了他在安史之亂前後的憂國憂民的深沉的思想感情。他們的詩歌,代表了我國古代詩歌的最高成就。當然,在他們的詩歌中也有一些艱澀甚至庸俗的東西,但總的看,李杜詩歌的「入神」,就在於不論是敘事狀物,還是寫景詠懷,不論是寫古體近體,還是寫律詩絕句,都各具特色,都能透過生活景象,表現出意態神情來。我們還應看到,嚴羽講「入神」和清初王士禎的「神韻」說又有很大的不同。王士禎相當推崇嚴羽的詩話,完全贊同嚴羽的「妙悟」等觀點,但他所追求的是詩的「沖和淡遠」。他選編的《唐賢三昧集》不錄李白、杜甫,惟獨突出王維、孟浩然等人,同時也只是收入他認為王維、孟浩然等人的所謂「雋永超詣」的篇什。而王士禎本人的詩也多是抒寫日常瑣事、吟風弄月、粉飾昇平之作。所以,嚴羽的美學思想和王士禎的美學思想還是有明顯區別的。

嚴羽在詩的審美批評方面,同樣做出了自己的獨特貢獻。他不僅僅限於批評江西詩派,而且廣泛地評到我國古代詩歌史上有這樣或那樣影響的詩人。他注意應用比較方法,藝術分析細微,審美感強,講出了前人和同時代人所沒有講出的東西。

首先,嚴羽極其重視詩人的個性和詩的藝術風格,並且強調從比較和發展變化的觀點來看詩。他認為李白、杜甫,「正不當優劣」,這是力排前人尊李抑杜或尊杜抑李的看法。他指出,杜甫「不能為太白之飄逸」,李白「不能為子美之沉鬱」。李白的妙處,杜甫不能道;杜甫的妙處,李白不能作。李白的《夢遊天姥吟》、《遠離別》等,杜甫就寫不出;而杜甫的《北征》、《兵車行》、《垂老別》等,李白也無法寫。所以,要評李白,就「要識真太白處」,「太白天才豪逸,語多卒然而成者。學者於每篇中,要識其安身立命處可也」。而杜甫「憲章漢魏,而取材於六朝,至其自得之妙,則前輩所謂集大成者也」。這就是說,李白、杜甫各有各的個性和藝術風格,只有認識了他們的個性和藝術風格,認識了他們詩歌的獨特性和獨創性,才能準確地評價他們詩歌的審美價值。對於李賀,他認為李賀的詩瑰詭,天地間欠此體不得。對於劉禹錫的絕句,張籍和王建的樂府,他也認為風格不同,各有創造,必須「深取」。嚴羽還把李杜和中唐一些詩人相比,指出象孟郊、賈島等人不過是「蟲吟草間」,李杜如「金@⑷擘海,香象渡河」。在嚴羽看來,並不是所有有個性和藝術風格的詩人,其成就都是一樣的,他們詩的審美價值,依然有高低之分。就不同時代來看,嚴羽認為,每一時代有每一時代的詩,彼此不會相同,特別是表情達意的語言不會相同。「大曆以前,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晚唐,分明別是一副言語;本朝諸公,分明別是一副言語」;而「大曆之詩,高者尚未失盛唐,下者漸入晚唐矣。晚唐之下者,亦墮野狐外道鬼窟中」。只有如此看,「方許具一隻眼」。總之,嚴羽這些評論,在方法上是值得肯定的,在觀點上,除對晚唐詩的評價有點不公外,基本是正確的。

其次,嚴羽在詩的審美批評中,傾向性很鮮明,他強調詩的審美功能,喜愛的是激勵人們意氣的詩篇。他對《楚辭》,只讚許屈原、宋玉的作品,而對屈原的代表作《離騷》,評價尤其高,認為讀《離騷》久了,「方識真味;須歌之抑揚、涕@⑸滿襟,然後為識《離騷》」。這是強調必須從鑒賞入手,再三體味,感應作品的思想感情,才算是真正認識詩的精粹。評到盛唐詩人時,他對岑參的詩也很欣賞。他認為岑參的詩悲壯,讀之使人感慨。這也是很有見地的。岑參的邊塞詩,抒寫當時親歷的征戰生活,語言色調絢麗,境界宏偉壯闊,描繪栩栩如生。象《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輪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等等,歌頌了征戍戰士履險排難,為保衛國家而英勇抗戰的戰鬥精神,都是名篇佳作,讀後令人感奮不已。反之,嚴羽對孟郊的詩,頗有貶詞。孟郊雖也寫出一些象《寒地百姓吟》、《織婦辭》、《上河陽李大夫》等,對勞苦人民有所同情的詩篇,但他的作品主要是表現個人辛酸和對世態炎涼的不滿。如《古怨別》:「颯颯秋風生,愁人怨離別。含情兩相向,欲語氣先咽。心曲千萬端,悲來卻難說。別後唯所思,天涯共明月。」因此,嚴羽指出孟郊的詩憔悴枯槁,其氣局促不伸,自為險阻,讀之使人不歡。對待韓愈和孟浩然,固然他認為孟浩然詩「諷詠之久,有金石宮商之聲」,有所偏愛,但他對韓愈也不是一概否定,認為韓愈的《琴操》極高古,「正是本色」,非唐賢所及。唐人七律,他評崔灝的《黃鶴樓》為第一,也很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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