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平:圖說中國文字簡史(4):縱橫六書解文字

葉 平、羅治馨 著 第四章  縱橫六書解文字

蔡倫造紙,使他的英名永垂青史。與蔡倫同在東漢一朝為官的,還有在漢字書寫領域裡做出了傑出貢獻的另一位學者——許慎。他的名聲,也許不像蔡倫那樣婦孺皆知,但在漢字學術界里可謂無人不曉。他窮畢生精力,嘔心瀝血寫出中國第一部系統說解漢字的「學術專著」,成為了漢字學研究的「文宗字祖」,在中國文字發展歷史中做出了特殊的貢獻。

公元121年,東漢安帝年間,正當「蔡候紙」風行天下之際,龍亭侯蔡倫卻遭誣陷服毒身亡。這一噩耗,久病卧床的太尉南閣祭酒許慎只是事後才聽人傳言。九月初秋,北風透過窗縫吹開帳幡,使病榻上的花甲老人感到一陣陣寒意。他強撐著病體,對侍立在床側的兒子許沖招了招手,指著書桌上堆放的一疊書稿,示意許沖把它抱到床几上。

歲月不饒人,許慎的臉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風采,病魔纏身更令他顯得格外衰老。很難想像,這骨瘦如柴的老人,就是過去那位「五經無雙許叔重」(許慎字「叔重」)。許慎的名字,在當朝人心裡,一直是與經學大師聯在一起的。他能身居「祭酒」學官之位,用現在的說法,其學術水平已經超過教授級的「高級職稱」。許慎靠著床欄喘息了一陣,一邊用手翻動著書稿,一邊對兒子說:「你再算算,這書里一共收錄了多少字?」

「父親,我又數過好幾遍,14卷正文,一共有9353字,加上重字共10516個字」,許沖立即應答道,「當我還在孩提時,就一直幫您在數,已經數了二十多年」。許慎嘆了口氣,「是啊,從和帝十二年開始,到現在安帝建光元年,整整二十二年!凡是能見到的前代古文和當朝俗字,似乎已經窮盡。這本書,現在終於可以面呈皇上了。我讓你寫的奏表完成了嗎?」話音剛落,許沖將早已準備好的奏章遞給了父親,許慎滿意地笑了笑,低頭一字一句地替兒子斟酌起奏文來。

據許沖在奏章《上〈說文〉表》中介紹,他父親的著作包羅萬象,涉及到「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鳥獸、昆蟲、雜物、奇怪、王制、禮儀、世間人事」。一部什麼樣的書內容能夠如此豐富?那隻能是《字典》一類的辭書。的確,許慎潛心著述的這部奇書就是一部完備的漢字字典,一部因解釋漢字而涉及中國古代社會的百科全書,書的名稱叫做《說文解字》。

東漢時期同一年代,同時升起兩顆影響中國漢字書寫發展進程的耀眼星座,偶然中包含著必然性。如果說,漢字的規範統一和字形的變革,已由李斯、程邈等人整理小篆、隸書做出了總結;那麼可以認為,在漢字大變革接近尾聲之際,群眾性的書寫科技發明活動,是因蔡倫造出高質量的書寫用紙而做出的總結;而對漢字結構和造字經驗的總結,當時已歷史地落在許慎肩上。難怪《說文解字》被後人推崇倍至,唐宋元明清直到現代,都把它視為漢字學經典不斷地研讀。僅在清代,注釋和研究《說文》的著作至少有170餘部。清代學者講:「《說文》是天下第一書,讀遍天下書而沒有讀《說文》,等於根本沒有讀書」。

許慎的《說文解字》,把漢字分為540個部首偏旁,首創了今天還在使用的「部首檢字法」。然而,《說文解字》的最大特點,在於它系統總結了前人對於漢字構造的「六書」理論,並且用這一理論,分別對每一漢字上溯古人造字時的源頭,下辨字形遞變之規律。

所謂「六書」,即「象形、指事、會意、形聲、假借、轉注」,是漢字的造字用字條例。以下我們將仿照《說文解字》的「六書」分析方法,向讀者介紹若干漢字的結構及其分類知識,希望能從中探索漢字在構造方面的演變規律。或者說,通過趣味性的說文解字,提綱挈領地縱橫「六書」。

「象形」是構造漢字的基礎。我們在前面曾講到記事圖畫是漢字的主要起源,古人造出的早期的漢字,大多是象形字。象形就是模仿世界萬物的形狀外貌,把它們抽象成圖案的一種造字方法。比如,熊熊燃燒的「火」,蜿蜒流淌的「水」,峰谷交錯的「山」,這些字就直接脫胎於圖畫。再例如,太陽是圓的,可圓圓的東西很多,中間加一點以示區別;月亮呢?總不能再畫一個圓吧,那麼,用月牙兒就挺能表現月亮。

在漢字起源的介紹里,我們列出了幾個表示動物外形的象形字。動物的象形字還有很多,例如  ,「鳥」、「牛」、「虎」、「犬」等。象形的「象」字本身,即源於「大象」。原始人類把大象畫出來,別人看了都知道是長鼻子的「象」。象是動物中最大的,也容易畫得比較「象」,所以,「象」字就發展成「象什麼」的「象」,引申為「想像」一詞。

植物也能夠用象形描繪。這一類的象形字較多,可以讓人聯想到中國古代農牧業社會的漫長曆程。古代人開始摹仿得十分仔細,圖形惟妙惟肖。但是後來這些圖畫逐漸變成了線條,失去了逼真的外形。我們仍然依稀能從「禾」字中看到谷穗,從「果」字里找到果實,從「瓜」字輪廓聯想到攀緣的瓜蔓和成熟的瓜兒。

形體最簡單又最複雜的莫過於「人」自身了。說簡單,所有人的外形都相似:一個腦袋兩條腿,再加上兩隻手;說複雜,「種類」有大人、小孩、男人、女人之分;「部位」有耳朵、心臟等等,內容繁雜,不一而足。古代先民在造這些字的時候,恐怕想了很多辦法。從「大」、「人」、「耳」、「心」這類字,向前追溯它們的象形圖案,設想古人造字的構思是很有情趣的。

可是,畢竟有些東西,尤其是較為抽象的事物,沒有辦法直接畫出來。例如,許慎在《說文》里舉出的兩個字:「上」、「下」。有一個謎語說:「上不在上,下不在下,打一漢字」,其謎底是中文數字「一」。數字也屬於這一類沒有原形可臨摹的抽象漢字。在古漢字里,為了表示「上」,就在「一」上加個短橫,明確指示「上」就在這個部位;「下」則在「一」的下面加一短橫,「下」也就在此地方。上圖中的「朱」字是在樹榦處加一橫,指的是樹樁。「亦」字,指的比較複雜一點,它是正面立著的一個人,兩臂之下的兩個點兒,表示這裡就是腋下。

許慎說,這類字「視而可識,察而可見」,它們就是所謂「指事字」。

許多指事字是在象形字的基礎上發展而成。「刀」字是個典型的象形字,它代表先民們狩獵和打仗的主要武器。倘若需要用文字表達的東西不是刀的整體,而是刀開了口的部位,怎麼辦呢?於是,人們便在「刀」字最鋒利的地方加上一點,指出那裡才是「刃」。「倉頡造字」時抬頭仰望青天,「天」如何畫?人生活在天之下,在「人」字的頭頂上指出那高深莫測的地方就是「天」。此外,樹木的「木」字已經有了象形,那麼,在「木」的樹梢處加一橫,叫作「末」;在「木」的樹根處加一橫,叫做「本」。成語說的「本末倒置」,其本來的意思是指把樹木栽反了,「主次顛倒」應該算引申意義。上述「刃」、「天」、「本」、「末」等漢字都屬於指事字。

象形字和指事字或者勾畫了某一形體的輪廓,或者在輪廓某處加上指示性的符號。這種由獨立形體組成的漢字又叫「獨體字」,一般都比較簡單。當象形和指事法所造之字都不足以表達豐富多姿的漢語語言時,我們的祖先想出了更巧妙的方法,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象形字來湊出一個新的意義。這樣造出的新字,已開始脫離象形文字的羈絆,向表意文字的方向進化,由此把它們稱為「會意字」。

會意字用來表示人類的各種活動比較方便。請看一些與人有關的會意字:「休」字是人依在樹上休息,「囚」字則是把人關在牢籠里。倆人相背而坐是「北」字,「北」的原意是「違背」,打仗沒有前進反而後退,這就是「敗北」。倆人相隨的樣子是「從」字,取「隨從」的字意。人的腳印可以象形描畫,那麼兩腳交叉,一前一後叫做「步」;兩腳跨過水流就是「涉」;兩腳向下越過山巒當然是「降」。人的手可以用象形表示,用手在上方摘樹上的果實也就是「采」;用手抓耳朵是「取」,這是因為部落戰爭結束後,必須從被殺的敵人頭上割「取」耳朵,以便論功行賞。把「采」與「取」合起來組成「採取」一詞,已和古人造字的原意相去甚遠了。

火在人類文明進程中所起的重大作用自不待言。由象形字「火」衍生出的許多會意字,反映了遠古人民對火的崇拜。例如,「光」字畫的是一個人頭頂一團火。有了火,人類才有光明。當山洞裡的篝火熄滅後,剩下的只有灰燼。能夠用「手」去拾起的「火」只可能是「灰」。「送」這個字的字義古今以來基本沒有什麼變化,然而,它的右上部「關」與「送」有何聯繫?據文字學家講,「關」的古體是兩隻手捧著一團火。手捧「火種」走去「送」人,肯定是最珍貴的禮物,但後來「贈送」的禮物,就不一定非得是火。

會意字有時需要表達很複雜的字意,必須由好幾個形體合起來才能說明問題。這些字的「意」並不容易「會」。中國文字博物館裡舉例的幾個字,就屬這類不太容易會意的字。

毓,在甲骨文里,是一個「女」加一個倒寫的「子」,表婦女生小孩,為「育」字之初文。
沫,右邊是面朝左彎著腰的一個人,左下部放著一個器皿,左上方是人的手,即用手捧水在洗臉洗頭。
卿,二人相向就食。卿是官員的稱呼。難怪官員們從古自今都是食客。
解,用手持刀破開牛角。

對此,你必須發揮高度的想像力,才能「會」出這些字的含義。

諸如上述一類會意字,讓文字學者們傷透了腦筋。更困難的事情還在於語言中那些較「虛」的義項,無法用類似圖畫的象形、指事或會意方法表現出來,例如,自己的「自」,其實的「其」,容易的「易」等等。古人需要使用它們的時候,想畫又畫不出來,只好「寫白字」——借用其他的同音漢字。這就是所謂「假借」。

許慎對「假借」所下的定義為「本無其字,依聲託事」。本沒有這個字,而借用同音字來代替,一經借用,便長期替代了。這類字的例子,首先就是「自」「我」——「自」是借用的「鼻子」,「我」是借用的「鋒刃處帶有齒的兵器」。「西」原義的是鳥在巢上棲息,鳥要睡覺的時候,日在西方,所以借來當方向的「西」。「又」的本義是「人手」,假借為「再」。

假借字能夠有效地表示抽象的概念,擴大了漢字的應用範圍,但這種方法本身並沒有造出新字,有的學者認為它是一種「用字」法。此外,「六書」里的「轉注」也是另一種用字的方法,這裡就不作介紹。

再看看文字博物館裡展示的一些「合文」也挺有意思,這些字本身就是兩個字的組合,發展至今並不屬某一個字。

象形、指事、會意,僅用圖形方式構造漢字畢竟十分有限,而且構字困難重重。利用語音關係「假借」也帶有很大局限性,當新字奪去了原字的字形,那就必須再造一個字。文字是語言的記錄形式,要求字能表出它的發音,如果任憑同音同形而不同意義的字大量存在,勢必影響到漢字的準確性。我們的祖先在這些矛盾面前,創造性地找到了一種更科學的「形聲」造字法,所造出的漢字,就是「形聲字」。形聲字由兩部分組合而成,一為形旁,代表字義;一為聲旁,表示字音。它既延續了其它造字法的圖形示意,又順應了漢語的發音要求。

這裡用文字博物館的幾個有趣的字例,看看古人是如何以象形字為基礎而發展形聲字的。

以釀酒的瓦瓶「酉」(聲旁)和液體「水」(形旁)合起來,表達「酒」字。
「雞」字,左邊是個「奚」字(「雞」與「奚」讀音相近);而右邊的「鳥」字則說明「雞」是鳥類。
左方是一把笤帚,右邊跪著一個女人,是表示手拿笤帚掃地的人就是「婦」。
右邊像一隻鳥,左邊為一「口」,原表示鳥鳴之聲,其本義也就是應答聲的「唯」,至今還有「唯唯諾諾」的詞。

當代文字學家曹先擢先生以「酒罈」為題,講解了一串與酒有關的形聲字。中國的「酒文化」源遠流長,甲骨文里就發現過神形兼備的「酒罈子」圖形,它就是後來的「酉」字。有了這隻「酒罈子」(酉)墊底,一大批形聲字便很快「釀造」出來:酒罈子旁添「水」,造出了「酒」,「酒罈」充作聲旁;飲酒過度,神志不清為「醉」;醉後復甦叫「醒」,「酒罈」又為形旁。「醴」是一種甜酒,「醅」是沒有過濾的酒,如果酒里含有雜質,時間久了要變「酸」。除了曹先生舉的例之外,我們還可以往下列舉:發「酵」是酒的釀造過程,而「釀」字本身就是造酒……。曹先生打趣地說,甚至酋長的「酋」字也以「酒罈」為偏旁,大概是因為只有能讓百姓喝上酒的人,才會被擁戴。「酋」已不是形聲字,這當然是題外之話了。

上述字例表明,形聲造字法能夠迅速地「繁衍」出大量的漢字,我們現在仍然用這種方法創造新字。例如,化學元素周期表裡的許多元素,古人聞所未聞。但我們只需藉助同音字為音旁,加上形旁的「金」,一下子就造出一大批字:銣、鍶、銫、鋇、鐳、鈾、鈽、釷、鈈、鉍、鎵……。「認字認半邊」,這批新造字的字音,人們讀起來,是不會出錯的。

文宗字祖——許慎紀念館(河南漯河市召陵區許慎故鄉)

漢字構造發展為形聲字,標誌著它在結構方面的成熟。雖然在殷商甲骨文里,形聲字已初現端倪,但數量明顯地少於象形表意字。可能在春秋戰國時,形聲字的數量開始超過其他文字。到了許慎的《說文解字》階段,據清朝人統計的結果,9000多個漢字里,象形字有364個,指事字有125個,會意字為1167個,形聲字共計7677個,佔到了82%。而在更晚一些的南宋時期,有人統計當時所用的漢字,屬於象形、指事、會意的字僅剩下1455個,形聲字卻發展為21341個,佔總數的94%左右。直到今天,形聲字依然是漢字的主流,它為漢字發展開闢了廣闊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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