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張國榮：一別十五載 芳華絕代更與誰同 | 界面新聞

文丨看死君

公號丨看電影看到死

1988年，蔡琴曾專訪過哥哥。哥哥說：「我喜歡演文藝片，所以我特別喜歡楊德昌導演的戲，希望有機會可以跟他合作。」蔡琴回應說：「條件是女主角是蔡琴哦！」那年，哥哥剛拍完《胭脂扣》不久，蔡琴和楊德昌結婚也才剛滿三年。

1988年，蔡琴專訪哥哥

時至今日，重看當年這個看似客套的願望，卻未免覺得鼻酸。物不是，人也非，大抵是宿命的安排。2003年，哥哥跳樓自殺；2007年，楊德昌抱憾離世；或許，這兩顆英年早逝的靈魂唯有在天堂合作一部電影。

事到如今，哥哥已經去世15年了。每年4月1日，我們彷彿從未停止過懷念。然而，我也曾無數次想過，我們懷念哥哥究竟是在懷念什麼。這些年來，我們到底交付了多少真心，給予這位從不曾謀面、卻早已定格心中的偶像。

從深夜到凌晨，我突然臨時起興，重看了很多關於哥哥的採訪；最出名的還屬那集播出於1989年的《今夜不設防》。哥哥在這期節目中提到了很多人，梅艷芳、葉童、王祖賢、鍾楚紅、張曼玉、梁朝偉、劉德華、周潤發等等。1989年，那依然是香港影壇人才輩出的黃金時代；這也猛然激發了我想好好寫一篇文章的衝動。

訪談節目《今夜不設防》張國榮

是啊，哥哥去世的這15年里，香港電影經歷了太多改變，娛樂圈也發生了太多變故。香港早已不再是哥哥最愛的那個香港，電影也早已離哥哥心目中的「唯美主義」越來越遠。正因如此，我們紀念哥哥的意義便多了一層。我們不僅僅是在紀念哥哥，更需要紀念的是，這15年逝去的時光。

2018年，也是梅艷芳的15周年祭。作為哥哥生前最親密的摯友之一，兩人從《緣分》開始結緣，到拍攝《胭脂扣》時抵達友情的頂峰。梅艷芳曾說，自己如果遇到感情困擾，要找人聊聊，她所能想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張國榮。而哥哥也曾說，我很疼阿梅，像兄妹一樣。

時隔多年，我們依然忘不了重病的梅艷芳在哥哥葬禮上悲痛欲絕的模樣。八個月後，梅艷芳也隨之撒手人寰。兩人主演的《胭脂扣》彷彿成了戲裡戲外的絕唱。

2018年，張曼玉息影也已有14年。從《緣分》到《家有喜事》，從《阿飛正傳》到《東邪西毒》，她與哥哥合作的次數不可謂不多。哥哥去世後的第二年，她便選擇了息影；自此，香港電影少了兩位最頂級的演員。

退出影壇後的張曼玉，玩音樂，學剪輯，似乎過得更加洒脫恣意。殊不知，她還是否記得，曾經有隻名叫「旭仔」的無腳鳥飛過香港上空？1990年的寓言，竟已如此遙遠。

記得哥哥曾在電視節目中數次評價過張曼玉的演技，有一次是在《今夜不設防》中，他說，「張曼玉在《旺角卡門》里就已經很好，而現在我覺得她有一種典雅，之前不覺得。同她做戲呢，她開始深入去研究那個角色，味道出來了。味道很好很好，所以她就會紅。」

另一次是在《星空下的傾情》中，他說，「我覺得你是《甜蜜蜜》中最大的亮點，黎明有你帶領也算是有點進步。你真的演得很好，電影中演得最好的，就是你和曾志偉。這是真的，黎明是我的後輩，而且他是我的傾慕者，我覺得他進步了，但如果沒有張曼玉的照顧，也比較難以進步的。」

節目《星空下的傾情》張國榮、張曼玉、梁家輝

2018年，梁朝偉56歲，剛剛演完被不少人稱為爛片的《捉妖記2》，再往前就是王家衛監製的《擺渡人》，同樣被公認為爛片。假如哥哥還活著，他看到墨鏡王的《擺渡人》又會作何感想呢？

如今年近花甲的偉仔，當年正是從《春光乍泄》開始才真正與哥哥有了深交。1997年，兩個孤獨的人，在遙遠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相擁，造就這部令人難忘的經典。只可惜，我們再也聽不到哥哥那句「不如我們從頭來過」。

回想我們去年曾寫過一篇紀念哥哥的影評，結尾處寫道這樣一個戳心的小插曲。「張國榮死後，有次梁朝偉來到內地演出，一個女榮迷向他大聲哭喊道：黎耀輝，你還記不記得何寶榮？梁朝偉聽到喊叫，停下來，朝她這個方向看來，然後點了點頭，急匆匆走了。」

2018年，同樣選擇息影的王祖賢也有51歲了，當初比張曼玉更早告別了香港影壇。在加拿大隱居了多年以後，偶有爆出關於她的娛樂新聞，也多是無關痛癢的「昔日美人，容顏易老」之類。而回溯她與哥哥最為重要的合作，自然逃不過《倩女幽魂》系列。當年的聶小倩和寧采臣，造就了香港影史上的一對經典角色，如今留下的只能是無限唏噓。

哥哥也曾在節目中聊起過王祖賢的演技：「我覺得王祖賢在拍第一部《倩女幽魂》時還不太好，祖賢不要生氣哦。到第二部《人間道》她進步很快，忽然間好像開了竅那樣。她還是演小倩，講她在彈古箏，一看到我，就一個手勢，哇，行了你，你是阿姐了。有些阿姐只是名字是阿姐，但演技卻不是阿姐；但現在祖賢是演技阿姐級里的阿姐了。」

2018年，從40歲息影至今的林青霞，則早已走出了電影之外的另一條路。她與哥哥是通過《白髮魔女傳》結的緣。按哥哥的說法，兩人自此便成了很好的朋友，青霞遇上需要傾訴的傷心事，便會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哥哥。

有一次在片場，哥哥問林青霞過得好不好，看似樂觀的林青霞卻瞬間掉下眼淚來，暖心的哥哥隨即摟住安慰她。哥哥去世後，便只剩下林青霞獨自延續「風華絕代」的傳奇了。

2018年，「紅姑」鍾楚紅息影也已有26年之久。當年嫁給廣告界奇才朱家鼎後，她便開始隱退娛樂圈。如今偶爾會出席活動，目測也沒有任何復出的可能；按她自己的話說，已經很久沒拍戲，所以早就不懂得怎麼拍戲了。

哥哥曾經這樣形容鍾楚紅：「鍾記那種女人我覺得她太靚。她簡直是靚得，就算她做得不夠好，演戲有一點點瑕疵、或者有一點點錯誤，你都會原諒她。她已經顛倒眾生，大家都被迷倒了。……香港有哪個女人穿皮衣比她好看的，她穿起皮衣牛仔褲就已經殺死人了。」

2018年，毛舜筠還在一如既往地演戲，她最近一部新作是陳大利導演的《黃金花》，還提名了今年第37屆香港金像獎最佳女主角。作為哥哥生前唯一一位承認過的女友，毛舜筠曾跟哥哥拍過不少港產喜劇片。按張國榮的話說，「如果當年毛毛願意嫁給我，我的一生可能就此改變。」

2018年，當初意氣風發的周潤發也好久沒有拿得出手的新作了，上一部他主演的片子還是王晶的爛片《澳門風雲3》。今年63歲的他，似乎在演戲上早已有點力不從心，不復英雄本色。發哥與哥哥合作的最重要的影片當屬《英雄本色》系列和《縱橫四海》，而哥哥那首名為「當年情」的主題曲，每聽一次都熱血沸騰。

相比之下，火了那麼多年的劉德華，依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幾乎每年都能看到兩三部劉德華新片，多為警匪槍戰題材；但比起《無間道》前努力磨練演技的華仔而言，這幾年似乎也疲態盡現。華仔與哥哥的合作除了《阿飛正傳》外還有一部《新上海灘》；哥哥演許文強，華仔演丁力。

早在1989年，哥哥曾盤點過他心目中的香港男明星：「我鐘意梁朝偉演戲，雖然我還沒同他拍過戲。我也鐘意劉德華，現在越來越好了，但我也沒和他拍過戲。有一位是我鐘意同他演戲，而我又覺得他好的，就是周潤發。但發仔有時……發仔的影迷不要生氣哦……發仔有時會過火，可能是他演的那些角色特別適合發仔的形象，因為他的星味太重，他只要一出來就是周潤發。」

2018年，是「靚靚」袁詠儀與張智霖結婚後的第17年，她依然按部就班地拍著電視劇和電影，不再像九十年代那樣還能遇到大紅大紫的角色。據說哥哥生前曾非常寵溺袁詠儀，兩人在《金枝玉葉》和《大三元》中的配戲，讓人無法不懷念曾經港片輝煌的那段歲月。或許是太感念哥哥的好，在哥哥葬禮上哭得最傷心的，除了梅艷芳，就數袁詠儀。

2018年，葉童也好久沒有演到過一部好電影了，我們偶爾只能在綜藝節目中看到她的身影。葉童的出道之作是譚家明導演的《烈火青春》，那年她19歲，青春美好。當年26歲的哥哥被葉童大膽的表演深深吸引。

他說，「我最鐘意葉童；假如我當導演的話，我的第一部戲肯定會找葉童演。葉童的第一部戲就是和我合作的，當時我已經覺得，這女孩子是個天才來的……演床戲，她揮灑自如得不得了，講對白、做每一個表情都很好。她演得太自然，讓你覺得那隻不過是生活中的一部份，一種需要。」

2018年，劉嘉玲又將出現在徐克《狄仁傑》系列中出演武則天，而她之後幾年可能要參演的，還有關錦鵬和李少紅的新片。作為哥哥的閨中密友，劉嘉玲常會說起與張國榮做鄰居的那些日子，她說：「他經常會下樓來看我和偉仔，我們會聚在一起吃飯、聊天。我也會去他家做指甲、敷面膜，我們會聊很多想法。他就和我哥哥一樣，會和我聊美學、聊戲，教我怎麼做一個精緻而優雅的女人。」

2018年，鞏俐最新一次現身，是在婁燁導演新片《蘭心大劇院》的片場。自從前兩年演了「白骨精」之後，她每次亮相就被冠以「鞏皇」之稱，早已不同於當年在張藝謀電影里風塵僕僕的那副模樣了。鞏俐與哥哥最重要的兩次合作，便是《霸王別姬》與《風月》，一成一敗，卻都是兩人生命中至關重要的作品。

回想《霸王別姬》登頂戛納金棕櫚的那一年。哥哥、鞏俐與張豐毅三人在戛納海灘邊的合影，就像是中國電影黃金時代的最美縮影。時至今日，鞏俐是否還記得那一年的戛納，哥哥僅差一票就能摘得戛納影帝，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後來屢屢回到戛納的鞏俐，有一次談起往事，感嘆道：「當時我覺得他能拿獎，當時覺得肯定他會拿獎的，競爭也挺激烈的那一年， 給了金棕櫚了以後就不會把全部的獎給一個電影嘛，就很可惜。」

2018年，梁家輝很忙，目測有六七部電影正等著他參演，他甚至也當起導演，要拍電影版的《深夜食堂》。同為演技派的他，曾在1996年問過哥哥這樣一個問題：「究竟你是用怎樣的心境、或者經驗，還是藉助其他的東西，保持你自己的衝勁呢？一個不斷在藝壇作出貢獻的衝勁。」

張國榮回答說：「我想是多年的經驗，浸淫多年，以及現在的看法跟以前不同。以前真的奔波勞碌，為了賺錢，現在是為了保持名氣。而我覺得，唯一可以保持自己名氣的，不是要做些什麼，而是要將自己的事做好，要把心交出來，真的用心去做一件事。

「為什麼現在我可以在舞台上穿高跟鞋，可能有人覺得我想搏出位，你去做吧，你做不做到？在舞台上男女不分，只有兩個半小時，你明白嗎？或拍電影的，你演程蝶衣給我看，或者你演其他角色，演流氓給我看，或者你拍三級電影但不猥褻。我們說的是第八藝術，對於第八藝術有沒有誠意，別人只要一看便知道，騙不了人。」

2018年，向來不食人間煙火的王菲早已多年不再演戲，她最近一次亮相還是在央視春晚上與那英對唱《歲月》。大家都說，王菲老了，嗓音大不如前。但說真的，這就是歲月啊。

在哥哥去世15年後，我想王菲依然還會記起當年一起拍《戀戰沖繩》時的美好時光。在哥哥眼中，王菲是個「特別的女人」，對他來說，當年拍這部戲最大的誘惑就是可以親王菲。

2018年，張學友沒有新片計劃，也不再出新專輯。如此不景氣的當下，大家都唯有默默地活著，在心裡造一盞明燈罷了。時隔多年，我依然會記起張學友在哥哥葬禮上所念的那段悼詞，讓人難免落淚。尤其讀到那句「香港究竟還有沒有能力去培養一個這樣的藝人？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有一日天上假如沒有了星星，漆黑一片會如何？」

2018年，哥哥去世的第15年，一切都沒有更好，我們或許只會比往年更加懷念他。最後就用張學友的悼詞來結尾吧。

「可能我們真的無法完全明白哥哥在過去一年裡身心所承受的痛苦有多大？以至他作出這樣一個決定，但對我們而言，這決定絕對是一個沉重而不能承受的損失！

「哥哥是一位具備英俊瀟洒，風流倜儻，能歌善舞，演技精湛於一身的藝人。就我所知及親身經歷的，他是個敢愛而勇於承認，敢言而不失分寸，對長輩尊敬、對後輩提攜、對愛情專一、對工作專業、對生活認真、對家庭負責、為朋友竭盡所能、心地善良、無論開工、約會，從不遲到的人。他是我的做人指標，沒有了他，我好像失去了明燈，前路少了指引，黑暗中不再有人照明。」

「哥哥離開後這一個星期，我不停反問，香港究竟還有沒有能力去培養一個這樣的藝人？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有一日天上假如沒有了星星，漆黑一片會如何？哥哥的離開，天上好像突然間少了一顆明星，只剩下一片寂寞及空虛。」

「最後，如果哥哥可以聽到的話，我想問你記不記得在一次聚會中，你對我說：學友，我們幾時一齊搞一個舞台劇？我想說的是：我已準備好啦，哥哥，故事大綱都出了，雖然我不知道幾時？或者在哪裡？即使是來世或者是另一國度，我都願意奉陪，因為這個是我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