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滿足了我對電影的一切想像

影評的關鍵是回到電影本身，很多人不具備這個常識。

長城上映後，幾天被黑出翔。公知從價值觀上抨擊長城，說它搞團體操，是當代「意志的勝利」，捧極權的臭腳。文青看不上長城的情節，懷念早年張藝謀，覺得好電影只能是「活著」和「大紅燈籠高高掛」，再不濟也要像「菊豆」。憤世嫉俗者否定全部的張藝謀。在她們看來，張早期作品販賣家醜，新作品徹底投降美帝，處心積慮地幫美國人攻佔中國市場。

公知們沉迷於價值判斷，背後蕩漾著道德優越感，心靈沒進化到就事論事狀態。價值縱慾讓這群人養成了偏執和自戀的毛病，他們一邊照鏡子一邊寫東西。

就作品而言，一部價值觀積極的作品可以是平庸的，而一部價值觀可疑的作品則完全可能是傑出的。作品的傑出程度同作者的價值選擇相對獨立。馬丁海德格爾可以即擁護納粹又是偉大的存在主義哲學家。

更何況，長城裡我也看不到可疑的價值觀。我不認為通過人群秩序來體現美是一件見不得人的事。團體操，走正步，廣場舞等活動在審美和價值立場上當然未必低級。個人英雄主義的敘事方式也不見得就高尚。好萊塢電影對個體英雄的強調墊靠在西方自由主義的人論基礎上。人是個體化的，原子式的，享有高度個體自由。而這樣的人對東亞人來說有文化陌生感。我們重視群體中的自我，在與群體成員的協振中找到自我價值和歸屬。因此我們更重視信任而非自由，儘管我們一如既往的熱愛自由。電影當然也不需要都是文藝電影，它的基因就是五便士影院，是一個產業。電影可以是反思，是哲學，是詩，是批判，但誰也不能強迫它必須要這樣。

電影可以是加爾文教氣質的，換句話說，掙錢是光榮的！

將這種文化傾向通過畫面呈現出來是充分合法的。實際上，張藝謀之前很多影像嘗試都在長城中有所呈現。人群秩序所體現的神聖美感讓人想到奧運會開幕式，長城關外的景緻非常「英雄」，皇宮正殿的布置比擬「黃金甲」，弓箭的使用提示「十面埋伏」，長城內設的水車很「菊豆」，皇宮高塔的彩玻璃早在金陵十三釵中就是美工的重點。張把他曾經嘗試的所有影像手段都揉到長城中，打造視覺奇觀。

而電影恰恰不是別的，電影就是視覺藝術，它當然不是個情節藝術，那個叫評書。「火車進站「拍的就是火車進站，根本沒有情節，但觀者如雲，這才是電影的魅力。

我們不能講一個電影畫面精彩而情節差就叫爛片。好比不能因為一個男人很粗獷不細膩就說他不是個男人，你最多能埋怨他不是一個完美的情人。最新的Arri Alexa 65擁有65mm膠片大小的感光元件，能拍出6.5k的超清畫面，一秒鐘的數據量達800多兆，細節豐富且極其擅長拍攝恢弘全景。長城全片的攝影令人瞠目結舌。構圖，布光，色彩，道具服裝的設計，分鏡的安排都十分嚴謹均衡。在後期剪輯上，節奏掌握成熟，全片異常節制，令人感到張出乎尋常的控制能力。

張藝謀顯然是唯一一位成功了解並使用好萊塢電影語言的中國內地導演。這一段路，中國電影人走了一百多年。從定軍山開始，中國電影人一直努力學習電影語言。1934年上映的「漁光曲」，在莫斯科電影節獲榮譽獎。1935年「天倫」在國內好評如潮，但當派拉蒙電影公司獲得在美放映權後仍不得不重新剪輯配樂，以達到美國電影標準。新中國電影雖然在戛納，柏林，威尼斯等歐洲電影節受到肯定，但中國內地電影在美國電影界始終缺乏有力聲音。在這個背景下，長城具備了特殊的時代意義。長城不僅說明中國內地有能掌握當代電影語言的導演，也改變了中國人在西方熒幕中的形象。好萊塢這回不僅把性感給了中國男人，還慷慨的把勇敢給了中國女人。 

而至於被人詬病的情節，我卻覺得十分完整。一群歐洲外邦人為了尋找黑火藥發財而意外闖進了長城守衛隊。他們發現了饕餮和火藥。他們或者是拿著火藥趁著衛隊打饕餮時逃走，或者選擇同衛隊並肩作戰。最終他們選擇站在信任彼此共同禦敵。饕餮象徵貪慾，而信任象徵人性。馬特達蒙一開始認為自己僅僅是為了貪慾打仗的僱傭軍，但最後發現他同景甜一樣，是人。在同貪慾的殊死搏鬥中他完成了自我救贖。故事就是這個故事。而至於饕餮為什麼每六十年來一次，很簡單，因為六十年是一甲子，代表一個輪迴，是中國傳統天干地支紀年方式。天理和人慾的纏鬥，是個死循環。

如果這個故事爛，那麼所有好萊塢的故事就沒有不爛的。 實際上，這部片的編劇都是好萊塢大有能力的編劇。Marx Brooks寫的地球末日戰，Tony Gilroy編的諜影重重系列等。我們不可能指望所有電影都編成肖申克的救贖，就像所有小說都不應該寫成基督山伯爵一樣。

最後，特別值得表揚的是電影配樂，Ramin Djawadi這位年輕作曲家為長城寫了「Nameless Order」， 通過女生合聲來朗誦劉邦大風歌，結合管弦的鋪陳，令人眼前一亮。同為德裔作曲家，Ramin得了Hans Zimmer的真傳。希望他能因為這部曲拿個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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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meless Order Ramin Djawadi - The Great Wall (Original Motion Picture Soundtra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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