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讓子彈飛》和其他
一、
姜文:寫劇本,我經常這樣跟編劇們討論,我說劇本的樣子,要像馬致遠的《天凈沙》,不用寫那麼多連接詞和形容詞,就"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有的版本還寫成"小橋流水平沙;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你把元素都擺出來,就出意境了,感覺就像沒拿泥砌過的時候,非常有質感。這是對劇本的要求。
對台詞,你看我們編劇組,述平、朱蘇進都是作家,50後、60後、70後,80後都有。包括我,這哥幾個很不屑網路流行用語這些東西,抄網路用語太沒出息了。咱不能幹這便宜活,沒意思。為什麼大家說我的電影的笑保質期最長,說有些樂明年就不樂了?因為我的影片不是一個時尚流行語帶來的笑聲。比如說葛優,他演過許多喜劇,說一個時尚流行語大家也會笑。但《讓子彈飛》裡邊不是,而是建立在他性格里的笑聲。
我反覆跟他們講一個故事,一個最簡單的故事:兩個聾子,隔條河,兩個老頭,他看見他了,他也看見他了,肩膀上都扛著一個杆子,倆人不願意別人覺得自己是聾子,其中一個沖著對方喊了一句:"怎麼著釣魚去?"另一個沒聽著,看見嘴動,不能讓對方覺得我聾,就回答一句:"不是,我釣魚去!"那哥們也沒聽見,也趕緊接話:"嗨,我還以為你釣魚去呢......"
這有意思吧?啥都沒有,就一個哥們喊釣魚去,這心理就一下子出來。你會樂,五百年後也會樂。因為這詞雖然簡單,就釣魚,但最後兩個人的心理你看得清清楚楚。這是我推崇的台詞。
二、
姜文:我覺得好的電影,比如說《教父》、《電影往事》、貝托魯奇那些電影,還有昆汀這小子戲劇性弄得也非常好,這些戲其實也沒尿點,你不知道他使什麼壞,你沒法看半截走,他那些戲你想不到底下往哪裡拐。好片子是這樣的吧。其實,我的片子都有這種特點。我記得我爸爸去看我剛剪完的《鬼子來了》,他沒吃飯,端著一碗面,想一邊看一邊把面吃了,結果看完兩個半小時那面沒吃。當然,我爸看我,可能有些誇張。前幾天有一個院線經理劉歌,他說他拿瓶礦泉水進去,開始是涼的,喝兩口,一直到看完,水變熱了就沒來得及再擰開。我覺得他也證實了我爸當時的情況。我希望是這樣的,我不希望大家看電影分神,我希望大家全神貫注,不就兩小時嘛。我也喜歡看這樣的電影。
我拍片子喜歡瞄準目標來拍,別說《革命往事》,我連我自己的片子都想不起來。"鴻門宴"那場戲。我每次都掛一千尺膠片,三個機器同時拍,三千尺同時轉,為此專門做了個圓軌,三個機器擺上面,而且得同步,每個機器轉動起來的時候需要人推,還有人操機,還有人管焦點,一個機器起碼得有5 個人。這 5 個人走起來得同步,而且還不能出聲,光他們就得排練。
《讓子彈飛》拍了4個月,剪了6個月。其實是正常的,我每個片子都沒有少於6個月的活,80 萬尺膠片,一天得剪多少?不可能太快。
我第一部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當時在日本做的後期,許多內地導演、台灣導演都在那,看完之後,說你這片子比香港動作片節奏都快,當時就接近三千多個鏡頭。後來《鬼子來了》也是三千多個鏡頭,其實《太陽照常升起》也有三四千個鏡頭。
我覺得如果電影放棄了剪接環節,會很鬆散,將不成為電影。因為話劇是通過很長時間的排練,大家對那個節奏有了一定的掌握--排練過程已經等於剪輯好了。而電影是一次性排練,有的還沒時間排練,上來就得預備開始,你頂多也就十條八條的吧,這裡面很難找到真正的可靠的節奏,再好的演員你也不能說一條給你拿下來,紋絲不動。都得在剪輯過程中把它調整,甚至重新調配,才能形成叫電影的這個東西。
我已經算好的了,還經常給演員排練一下,然後用很長的鏡頭去拍他們,讓他們找到某種感覺,但你畢竟時間有限。說到底電影是很糙的一個活,你如果沒有剪輯技術會出賣演員的很多東西。剪輯這活挺苦的,起碼得熱愛,有興趣,否則......我經常看到全跑了就剩我和操機員在那。確實是挺磨性格的一件事。我從小就好玩魔方,這東西對我是一個興趣培養。
三、
姜文:有人說,我的電影飽滿,熱鬧,幽默。我覺得他們說得對。呵呵,這麼好聽的話。我覺得事情是這樣的。我媽媽是湖南過來的,我小時候在貴州長大,好吃這口辣的,所以這種刺激的食品會讓你......不愛弄那麼平淡的東西。我喜歡看的片子也都是比較來勁的,所以這東西對我是有一個影響吧,也就是飽滿吧?要不我明天試一個單薄的,呵呵,清湯寡水的?我覺得那個容易,這倒提醒我了。
《讓子彈飛》背景選擇在北洋時期,是因為北洋時期秩序繁雜,所以戲劇性比較強。所謂軍閥混戰、華洋混雜,各種傳奇故事容易產生。我是學戲劇的,你看莎士比亞的戲,節奏也很快,也沒尿點。除非你拍得特別長,撐著拍五個小時。講究貨真價實,信息量在這了,沒有廢話。我們這些學戲劇的人轉過來拍電影,就很容易不屑那些沒學過戲劇的導演。那種無聊的堆砌,假裝說電影語言,其實什麼呀,就是沒東西而已,不知道往裡面擱什麼。
戲中老湯想知道"劉嘉玲"是不是跟"我"睡了,還不好意思說,因為錢是人家出的,表面他是縣長,其實他什麼都不是,他就一騙子。他就拿著那股勁,趁著"我"喝醉了,過來對"劉嘉玲"說"聽說你睡覺了?"當然他問的不是睡覺的事,"劉嘉玲"說"我他媽哪天不睡覺......"你聽著就可笑,其實這就是學戲劇帶來的好處,你就是通過台詞把角色的內心世界展現在觀眾眼前,你會覺得可笑。
四、
姜文:什麼叫導演?用莎士比亞大哥的話來說,他每個劇本是對生活起的一個外號。這段生活他起了個外號叫《哈姆雷特》,這段生活他起了個外號《麥克白》,也許另一端生活的側面他起了個外號可能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導演要對生活有態度的,或者你用什麼角度看生活。我電影里的幽默其實來自於生活,捕捉到生活的某種荒誕。
導演的是門檻最低的,人家說你會攝影嗎?不會,演戲呢?不會,寫劇本,也不會?那你當導演吧......不需要手藝,也不需要長相,也不需要訓練。
但門檻低的行業,也能做得非常高。作家門檻也非常低,有筆有紙就行了,當然,你想寫成莎士比亞寫成曹雪芹,那你寫吧。
至於怎麼跟演員合作,就是我剛才說的那個,你如果不善於觀察,不善於激發,那這些演員在你這隻能是一般的表現,不能怪人家。沒有壞演員,只有壞導演。
我也不想導演,也想有一牛逼導演,比如斯科塞斯那種,我也願意當演員。情況跟你的理想總是有距離的,沒能碰到我的斯科塞斯怎麼辦?《鬼子來了》我也選了很長時間演員,最後人家說你還是自己演吧。《讓子彈飛》也是,我確實也挺累的,但好像這兩個角色我也不知道誰能演,也只能我去演了。
有人這樣說過,跟你合作很危險,以後很難再超過跟你合作的這個片子;說為什麼你經常能把人的那種潛能發揮出來,在別的戲沒這機會,說夏雨就是《陽光燦爛》里演得好,陳冲在《太陽》裡面是最風騷的。其實我覺得很簡單,你要善於觀察這些演員,他們身上有迷人的地方,你要把這些迷人的地方通過角色發揮出來。每個人都有迷人的地方,我覺得你們每一位都有,都能拍一部很好的電影,主演一部很好的電影,讓人記住,很愛你的電影。你要把那方面找出來,激發出來,然後,創作環境也要達到,因為演員是一個暴露的過程,他暴露內心隱秘世界,亂七八糟的你讓他怎麼演?他會保護自己,他就收起來了,收起來這個狀態演戲就不好。看你很舒服,對你很有信任感,他就會把內心隱秘的東西賦予在角色上,那就很漂亮。
五、
姜文:《讓子彈飛》是另外一種酒,有的酒做太高了不成。你說這《太陽》吧,是迷幻版的東西,是腦海里的東西,是精神里的東西,不是家長里短的東西,允許你把它做得高一點。這《讓子彈飛》是一個故事性的東西。說故事比較傳統,像莎士比亞里的戲劇。雖然濃烈,但還是有人物有故事,人物跟著故事那麼發展的,有起承轉合,所以你看這樣的電影不會看丟的,也不會看不懂的......《讓子彈飛》是一個故事,故事很簡單,懲惡揚善也好,除暴安良也好,綁架案也好,就是那麼一個事,從故事表面上並沒有說夢境的東西,這樣那樣,所以你得根據不同的故事來釀製它。也就是不同的材料。你說《太陽》那種材料,你恨不得不釀造都醉,就一個high 葯。《讓子彈飛》是個酒,但不是喝斷片的酒,他是一個大傢伙喝完很高興那種,故事本身決定。這就是一個很清晰的故事。大家看了《太陽》之後,太多人說看不懂,就記住了這事。這事情對我是一個特別大的幫助,以前和投資人談,得這解釋那解釋,提各種條件。這回倒好,現在投資人找到我,我問他們有什麼要求,他們說沒要求,只要看得懂就行了。我說嘿,這局做得......我得謝謝這幫哥們。《讓子彈飛》沒什麼不好懂的,它是傳統戲劇那套,也是好萊塢最遵循的那套,也是昆汀最遵循的那套,甚至《阿凡達》也是一個簡單的故事,這樣的東西當然容易做成大家都看得懂的大製作。
馮小剛說我拍商業片搶他飯碗。這是客氣話,我就算拍商業片拍得再好賣得再多,我們倆形不成威脅。中國折騰得有幾個導演啊?不過三五個,不夠!太不夠了。你怎麼也得五十多個,甚至一百五十多個,觀眾才舒服。你說美國觀眾,多他媽幸福啊,每天看不同的電影,巴黎觀眾恨不能每天仨片上映。我們都是人,中國人為什麼過得比別人窮的日子?比別人精神生活差?我覺得這裡面沒道理。所以五十多個一百五十多個對我來說是理想的,沒有什麼威脅的。這可能是馮小剛的形容,就像周潤發講的:比喻、比喻、比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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