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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東坡《留侯論》

蘇東坡《留侯論》

 

這是我在書院和大家一起分享的文章,整理完畢後,拿出來曬一曬,歡迎大家拍磚:

 

今天我和大家一起來學習蘇東坡的《留侯論》。這篇文章收集在《古文觀止》裡面。這四個字可以分開,就是「古文」,「觀止」矣!什麼意思?中華文化古文部分,最好的都收集在這裡了,「止」了。說真的,古文觀止這本書,我們看了多少篇?這個是我們精神的營養,當你看了聖人的書,就登泰山而曉天下了。你看了聖人的書,就知道,確實好話已經說盡。觀止矣!

這裡的留侯,就是輔佐漢高祖劉邦得天下,被高祖稱之為「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的張良。高祖擊敗項羽建立漢朝後,封張良於「留」(現江蘇徐州),故稱「留侯」。 在《史記》裡面是這樣寫的: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張良為留侯,與蕭何等俱封。我在下邳這個地方流亡的時候和陛下相識於「留縣」,這個是老天爺以臣為陛下使用。而陛下用臣的計謀,經常收到效果,我只願意在留縣就可以了,不敢當三萬戶的諸侯王。於是封張良為留侯。

當時張良得到「太公兵法」後,就在下邳一帶操練,當陳勝起義後, 「良亦聚少年百餘人」,張良自己也集聚了一批青年人,約有百餘人,所以楚國起來後如火如荼,景駒才自立為楚假王,聲勢浩大。於是,張良準備去投靠侯景駒。「道還沛公」,結果在路上遇到了劉邦,劉邦那時在沛縣起義,他與劉邦私下談話的時候,把「太公兵法」上的一些妙處講給他聽,劉邦聽了以後覺得很舒服,於是在決策上經常接受張良的建議。然而當張良把「太公兵法」講給其他人聽時,其他人卻聽不懂。於是,張良感嘆沛公天資過人,乃非凡之人!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死心蹋地的跟隨劉邦而不去見景駒。

這篇《留侯論》是蘇東坡在宋仁宗嘉佑六年(1061年)答御事試策一批論文中的一篇。在1056年(嘉祐元年),虛歲二十的蘇軾首次出川赴京,參加朝廷的科舉考試。翌年,他參加了禮部的考試,以一篇《刑賞忠厚之至論》獲得主考官歐陽修的賞識,卻因歐陽修誤認為是自己的弟子曾鞏所作,為了避嫌,使他只得第二。

1061年(嘉祐六年),蘇軾應中「制科考試」,即通常所謂的「三年京察」,屬於「賢良方正」等科的考試。制科的考試分為五等考核,在宋朝無一二等的成績考中,通常都以三等為最高分,所以「入第三等」蘇東坡是最高分,為「百年第一」,授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府判官,弟弟蘇轍為第四等。相傳仁宗皇帝滿懷喜悅地向曹皇后說「朕為子孫得兩宰相」,這篇《留侯論》就是其中的一篇,能平天下的是什麼樣的人才。換言之,什麼樣的人才能平天下?這就是蘇東坡剛踏入仕途給仁宗皇帝的回答。

作者向仁宗建議什麼樣的人是可以平天下的,文章裡面又用黃石公的話說「孺子可教也」,什麼樣的人是可以培養教育的?孟夫子說:「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 孟子曰:「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父母俱存,兄弟無故,一樂也;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二樂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樂也。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黃石公得到了張良,經過考驗,確認「孺子可教也」,這個比他自己當了天子還高興「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為什麼可教?因為是英才、是豪傑之士,隨後就列舉提出了什麼是豪傑之士?也就是現在所說的高明人才,傑出人才;然後進一步說明高明人才不但智勇雙全,而且要能,「忍小忿而就大謀」。最後說明這個英才輔助劉邦得了天下~~~

我們先簡單介紹一下作者蘇東坡:

因為蘇東坡是我們四川老鄉,多才多藝,是為人所稱道的傑出人物。上學的時候,讀過他的《赤壁賦》「駕一葉之扁舟,舉匏(pao)尊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栗。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當時讀這些詩句,覺得美得不得了。還有「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所以,蘇東坡算是我喜愛的文人之一。後來到書院,接觸中國傳統文化,對蘇東坡有了新的認識——不管在順境還是逆境中,他都表現出傳統儒家「士當以天下為己任」的博大胸懷和不盲從,不阿勢的錚錚鐵骨。由於儒釋道文化的熏陶,使他既有儒家積極用世的一面,又有道家高妙的人生哲學,並從佛家獲得了異於常人的內在力量,故以他中年後的遭遇而論,宦海沉浮、累遭打擊,空有蓋世之才,無以施展抱負的不公正命運,卻能夠始終胸懷坦蕩,積極承受,迎接人生路上一撥一撥的貶謫、陷害、失意、苦痛,充分顯示了自己本具的光輝。他既沒有步屈原的後塵,跳汨羅河自殺,也不是另一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陶淵明,而是一個「以天下為己任,遇苦厄而不悔」的大丈夫。

我們讀《三字經》知道「蘇老泉,二十七,始發奮,讀書籍」這位蘇老泉就是蘇東坡的父親蘇洵,儘管他是二十七歲才發奮讀書,但恰恰是晚成,更知道用功,所以父親發奮用功讀書的情景直接影響了自己年幼的孩子,這就是叫「言教不如身教」所以蘇軾兄弟都受父親的影響極深,但他們最早由母親啟蒙,人生第一位老師就是自己的母親。

其母程氏生於公元1010年,眉山人,系宋朝大理寺丞程文應的女兒。程家在四川眉州是一個望族大戶,家境非常富有,程氏從小就受到了良好的家庭教育,由此而通經史,有氣節,學識品德都相當好,自我修身齊家是做到了的。她由富家下嫁到平民的蘇家,就是看中了蘇洵的文才,而蘇洵在年青的時候,廷試不中後,一直在外遊歷求學,整個家庭就交由程氏打理,上敬公婆,下教兒女,從不因貧窮而向娘家求救,而是精於持家,靠自己的雙手和雙肩使蘇家「不數年遂為富家」,從而使「三蘇」父子能夠專心致志地學習,為他們的學習提供了良好的家庭環境。

兄弟二人不僅有深厚的儒學功底,因其母程氏深信道教,大概六七歲的時候便命他拜天慶觀道士張易簡為老師,與鎮上的百餘名幼童一起學習。蘇軾與鎮上的孩童並坐讀書在道觀私墊,蘇軾在天慶觀的私墊里讀了三年。所以蘇軾兄弟儒道兩教的功底很深厚。

他母親非常重視教她讀歷史,她認為歷史事迹既教人知識,更教人明是非造就做人的品德操行。蘇軾母親專門挑出一些歷史上人物事業成敗的原因與兒子對答。在蘇軾兄弟很小的時候,她就以「少有清節,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的思想教育他們。十歲時母親教他念《後漢書》,《後漢書》中有一篇《范滂傳》,讀到《范傍傳》時,他感慨很深。不自覺地就嘆息起來,並對母親說:「做兒子的如果也像范傍,母親高興不高興?」程氏說:「你如果真能像范傍一樣,我難道不能像范傍的母親一樣感到光榮嗎?」,正因為母親對蘇軾進行了這樣的教育,讓他從小就知道,要維持正義,需要面臨很多艱難險阻,會付出很多,甚至自己的生命,這樣的教育讓蘇軾樹立起了堅強的生命意志,樹立了以天下為己任的志向。使他在今後的一生中,能以范滂為榜樣,無論遭到多大的打擊,都能保持氣節,笑對人生。

蘇軾、蘇轍在母親的教育下,兄弟倆小小年紀就博通經史,蘇軾很幸運有這樣的母親和父親,因此他能夠受到良好的家教。良好的家教造就了兄弟二人,使他們在年未及冠就「學通經史,屬文日數千言」。在蘇東坡21歲那年(1057年)「已而,二子同登進士第,又同登賢良方正科」。兄弟倆同登進士及第,也就有了日後的成就。司馬光在為程氏所寫的墓志銘中,也讚美她「喜讀書,皆識其大義。」而蘇轍,在記述他的母親時也說:「生而志節不群,好讀書,通古今,知其治亂得失之故。」

當蘇東坡兄弟倆考中進士及第後,其母程氏突然病故,兄弟二人隨父回四川奔喪,依例為母守制。到了嘉佑四年十月守喪期滿,蘇氏父子三人再次進京,嘉佑六年(26歲)通過考試,蘇軾被任命為大理評事簽書鳳翔判官,四年之後還京,治平三年,蘇東坡三十一歲,蘇洵在京師病逝,蘇軾與蘇轍兄弟二人扶柩還鄉,依例守制又是三年,等到守喪期滿回到京師,開始了著名的王安石變法。 

蘇東坡從他嘉佑元年隨父親進京,第二年中進士,母逝世,回家為母守制,到重返京,考試「入第三等」,剛入朝幾年,又遇父親病逝,以例制,又守孝三年,實際上對社會各階層,以及官場運作不是很熟悉的,更多的是從聖賢書中得到的教育,在政治上恪守傳統的禮法,但又有改革時弊的抱負,開始他對王安石的變法持不支持的態度,認為太激進了,應該以緩和的循序漸進的方法推進,所以他不斷地給宋神宗上書,最後成為新法推進的舊制派,在政治上受到排擠。其間的很多詩詞難免充斥著挫敗感,也有諷刺新法的詩詞,比如在杭州作的《山村五絕》的第四首:「杖黎裹飯去匆匆,過眼青錢轉手空。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這首詩就是諷刺青苗法的執行不力,官吏強迫農民借錢,然後又在當地開設賭場,妓院,把錢撈回來的醜惡行徑。

蘇東坡的詩得罪了那些青雲直上的新貴,當時圍繞新法所進行的嚴肅政治鬥爭已經演變成爭權奪利的宗派鬥爭,舒稟、李定、李宜之和沈括等人為了討好王安石,就稱蘇東坡在詩中歪曲事實,誹謗朝廷,上報皇上下令逮捕了他,以「文字毀謗君相」的罪名在他四十四歲的時候入獄,這就是史上有名的「烏台詩案」。

最後,幸虧北宋時期在太祖趙匡胤年間即定下不殺士大夫的國策,並且王安石還在朝廷當面給神宗說:聖朝不宜誅名士。所以蘇東坡活下來了。皇帝釋放了他,被貶謫到黃州。

說起被貶到黃州,還有一段故事:當時蘇東坡和王安石還同朝為官的時候,話說有一天,蘇東坡去看望宰相王安石,恰好王安石出去了。蘇東坡在王安石的書桌上看到了一首詠菊詩的草稿,才寫了開頭兩句:「西風昨夜過園林,吹落黃花滿地金」。

    蘇東坡心想:「西風」就是秋風,「黃花」就是菊花,菊花最能耐寒、耐久,敢與秋霜斗,怎麼會被秋風吹落呢?說西風「吹落黃花滿地金」是大錯特錯了。這個平素恃才傲物、目中無人的翰林學土,也不管王安石是他的前輩和上級,提起筆來,續詩兩句:「秋花不比春花落,說與詩人仔細吟」。

    王安石回來以後,看了這兩句詩,心裡很不滿意。他為了用事實教訓一下蘇東坡,就把蘇東坡貶為黃州團練副使。蘇東坡在黃州住了將近一年,到了九月重陽,這一天大風剛停,蘇東坡邀請好友陳季常到後園賞菊。只見菊花紛紛落瓣,滿地鋪金。這時他想起給王安石續詩的往事,才知道原來是自己錯了。

元豐七年,蘇軾四十九歲時,宋神宗為他恢複名譽,任為登州(今山東省蓬萊縣)知事,僅十餘日,又受朝廷之召出任禮部郎中。這年臘月調回京都開封,任起居舍人。

元豐八年(公元1085年)三月,大力推行新法的神宗在位十九年後崩逝,年僅十歲的哲宗即位,高太后垂簾,大力提撥舊派人物,東坡奉召還朝,太后命坐賜茶,又撒御前金蓮燭台送他回院。由於太后廢除新法,政局的情勢開始逆轉,原為政權中樞的新法派群臣被排斥。司馬光等昔日的重臣們又得以重新執政。後世史家稱之為 「元佑更化」,舊法派繼續當權執政。

   第二年,蘇軾晉陞為中書舍人、翰林學士,同時兼任侍讀。入京以後,蘇軾發現實施了十幾年的新政,有一部分己經有相當的成果,司馬光上台後,卻不分青紅皂白地完全廢止,他有點不以為然。東坡本來也是反對新政的健將之一,但是他的言行和主張,是對事不對人的,現在他和王安石又有了進一步的交情,對新政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的態度自然有所改變。他認為新政中的 「免役法」尤其出色,功在當代,利在千秋,力勸司馬光採用,司馬光堅決不肯。這樣一來,保守派的人便說他是王安石的新法派了。可是新法派的也並不把他當作自己人,所以東坡便成為夾縫裡的人物,兩面都不討好。

這年九月,舊法派的領袖司馬光去世,使得舊法派四分五裂,陷人了醜陋的派閥之爭。集宋朝理學之大成的程頤領導的洛黨與蘇軾等人的蜀黨勢不兩立,派閥之爭愈演愈烈,甚至涉及到對私事的誹謗。

當蘇軾看到新興勢力拚命壓制王安石集團的人物及盡廢新法後,認為其所謂「王黨」不過一丘之貉,再次向皇帝提出諫議。他對舊黨執政後,暴露出的腐敗現象進行了抨擊,由此,他又引起了保守勢力的極力反對,於是又遭誣告陷害。   蘇軾至此是既不能容於新黨,又不能見諒於舊黨,因而再度自求外調。他以龍圖閣學士的身份,再次到闊別了十六年的杭州當太守。

  元祐六年又奉召出任翰林學士承旨,併兼任侍讀,但是遭到作風激進的程頤門人賈易的彈劾排斥,不到幾個月又被調任穎洲(今安徽省阜陽市)知事而離開朝廷,次年轉任揚州(江蘇省揚州市)知事。元祐七年(公元1092年)九月,蘇軾又被召回朝廷,出任兵部尚書,十一月晉陞為禮部尚書,這是蘇軾從政以來的最高職位。

  蘇軾的職位越升越高,而對立的黨派對他的攻擊也愈演愈烈,甚至有人對其以前的文字獄(即烏台詩案)大作文章。元祐八年九月,蘇軾出任定州(今河北省定縣)知事。同月,高太后崩逝,「元祐更化」也隨之宣告結束了。

   元祐八年九月,十八歲的哲宗開始親政,重新推行其父神宗所主張的新法。政權又轉移到呂惠卿等新法派人士的手裡,於是又對舊法派展開了嚴酷的彈劾。紹聖元年(公元1094)四月,五十九歲的蘇軾被指稱誹謗朝廷,貶為嶺外英州(廣東省英德縣)知事,六月,在轉任英州的途中義受命流放惠州(今廣東省惠州市)。在惠州的兩年中,蘇軾生活困窘,有時連釀酒的米也沒有,吃菜也得靠自己種。可是蘇軾這一輩子對磨難早就習慣了,他對這一切安之若素。他有兩句詩寫道:「為報先生春睡足,道人輕打五更鐘。」即使身處遭人唾棄的嶺外之地,也不因此而喪志,仍舊悠然地過著清貧的生活。不料京城朝廷的奸人仍不肯罷休,再度以莫須有的罪名加害於他。這次蘇軾竟被放逐到有天涯海角之稱的儋州。儋州在海南島,是一個人跡罕至,瘴癧叢生之地。而蘇轍當時則被貶在雷州,兩地間隔著海峽,兩人要分手時,蘇軾還打趣說:「莫嫌瓊雷隔雲海,聖恩尚許遙相望。」

到了儋州,蘇軾一貧如洗,為了糊□,他連酒器都賣掉了。可是他沒忘了參禪讀書,這一段時間他最愛讀柳宗元和陶淵明的詩。他還常常帶上個大酒瓢,在田野裡邊唱邊走,作詩自娛。他還結交了不少平民朋友,閑了就去串門,跟野老飲酒聊天,還常常給鄉鄰看病開方。蘇軾晚年流放海外的歲月很艱苦,但他仍然超然洒脫,並自得其樂。但是蘇東坡在儋州待了三年多,他利用自己在文化、知識上的優勢,為地方上做貢獻。他寫文章,為當地介紹優良的稻種,北方有很多稻種被介紹過去;叫當地的人民,生了病要找醫生看,不要請巫師——當地的人不相信醫生,專門請巫師看,他認為這種風俗不好;他親自指導當地的年輕人讀書,寫文章,教他們學文化。海南島在北宋的時候,由於經濟不發達,文化非常落後,自從隋代建立科舉制度以來,到唐代、到北宋、到蘇東坡這個時候,海南島沒有出過一個進士,地方教育非常落後。在蘇東坡的親自指導下,海南島出了有史以來第一個進士,這個人叫姜唐佐,在蘇東坡去世兩年以後,他考上了進士,實現了海南島科舉史上零的突破。這是蘇東坡為海南島做的貢獻。他當時已經沒有經濟力量,就利用自己的文化、知識上的力量,為當地做貢獻。

「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這是蘇東坡貶居儋州北歸時,贈別黎子云的詩,充分表達著儋州在蘇東坡生命中舉足輕重的地位。蘇東坡謫居儋州3年,寫下了詩詞140餘首,散文(包括賦、頌、雜記等)100餘篇,書信40餘篇,撰寫了學術論著《書傳》,並對《易經》和《論語說》兩部學術論著進行了修訂。所以,海南人很自豪地稱:我們的東坡先生

元符三年(公元1100年)正月,哲宗崩逝,徽宗即位,大赦天下,皇太后向氏攝政,試圖促成新舊兩派的和解。五月,蘇軾被赦免了流放海外之罪。在自惠州後七年的流放生活中,蘇軾一家死了九口人,雖然生活對他如此殘酷,垂暮之年的他依然樂觀開朗、富有朝氣。蘇軾六月渡過瓊州海峽返北,月在悍江邊時,他吟誦道:「我心本如此,月滿江不湍。」

百姓並沒有忘記這位大詩人。蘇軾北還,經過潤州、前往常州時,運河兩岸擁滿了成千上萬的百姓,他們隨船前行,爭著要看看這位久經磨難的大詩人的風采。然而,此時的蘇軾因旅途勞頓早已染病在身。建中靖國元年(公元1101年)六月,蘇軾卧病常州,七月二十八日,蘇軾逝世,一代才子就此隕落,死時六十六歲。

他弟弟蘇轍為其做的墓志銘中說:後讀釋氏書,深悟實相,參之孔、老,博辯無礙,浩然不見其涯也。先君晚歲讀《易》,玩其爻象,得其剛柔遠近喜怒逆順之情。

蘇軾坦然接受這種厄運,他一生歷典八州,身行萬里半天下,不僅沒有被打倒,以其達觀和智慧,以其豐富的人生體驗和獨特的人格魅力,在升沉之間,留下了2700餘首詩,300多首詞,800多通書信,各種文章數以千計,被讚譽為:為唐宋八大家之一,散文於歐陽修並稱歐蘇;詩於黃庭堅並稱蘇黃,詞於辛棄疾並稱蘇辛;書法名列「蘇、黃、米、蔡」北宋四大書法家之一,其畫開創湖州畫派。創造了中國文化史上的奇蹟。

下面讓我們看看蘇東坡的《留侯論》:
    張良,字子房。原為韓人,其祖父、父親相繼為韓昭侯、宣惠王、襄哀王等五世之相。韓被秦滅後,張良尚有家僮300餘人,他不惜以全部家財尋求刺客行刺秦王,為韓報仇。後尋得一力士,借秦始皇東遊之際,與力士以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鐵鎚在博浪沙阻擊始皇,誤中副車。後隱姓埋名,被迫流浪於下邳,傳說其在這期間遇黃石公,得《太公兵法》。楚漢之爭時,張良輔佐劉邦擊敗項羽,建立漢朝。漢朝建立後,張良被封於留(今江蘇省徐州),世稱「留侯」。

《留侯論》是蘇軾於宋仁宗嘉祐六年(1061)應制時所上的《進論》之一。在此文中,蘇軾對張良圯上受書之事及阻擊始皇之事重做闡述,指出張良之所以能夠成大事,就在於他學會了「忍」。《留侯論》之後還有一篇是《賈誼論》。賈誼,西漢時文學家,政治家,因其得罪權貴,政治主張不為文帝所用,鬱鬱而終,是年僅23歲。賈誼的才能埋沒於黃土,只因為「古之賢人,皆負可致之才,而卒不能行其萬一,未必皆其君之罪,或者其自取也」。賈誼的失敗,在於他不能忍。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白話翻譯)古時候被人稱作豪傑的志士,一定具有勝人的節操,(有)一般人的常情所無法忍受的度量。普通人受到侮辱,拔劍而起,挺身上前搏鬥,這不算作勇敢。天下間真正勇敢的人,遇到突發的情形毫不驚慌,當無故受到侮辱時,也不憤怒,為什麼呢?這是因為他們胸懷大志,目標高遠。

 

這裡首先提出了什麼是豪傑之士?「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一個人的素質我們怎樣去評判他?怎樣去鑒定他?這麼一句就夠了,即「必有過人之節」,他的氣節與別人不一樣。什麼叫氣節?自己的操守就叫氣節。自己心裡守什麼?操持什麼?堅持什麼?這叫操守,操守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個人的氣節,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我們經常看見大街上有吵架的、有喝醉的拿著刀子殺人,想想這些人多麼淺薄,就為了自己的一點意氣,有的搭上了自己的一輩子,甚至搭上自己的親人,「逞一時之氣」這樣的人可以說是愚不可及。我們一定要在精神上避免使自己變成一個愚笨的人,一定要使自己高明起來。要高明就要忍別人不能忍的,自己各個方面的免疫力都要強化起來,使自己厚重一些,另外還要操練過人之節,不能把自己當世俗人一樣。所謂過人之節,就是你的喜怒哀樂要與別人不一樣,怎麼不一樣?要「喜怒哀樂之未發,發而皆中節」。要保持未髮狀態,如要發,一定發而中,不能隨意發。

看到這裡,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豪傑之士,非常之人都是「其志甚遠」。我們就不得不說到聖賢們教導的「立志」問題了。孔夫子有四句教:「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游於藝。」這四個方面就是一個完美的人。大家想一想,志於道,孔夫子「三十而立,本立而道生」,立本,就是對聖賢之道建立了信心,站穩了腳跟,不動搖,不偏離,孟夫子講到「不動心」,「盡其道而死者,正命也」;都是「志於道」一個人沒有道心,沒有在道上的感覺,那是很遙遠的,那永遠是個俗人,怎麼說也是一個俗人,你有幾百個億,你有直升飛機,你還是一個俗人;據於德,德是道的外化,道所產生的一些東西;依於仁,你有了道,有了德不去實踐,不去把這個力量投身到火熱的生活裡面,你這個道有什麼作用?所以要依於仁;游於藝,每個人生活在世間上,都要有各種技能,有各種樂趣,在生活中沒有樂趣的人是很可憐的,沒有技能的人也很可憐,所以要游於藝,要熱愛生活,不要使生活枯槁。而龍江書院在剛開辦的時候,就要求學員明志,即:以古聖賢仁愛之心為心,匡濟天下之志為志,敢於非常之世,做非常之人,成非常之功。

蘇東坡舉例說「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為勇也」。別人說你幾句,罵你幾句,你立刻就拔劍而起,挺身而斗,這是匹夫之為,不足以為勇,根本就稱不上勇。那些普通人、小人物,受到一點侮辱以後,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樣:拔刀子或者掏拳頭,這個不算勇敢,這叫什麼?這叫魯莽,這叫盲動。「天下有大勇者」,蘇東坡在這裡不說勇,而是立意「大勇」,因為這是給皇帝看的論文,是要選拔「平天下」之良才的。什麼是大勇?是「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突然面臨一件什麼事情,神色不變,並不驚慌失措,別人無緣無故把一個罪名加在你身上也不生氣,這才是君子之勇、英雄之勇、大丈夫之勇。這樣的修養我們能否做得到?司馬遷可以受宮刑,韓信可以忍胯下之辱,為什麼?。

「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這樣的人,他懷著遠大的志向和理想,有長遠的目標,他不會為眼前的這一點小是小非或小恩小怨魯莽地盲動,所以有句話說「小不忍則亂大謀」。司馬遷就是這樣的人,他遭到宮刑——這也是一個男人的奇恥大辱,是一個男人不能接受的東西——他還不是忍下來了?為什麼要忍下來?他是要完成《史記》這部偉大的著作。韓信在淮陰的時候面臨一個地痞流氓的選擇是什麼呢?要麼殺了這個傢伙,要麼爬過去。殺了這傢伙的結果是什麼?你也要被殺頭,將來遠大的理想還能不能夠實現呢?不能實現了。韓信同樣有一個遠大的理想,所以他「孰視之」——盯著那個無賴看了很久——思想鬥爭很厲害,最後為了自己的遠大理想犧牲了眼前的榮辱。我想韓信當時心裏面一定有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說,韓信啊韓信,心字頭上一把刀,你就忍了吧!這就叫做忍辱負重。因此我們得出結論,司馬遷是君子、是大人,韓信是一個英雄,是一個有著遠大理想和志向的英雄。這樣的一個大人君子英雄,絕不會滿足於蠅營狗苟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他一定要有所作為!

在唐代歷史上,從唐玄宗、唐肅宗、唐代宗到唐德宗,四朝有一位人物,叫李泌,他是神仙宰相,李泌在廟子上讀書時,遇見懶殘憚師。這個懶殘禪師,普通人看來很懶,鼻涕流下來掛在胸口都懶得擦,懶到這個程度才叫懶,殘呢?專門吃廟子上的殘羹冷飯。李泌知道了懶殘禪師的事迹,認定是一位得道的真人。在一個寒冬深夜,獨自一個人偷偷去找他,碰到懶殘正把撿來的干牛糞,壘作一堆當柴燒,生起火來烤芋頭,李泌一聲不響地在旁邊跪著,跟這個有道人求道。懶殘也像沒有看見李泌似的,一面在牛糞中撿起烤熟了的芋頭,張口就吃,一面又自言自語地罵李泌是不安好心,要來偷他的東西。邊罵邊吃,忽然轉過臉來,把吃過的沾上鼻涕的半個芋頭遞給李泌。李泌很恭敬地雙手捧來吃了。李泌吃完後,懶殘說:好!好!看你很誠心的,許你將來做十年的太平宰相吧!

我們要想達到「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這樣的境界必須有一個前提:「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自己手裡的本錢越大,精神上的本錢越大,一心為公;智謀上的本錢越大,情致上的本錢越大,那麼自己的志向和價值觀、自己的目的也就顯得很遠大。
    怎麼遠大?可以居廟堂,可以處江湖,可以寓市井,也可遁山林;可為官、商、學藝妓,但皆不失「仁信中恕禮義廉恥」這種士的本懷和情操。

夫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

   
 張良被橋上老人授給兵書這件事,確實很古怪。但是,又怎麼知道那不是秦代的一位隱君子出來考驗張良呢?看那老人用以微微顯露出自己用意的方式,都具有聖賢相互提醒告誡的意義。一般人不明白,把那老人當作神仙,也太荒謬了。再說,橋上老人的真正用意並不在於授給張良兵書(而在於使張良能有所忍,以就大事)。

接著蘇東坡開始評價《史記》中這段,「夫子房受書於圯上之老人也,其事甚怪」;張良從橋上的老人那裡拿到兵書,這件事情的確讓人感覺很奇怪。歷來民間就有這種神神怪怪傳聞,靠鬼神之類來忽悠人的也不少,所以說,這事甚怪。「然亦安知其非秦之世,有隱君子者出而試之」。然而,也不排除在秦朝末年有隱君子,特意出來考驗他。

「觀其所以微見其意者,皆聖賢相與警戒之義」;有很多事情我們不明白,有很多人事關係我們搞不清楚,剛開始與朋友打交道,能否與這位朋友相交,心裡是沒有數的。怎樣才能做到心裡有數?很簡單,丟一塊石頭試一試水深。禪宗里臨濟宗的大師們就有「探竿影草」之說,故意丟一件事情看看別人的反應,通過這樣的試探,一系列的分析數據就出來了,就可以迅速得到此人可交或不可交,此事便是可為或不可為的一個結論。所以老人對張良,也是通過把自己的鞋子扔下橋,讓他撿起來,還要給他穿在腳下,小事情來考察張良這個人有沒有可教的素質。也許在張良之前,老人就在橋邊試過好幾個人了,但都沒有讓他滿意的,也就沒把「太公兵法」拿出來。直到遇上了張良,讓他拾鞋,又伸腳讓他把鞋給他穿在腳上,然後還讓他在五天後到河邊來等他,張良還要「跪曰:諾。』」年青人在長者面前「下跪」回答,很謙卑。 讓我們看看張良和黃石公老先生的交往。為什麼老先生會把「太公兵法」交給他,他是看到了張良的表現才做出決定的。第一先折騰他,把鞋子扔進河裡,看看他的反應如何,鞋子取回來後又讓張良給他穿上,然後才會決定和張良約會。沒有耐心的人絕對不可能這樣做,可能早就拂袖而去甚或是要大打出手了。
    人與人相交,有很多玄妙之處。人與人之間的因緣是怎樣來的?你會怎樣對待別人?別人會怎樣對待你?如果真是一位善知識,是一位有道之人,他對其他人的看法又如何,他怎樣選取他所中意的人,作為學道之人又怎麼去看這些議論之事,又怎樣去尋求善知識呢?雙方都要各具眼力才行,眼力的基礎是什麼?是自己的智慧,是自己的經驗,還加上自己的情趣,如果沒有這樣幾個條件,大家都是睜眼瞎,要想找神仙,又哪裡能找得到呢?直到這樣一件看似很小的才通過了他的考驗,考試合格,老先生這才把「太公兵法」交給了張良。所以。領導選拔人才怎麼選?也可以「探竿影草」或丟塊石頭試水深。

但對個人來說,有時候,對有些因緣,對我們自己的舉心動念,特別是對自己喜怒哀樂的動念一定要留心,在我們看來一些漫不經心的事情恰恰就是自己綜合素質的表現。如果面對自己的事情,表現得很糟糕,那麼你的綜合素質的確就不敢恭維。記得我一位朋友告訴我,曾經他去買房子,他本人漫不經心的樣子,而售樓小姐又狗眼看人低,最後沒有達成交易。所謂大事看小,從一件小事情上就可以看出你在大事上有何舉措,並不是非要把大事拿給你去料理,小事情都料理不好,更不用說大事情了,正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而世不察,以為鬼物,亦已過矣。且其意不在書」。從三國到唐宋以來,很多人都在談論黃石公這件事情,認為荒誕不經,不承認有這麼一件事情,而蘇東坡卻來為此事翻案:這件事的本意不在是否有「太公兵法」這本書,而是說張良是屬於可以教之人。為什麼?下面接著說:

 

    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未可乘。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發,蓋亦已危矣。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其身之可愛,而盜賊之不足以死也。子房以蓋世之材,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老人之所為深惜者也。是故倨傲鮮腆而深折之。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故曰:孺子可教也。

 

 「當韓之亡,秦之方盛也,以刀鋸鼎鑊待天下之士。其平居無罪夷滅者,不可勝數。雖有賁、育,無所復施。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未可乘」。韓國滅亡後,秦國正鼎盛的時候誰也比不上它。秦國用刀鋸鼎鑊等等的刑具來對待天下的讀書人,那些平時居家卻無故遭到殺戮的人,多得不計其數。當時,雖有孟賁、夏育那樣的勇士,也無法施展他們的本領。執法太嚴峻的國家,它的鋒芒是不能觸犯的,而且時勢也尚未出現可乘之機。所以我們要看到「夫持法太急者,其鋒不可犯,而其未可乘」,即時勢消息的來往非常重要。很多人不明白這個道理,要去犯險,犯急,那是不行的。在改革開放前,長途販運就是投機倒把,一旦發現,輕則沒收,重則罰款,而現在就是搞活經濟,大力發展物流;如果現在的大學生畢業還要等著學校分配,那又是看錯形勢了。現在的年輕人對那時無產階級專政和階級鬥爭的威勢是再也感受不到了。

凡是執法過分嚴厲的君王,他的刀鋒是不好硬碰的,而他的末余之勢也不可以駕馭的(連上句意思是:在鋒芒之勢上,是沒有可乘之機的)。所以,要學會觀時、觀勢,《通書》就說:天下,勢而已矣,勢,輕重也。我們怎樣感覺天下,勢而亦已。過去幾十年,現在這個勢,改革的大潮不可阻擋。同樣是順之者昌,不同的領導群眾對勢的感覺也不一樣。勢,有輕又有重,有輕重緩急,重的、急的我們一定要當下料理,全力以赴地料理,輕的事,緩的事可以不去管它,有的事今天看起來又輕又緩,時過境遷,又變成了又重又急。君子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極重不可反,自己不能把自己放在這麼尷尬的地步。識其重,未形成重的時候,要見微知著,化解矛盾於無形之間。要有這樣的本事能耐。有先知先明的能力,也要有隨順的能力,需要智慧的人好好參究。  

「子房不忍忿忿之心,以匹夫之力而逞於一擊之間;當此之時,子房之不死者,其間不能容發,蓋亦已危矣」。張良壓不住他對秦王憤怒的情感,因為秦王使他的國滅亡了,所以他的忠君思想,就是要復仇,後來他幫助劉邦推翻秦王朝也有這個的因素。張良忍不下忿忿之心,要報韓國之仇,想以匹夫之力,想以個人的力量搞恐怖主義,想一下子把秦始皇打倒,那時他能夠不死是很偶然的,儘管很偶然但已經非常危險!

「千金之子,不死於盜賊,何者?」一個億萬富翁的孩子把他抓住,說他是盜賊可能嗎?不可能,千金之子,的確不可能以盜賊之名來判他的罪。富貴人家的子弟,是不肯死在盜賊手裡的。為什麼呢?因為他們的生命寶貴,死在盜賊手裡太不值得。

「子房以蓋世之材,不為伊尹、太公之謀,而特出於荊軻、聶政之計,以僥倖於不死,此圯上老人之所為深惜者也」。張良雖然有蓋世之才,卻不能像伊尹、太公那樣使用謀略,正是因為他年輕不懂事,也沒有遇到高明人的指點,所以採用了如荊軻、聶政那種刺殺的末技。大家知道,孟夫子對伊尹是很推崇的「五就湯,五就桀者,伊尹也;」五次為商湯王服務,五次為夏桀服務,只有伊尹做得到。天生我,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我就要當一個昏君和老百姓之間的橋樑,只有我伊尹做得到,因為我有這個使命,所以孟夫子說伊尹的聖之任者,聖人中最有責任的人,敢於承擔,敢於擔當的人。

戰國時期刺客很多,但是作為刺客中能有幾個不死或是能全身而退的呢?像巴勒斯坦某些激進組織為了對抗以色列而採用的人體炸彈一樣,自古以來身為刺客而不死的基本上沒有,如果有,那是非常偶然的。張良有超過世上一切人的才能,不去作伊尹、姜尚那樣深謀遠慮之事,反只學荊軻、聶政行刺的下策,僥倖所以沒有死掉,這必定是橋上老人為他深深感到惋惜的地方。所以那老人故意態度傲慢無理、言語粗惡的深深羞辱他,他如果能忍受得住,方才可以憑藉這點而成就大功業,所以到最後,老人說:「這個年幼的人可以教育了。」孟夫子說過,得天下英材而教之。什麼樣算英才?就是張良這樣,既有超人的才能,又有忍的功夫,黃石公也是花了大氣力才尋著這麼個可教之人,所以「孺子可教也」,黃石公可樂也。

當我們看到這些事情的時候,是不是也該想想自己應該如何料理身邊的事情呢?中日關係,兩岸關係,中美關係該如何處理?有些人在網上胡亂攻擊一番,說實在的那些人走的路和荊軻、聶政之路沒什麼太大區別,這些人之中有幾個能高瞻遠矚地為中國以後的強盛、長治久安而出伊尹、太公之謀呢?我們到書院學習,所謂學習就是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套東西是長遠大計。和諧穩定,富裕強盛,它不是一種狹隘的意氣爭鬥。所謂智者,之所以被稱為智者,他把時間看得很長,空間看得很大,他把事物之中的因果關係看得很細,絕不會斤斤計較於一個狹隘的時間和空間當中,絕不像街上賣小菜的,一分一厘都要與別人計較,甚至還要吵架。如果是這樣,你哪裡還有雅興去做其他的事情!所謂真正的大丈夫,就是要把時間和空間,以及自己的胸量和整個因素進行全盤的思考。

為什麼要提到這些呢?對我們而言, 「伊尹、太公之謀,荊軻、聶政之計」,在我們的生活之中應該處在什麼樣位置上,每個人要有所決策。特別是年輕人,當他們遇上某些事情時很容易走向「荊軻、聶政之計」。最近發生的釣魚島事件年青人的愛國熱情很好,但其行為並不高明。怎樣使自己高明起來,坐在那裡就能把事情看清楚,這樣的功夫就與一般人不一樣。

「此圯上老人之所為深惜者也」。黃石公知道張良這個人是一個刺客。一般人看見張良的形象氣質,怎麼會想到是一個刺客呢?但黃石公在橋上觀察來來往往的人,憑他的感覺就知道張良這個人有膽子,對他有與眾不同的判斷。於是「倨傲鮮腆而深折之」,我們要受得起折騰,要受得住折磨。有的人特別意氣高亢,傲氣十足。並不是說那些驕傲的人就不對,一個人的高貴,高雅不只是其在外表的顯現,更應該在內心把自己的氣節視為鼎一樣的珍貴。很多驕傲的人沒有經過折騰容易受挫。只有剛性沒有柔性是不行的,要想干大事情就要受得起折騰。黃石公用扔鞋子,穿鞋子的辦法來折騰張良的傲氣,發現他不僅具備剛氣,還具備柔氣。

「彼其能有所忍也,然後可以就大事」。如果張良經受得起黃石公的這番折騰,那麼他就可以成就大事,如果受不起這個折騰,就還是一個「憤青」,黃石公也不會把「太公兵法」傳給他。就是一件小事情,但能忍與不能忍就可以決斷出一個人的命運。我們在面對自己的事情時,要學會和具備把控自己喜怒哀樂的能力。太剛的人要變得柔一點,太柔的人要讓他剛一點。有的人過於勤奮,要讓這樣的人瀟洒一些,《學記》有雲「君子之學,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如果總是把弦綳得太緊不行。但有的人太懶惰,不學習也不行,要使其調到一個很好的度,總之勞逸要結合,各個方面都需要兼顧,莊子說「緣督以為經」中道而行才好。

楚莊王伐鄭,鄭伯肉袒牽羊以迎,庄公曰:其主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遂舍之。勾踐之困於會稽,而歸臣妾於吳者,三年而不倦。且夫有報人之志,而不能下人者,是匹夫之剛也,夫老人者、以為子房才有餘而憂其度量之不足,故深折其少年剛銳之氣,使之忍小忿而就大謀。何則,非有平生之素,卒然相遇於草野之間,而命以仆妾之役

油然而不怪者,此固秦皇之所不能驚,而項籍之所不能怒也。

 

這裡是舉幾個成功例子說明「忍小忿而就大謀」。楚莊王攻打鄭國,鄭襄公脫去上衣裸露身體、牽了羊來迎接。庄王說:「君能夠對人謙讓,委屈自己,一定能得到自己老百姓的信任和效力。」這裡的楚庄公大家應該記得,就是《莊子》裡面孫叔敖侍候的主子,我們講過「楚莊絕纓」的故事,他也是成大事的人,下面的武將喝多了酒,想對他的妃子「吃豆腐」,那又能怎麼樣?乾脆都把帽子上的纓抜掉,讓你查無此證,根本連查都不查。他想去攻打鄭國,《左傳·宣公十二年》:「鄭伯肉袒牽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使君懷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牽羊,表示投降(舉白旗)並且這個鄭國國君還光者膀子。公元前597年,楚莊王率軍攻打鄭國,佔領鄭國的首都,鄭襄公光著膀子牽著羊向楚莊王跪地求和,說,我沒有本事,不能好好時候你,結果讓你生氣,並要把怒氣遷怒到我的敝邑,就是我的百姓,這都是我的罪過,答應鄭國土地可以劃給楚國,鄭人做楚人的奴隸,只懇求不要殘害我的生民。楚莊王見鄭襄公真誠悔過,就答應了他的求和要求,就此放棄對鄭國的進攻。而越王勾踐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在會稽陷於困境後,他和自己的夫人到吳國去做奴僕,好幾年都不懈怠,這就是卧薪嘗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再說,有向人報仇的心愿,卻不能做人下人的,是普通人的剛強而已。那老人,認為張良才智有餘,而擔心他的度量不夠,因此深深挫折他年輕人剛強銳利的脾氣,使他能忍得住小怨憤去成就遠大的謀略。為什麼這樣說呢?老人和張良並沒有平生的老交情,突然在郊野之間相遇,卻拿奴僕的低賤之事來讓張良做,張良很自然而不覺得怪異,這自然,大家知道張良在刺殺秦始皇的時候,面對殘暴的秦始皇都不能使他驚恐,而千古無二的神勇霸王項羽也不能使他發怒,一句話,張良就是一個「大勇」者。

 

觀夫高祖之所以勝,而項籍之所以敗者,在能忍與不能忍之間而已矣,項籍惟不能忍,是以百戰百勝,而輕用其鋒。高祖忍之,養其全鋒而待其弊,此子房教之也。當淮陰破齊而欲自王,高祖發怒,見於詞色。由此觀之,猶有剛強不忍之氣,非子房其誰全之?

   
太史公疑子房以為魁梧奇偉,而其狀貌乃是婦人女子,不稱其志氣,嗚呼!此其所以為子房歟!
    這裡講,張良得到黃石公的教誨後,成功輔助劉邦的實例:

看那漢高祖之所以成功,項羽之所以失敗,原因就在於一個能忍耐、一個不能忍耐罷了。項羽不能忍耐,儘管戰爭中是百戰百勝,因此隨隨便使用他的刀鋒(不懂得珍惜和保存自己的實力)。漢高祖能忍耐,保養那完整的刀鋒(把自己的精銳實力保養得很好,等待對方的衰弊,《莊子·養生主》裡面說的,庖丁表演完宰牛的技藝後「善刀而藏之」,並不在文惠王面前去顯擺),這是張良教他的。

「沛公乃令韓王成留守陽翟,與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關」。那時項羽正在與秦國大將軍章邯所率領的主力部隊交戰,也就是歷史上的有名的「破釜沉舟」。當時,項羽帶領諸侯部隊幾十萬人去救趙國,章邯帶著秦國二十幾萬的精銳部隊打得諸侯國不敢反抗。而項羽確實勇氣驚人,敢於正面抵抗章邯的部隊。正當秦國的主力部隊和項羽在河北血戰的時候,給劉邦帶來了戰略機會。當時整個關中正處於空虛狀態。於是劉邦令韓王成留守陽翟,並與張良南下攻打下宛(今河南南陽),然後「西入武關」,武關位於從陝西丹江流向湖北的路線,通過這條路線進入武關,這樣就可以直指關中了。

   「沛公欲以兵二萬人擊秦嶢下軍」,劉邦想自己帶領兩萬人去攻擊秦國部署在嶢關的部隊。(嶢關是秦嶺上的一個關口,過了這個關口就進入藍田,進入關中平原了。)「良說曰:秦兵尚彊,未可輕。」張良告訴他說,秦國的部隊雖不多,但還是有很強的戰鬥力,他們居高臨下,最好不要隨便去攻打他們。「臣聞其將屠者子,賈豎易動以利。願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為五萬人具食,益為張旗幟諸山上,為疑兵,令酈食其持重寶啗秦將。」從這裡我們就看到一個人是如何分析時局,做到知己知彼後才做出決策的。這裡給大家舉出了張良的一個實際例子。張良勸劉邦不要輕舉妄動。張良是一個搞情報工作的大師,他偵察到當時武關的守將是一個屠夫的兒子,既然是出自經商人家,那麼這個人是肯定好利之徒。他請沛公先不要急著出動,就在自己的陣地中守著並讓他準備五萬人的鍋灶以顯示自己的的部隊很有力量很有實力的樣子。因為當時對方偵察是站在山頭,看見冒煙的地方就開始計算有多少人。比如一口鍋能煮二十個人的飯,那麼一百口鍋有多少人,一千口鍋又有多少人。旗幟是用來指揮部隊進退,左右方向的信號旗。對方通過這樣的目測,就可以從旗幟上、炊煙上推算出這隻部隊大概有多少人。「令酈食其持重寶啗秦將,秦將果畔,欲連和俱西襲咸陽,沛公欲聽之。」張良又派人攜重金誘降,守武關的將軍果然叛變了秦國,並且願意和劉邦一同西襲咸陽。

當劉邦正在為又增加了幾萬人的部隊一起攻擊咸陽而高興時,「良曰:此獨其將欲叛耳,恐士卒不從。不從必危,不如因其解擊之。」張良又分析說,這次叛變只是一名將軍,而將軍下面的士兵都是秦國的人,他們可能不會聽從將軍的指揮而侵犯自己的父老鄉親,不服從必然會產生麻煩,造成危險,不如乘他們現在正處於鬆懈狀態時攻打他們。於是,「沛公乃引兵擊秦軍,大破之」。秦軍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突然被義軍團團包圍,嶢關被義軍輕鬆拿下。

「北至藍田,再戰,秦兵竟敗」。當時關中已經空虛,只有組織一些老弱病殘和一些犯人進行抵擋。再加上此時秦國內亂,趙高將秦二世殺死,另立秦王子嬰,不久趙高又被子嬰殺掉。秦朝的中央政權已經是一盤散沙,沒人能統起朝綱。在這樣的情況下,秦王子嬰也毫無辦法,「遂至咸陽,秦王子嬰降沛公」。秦王子嬰只好把自己綁住,將秦皇帝的玉璽獻出來,向沛公投降。劉邦運氣確實是好得不得了,他幾乎沒有經過什麼大的血戰,只是聽了張良的計策,便輕鬆地取下嶢關,又輕鬆地佔領了咸陽。

當淮陰侯韓信攻破齊國要自立為王,高祖為此發怒了,語氣臉色都顯露出來,從此可看出,他還有剛強不能忍耐的氣度,不是張良,誰能成全他?(漢四年,齊王被韓信追殺亡後,韓信遂追北至城陽,皆虜楚卒,這是楚漢關鍵一戰。此時韓信派使者送信給漢王說,「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願為假王便 」當時,楚方急圍漢王於滎陽,韓信的使者到了,把書信給漢王看了。漢王大怒,罵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漢王亦悟,因復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主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征其兵擊楚。)

所以,漢高祖能成霸業,離不開張良的輔助「非子房其誰全之?」

司馬遷本來猜想張良的形貌一定是魁梧奇偉的,誰料到他的長相竟然像婦人女子,與他的志氣和度量不相稱。啊!這就是張良之所以成為張良吧(言外之意:正因為張良有能忍之大度,所以,儘管他狀貌如婦人,卻能成就大業,遠比外表魁梧的人奇偉萬倍)。我自己理解這一段,恰恰就是《道德經》中的「知其白守其黑,知其雄守其雌」,「柔弱勝剛強」 ,「 以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的最好運用,在張良身上表現出來了。

最後有一句是《史記·留侯世家》中的:留侯從入關。留侯性多病,即道引不食谷,杜門不出歲余。

從這句話,我們可以看出張良真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作為劉邦的重要參謀,他肯定可以跟著皇上一起進住長安享受榮華富貴。但是儒家「治國平天下」,道家「寵辱不驚」,「功成身退天之道」,思想在他身上得到高妙運用,所以他選擇回到了遠離長安的江蘇老家。他體弱多病,為了保養自己的身體開始研究一些養身的方術,「即道引不食谷」,讓別人看看:自己連飯都不吃了,還會貪戀什麼功名富貴呢?他也開始練氣功、依此表明自己要「金盆洗手」,淡出政壇;而且「杜門不出歲余」, 謝絕與一切朋友的交往,自己的私交也好、諸侯王也好,朝中的王公大臣們也好都不與他們聯繫,而是一心在家養病,不見賓客。這點很不容易做到,耐得住寂寞和孤獨的人才會成為智者。

大家仍然可以參照蘇東坡的這篇文章來看看。這段是蘇東坡由張良見黃石公的因緣所引發的一番議論。其實,蘇東坡也是能忍的,他被打成奸黨,後半輩子在惶恐中度過,儘管如此但他依然能忍。

下一次,我們講蘇東坡怎麼樣來實踐他的思想,因為儘管他知道,成大事者,要學會「忍」,但王陽明強調「知行合一」,蘇東坡講了這麼多,給皇帝的進言,他自己又是怎麼落實的呢?取個題目——蘇東坡與《留侯論》。我希望才去大家都來談的方式,今天回去後,大家都去收集資料,我可以先談,或者誰報名主談,然後大家補充,改變一下學修方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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