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頭 : 唯有死亡才能說明活著的意義
唯有死亡才能說明活著的意義 / 劉光頭
2012-07-28 15:49 | 閱讀(259) | 標籤: 張藝謀, 活著, 死亡 | 字型大小:大 中 小 列印文章
如果不是因為工作需要,我想我不會去琢磨中國電影里有多少好片,更不會用心去尋找裡面有多少東西是值得觀眾去領悟和學習的。在工作一年多以後,我不得不說,中國還是有不少優秀的片子的,張藝謀的《活著》無疑就是一部經典之作。
以「活著」命名的電影,就像它的原著——余華同名小說《活著》一樣,卻是用不同的死亡支撐起來的。經典的電影往往能反映一個時代或者一種生命狀態等能引起人們廣泛共鳴的東西。電影《活著》中的每一次死亡,都對應著各自的時代特點,刻畫出中國人在相應時代背景下的生存狀態和思想狀況。
電影從四十年代初期開始,第一個死去的人是主角福貴的父親,是被福貴活活氣死的。福貴好賭,按照他爹的說法是「狗改不了吃屎」,按照他自己的說法是「沒有老混蛋哪兒來的小混蛋」,然而按照她老婆的說法是「我想明白了,你也改不了,我也不想跟你過了,我帶鳳霞(福貴的女兒)走」。
俗話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我看這話和很多中國的其他俗語一樣得分兩頭理解。福貴死性不改,老婆孩子走了,作為賭資抵押的房產盡數輸給了皮影班主龍二,他的父親在還債那天當場氣死。從那以後,福貴再也沒有賭博過,不分季節上街賣線賣水糊口,照顧生病的老母親,儼然換了一個人。所以說不是「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而是「不到南牆不回頭」。
作為四十年代初期地主的兒子,他有理由堅持他的賭博,那樣很符合他的「身份」(紈絝子弟);在一無所有之後他也有理由不再賭博而是規規矩矩地賣線糊口,那也是符合他的「身份」(貧民)的。福貴的一生,始終做著符合他身份的事情,但他的命運並不因此而波瀾不驚。
當阿珍知道福貴不再賭博後,不顧家庭的反對回到了福貴的身邊時,為了養家糊口,福貴開口向龍二借錢做生意,卻借來了之後見證他一生的皮影箱子。福貴找來幾個人幫手,一起走村串巷,以賣藝為生。然而好景不常,在一次賣藝的時候被陷入國共內戰的國軍拉了兵,於是開始當上了運輸兵。
在戰場上,福貴和春生目睹數不盡的同胞死在了戰場上,屍橫遍野。看著茫茫屍山,春生不由地說「福貴,咱們可得活著回去呀」,「回去了,可得好好活啊」。這兩句最普通的對話,闡述了中國人最普遍的生命價值觀:好好地活著。至於為什麼活著,影片的答案似乎是「為了活著而活著」,這一點在後面多次出現的死亡中得到了印證。正如那些死在內戰戰場上的同胞們,他們也許還沒有來得及思考為什麼要打仗,就已經被炮彈擊中胸膛,更遑論去思考生命之意義?
接下來死去的是龍二。中國共產黨在解放區搞土地革命,將地主的土地和房產等收歸國有。皮影班主龍二因為贏了福貴家的房產而腰身一變成為有錢的地主階級,這讓他成為被革命的對象,捍衛自己財產的龍二動手打了來強征他房產的幹部,於是被公開批鬥,被扣上了「反革命」的帽子,遊街示眾,當街被斃了五槍。龍二在遊街時盯著福貴的時候,那雙眼睛分明是在說:我是替你死的,我死不瞑目。聽到槍聲的福貴尿都嚇出來了,他知道自己是因禍得福逃過一劫。土改運動消滅了所謂的地主階級,實際上消滅的就是一個個像龍二這樣的人,他們有的也許也像龍二一樣有過抵抗,但更多的卻只能在聲勢浩大的運動面前默默地接受財產被無辜沒收,接受他們永遠也想不明白原因的批鬥。那個時代的悲劇,一個接著一個,而埋單的都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
1958年8月17日,中共中央在北戴河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全黨全民為生產1070萬噸鋼而奮鬥》的決議,從此掀起轟轟烈烈的全民大鍊鋼鐵運動。福貴的兒子有慶,和家人一起在村裡鍊鋼,三天三夜沒有能夠睡覺。因為區長要到學校來檢查,福貴擔心有慶被冠上「落後」的帽子,只能將沉睡中的兒子背著送到學校。因為太困,有慶在學校院牆後面睡著了,另一個同樣因為大鍊鋼鐵而三天三夜沒有合眼的區長開車到學校的時候不小心把院牆撞倒壓死了有慶。福貴後來一再後悔地認為只要他不堅持送兒子去學校,兒子就不會被壓死。這是一個父親的樸素思考,但是他不知道要是有慶那天真的不去上學而被扣上「落後」的帽子的話,他們一家的命運可能會更加糟糕。這就是大躍進時期的悲劇,人們吃著大鍋飯干著沒有科學依據的事情,在物質上和精神上都嚴重透支,然而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國家的計劃,計劃著實現超英趕美,計劃著收復台灣。計劃當然沒有能夠實現,但是死去的老百姓卻不計其數。同時「死去」的,還有自然環境。鏡頭切換到有慶的墳場時,滿山遍野的荒蕪,沒有一棵樹,因為全被砍去鍊鋼鐵了。
福貴和同時代的人們跟著國家的步伐一步步向前,好像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福貴不是知識分子,僥倖繞過三反五反的死亡陰影,一步跨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期。
本來文革時期革的都是有知識有文化的人的命(比如區長春生、牛鎮長和婦科醫生王教授等人),但同為中國人,普通人並不因為沒有文化沒有官位而能幸免於難。鳳霞嫁人了,嫁給了一個無產階級工人萬二喜,並順利的懷上孩子。等到生孩子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醫院被紅衛兵佔領了,醫生全部被打倒,關進了牛棚。鳳霞孩子倒是順利生下了,但不幸意外大出血,沒有一個紅衛兵小護士能夠幫忙,鳳霞在她媽媽充滿恐懼和哀求的哭泣聲中死去。萬二喜作為造反隊的隊長,醫院的王教授們不是他送進牛棚的,造成他媳婦死亡的悲劇不是他直接造成的。但是,造反隊長萬二喜也許將另外一些教授關進了牛棚,而他又造成了多少「鳳霞」的死亡呢?每個人作為社會的一份子,他的行為作用於社會,社會也將反過來影響著人們的生活。
影片中每一個人的死都有不同的具體原因,但在我看來都屬於時代之死。福貴的父親死於封建傳統,龍二死於土地改革,有慶死於大躍進,鳳霞、春生夫婦則是死於文化大革命。這些死都沒有能夠喚起福貴對活著有更多的思考,反而加深了他對生命的固有理解:為了活著而好好地活著。至於如何才能好好地活著,怎樣才算是好好地活著,影片沒有講述,但導演卻用整個片子在給出答案:用一個家庭隨著時代的變遷,闡述家庭對於一個人活著的重要意義。
一個家就是千萬個家,福貴一家從四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艱難困苦和辛酸凄楚,就是千千萬萬個家庭在那個時代所同樣經歷的苦難。然而,思考到底是什麼造就了這些苦難,也許就是導演用整個片子想要達到的一個目的。一個敢於面對自己傷痛歷史的民族,才會懂得去反思自己的歷史,才有可能去避免類似悲劇的延續。
從1994年到今天,《活著》依然沒有能夠公開上映,依然屬於禁片之列;所幸,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使得它有機會在縫隙中被人們找到,並在私下廣為傳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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