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習近平就任國家主席後首訪選擇俄羅斯,是不是對美國亞太再平衡戰略的一種反制?如何看待這次訪問背後的美國因素? 閻:我以為,習近平同志當選國家主席將俄羅斯作為首個國家進行訪問,並不是針對美國重返亞太戰略的雙邊考慮,而一種全新的全球戰略判斷。習主席說:「我們的事業越前進、越發展,新情況新問題就會越多,面臨的風險和挑戰就會越多,面對的不可預料的事情就會越多。」這是一種與以往完全不同的國際形勢判斷。以往很多人主觀認為,以後我們強大了,我們有了實力,我們的國際環境就改善了。然而,這種認識與客觀世界完全相反。自古以來,都是崛起國越強大,其面臨的國際體系壓力會越大。觀察一下我國的安全環境就可以看到,隨著我國實力的增強,海外投資的增長,海外安全問題也越來越多而非越來越少。我們的生活常識也是,參加奧運會比賽,越接近決賽面臨的困難會越大;做博士論文比碩士論文難度大,做碩士論文難度比做本科畢業論文難度大。 中國加快實現民族復興的步伐,意味著世界國際格局的兩極化趨勢。在這個兩極化趨勢中,中國將成為其中一極,因此全球性的中美結構性矛盾、中日的地區結構性矛盾以及國際體系壓力都將快速增大。要防止不斷增大的國際大力阻礙我國民族復興的實現,我們需要廣泛結交戰略利益相同的盟友,特別是有實力的國家。以此降低國際壓力,為民族復興創造一個有利的環境。我國與所有大國都建立了各種不同的戰略合作關係,但真正有實質性戰略內容的只有中俄戰略夥伴關係。習主席選擇俄羅斯作為首要國家訪問,並第一個與普京通電話,這說明中國將把俄羅斯作為最主要的戰略合作者,而且會以些模式與其他國家發展戰略合作。今後十年,中俄戰略關係將有發展成為同盟的可能性,任何大國與中國的戰略關係都將難以超過中俄戰略關係的緊密程度。
記者:這次訪問,對於未來中美俄三角關係會產生怎樣的影響? 閻:這次訪問將深化中俄之間的戰略合作。這對中美俄三邊關係的影響將是程度上的而非性質上的。目前中俄之間的戰略合作基礎就是雙方面臨著來自美國的戰略壓力。中俄深化雙邊戰略合作不會改變目前中美俄三邊關係性質,即中俄戰略關係近於中美戰略關係和俄美戰略關係。這次訪問將進一步拉近中俄雙邊關係,但即不會擴大也不會縮小而中美戰略關係和俄美戰略關係的距離,也就是說對中美關係和俄美關係無論正面還負責都影響不會太大。不過,中俄戰略關係進一步拉近,將使美國在防範中國崛起和壓縮俄羅斯戰略空間方面遇到更為強烈的反彈。 記者:如果把日本因素考慮進來——安倍就任首相後首訪美國,而習近平就任國家主席後首訪俄羅斯,又該如何分析習近平出訪俄羅斯對中俄美日四角關係的影響? 閻:形成中俄和美日兩個陣營對抗的可能性非常小。美日雖然是同盟,但美國不願為了日本的利益與中國或俄羅斯進行全面對抗。美國在經濟上需要與中國保持合作為主的關係,在軍事上顧及俄的核力量。日本為了降低與鄰國島爭的國際壓力,想把重點集中於釣魚島上,因此也不願與俄羅斯進行全面對抗,當然更不願意為了美國的利益與俄羅斯對抗。中俄還不是正式的盟友,雙方的政治支持也局限於具有共同戰略的問題之上。因此,東北亞目前沒有形成中俄對美日兩極對抗的趨勢。
由於中俄都與日本有島嶼爭端,因此中俄拉近戰略合作關係之後,兩國在與日本島爭這一問題上會採取相互默契的態度。日本在釣魚島問題上將會更加孤立,日本想通過緩解與俄島爭而集中矛頭對準中國的戰略將難以奏效。在東北亞地區,日本是僅次於朝鮮的孤立國家。東北亞六個國家和一個地區,中、日、韓、朝、俄、美和台灣地區。除美國之外,日本與其他五方都有島爭問題。中俄關係拉近,有利於俄羅斯提高在東北亞的影響力。而俄羅斯縮小與日本在東北亞影響力的差距,將使得日本在該地區的地位則相對下降。現在日本在東北亞的影響力僅次於美國和中國。如果俄羅斯對東北亞的影響力趕上日本,日本的重要性將進一步下降。 記者:有觀點認為,中俄關係是撬動其它大國關係的槓桿,對此您怎麼看? 閻:中俄拉近戰略關係對於其他大國的對華和對俄政策會有影響,但將之稱為「撬動其它大國關係的槓桿」則言過其實,因為沒有改變其他大國關係性質的可能性。70年代中美關係曾發生過性質變化,從敵手成變戰略夥伴,這種變化都沒有改變其他大國之間的雙邊關係,習主席訪俄不過是深化中俄戰略合作關係,而不是改變雙邊戰略關係性質,即使中俄建立軍事同盟,即改變不了兩國與其他大國關係的性質,也改變不了其他大國之間的關係性質。 記者:中國與俄羅斯接近,對中國有什麼好處? 閻:中俄拉近戰略關係的最大好處是鞏固我國北部和西部的安全態勢,確保我國可以集中力量應對東部和南部的戰略壓力。沒有一個安全可靠的大後方,不但使我不能集中力量,甚至可能面臨兩面夾擊的困境。另外,中俄拉近戰略關係,在安理會我避免以一對四的孤立危險,為爭取法國中立形成二對二均勢奠定了基礎,在某些具體問題上還可以創造爭取法國支持形成以三對二優勢的條件。國際格局由大國實力結構和大國戰略關係兩要素構成。中俄戰略關係拉近,對促進兩極化發展將有很大的推動作用。我只是舉三個戰略收益的例子。如果從經濟、軍事、政治三方面進行仔細的分析,中國從拉近雙邊戰略關係上獲得的收益將是多領域和多維度的。
記者:您之前就提出過中俄應該結盟的思路,現在您還堅持這一想法么?為什麼? 閻:我現在比以前更加認為中俄應該結盟,而且認為中國應主動提議結盟,並且應比俄羅斯為結盟多做貢獻。中國已經是世界第二大國,而且是一個崛起的大國。俄羅斯的綜合國力是相對衰落趨勢,它與中美實力差距在拉大而不是縮小,因此中國應為結盟多出力。我以為,隨著我國崛起加速,國際體系壓力上升加快,我對中俄同盟的需求會越來越大,因此結盟比不結盟對我有利,早結盟比晚結盟對我利大。世界強國的基礎不僅是物質力量,還包括了戰略誠信和眾多的盟友。《管子》說:「得半者霸,得眾者王。」這是說得到世界半數國家為盟友的可作霸主,得到世上大多數國家為盟友的可以有王權。沒有盟友的國家是不可能成為世界主導國的。如果我們與俄羅斯建立同盟的能力都沒有,我們將無法塑造一個有利於民族復興的國際環境。 記者:一些網友在論證中國與俄羅斯結盟弊大於利時,理由是俄羅斯在近代史上曾嚴重傷害中國利益,因此俄不可信任,中國不能與俄結盟,這個反對理由是否充足? 閻:我發表了一篇文章,論證了結盟的基礎是共同利益,結盟的可靠性也主要取決於共同利益的大小。美國並不信任日本,一直在防範日本發展核武器,但美國堅持與日本的結盟關係。法國在冷戰時曾經退出北約,冷戰結束後又加入北約,法國還帶頭反以地美國發動的伊拉克戰爭,但美國仍然與法國保持軍事同盟關係。以色列對中東國家多次採取美國反對的政策甚至在伊朗核問題與美國公開對抗,但美國還是在聯合國投票時支持以色列。二戰期間,美英對蘇聯沒有任何信任,但他們還是結成的反法西斯同盟。今天,美國與沙特的結盟長期以反對伊朗的共同戰略利益為基礎的,他們之間沒有意識形態的政治信任,但同盟卻長期維持。以不可靠為由不結盟就永遠沒有盟友,因此任何盟友關係都是利益關係,沒有可靠的盟友。如果這種道理成立的話,那在別國的眼裡中國就是一個不可靠的國家。幾千年里我國與很多國家結過盟,現在是所有的正式同盟都結束了。外交部發言人剛回答記者說,中朝關係僅是正常國家關係。這種理論如果成立,實際上就是說,由於中國是個不可靠的可家,所以世界上沒有國家與中國結盟。這就更說明中國需要通過與俄羅斯結盟,改變不結盟的不良國際形象。 記者:即使如您所說,中俄有結盟的基礎,但如果結盟,將違背中國一直奉行的不結盟政策,這個問題怎麼解決?
閻:中國並非一直奉行不結盟政策。如果以秦統一以來的歷史為據,中國的對外政策歷來都是結盟的。新中國成立以來,1949-1981年的30多年裡中國也是結盟的,只是1982年以後才採取不結盟政策。也就是說不結盟是中國歷史上發生的個別現象,是一種權宜之計。放棄這個權宜之計回歸結盟的主體原則是合理的。不結盟是冷戰兩極格局時期中小國家的政策,因為當中國弱,把不結盟作為選項之一還有一定的可取性。如今,中國是世界第二大國,而且將是兩極化中的一極,因此不結盟已經不適用了。放棄不結盟這種權宜之計可以說是順應歷史潮流,符合歷史規律,適應中國不斷上升的國際地位。我們需要從歷史的上河的角度上觀察問題,以個人幾十年的生活經歷作為大戰略的判斷基礎就容易形成違背歷史規律戰略觀。 記者:有學者擔心,一旦結盟似乎有冷戰時期兩大陣營的味道,不符合時代潮流,您怎麼看? 閻:結盟是當前的時代潮流,世界上結盟的國家多於不結盟的國家。人們誤以為參加不結盟大會的國家都是不結盟的國家,這是錯的,參會的許多國家都是結盟的國家。在發起不結盟運動的倡導國家中的埃及,當是蘇聯的盟友。美國在海灣地區盟友基本上都參加不結盟大會。除中國之外,所有的世界大國都結盟。中國是唯的一個例外,因此如果我們要採取符合時代潮流的政策就應放棄不結盟政策回歸到結盟的主流中去。 把結盟視為冷戰的充分條件是缺乏歷史常識的原因。有人把結盟說成是「冷戰思維」,於是就推導出中俄結盟就會導致冷戰。然而,結盟現象比冷戰要早幾千年,古埃及時期和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有結盟。冷戰前的結盟沒有形成冷戰。歷史上,結盟在戰爭、冷戰、和平的三種狀態下都存在過,中俄結盟與否並不決定國際社會處於上述哪一種狀態。冷戰形成是需要許多必要條件的,當一個必要條件不具備時,冷戰就形成不了的。結盟只是冷戰的若干必要條件之一,這個單一條件是無法使冷戰形成的。冷戰不僅建立在兩在軍事集團的對立之上,還得有東西方國家的相互不往來的條件,還得有東西方兩種意識形態對抗的條件,還得有非信息化的條件,還得有全球市場沒形成的條件。全球化條件下,大國之間的社會關係日益緊密,經濟、文化、社會的頻繁往來和緊密聯繫使全面對抗政策無法實行。意識形態成已經不再是大國衝突的主要原因。網路技術使得各國政府無法封鎖消息,政府採取公共外交的結果是無法阻止大國民眾的往來。全球化的市場使得進行代理人戰爭手段得不償失。現在想創造冷戰所需要的充分條件都做不到了,以為中俄結盟就想造成冷戰是過高估計了人類創造歷史的能力,而低估了歷史的慣性力量。
記者:還有學者表示,俄羅斯斯對預測中俄關係未來缺乏「信心」,同時礙於美國壓力,中俄兩國的「結盟」在操作層面很難實現。您認同嗎? 閻:在俄羅斯國內也有反對中俄結盟的人,他們認識方法與我國那些反對中俄結盟的人一樣。他們認為中國是個不可靠的國家,上世紀50年代與蘇聯結盟,70年代與美國結盟,80年代不結盟,因此不能與中國結盟。這些人不知道與中國結盟是以雙邊共同戰略利益為基礎的。我想,普京搶在世界所有國家領導人之前,第一個給習主席打電話祝賀,這意味著他看重雙方的共同戰略利益而不是可靠與否。因此,我以為普京本人有建立中俄同盟的意願,但他身邊的人如何認識這問題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俄羅斯的多數戰略分析家們是有歷史常識的,他們會從俄羅斯上千年的結盟史中吸取有益的經驗的,這也是為什麼俄羅斯就不採取不結盟政策。 TAG: 俄羅斯 國家主席 美國 平衡 如何 頂:33 踩: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