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編劇教父談劇本秘笈：創作時你就是上帝

好萊塢編劇教父羅伯特-麥基

5000元，能用來做什麼？一次旅遊，一個名牌包，或者——聽四天課？或許你會覺得第三個選擇最不值當，但如果講課的那個人是好萊塢「編劇教父」羅伯特·麥基呢？這恐怕會讓許多業內人士頗為心動。年過七旬的羅伯特·麥基(以下簡稱麥基)受盛大新經典影視公司邀請，將在12月5日到8日在北京舉辦為期四天的故事寫作課程，而知名導演彭浩翔等人已在第一時間報名參加。

麥基的大名毋庸置疑，他的代表作《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至今仍是北影、中戲學生的必讀教材，如今大師將至，也有人懷疑，這筆不菲的學費真的能在四天內換來編劇的「靈丹妙藥」嗎？對此，麥基淡然回答：沒錯，我會告訴你講故事的技巧和框架，但有勇氣面對自我和真相的人，才能成為真正的好編劇。

人物名片

羅伯特·麥基

生於1941年。小時候他著迷於父母講述的《伊索寓言》，敘事藝術也開始在他心裡埋下了種子。成年後，他當過演員、導演、編劇，最後他在課堂上找到了自己真正的位置——傳授「如何講故事」。他的故事培訓班經常簇擁著上千名聽眾，從那裡誕生了《指環王》導演彼得·傑克遜、《鋼琴課》導演簡·坎皮恩、《阿甘正傳》編劇艾瑞克·羅斯等好萊塢一線創作者。從「故事」班畢業的學員，至今得過32次奧斯卡獎、182次艾美獎。皮克斯公司把他的教義當作金科玉律。

天賦VS技巧

寫劇本是合二為一的藝術形式

新京報：在中國，人們普遍認為寫劇本就和寫小說一樣，天資比上培訓課重要，在歐洲也有這種說法，為什麼劇作培訓課在美國卻這麼受歡迎？

麥基：天賦是非常重要的，這毫無疑問。不過，劇本寫作是創造力和操控自己的能力合二為一的藝術形式，兩者缺一不可。劇作培訓班在美國得到了更大的宣傳，美國的大學裡有各種關於寫作的課程，很多人試著寫劇本，媒體也很關注。

新京報：不少人表示懷疑，一個人真的能在幾天內學會寫劇本嗎？

麥基：很難說學生們從我的培訓班裡獲得的最寶貴的是什麼，每個人的造詣和水平也不同，需要的和追求的東西也不一樣。有些新人完全不知道故事的主要元素以及這些元素之間的關係，在某種程度上，培訓課打開了他們對故事本質的理解能力；有些已經寫了二三十年作品、而且已經非常成功的人士會受到再啟發，視野和看法會變得開闊；有些學生沒有任何身份背景，但他們往往對事物和故事很有見地。

我試圖對各種身份和背景的人傳達同樣的東西，他們會選擇對他們有用的東西，然後進入下個階段。

新京報：你認為一個好的劇作家需要哪些關鍵素質？

麥基：品位和判斷力；有講故事的慾望；以及在寫作過程中堅持真理的精神。業餘作家常常專情於自己寫出來華麗文字，但他們通常都不了解其質量，嚴重缺乏品位和判斷力。

每個作家都知道，寫作有固定的模式和技巧，他們知道觀眾會對角色作出怎樣的反應，這是寫作領域的安全區。但好的劇作家不會按照陳腐的模式寫作，他們敢於冒險，勇於體驗、發揮、犯錯。另外，還要深刻了解人文自然以及社會，而且要懂得站在讀者和觀眾的角度換位思考，這樣事情就不會被搞砸。

中國VS美國

做編劇要有受窮的心理準備

新京報：中美電影市場環境很不同，你的課程和理念會適合中國的編劇嗎？

麥基：我覺得我的寫作原則應該適用於中國觀眾和市場，因為這些原則具備普適性。我為《故事》做準備、研究素材時，查閱了三百本以上關於寫作的書籍去了解了全世界很多地方的敘事藝術，甚至包括在亞里士多德時代之前的著作——四千年前的《吉爾伽美什傳》。文化差異是很有意思的，真正國際化的敘事藝術，精髓就在於，我們能通過這些故事，體驗那些不可能在現實生活中經歷的東西。故事是生活的隱喻。

新京報：中國有很多編劇收入不穩定、生活無保障，美國編劇的處境如何？

麥基：我們有「美國編劇協會」。在協會中登記自己的劇本，不僅可以保護版權，還可以有一些收入，保障基本生活。不過五千多個會員中，只有幾百個是有正規工作的，很多編劇都在寫電視劇，不寫就賺不到錢。算起來，美國的編劇們每年有10個月都在工作，按工作時間來說，生活也像其他地方的劇作家一樣艱難。不過，如果他們努力做出好的作品，最後會變得很有名，或者有意外的收穫。所以你一旦決定了以寫作來賺錢，就一定要有受苦受窮的心理準備。

新京報：中國的編劇們經常抱怨很弱勢、署名權沒保證、作品被改得很厲害，美國在這方面有特殊的保護政策和規章嗎？

麥基：沒有，你把劇本賣給工作室或劇組，就等於授權他們完全擁有你作品的版權，電影是個團隊合作的東西，不能完全限死在原劇本上，他們可能會更改你的劇本。如果你真的很在乎這一點，那就應該去當導演或者製片人，這樣就能以自己的方式做事了。或者去寫小說什麼的——在美國，書的版權是完全受到保護的。

新京報：你寫的劇本，也被導演和製片人大改特改過嗎？

麥基：起先我當然不同意，但當我聽完他們的各種解釋、最後看到演員的表演後，就明白了修改劇本的重要性。我不排除修改有時候會毀掉這個作品，但對話內容和演員不符合、劇本節奏和電影有矛盾，這些都是需要修改的。其實你寫的每個劇本都是一個草稿，你要做到的就是寫一個最好的草稿交給製片方。導演其實是寫作的擴展，陳凱歌、王家衛他們都是從編劇起步的。這樣也會讓你的作品有質量保證。

《故事》VS《故事2》

將有更多舞台劇、電視劇範例

新京報：市面上有很多關於劇本寫作的書，但《故事》最為著名和暢銷，你覺得這是為什麼？

麥基：我知道近年來的一些書都把寫劇本認為是一種賺錢的方式，但我把寫劇本當成一種非常嚴肅的藝術形式。他們說「人人都可以寫劇本」，如同按菜譜步驟來你就可以做出人人都喜歡吃的菜。而我告訴人們的是，這些東西都是在你腦子裡的，但要花很多時間才能掌握好這種藝術形式。

我的書是有深度的，整本書有500頁，我不覺得有任何一頁是多餘的，其他的書普遍有些淺薄——我不想說出來，但他們在書里撒謊。

新京報：除了教授技巧，你如何讓學生領悟到「藝術」層面的真諦？

麥基：不一定懂得寫作技巧就能把故事寫好，我最近經常強調，要保持人類本身的天性，相信自己和真相，要不然你就會生活在矛盾中，為莫名其妙的事情而沮喪。人性非常複雜，而且還要受世界萬物的影響，我們要維繫各種情感與自身的平衡。所以一個作者要把自己發展得像上帝一樣，對角色、歷史、他們生活的世界一清二楚。

新京報：有人說《故事》只適合有寫作經驗的人閱讀，不適合初學者，你怎麼看？

麥基：我有一些學生是高中生、大學生，還有一些10-12歲的學生和父母一起來，這些年輕人對故事有很強的洞察力。我知道當今有些年輕人寧願看電視也不願意讀小說、不願去劇院和電影院，他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積累，所以不太能看懂我的書。我希望他們把我的書多讀幾遍，直到把書翻破，然後再和他們之前知道的東西相比較，這樣他們就不會覺得太難了。

我正準備寫《故事2》，它會比《故事》更具體，我會加入更多的戲劇、舞台劇、電視劇範例。

自己VS他人

對每個學生都必須「最喜歡」

新京報：你有這麼多出名的學生，哪個最令你得意？他們的哪部電影你最喜歡？

麥基：如果你問一個父親「你的十二個孩子里你最喜歡哪個」，你一定會傷害十一個孩子的心。每個學生都是我最喜歡的學生，必須是這樣。彼得·傑克遜做的電影和保羅·哈吉斯(《撞車》導演)做的電影不一樣，保羅·哈吉斯做的和扎克·潘(《X戰警》系列編劇)做的又不一樣。你看《慾望都市》《毀滅》《醜女貝蒂》《大西洋帝國》《六英尺下》……這些編劇們風格迥異，但都很優秀，我都喜歡。

新京報：電影《改編劇本》講述了你的故事，開拍前你有沒有看過這個劇本？提過建議嗎？

麥基：有，從一開始我就看過劇本了，因為他們需要經過我同意才能在電影裡面提到我。我還參與了演員選拔，這樣我就能把好朋友Brian Cox放到電影里。我還改寫了一些東西來讓劇本好好收場——我不能讓自己出現在一部很差的電影里。

新京報：為什麼挑選Brian Cox來扮演你？

麥基：他就像是我的克隆人，他上街時老被別人認成是我，我也經常被認成是他。Brian很棒，他出演這部電影之前我就很欣賞他的工作，所以才會堅持讓他來演我。而且我了解他，他不會把我演得太情緒化。我不想我的這個角色看起來很矯情。

新京報：平時你睡前都讀些什麼書呢？為什麼？

麥基：我讀兩種書，非小說類文學作品，還有科幻類小說。我也讀心理學家的著述，以便更好地理解人性的複雜和人類心理活動。我需要充電和灌溉，好的作家們給我精神上的營養和啟發，我的人生也會過得更充實和有深度。

論華語影人

我最喜歡中國電影的一面是，他們喜歡把角色放置在一個窘境里，然後設計一個更艱難的窘境讓他們去選擇。正義和邪惡對抗，體現出來的價值非常清晰，這種強烈的矛盾通常都會非常討觀眾喜歡。

張藝謀

他是我知道的第一個中國導演，我看過《大紅燈籠高高掛》《菊豆》，還有《活著》——那是一部非常具有感染力的電影。在上世紀80年代，我被他的才華震撼了。他讓我愛上亞洲電影。

陳凱歌

《霸王別姬》的主角生活在謊言中，一方面必須生存下去，另一方面又不能放棄信仰和原則，這是很大的矛盾，這部電影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我看了他的《趙氏孤兒》，同樣很美很感人。

姜文

他的電影很好看，具有娛樂性，我在《讓子彈飛》里找到了很多亮點。

王家衛

我很喜歡他。他早期的《東邪西毒》真是激動人心。另外，《花樣年華》和《2046》也非常傑出。

李安

《卧虎藏龍》的成功可能是因為李安把所有中國電影的橋段拿了出來，而美國的觀眾以前又從來沒看到過。我覺得李安是個天才導演，他的《色戒》是我看到過的最具有感染力的電影之一，《斷背山》和《飲食男女》也很棒。

口述：羅伯特·麥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