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天橋與盛大的18年：除了被馬化騰實現的舊夢，還埋葬了哪些？

帶有盛大文學基因的閱文集團衝刺IPO，陳天橋和他的「網路迪斯尼」夢再度被翻出，從《傳奇》起步的十餘年間，曾經的首富陳天橋經歷了怎樣的失敗，又收穫了哪些意想不到的成功？

「就算做一輩子的首富又如何？我30歲就體驗過所謂的首富，人生為什麼要重複之前的事情？」陳天橋的隱退，源於頓悟。

7月3日，前「首富」陳天橋正在新加坡享受「退隱」後的愜意生活、投資以及研究他願意窮其一生為之奉獻的腦科學。當天，閱文集團向港交所遞交招股書、衝刺IPO，在線網路文學終於開始盈利，陳天橋13年前栽下的小樹苗已經開始結果，不過代替陳天橋收穫這些果實的卻是馬化騰。

拓荒種樹、後來者摘果，陳天橋並不是第一次遇到。

從盛大盒子、電子支付到網路文學……陳天橋費心栽下的花從未綻放，自己孤單退隱；無心插柳，卻締造了盛大的投資帝國。從50萬元投入到享有200多億財富，18年間，陳天橋登上首富寶座又放棄光環，找到人生真諦的他再次孤獨前行，卻已不擔憂自己享受不到成果！

娛樂帝國夢碎

2004年的某個周末，正在公園長凳上休息的陳天橋撿到一張當天的報紙，得知自己取代丁磊成了新的中國首富。當年5月，盛大網路成功在納斯達克上市，成為當時市值最高的中國互聯網公司，年僅31歲的陳天橋坐擁90億元資產。

然而，靠遊戲發家的陳天橋並不喜歡遊戲，儘管他和盛大的傳奇都由遊戲《傳奇》書寫，彼時的媒體給這位新首富貼上「電子鴉片」、「不義之財」等標籤，《傳奇》等遊戲和今日的《王者榮耀》一般被《人民日報》等媒體戳著脊樑，「《傳奇》是個爛遊戲，盛大是個好公司。」畢業於復旦大學、曾擔任學生會主席的他說：「有人玩我的遊戲玩到心臟病發作身亡，青少年沉迷，《人民日報》頭版都點過我們的名……」

▲ 《傳奇》是盛大遊戲的重要IP。

其實，在2003年，陳天橋就制定出「家庭娛樂戰略」，這個戰略以盛大盒子為核心，涉及    PC、電視、手機、電影、音樂、遊戲、廣告等，走以硬體為入口、靠內容和服務盈利的道路。然而，這個娛樂帝國夢似乎只屬於陳天橋個人，無論在企業內部還是外部，他的「網路迪斯尼」計劃當時幾乎沒人能懂。

林軍在《沸騰十五年》里寫道：「但這個在媒體上傳播了無數遍的戰略並沒有認同的掌聲響起。」某天晚上，陳天橋終於理順了大致的方案，興奮地給盛大高管打電話，但大多數盛大高管都不看好這個戰略，其親弟弟陳大年和當時的盛大總裁唐駿甚至拍桌子反對。

然而，一向強勢又信心滿滿的陳天橋，在管理層開展逐一遊說。盛大前副總裁朱威廉在播客里記錄道：「走出會議室，冷風一吹，就納悶自己剛才怎麼那麼激動。」在會議室里，他與陳天橋暢談了兩個多小時，被強行認同了陳天橋的說法。

「陳天橋很強勢，很霸氣。初次見面，就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人不高，但氣勢十丈高，壓得住人。他男生女相，南人北相，有著超乎其年齡的老成。」正是由於陳天橋的強勢，「盛大盒子」計劃得以推行。「如果你們現在還有爭議，或者內心認為這是一件沒有價值的事情，那就馬上離職；如果你腦子裡想不明白，就不要加入這個隊伍。」他告訴公司高層，「這個事情不是做不做的問題，是誰不做，誰走人的問題。」

2004年，在陳天橋一個人的堅持下，盛大耗費4.5億美元推出「盛大盒子」。當時，陳天橋只能選擇英特爾晶元、微軟系統，這導致初期的盛大盒子和PC一樣大、價格超過6000元，超過大部分消費者的意向價格。而且，在互聯網早期時代，內容十分匱乏，為此陳天橋先後同48家企業、單位達成合作，為「盛大盒子」提供內容。同時，手握大把美金的陳天橋開啟狂買模式，他一口氣買下浩方（遊戲平台）、邊鋒（頁游）、Actoz Soft（遊戲內容）、起點中文網（小說）等平台。

▲ 陳天橋強行推出的盛大盒子。

2005年12月，盛大推出EZ Pod（盛大盒子的改進版），售價458元/套，上市首月賣出100萬。陳天橋似乎看到了曙光，但2006年4月，所有的IPTV項目被一紙政令叫停。從那以後，陳天橋再不談「盛大盒子」。

當年2月公布的盛大網路2005年第四季度財報，巨虧5.39億元。陳天橋給盛大員工寫了封很長的電子郵件，他在信末用懇切的語氣寫道：「相信我！」然而，從「盛大盒子」計劃開始，很長的一段時間他似乎都是在孤獨奮戰，從2005年底到2006年上半年的轉型期，由於各種原因從盛大離職的員工多達500人。

▲ 全盛時期的盛大網路業務版圖。

「盛大盒子」夭折後，2007年盛大以5.05億元的收入再度坐上國內網遊的頭把交椅，同時陳天橋將目光投向了網路文學領域。2008年7月盛大文學成立，其後陳天橋先後將榕樹下、瀟湘書院等6家公司收入囊中。從2011年到2013年，盛大文學4度赴美IPO未果。

2013年初，盛大文學出現人事動蕩。「如同年老的父親撫摸面對艱難世事的兒童一般，幾乎每個深夜，我都要讓我們的人給我介紹誰還在，好像唯其如此，我才能安靜地休息。」時任CEO侯小強發表公開信，那時以吳文輝為代表的起點中文創始團隊與盛大的矛盾已經公開化。

▲ 盛大文學被出售前的歷年收入情況。

從2004年到2014年的14年間，曾聚集在陳天橋身邊的那些明星創業者和職業經理人密集離去，其弟弟陳大年、帶領盛大上市的「打工皇帝」唐駿、盛大集團聯合創始人譚軍釗以及李善友、許朝軍、侯小強等，都離開了他。最終，孤獨的陳天橋將盛大的資產拆分出售，儘管屢屢遇挫，陳天橋卻意外獲得幾十倍的投資收益、打造了盛大的投資帝國。

隱退後走得更遠

盛大轉型做投資，這個決定始於2009年。

當時，盛大遊戲拆分上市，陳天橋手握40億美元真金白銀，正打算豪買一批有潛力的公司，但那時陳天橋一向不好的身體再度出現問題，他決定到新加坡靜養，「之前醫生告誡我不能坐飛機，一定要遠離緊張的東西，後來又出現了其他意想不到的身體問題，於是我選擇去新加坡養病一段時間。」

2001年，陳天橋測試《傳奇》時玩到不可自拔，在一個個通宵奮戰後他升級到28級，得以掌握「神技」半月彎刀，霸氣地揮舞出帶著白光特效的圓弧。其後，他悵惘地對妻子雒芊芊說：「我練級辛苦得要死，結果就是美工多加了一道白光，技術改了點數據。」手術後第3天，陳天橋在洗臉時透過鏡子再次看到一道「白光」，「我在人生這場遊戲中獲得的名譽、地位、金錢，和《傳奇》中『半月彎刀』那道白光並無區別。」他頓悟。

▲ 陳天橋。

之後，他決定出售帶給他財富的公司；2012年，盛大全面轉型成為投資公司，輿論將其視為陳天橋的隱退。當時，陳天橋透露自己坐擁近60億元現金資產。

早年為打造娛樂帝國收購的公司，被一一賣掉，陳天橋獲得幾十倍的投資收益。

2004年，盛大以2000萬美元（約合1.64億人民幣）的價格收購杭州邊鋒，2012年4月浙江傳媒花31.8億元的價格從盛大手上買下邊鋒，8年間增值約19倍；2014年11月，4度衝刺IPO未果的盛大文學，被陳天橋以7.2958億美元（約合人民幣50億元）的價格賣給騰訊，陳天橋收購起點中文、瀟湘書院等文學網站的成本僅1.64億美元，轉手間獲得30倍的收益。即使是經營不算成功的酷6網，買入到賣出的5年間也獲益62%。

根據2015年1月胡潤研究院發布的《點金聖手富豪榜》，陳天橋當時資產已高達170億元。之後，陳天橋夫妻轉讓所持盛大遊戲股份，套現62億元。此外，陳天橋還在加拿大和美國購買了超過70萬英畝的林地。

與此同時，盛大的投資帝國早已建起。從2002年到2011年的10年間，盛大累計投資了140多個項目，格瓦拉、墨跡天氣、阿芙精油等明星創業項目都有盛大的影子；2016年底，盛大先後成為美盛集團、全球最大P2P平台Lending Club和美國最大醫院運營商之一的Community Health Systems等3家紐交所上市公司的單一最大股東，其中美盛集團管理資產過萬億美元。目前，盛大的全球資產管理板塊還包括投資了120多家企業的盛大資本、盛大天地、盛大雲等。

▲ 盛大發展歷程。

儘管在投資領域屢有斬獲，陳天橋卻沒有投入多少精力。「我會花小部分時間管理投資，大部分時間是在做更重要的事情。」今年3月，陳天橋回國參加兩會、接受自媒體「華商韜略」訪問時說：「創立盛大，我想了三天，做這件事，我想了三年。我們花十幾年的時間打造了如今的盛大，為這件事，我可以投入一輩子。」

「這件事」指的是腦科學研究，盛大上市連敲鐘都懶得去的他，為此走訪了斯坦福、哈佛大學以及國內眾多知名學府，其後潛心研讀這些學校晦澀難懂的教材。2016年12月，陳天橋、雒芊芊夫婦將1.15億美元捐贈給美國加州理工學院以支持腦科學研究，這屬於陳天橋腦科學計劃一期的一部分，他為這個計劃準備了10億美元，計劃每年至少捐出1億美元。

這一次，陳天橋又遠遠走在別人前面。「有些成果我可能等不到，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很多人不願意將錢捐給腦科學領域。」他說，「我看不到，但是我還有我的孩子，他們會看到。」

13年前，陳天橋是孤獨的；13年後，他依然孤獨。然而，他已經走得更遠，他說：「（自己栽樹，後人乘涼）這確實會是企業家的悲劇，但這不正是一個慈善家的目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