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悟的驢
願我來世做轉輪聖王弘揚佛法!願我來世成明師普度眾生!願我來世富貴無比廣行布施!願我來世智慧如文殊菩薩!你們說我的願望好不好?我的菩提心廣不廣大?剛才這一幕向你們展示了十之八九的學佛人是怎麼發「菩提心」的,他們的「菩提心」就是這麼發的。你們認為這是一個學佛人應該有的菩提心和願望嗎?倘若不是,請你們說說,一個學佛的人應該怎樣發願?應該怎樣發菩提心?(師嘆息)別笑啊,這種願真的就是你們發的!
一個學佛的人如果不知道什麼是一個佛子真正的願望,他學佛是無法上路的,而且會越學越俗,越學我執越大。因為他發的不是願,而是自我慾望的膨脹。我不是給你們講過一個故事嗎?過去有一個學佛的人,由於生前一念無明做了錯事,死後墮入地獄。期滿之後他不願離開地獄到人間投胎,便對閻王爺說:「我是學佛的,你必須滿了我的願和菩提心,我才去投胎做人。」閻羅王說:「行啊,你有什麼願望和菩提心呢?」他說:「我到陽間投胎以後,要千畝良田丘丘水,十房妻妾個個美,父為宰相子封侯,我在堂前翹起腿 。」閻羅王聽了,站起來說道:「哎呦,你這個菩提心發得真好真大呀!乾脆你來做閻羅王,我換你去投胎好了!」
很多學佛人發的「菩提心」不是名就是利。你怎麼能把自己的名利心當成菩提心、願力來發呢?一個學佛人的願力和菩提心,是絕對不能有一點自私自利的想法的。菩提心也好,願力也罷,都是建立在無我的基礎上,都是為眾生而發,否則怎麼能叫菩提心呢?而剛才我發的那幾個願,細品下來,哪一個不含有自私自利的味道呢?倘若真的實現了,天人都不願意待在天宮裡了,個個都下凡來學我們:閉目合十發願。世間哪有這麼好的差事啊?地藏王菩薩發的宏願,阿彌陀佛發的宏願,藥師如來佛發的宏願,才是真正的願。他們所發的願,沒有一樣是為自己的,全是為了苦海中的眾生。
事實上現在很多學佛的人都把自己的慾望當成願望。你本身就是一個我執很重,自我很堅固的人,無論你怎麼發願,都是慾望的顯現。與其說你在發願,不如說你內在的慾望顯現了。我時常說,現在的人學佛與古時候的人學佛截然不同。過去的人學佛出家,是因為不忍眾生苦,不忍聖教衰,是為了弘揚聖教,傳播真理,普度眾生,才發願學佛、出家。而現在的人多是因為不適應社會,不喜歡家庭生活,甚至個別人是因為在社會上行不通,失去了信心,才步入佛門。所謂看破、放下了萬緣,只不過是放下了左手的萬緣——世俗的名利,可是右手馬上又開始抓住萬緣——佛門中的名利不放了。兩者之間有何區別呢?過去我一心一意想升官發財,現在我一心一意想開悟成佛,這兩種想法在本質上有區別嗎?都是慾望的膨脹,都是貪心的顯現。過去我不知道世間竟然還有佛可成,有生死可了,所以拚命地貪財貪官。現在我終於知道了,於是立馬丟下左手的名利,換到右手拚命地抓,甚至把左手的力量也一股腦集中到右手上去抓了。這就是古人所說的「跳出火坑,又入汪洋」。
你們說,一個真正的學佛人應該怎麼追求呢?(答:求無,無求)無求倒是對的,求無不也是求嗎?如此說來,難道我們出家人連智慧也不求了,生死也不了了,佛也不成了,眾生也不度了嗎?那我們還出家幹什麼呢?(答:做眾生的馬牛)做眾生的馬牛?(師笑)我看我們在座的都達不到這個境界。讓眾生做我的馬牛還可以,讓我做眾生的馬牛,我是萬萬不幹的。是不是這樣?我這句話就代表了你們的心聲。你們誰願意做眾生的馬牛啊?我都做不到,你們做得到?所謂的布施,你們能布施,我不能布施;所謂的發心,你們能發心,我不能發心;所謂的奉獻,你們能奉獻,我不能奉獻。我們學佛的人是不是這樣?光勸別人,自己不去做,這是最傻的學佛人。正因為這樣的心態,所以十年下來,你的內心還是貧窮的,可以說貧窮至極,連佛法的影子都沒有見到,佛法的味道都沒有聞到。
釋迦牟尼是親證了道之後,才去勸說別人的。而我們是理解了,就趕緊去勸說別人。甚至多數人連理解這個層次都沒有達到,所以在勸別人行菩薩道,發菩提心時,都不知道怎麼勸,只知道叫人家看破放下,叫人家學佛。你讓人家放下什麼?又學佛的什麼?一個學佛的人連什麼是菩提心,什麼是慾望都分不清,把慾望當成菩提心來發,多可悲啊!
經常有出家人和信徒到我面前來發願,具體場景就是我先前描述的那一幕。他發完了願,我只能說:「太好了!你的願就是我的願,你的心就是我的心,我想的和你一樣。」他一聽,馬上跳起來說:「哎呀,師父,太好了!咱們倆個相應了!」(師笑,眾笑)是的,我跟你一樣俗不可耐!生生世世富貴無比,廣行布施,這不是貪利嗎?生生世世當明師,這不是貪名嗎?生生世世智慧如文殊,這不也是求名嗎?生生世世還要做轉輪聖王,這不是求權嗎?這叫發菩提心?難怪我們一身俗氣,怎麼看都不像出家人!連基本的名利都沒有突破,更不用說超越、放下了。你這樣的願與世俗人追求名利有什麼區別呢?
你一聽又糊塗了:我學佛,不求開悟,不求解脫,不求普度眾生,那我求什麼?是不是什麼都不讓你求,你就沒方向感了?實際上你一開始學佛的目標就錯了,就如同建房子,地基打歪了一樣。地基不正,樓建得越高,倒塌的可能性和危險性就越大。但是很多出家師父就是這樣子教自己的信徒的,一學佛就叫你發願:我要成佛,我要開悟,我要破無明,我要當明師,我要普度眾生……剛剛從火海里跳出來,馬上又跌入了汪洋。所以很多信徒的感覺是:本來我還沒有想那麼多,現在你讓我發這個願,我就永遠掉進慾海的輪迴里了。
所以你問現在的出家人:你出家幹什麼?十之八九都是回答:我要成佛,我要開悟,我要做明師,我要普度眾生!在家人說:你要的比我一個俗人還多,難度還大,實現的可能性還小。結果這個出家人說:你不發心!你看我發了這麼多願,我多發心啊!在家人搖搖頭說:你這個心我發不起,我沒有辦法實現。我想要的無非是賺點小錢,當個小官,這還比較容易實現。你出家人發的願實在太難實現了,完全不可行,不可信,我做不到!
有時候連一個種地的農民都會跑到我面前說:「師父,請你加持我開大智慧!」我說:「你現在的智慧種你的一畝三分地,夠不夠呢?」他說:「夠了!」(眾笑,師笑)我說:「既然夠了,再開智慧有什麼用呢?」他想了想說:「開了智慧,我可以發大財,做大官!」(師笑,眾笑)我說:「那我不能給你開,你現在是個農民,沒有背景,就算開了智慧,也肯定發不了大財,做不了大官,那樣你豈不是更痛苦?」他說:「那我就成佛!」我說:「成了佛,你的地讓誰種呢?」他說:「讓那些無明的人去種!」(眾笑,師笑)我說:「那好啊,種地的都是無明的人,現在我們這些和尚不種地了,說明我們也破無明了(其實上師直到現在都親自照料著兜率天的菜地)!」
其實,用我們的智慧來應付自己目前手頭的工作,你們憑良心說,夠不夠用?夠了吧?反正我是夠用了,不需要再開智慧了。我的任務就是建東華寺,給你們弄弄水,搞搞電,蓋個房子打打坐,我認為我的智慧夠用了,還需要開什麼智慧呢?我不求開智慧了。我經常說:你的身份和你現在所處的環境,開了智慧也沒有用。就算開了智慧,你也是一個痛苦的人。你現在沒有智慧,沒有權力,沒有金錢,才能安於現狀。以你現在的身份、出身背景和所處的環境,假如你開了智慧,有了權力,你會安於現狀嗎?你不會造我的反,個個爭著當方丈?真到了那個時候,方丈又算個屁!太小了,我要當聯合國主席!就像那個農民不想種地,想成佛一樣!
人的慾望和智慧往往是在同一條水平線上,是成正比的。你有多大的智慧,就會有多大的慾望。只有開悟了,擁有了圓滿的智慧,才能徹底超越慾望。在沒有獲得圓滿的智慧之前,你所追求的,都只是慾望。只有像佛陀那樣獲得了三藐三菩提的智慧,他的追求才不是慾望,而是悲心與願力的顯現。因為他無我了,也就是剛才那位居士講的「無求」。佛陀連「我」的概念都沒有了,他才會更努力地工作,奉獻自己,服務眾生。為什麼我們不能像佛一樣努力地工作、奉獻,服務眾生呢?因為我們有我執,還沒有把自我這個堅固的妄想放下,所以只能帶著我執去所謂的努力、精進。這種努力和精進是被慾望和利益驅使的。我經常講,願望和慾望是一對孿生兄弟、雙胞胎,一般人幾乎分不清何為慾望,何為願望。就像剛才萬行大師一上來發的那個願一樣,慾望那麼明顯地顯現出來,你們都辨別不出來,還說我發的願好啊!好啊!
誠如一個信徒在我面前評價出家人所言:「我看你們不出家,不學佛,相對還解脫一點。出了家,學了佛,慾望比我們俗人還要多,還要大。我們俗人追求的,無非是一套房子、一部車,討個老婆,生個孩子。俗人嘛,就是做俗事。你們不是俗人,都是干大事的,發的願可真夠大,真夠燦爛的!」他這句話把我給激醒了。是呀,這麼多年我們不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嗎?——我要開智慧,我要成佛,我要富貴無比,我要生生世世追隨明師,生生世世普度眾生……這不都是貪心嗎?所以一個沒有破無明的人真可憐,把慾望當作願望,把慾望當作菩提心來發!
但是,仔細想想,這種情況再正常不過。因為你是一個凡夫俗子,沒有破無明,沒有去我執,你發的願當然是慾望的顯現。什麼時候你證到了無我,你發的心才是真正的菩提心,才是真正的願。
所以我常說,佛,不是一般人能學的,你可以信。當你的智慧還沒有達到一定高度時,你所謂的學佛,只是不斷地給自己增添慾望。而且你的慾望比世俗人的還大。我們出家人的慾望比世間人的都上等級,不要財,不要官,卻比財、官更有保障,它是鐵飯碗。官有到盡頭的時候,財也有到盡頭的時候,出家人要的東西沒有盡頭,是永無止境——誰都掌控不了我,一切都由我說了算!
我曾經說過,一個真正學佛的人,是沒有感覺到有一個學佛者的存在;一個真正發心的人,是沒有感覺到有一個發心者的存在。用功,沒有感覺到有一個用功者存在;幫人,沒有感覺到自己在幫人。倘若你覺得:我在幫人,我在用功,我在發心,我有修行,實際上你並沒有幫人,並沒有用功,並沒有發心,也沒有修行。你所謂的幫人、用功、發心、修行,只是你的自我的顯現、我執的需要,你只是在滿足自己的我執——我今天發了慈悲心,感覺好舒服,好歡喜啊!或者今天你去放生了;今天別人缺錢,你拿錢給人家了;今天別人遇到難題,你幫人家解決了……做這些事情你覺得很歡喜、很滿足,因為終於有機會體現出「我」的價值,體現出「我」比你強,「我」比你有智慧,「我」比你有能力,「我」比你有錢了。可是,當你遇到比你更有錢、更有智慧、更有能力的人時,你就找不到這種滿足感了,反而會覺得很自卑。在窮人面前,在比自己弱的人面前,我們往往能找到自我:我比你有錢,我比你有地位,我比你有能力,我比你高一個級別……甚至碰到一個醜八怪,都會覺得:我長得比你帥!
凡夫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尋找一種平衡,一種自我的滿足感。因為凡夫是靠自我活著的。當我們幫助了一個弱者,我們的自我就膨脹了一次;當我們把別人比下去的時候,我們的自我又膨脹了一次……倘若哪一天我們的自我沒有找到平衡,我們的心就開始不安,開始生煩惱了。所以有時候做一做弱者,做一做愚者,反而更能給別人帶來快樂和滿足,因為能成全對方的自我。
一個居士學佛,我執相對還小一點;穿著袈裟學佛,更容易助長我執。因為每天都在講要發心啊,要奉獻啊,要無我啊,他就以為自己真的在發心,在奉獻,真的無我了。一個真正發心、奉獻的人,是不敢輕易說這些話的。因為這句話太有分量了,嘴巴張不開,手托不起。他懂得什麼叫發心,什麼叫奉獻,什麼叫無我;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既沒有達到發心的層次,也沒有達到奉獻的層次,更沒有達到無我,所做的一切只是自我的需求。但是自我的需求和願望很難分清,尤其是凡夫俗子,更難分清慾望和願望。
一個真正自信的人,一個真正無我的人,是一個敢輸的人,是一個不跟人計較,不與人比較的人,是一個不會固執己見的人,是一個善於聽取他人的意見,採納他人建議的人。你或許有充足的理由認為自己的想法、方案是正確的,所以才會堅持己見。但實際上這還是我執的體現。怎樣才能證明你所做的一切是你悲心、願望的顯現,而不是你慾望的流露和顯現呢?(答:三輪體空)回答得很好!施者、受者、施予物,三者皆空,沒有施者、受者和施予物。
我給你們講一個經常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常有人問我:「萬行大師,你閉了幾年關,開悟了,當了明師,是不是很高興啊?」接著又問:「人家一輩子,甚至幾代人都沒能建起來的寺廟,你只用了幾年時間就建起來了,而且還當了方丈,是不是很開心啊?」你們猜我是怎麼回答的?我問他:「你結婚了嗎?」他說結了。我又問:「有孩子了嗎?」他說有了。我接著問:「當官了嗎?」他說當了。我再問:「現在人家叫你局長啊,市長啊,你有什麼感覺啊?」他說沒有感覺。我繼續問:「你的孩子天天叫你爸爸,你有什麼感覺啊?」他說:「沒有感覺,就是壓力太大了,天天做牛做馬地給他們賺錢,養他們,想著他們未來的出路。剛開始還覺得有點欣慰,後來發現得不償失。」我說:「你現在會不會報怨呢?他說:「剛開始還抱怨,現在不抱怨了。抱怨了也沒有用,還不如歡歡喜喜地去面對,去接受,去給他們做牛做馬。」我說你回答的就是我要回答你的——認了,不反抗了,接受了。雖然我做不到歡喜奉行,但是我可以做到無怨無悔。
一個學佛的人做不到歡喜奉行,至少要做到無怨無悔。因為你信佛、出家,沒有人勉強你,強迫你。歡喜奉行是很高的境界,只有無我的人才能做到。當他面對事情的時候,沒有好事與壞事,只是一件事情而已。因為他無我了,沒有我執附著在事情上,已經超越了好與壞、對與錯、是與非的二元對立。而有我的人在面對事情的時候,不是好事就是壞事,總是落在兩邊。
其實說佛菩薩歡喜奉行也是凡夫的想法,倘若佛菩薩還有歡喜奉行的想法和感受,這與凡夫的抱怨有什麼區別呢?凡夫做事多是抱怨。而一個無我的人,做事就是做事,他會儘力把事情做好做成。在這個過程中,既不會歡喜,也不會抱怨或生氣。做事的過程,就是一個人的人品、能力、修為顯現的過程。你在過程中歡喜奉行,結果肯定也讓你歡喜。你在過程中煩惱、抱怨,結果往往也會讓你煩惱、抱怨。只有達到了無我,在做事的過程中真實地面對,不帶任何個人的感受、知見和我執,當結果出來時,你才會坦然地接受。
當然,在世間上做事必須符合世間的規律和原則。什麼是世間的規律和原則呢?世間人評論事情,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成就是成,敗就是敗,不是停留在左,就是停留在右,是有我的。而出世間是無我的,既不會停留在左,也不會停留在右,更不會像有些法師說的那樣停在中間,保持中道。保持中道還是我執。難道執左是我執,執右是我執,執中就不是我執了嗎?表決的時候,你不說話,不表態,不說同意或不同意,這也是一種我執。還不如坦蕩一點,乾脆一點,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你以為你不吭聲,保持沉默,就誰都不得罪了?其實這種人的人品比持反對意見的人更差,不敢表明自己的心跡,認為是對的也不敢維護,認為是錯的也不敢指出、批評。所以這種人的境界還比不上唱反調的人。
儘管你是一個學佛的人,你的心已經脫離了世俗,超越了世俗,但是你的身體和你所處的環境並沒有脫離世俗,所以無論你是弘揚佛法,還是做世間的事情,你都不能違背世間的規律和原則,必須尊重世間的規則,尊重事實。即便你達到了無我的境界,也是如此。事情做成了就是做成了,失敗了就是失敗了,做對了就是做對了,做錯了就是做錯了,高成本就是高成本,低成本就是低成本,你做得輕鬆就是做得輕鬆,做得沉重就是做得沉重。你不能說:我是學佛的,一切都看開了,放下了,一切隨緣。佛門裡所謂的隨緣,是建立在負責任的基礎上。倘若你所謂的隨緣是不負責任,那不叫隨緣,而叫道德缺失。一個真正負責任的人是不會隨緣的,更不可能隨便,他會尊重事實,負起責任。
為什麼我們凡夫俗子稍微有點壓力,比如工作量多一點,或者心理負擔重一點,就挑不動,舉不起來,就開始抱怨了呢?因為心力不夠。他是用我執來做事,而我執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無我的力量才是無窮盡的——不知道從哪裡來,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但是我執的力量是知道從哪裡來,也知道到哪裡去的,因為我執有窮盡。所以當壓力達到一定程度時,你就會覺得受不了。倘若你能挺下去,對方繼續給你施加壓力,你的我執就突破了,你就超越了。
倘若你真的承受不了,也不必強迫自己。但並不是讓你不做事了,事情還是要做,只是像我剛才所講的,你達不到歡喜奉行,也要做到無怨無悔。一個人無怨無悔就意味著他沒有自己喜歡的和抱怨的東西了。人活著,機緣來了,就要為眾生做點事,為社會做點事。你消耗了社會的資源,消耗了空氣、陽光、水,染污了地球,你就要為社會資源負責,就要維護你身處的環境。你用了它,就必須維護它。所以你所做的一切並不是什麼發心,而是你應該做的。
有時候情緒來了,我們會發一陣子菩提心。但是,站在究竟的角度講,你發的並不是菩提心,而是情緒。當然,你能有發菩提心的情緒已經很不錯了,多數人連發菩提心的情緒都沒有。你說:我一日三餐就吃三碗飯,可是我像老黃牛一樣工作十幾個小時,我肯定是需求的少,付出的多。我所努力和付出的,已經遠遠超過我的所需。從表面上看,的確如此,你是付出的多,需求的少。但是從隱態上看,你還是需求多於付出。問題的關鍵不在於表面的現象,而在於你是帶著什麼樣的心態在做事。你會說:我是為了發心。或者說:我只是做事,沒有什麼想法和感覺。答案不外乎這兩種。你絕對不會說:我是用私心在做事。實際上你不知道為什麼在做事,你錯得更離譜。你知道自己是在用私心做事,你錯得還沒有那麼離譜。因為你是一個俗人,用私心做事很正常。但是你的私心應該有一個度,否則你會很痛苦。一個人活得是否輕鬆,很大程度上取決於他的私心能否適可而止。倘若我們的私心真的能滿足,不妨每個人都放縱一次,去滿足我們的私心。可問題是我們的私心根本無法滿足。所以你必須學會適可而止。
本來,我們與佛陀並沒有差別,彼此都是一切具足,一切圓滿。可是在我們身上卻看不出具足了什麼。如果要說有,就是具足了貪嗔痴!
一個學佛的人不迷失,不被境轉,乃至脫俗,靠的主要還是警覺力:你有沒有警覺到你今天所做的一切?你有沒有警覺到剛才你所說的話?你有沒有警覺到你剛才在想什麼?你丟掉一分鐘的警覺,就等於迷失了一分鐘;丟掉十分鐘的警覺,就等於迷失了十分鐘。倘若你帶著警覺在做事,哪怕是在吵架,或者在做一件貪嗔痴的事,你也是在道中。在道內還是在道外的區別就在於你是否有警覺,你是否時刻帶著覺照。你做事是慾望的顯現,還是菩提心的顯現,也是看你的覺照是否在。倘若你失去了警覺,即便在誦經、拜佛、打坐,你也是在無明中,你也脫離了道。警覺是如何修來的呢?在座的每天在為人處事的時候,有幾個是帶著警覺呢?
大家都在為常住做事,剛開始你可能覺得自己是在發心,一旦你有了這種想法和認識,接著你就會發覺自己很煩惱、很痛苦:我是在為東華寺做事,為師父做事啊,怎麼你們都不理解我,甚至師父還要罵我呢?你是為了發心而發心,所以你的我執就期待他人的認可。一旦他人不認可你,你就開始煩惱、痛苦了。
但是有一點是值得肯定的,一個能做事,而且願意做事的人,到哪裡都會受人尊重,說話都有分量,領導都會重視他。倘若你不會做事,也不願意做事,看到問題也不吭聲,或者提了幾次建議,領導沒有採納,你就不提了,你很可能一輩子就是一個碌碌無為、可有可無的人。這樣的人隨處可見,甚至大家還會認可他的觀點。其實,你提的建議領導不採納,只能說明你沒有讀懂領導,不知道領導心裡的想法,你提的建議不能對症下藥,或者領導覺得還不是時候,你的意見沒有和他現在所關注的問題同步、合拍,踩在同一個點上。
(有人發出不悅耳的聲響)他打擾你入定了嗎?打擾你用功了嗎?倘若這樣你就被干擾了,就生煩惱了,那純屬你活該!一個響動就把你的功夫打斷了,你應該感到慚愧才是!一點小小的噪音就能讓你們生煩惱,你們還能適應社會嗎?簡直是個廢物!這樣的人是沒有定力的,到了社會上,人家說你兩句好話,你就忘乎所以了;人家瞪你兩眼,或者稍微冷落一下你,你就生煩惱,甚至生嗔恨心了。你完全是跟著人家跑,自己心中沒有一個立足點,沒有落腳的地方。一個心中有落腳點的人是不會輕易生煩惱的。什麼叫有落腳點?(眾答:無住。)還沾個邊。(答:無我)也行。丟掉了警覺,你就是無住也會生煩惱。丟掉了警覺,就把道丟了。倘若帶著警覺,就是住在上面也無妨。但是,真帶著警覺,是住不到上面的。
今天很難得,翁源的居士和順德的居士都來聽法。翁源的居士非常能幹,這麼多年來一直在東華寺發心。我認識她們十幾年了,當初東華寺從一個山洞開始,寺里的大活小活都是她們來干。早期我和頓瀚兩個,沒米了,沒油了,沒菜了,都是她們帶來。看見她們帶著一兜菜來,都會覺得很開心。每當想起這些,我都和當初一樣感動,覺得那時候好幸福,真的很有意思。那時候人少,就兩三個和尚。而現在,這麼大一個寺廟,要什麼有什麼,卻什麼感覺都沒有了。一晃,十四年就這麼過去了,轉眼頭髮也白了,彼此的臉上都有皺紋了……其實我這個人是很難前進的,總是回憶,留戀過去。我也知道我這個人做不了大事,總想過小日子,可是沒有這個命,必須過大日子。過大日子吧,卻又苦又煩惱。所以總在中間搖擺,彷徨不已。
問:師父,您開悟了還有煩惱?
師:有煩惱。如果說沒有煩惱,那是騙你們的。但是我不會活在煩惱里,想一陣馬上就會跳出來。想想過去,再結合現在想一想,現實是否認不了的,不能不去面對。過去曾經有過美好的回憶,所以要想幸福,就回憶過去;要想煩惱,就面對現在。當然,並不是面對它,就一定能超越它;面對它,有時候反而更煩惱。
比如初建東華寺時,窮得連碗都買不起,連張桌子都沒有,好不容易搞了一張圓桌,中間還裂了一個大口子,放一雙筷子在上面,噹啷一聲就掉下去了。劉居士看不下去,就大老遠從順德搞了一張桌子,幾把膠塑凳子,一個套一個地套好、綁好,乘著大巴車帶了過來。現在,寺廟大了,年輕人多了,都是新面孔,這些新面孔不認識這些老居士,有時候看到他們對這些老居士有些輕視慢、不禮貌,我就會很惱火,就想打他們,罵他們。好在這些老居士境界高,不在意。東華寺能有今天,這些老菩薩功不可沒啊!
這些居士從東華寺一無所有的時期就開始追隨萬行,十幾年了,看著寺廟逐步建起來,不斷地完善,他們也感到很開心,很欣慰,很有成就感:哎呀,我追隨萬行上師沒有追隨錯。有時候想想,我也很開心,因為我沒有讓她們失望。不管是真開悟還是假開悟,我把寺廟給建起來了。所以和這幫老太太們一見面就特別開心,喜歡和她們一起喝茶、聊天。你說和她們談什麼吧,她們也不會談,不知道談什麼。但是見了面,她們看著我笑,我看著她們笑,彼此的心靈就溝通了。其實她們的境界是非常高的,她們做事真的是無欲無求,無怨無悔。倘若她們不成佛,那真的是冤枉,天理都不容!
你們在座的有些沒有趕上當初我建寺廟,正好碰上我把寺廟建好了,你們有福氣啊。但實際上真正有福氣的,是碰到人家白手起家或者身無分文的時候。尤其是你參與了,那更是你的福氣。一切都是現成的,你來了,你認為你有福氣,其實你錯了,你想要那樣的經歷和感受,已經沒有機會了。
每個修行人在求道的不同階段,都會遇到不同的師父。當這個階段結束時,不能說這個師父就不重要了。這個師父有這個師父的重要性,那個師父有那個師父的重要性。在不同時期,需要不同的演員扮演不同的角色,演不同的戲。你是一個人才,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會發揮得很好;你不是一個人才,在你的眼中沒有活兒,你走到哪裡都會覺得:沒有事情做真好啊,我解脫了!
你看不到外面的活兒,就看不到你內在的活兒;你能看到你內在的活兒,就能看到外面的活兒。你能認識自己,就能認識他人;你能認識他人,是因為你先認識了自己。一個學佛的人,首先應該學會認識自己。倘若你沒有能力把自己的內心世界剖析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也無法了解這個社會,了解周遭的眾生。都說眾生是一體的,那是因為你先了解了自己,才會感覺到眾生一體。否則,你只會感到你是你,他是他,我是我。只有當你能感受到眾生一體時,你的悲心、願力才會真正生起。否則,所謂的悲心、願力,都是我執的顯現。
剛開始學佛,你說我要成佛,我要開智慧,我要了生死,從道理上講沒有錯,錯就錯在,你不應該帶著這種信息、這樣的意念去用功。你曾經在你的內心說過:我要學佛,我要開悟,我要成佛,我要度眾生,那時候你就已經把你的想法投放到宇宙中去了,你的起心動念就是對宇宙的訴求,你已經有了訴求,接下來該怎麼辦呢?空心辦!
問:剛才您說只要有警覺,就算是帶著貪嗔痴,也是在道中。請問在這種情況下,因果又作何解釋呢?
師:因果在這個層次(師比了一個高的位置)就不存在了。只有當你處於這個層次時(師又比了一個低的位置),才會有因果,才會有是非、對錯。所以佛家說「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當你跳出了三界,就不受五行制約了。
問:您所說的有警覺,指的僅是開悟了,超越了三界的人嗎?
答:開悟了,跳出三界到這兒了(師比了一個很高的位置),哪理還有什麼警覺不警覺?警覺是屬於中間的層次。在這個層次(低層次),你根本沒有警覺,只會被境轉,所謂的「我要生生世世富貴無比廣行布施,生生世世追隨明師,生生世世智慧如文殊」就是在這個層次。到了這個層次(中層次),你會努力,但是沒有一個努力者,你會警覺,也沒有一個警覺者,一切都是本能的反應。到了這個層次(高層次),真的是緣來則應,緣去則靜。其實,緣分來了,內心也是安靜的;緣分去了,內心還是安靜的。
所以佛法的修行分幾個層次。如果你沒有區分清楚,就會拿這個層次(高層次)的理論來要求自己,往自己身上套,說:沒有持戒,沒有犯戒,一切都是具足圓滿的。或者說:哎呀,不要執著,隨緣就好!但是,當你在這兩個層次時(中、低層次),就必須執著,不能隨緣,隨緣就會造新業。當你到了這個層次(高層次),隨緣就是在消舊業。因為在這個層次,你隨緣也好,我執也罷,都是過後無痕。為什麼在這個層次會不留痕迹呢?因為你已經是一個無我的人了。一個無我的人,既不在左,也不在右,更不在中間,他就像空氣和陽光一樣,遍布每一個角落,但又沒有一個遍布者。所以開悟的人和沒有開悟的人,神經病和有神通,發願和慾望,他們都是欒生兄弟。而中間這個層次的人是分不清他們之間的區別的。低層次的人也分不清。只有到達究竟層次的人才會在對方一開口,就知道他發的是願還是私慾。
問:您說做事要空心,可是我做事的時候必須用頭腦,不動腦筋,事情做不好。剛開始的時候什麼都不想,我覺得挺好的,精力還挺充沛的。可是後來發現不動心(頭腦),工作就做不好。所以我覺得很矛盾。
師:不矛盾,是你的心矛盾,沒有協調好才會這樣。事情來了,哪有不分析、不判斷的道理?你看我當了上師,出去買東西還要貨比三家。你不能說:我學佛了,買東西就不需要貨比三家,不需要講價了。價還是要講的。如果你不講價,說明你不按世間的規則辦事。比如大家都是做佛像生意的,別人的佛像賣一百塊一尊,你覺得你是學佛的,你比別人善良,沒有貪心,你想薄利多銷,靠提高銷售量來盈利,所以你就賣八十。結果,另外幾家同行被逼得沒辦法,也都降到八十塊。如此一來,你一家薄利多銷的優勢就消失了,最後的結果是大家都沒有錢賺。
很多時候,你認為自己是在做好事,其實只是在做蠢事、壞事。做好事也得有智慧,沒有智慧的人,連好事都不知道怎麼做,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好事還是壞事。佛門裡說用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大家是怎麼理解這句話的?(眾答:用無我的心做事。)用無我的心?那這一百塊錢的佛像乾脆就不要錢了,或者只收個成本價,五十塊錢,這樣是不是就無我了?
我曾經說過,佛法有三大定律,其中之一是不破壞世間法。比如這個世間有很多好人,也有很多壞人,師父看到壞人在騙人或者做壞事時,有時候也不吭聲,讓這個人被騙。肯定有很多人會罵這個師父:你明明知道這個人在騙人,為什麼不說呢?其實他們不了解:你不讓他受騙,他不會成長;你不讓他受騙,他不會有警覺;你不讓他受騙,他不會重新思考,不會有新的認識。每一個成熟的人、每一個成功的人,是不是都有過被騙的經歷?因為他需要這堂課,所以他碰到了,被騙了。倘若他不需要這堂課,別人也騙不了他。別人一開口,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該用什麼方法對付了。之所以對方用這個方法在你身上奏效了,說明你需要這堂功課。
有時候看到你們做錯了,我也沒辦法說。因為你們終究是要交學費的。然而可憐又可惡的是,過後你們還不知道,還不以為然,還不承認!過後別人分析給你聽,告訴你完全可以不用這種手法,可以換一種手法。但你還是有一大堆理由:我這個手法是對的!沒錯,站在你這個層次,這個手法是對的。但是,當你上了一個層次,就不會再用這個手法了,你會有更高的手法。這就像小孩子玩玩具車樂此不疲一樣,他絕對不會認為這是一輛假車。為什麼你會覺得小孩子玩的是一輛玩具假車呢?因為你的境界已經不在孩子的層次,已經上到了成人的層次,所以你就不會去玩假車了,而會去玩真車。
因此,你所謂的對,是建立在你的境界的基礎上。而我認為你錯了,是站在我這個層次上。如果我降到你的層次,也會覺得你的手法是對的。但是如果你想成長,想進步,就必須不斷地接受智者的指點,這樣你才能不斷地上台階,才會變成智者。倘若你不敢放棄你的我執,永遠拿著你的我執做事,你永遠只能待在下面這個層次。
人與人之間的知識水平很容易拉平,能力水平也容易拉平,但是境界很難拉平。人與神的差別,首先是境界上的差別,或者說境界是最根本的差別。雖然我們聞到了佛法,也在不停地學佛,但是我們的境界並沒有變化,與過去穿著俗裝時一樣。甚至穿了這身衣服以後,反而還增加了我執。因為過去你不穿這身衣服時,沒有人對你合掌恭敬,尊稱你為「師父」。現在你穿上這身衣服,人人都恭敬地尊稱你「師父」,你就以為自己真的是「大師」了!
佛教有一個故事:有一座寺廟養著一頭驢,這頭驢經常為山上的寺廟馱糧食。有一天,這頭驢馱了一尊佛像,所有的人見到這頭驢都磕頭念「阿彌陀佛」,並為它讓路。這頭驢好開心:我好了不起啊,這麼多人都向我磕頭彎腰!當驢回到山上,和尚把它套到車上讓它拉磨時,驢便開始蹦啊跳啊,不肯拉磨了。和尚感嘆道:過去它也馱貨,也甘心拉磨,自從馱了一次佛像上山,就再也不肯拉磨了,這可怎麼辦呢?思來想去,那就再放它下山一次吧。於是和尚把驢放下了山。結果這頭驢大搖大擺地走在馬路中央,不給人讓路,等著人給它讓路。
這時候對面來了一隊娶親隊伍,敲敲打打的好不熱鬧。驢心裡想:哎呀,這次更厲害了,上次是給我磕頭,今天還要敲鑼打鼓地迎接我!於是它更趾高氣昂地站在路中央不走了,任憑這幫娶親的人怎麼拉也不肯動,怎麼打也肯不走。這幫迎親的人火了,就用棒子把它毒打了一頓,把驢打得痛不堪言,躺在地上唉聲嘆氣:世間的人真反覆無常,不可信啊!昨天還對我彎腰磕頭,今天不但不磕頭,還把我毒打一頓……於是,灰溜溜一瘸一拐地回到山上。老和尚看了,對它說道:「你就是一頭驢啊,欠揍!」(師笑,眾笑)
其實,我們人何嘗不是如此呢?出家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你們尊重萬行上師,是真的尊重他嗎?你們尊重的是他身上的這身袈裟,是你們的信仰。倘若我不穿這身袈裟,你們還會尊重我嗎?其實我就是那頭驢——背上馱著佛的驢。真的,我就是這麼想的。明天我不馱佛,下山了,你們還會對我合掌,給我鞠躬嗎?好在我是一頭開悟的驢,時刻都在警覺中,今天能馱佛像,明天也能拉磨。
2014.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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