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秀山:世紀的困惑——中西哲學對「本體」問題之思考

  

  20世紀即將結束,當人們回顧這一個世紀的哲學情形時,不免深深感到人們並未擺脫「物自體」,「本體」的困惑和縈繞。

  不錯,人們以為早已告別了「物自體」,黑格爾的思辨哲學體系似乎早將康德的「物自體」「消化」掉了:「本質」通過「現象」「顯現」出來,於是有「現象學」——「顯現學」、「現象學」到了現在,胡塞爾揚棄了黑格爾的「辯證的」、「歷史的」「過程」,把「本質」與「現象」統一,看作是「直接的」,無需任何外在的「符號」的介入,「本質」直接地「顯現」出來,這才是「理念」。「消解」辯證的、歷史的「過程」,也就是「消解」「本質」與「現象」的界限,「理念」不是,一個「思辨」的「概念」,而是一種「生活(生命)」的「體驗」;當胡塞爾把一切經驗的、科學的「知識」都「括出去」時,留下的才是最純粹的、最嚴格意義上的「事物」——「回事物本身」竟然是現代現象學奠基人胡塞爾的口號,意味著現代現象學要「顯現」的,和黑格爾一樣,仍是那個「本質」、「本體」、「物自體」。「現象學」——「顯現學」並不止於「表象」,恰恰相反,它是對「表象」的一種揚棄,從「本質」的「顯現」來說,現象學正是「本質論」、「本體論」。

  於是,從胡塞爾的現象學到海德格爾的「基本本體(存在)論」的過渡就是比較容易的事,因為胡塞爾本也不是停留在「現象」——「表象」上,恰恰相反,他考慮的是把「表象」「括出去」以後留下的「事物本身」的事。

  當然,海德格爾不同於胡塞爾,他所理解的「事物本身」不是「理念」,而是「存在」。從「理念」的眼光看,「表象」世界——經驗世界、現實世界總有點那麼「不對頭」,它本「不該」是這樣,而「該」是那樣……,所以「理念」的世界,是一個「應該」的世界,是一個「理想」的世界,這一思路,是由康德開始,或更早從柏拉圖開始到胡塞爾是一致的;「存在論(本體論)」的思路則不同,它看出來的世界,是一個存在、本體的世界,即在萬千「表象」、「經驗」世界的後面——或上面……,有一個更深層、更純粹的世界「在」那裡。這就是「諸存在者」與「存在」的區分,是由亞里士多德開始了的思路。「理念論」和「存在論」都對「表象」——「經驗」世界取否定態度,但「理念論」的「本質」在「思想」——「理想」里,是為「思想體」,我們通常所謂「本體」(noumena),就是這個意思;但對「存在論」來說,「本質」不在「思想」里,它是比「表象」更真實的實在,是「實體」(sub-stance)。從這個意義來看,「理念論」強調「主體性」,常對「世界」說「不」;「存在論」則強調「客體性」(不一定是「對象性」),常對「世界」說「是」。

  所以「現象學」不光講「現象」,而恰恰是要講「本質」;並不是要拋棄「本體」,而恰恰是要「抓住」「本體」,這樣,它的口號才能是「回到事物本身」。

  人為什麼會不滿足於「表象」——「經驗」世界?也就是問人為什麼不滿足於單純的衣、食、住、行,而總覺得還有更深一層的「意義」「在」?人不是無緣無故地提出「物自身」、「本體」的問題,這個問題的提出,是有「理路(由)」,有「根據」的。

  康德說,我們的科學——經驗知識,一方面來自「感覺」,由感官接受來的外來信息後被稱作「感覺材料」(sense-data),另一方面有先於感覺的邏輯結構形式,這樣「綜合」起來,我們對「現象」界,就能「把握」住它們的規律。不過在這個領域裡我們只是「逆來順受」,並談不到有「物自體」的問題。好在人不僅僅是一個「科學家」(認知者),而且還是一個「實踐家」(行動者)。人為什麼會行動?人之所以要「做事」,說明了原有的「事」並不合我的「意」,人的「實踐」,蘊含了一個對原有「現實」的「否定」意思在內。「實踐」根據的是「應該」的原則。根據這個原則,我們可以說,這「事」本不該「這樣」,於是我要「改造」它,使之成為「那樣」。「應該」的原則,意味著有不同於「這樣」的「那樣」(另一個)「事」「在(思想里)。這「另一個」(那樣)的「事」,就成了「應該」的「事」,「本該」的「事」,於是「本來」「該」的「事」就和已經「這樣」了的「事」相區別開來,在「應該」、「本該」的「理想」、「命令」中,「本體」、「本來該的事」、「物自體」的問題就已蘊含在內,聰明人、有哲學頭腦的人就會「感到」這個問題的存在,而有哲學訓練的人就會由此提出一種學說和理論來研討這個問題。康德就是這樣的哲學家。

  當然,康德講的是一個「原則」,而無關乎具體的「這樣」或「那樣」的事物,但「這樣」不能「限定」「那樣」在「實踐」、「行動」和「應該」的領域裡是非常明顯的。就「原則」來講,現存世界的一切的「這樣」,都「限制」不了「應該」,因而,事實上,「應該」、「理想」上的那個「那樣」,同樣也是「不受限制」的,因而是「不確定的」。沒有任何的「理想藍圖」是十全十美的,因而人類永遠有權(有理由)「行動」、「實踐」,人永遠有「改造」「這個」「世界」的權利。

  「理念論」同時顯示這樣一個道理:事物本不像我們「感受」的那樣,所以,恰恰是「物自身」保證了我們「自由」「行動」的權利。如果世界只是像「表象」「顯示」的那樣,則人的一切行動都只有「必然」環節的意義,而無「自由」、「道德」的意義。「物自身」、「本體」、「本質」問題的提出,是人的「自由」覺悟的表現,海德格爾把這個問題(不同於「存在者」的「存在」問題)的提出,叫做一件「大事」(Ereignis)。

  很多人並不意識到「本質」、「本體」問題的存在,有些人一輩子也不會提這個問題;然而絕大多數人總會或深或淺地「感受」到這個問題,說明這個問題確實客觀存在。無論憤世嫉俗、揭竿而起,或是消極遁世、浮生如雲,或是滄海桑田、世態炎涼,或是金榜題名、衣錦榮歸…….所有一切人生之榮辱窮通,無不揭示出一個大於、強於「表象一經驗」世界的「本體」世界之存在。這是「表象一經驗」世界的「另一面」,是古代希臘人說的「反宇宙」,是一個「他者」。

  這個「他者」,不依我的意志為轉移,不是經驗科學的對象,不能成為「知識」,不能為「我」所「用」。「他者」大於、強於「我」。

  「我」是「有時限」的。古代希臘人堅信,「人」是「會死者」。「人」有許多的特性,譬如會說話,會思想……,但最要緊的特性是「人」是「會死者」。海德格爾告訴我們,一旦人有了這個「死」的覺悟,「人」就成了「Dasein」而「Dasein」使「sein」「明」起來,也就是說,使「sein」這個問題明白地提了出來。並不是說,從此人就能夠把握「sein」,構成一套學問,形成一套「科學體系」,來「教導」別人「sein是個什麼」。sein、本體、本質、物自身不是經驗科學的對象,早已為康德所揭示,而海德格爾所提出的,乃是這個問題之所以提出的另一個理路(理由、根據):Dasein使sein「明」。「人」只有把自己看作Dasein,有了Dasein的覺悟(發現),就會確認:「有」一個「世界」「在」那裡,或者說,有一個「本體」(sein)「在」那裡,「本體」即是「在」,即是「物」(Ding)本身。Dasein是受限制的,而sein則「不受限制」,但又並非抽象的,相反它是實實在在的,是「真(理)」(Wahrheit)。

  對於「抽象」(abstract)的理論、公式、公理,人們只要「學習」就行,但對於實實在在的「真(理)」,人們只能服從。sein支配著「Dasein」。sein是Dasein的「命運」,Dasein的「命運」掌握在作為「他者」的sein手裡。

  於是,列維納說,「他者」不是「日月山川」,而首先是「他」「人」、「他人」大於、強於「我」,掌握「我」的「命運」的不是「天地」,而是「他人」,所以他從海德格爾的思路出發,但得出不同的結論:「倫理學」早於「本體論」(存在論ontology),因而「倫理」正是「原物理學」(形而上學,meta-physics)。

  西方的哲學從理論的深層次上回到了「倫理學」自然就是我們中國人很願意看到的,儘管列維納本人不願意承認這種向東方哲學的靠攏,而認為他的學說能在柏拉圖那裡找到淵源,無求於東方。

  其實,東方的思想,中因的傳統思想,也並不限於「倫理學」。它的思路,要比柏拉圖、康德的「理念論」更為寬闊些,或許也沒有「存在論」和「理念論」那樣尖銳的對立,但中國的哲學思路,同樣是「形而上」的。

  我們漢語用「形而上」來譯希臘的「metaphysics」是非常確切的。希臘文「meta」或為「後」,或為「元(原)」或如海德格爾所釋,為「超越」,是指一種與「physics」,的關係。希臘文這個字或譯「自然」,或譯「生長」,在我們中國人看來,大概就是「世上(間)」的「萬事萬物」,而所謂「世上(問)」,也就是「地上」,是「屬」「地」的。就中國古代傳統來說,凡「屬地」的都為「形」,是「完成」了的,「完形」了的,「成形」了的;而「不成形」的東西,或「未成形的」東西則只是「象」——「象」是在「天」上的,「天薔象」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在古代,「象」和「形」是有區別的。「象」是「氣象」,如「風聲鶴唳」、「行雲流水」,「雲」在「天」上,而「水」也是「天」上下來的,「象」是「不受限制」的,猶如希臘古代的???o

  「象」不能提供具體的「知識」,因為它「不成形」或「未成形」;但「象」卻為人提供「消息」(message),「預示」著「地上」事物如何「變化」,它是「解釋學」(Hermenutic)研究的課題。在古人看來,「天」、「支配」著「地」、「天垂象」,在這個意義上,是一種「象徵」,「氣象」為「氣侯」、「徵候」,有所「預示」,但不是「確定」的,不可「命名」的。「象」「無名」,因為它「無形」。「無形」不等於「空無」,不是絕對的無,而只是說,「不成形」、「未成形」,實是未「成」、「形」是「成」了的,確定的,可以「命名」的。「山雨欲來風滿樓」,是一種「徵候」,所以「象」並不能光靠「視覺」。「形」是「視覺」性的,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當然也可以摸到、感到,「象」不僅要靠「視覺」,而且要靠「心」(思),所以「象」不僅僅是「感覺」,而且要「心思」、去「領會」它。光是「看」「象」,是沒有意義的,所以「象」不能光是被動地(passive)「接受」(accepting, reception),而且要主動地(active)去「領會」、「會」是「會合」、「迎接」(meet),是一種「應」,所以對「象」,不能是「感受」,而是「感應」,這或許就是漢朝人講「天人感應」的原因。「感應」得來的不是「科學知識」,把它當成了「科學」,就成了「偽科學」。

  但是關於「象」的「感應」,是「形而上」的,亦即在「形」之「上」的,是對「天」的一種「領會」、「理解」。「形而上學」乃是一種「象學」,而不是「形學」;「象」是「氣象」、「徵候」、「消息」,所以也是「氣象學」、「徵候學」、「消息學」(解釋學),而不是「物理學」、「自然學」。

  在這種「學」的指導下,即有此種哲學意識的人,不僅「看」大千世界的形形色色,而且還要「看」到在這形形色色「後面」或「上面」的「氣候」、「消息」,從「顯」的東西,「看」出「隱」的東西,從「現象」「看」到「本質」、「本體」、「物自體」。一切的藝術作品,作為藝術來說,都是通過「形」來「顯示」(指示,zeigen, show discover……)那個「本體」性的「象」,會欣賞的人要從焚高的鞋、齊白石的「蟹」中「看」出它的「意目」「看」出另其中「萬千氣象」就是古人「看」出它的「意思」「看」出那其中「萬千氣象」就是古人說的「氣韻生動」。不能做到這點就會是「視而不見」,「視」只是感官的「見」則是有「心思」「心智」的所以我們說「見識」「見」與「識」不可分的「形」是「視」而「象」才是「見」才是「識」。

  「視」、「見」如此「聽」「聞」也是如此「聽」是感覺式的、感官式的,「聞」是心智式,的所以我們把「見」和「聞」連用,「見聞」就不僅是感覺的,也是心智。的所以才有與「視而不見」相應的「聽而不聞」之說。

  中國古代哲人告訴我們「大象無形」「大音稀聲」「象」與「音」相應「形」與「聲」相對。「聲」是感覺式的,「音」則是心智式的。在古代「音」與「言」不分,「言」是「語言」。這樣「音」果然可以「高於」「聲」「音」「顯示」一種「意義」、「消息」和「語言」一樣,在古人看來,一切大聲、小聲的,甚至無聲的(silence)都在「說」些「什麼」,都在向人們「傾訴」「請求」「命令」些「什麼」,在向人們提供「消息」用「解釋學」的話說都在「傳達」些「什麼」,這些「什麼」,在古人思想中,就是「天命」、「天道」。所以「道」是「言說」。

  然而「道」也是「跡」(軌跡痕迹)在「聞」是「說」在「見」是「跡」故而有「跡象」之說「聞」之「說」不是般經驗科學的「學說」不是「多識鳥獸草木之名」而是「本體」、「物自體」向我們「說些」「什麼」;「跡象」則既非「圖(繪)畫」(painting)又非一般的「文字」;「圖四」是「形」,「文字」則可以是經驗科學的而「跡象」則在科學上、概念上是「朦朧」的「本體」「物自體」原本是「暗」、是「玄」是個「問題」康德說的「問題性概念」「河圖」「洛書」被認為是古代傳授「本體」性知識的「(天)書」,它的「圖」不是「圖畫」,它的「書」也不是般的「文字」,而正是此無形之像「無聲之音(言)」。這裡的「圖畫」不是「形」之「模仿」,這裡的「文字」,亦非記錄「有聲之言」,而是記錄了「無聲之言」,是「無字書」,是「天書」這此「軌跡」發出「無聲之音」在向我們「訴說」、「評判」、「請求」、「命令」著些「什麼」在向我們傳授著「道」——「無形之音像」「無聲之音(言)」。這樣「象學」「音學」合而為「道口學」。

  「道」在「天」上「天」可以是「明」的(白天)也可以是「暗」的(黑夜);但「天」上的「象」因其無「形」而不是確定的,在這個意義上是不清楚的。所以我說海德格爾由-Dasein「明」出來的Sein是個「暗」的、「玄」的東西是一個大「問題」像「黑夜」樣這點是列維納所著重揭示的,海德格爾本人在後來也特別說到「天」、「地」「人」、「神」的「合一」關係。就中國傳統來看,在「天」之「道」如果真的那樣「明」,則不必為「非常道」會「無以名之」,而要「強名之曰『道』」。老子特別看出了一點,強調「道」之「玄」「妙」(不可言)性,似乎在「天」之「道」被「埋」在了「地」「下」樣。

  「天」(日)燭照「地上」一切,使它「明」起來,成為「形形色色」的大千世界,但「天」自己只「顯現」為「象」「天」還有「燭照」不到的「地方」(處所)這個「處所」在「地」(之)「下」。所以在古人看來,「道」亦「深」,亦「遠」。「遠」在「天上」,而「深」入「地下」。然而既「深」且「遠」之「道」,卻支配著「人」之「命運」。

  「人」「生」「天」「地」之「間」。「人」或是從「天」上來的(上帝創造人),「人」或是從「地」下來的(地為母胎),或是「天」、「地」之「交」(會)產生的,不論怎樣,「人」都在「天」、「地」的「中間」,頭頂「青天」,足踏「大地」,為人在天地之間,耕耘勞作,立功、立言、立德,都是上承著「天」,下稟著「地」,但「天」、「地」對「人」保持著它們的「神聖性」、「神秘性」,「天」、「地」這種「不可測性」,正是那原始的「本體」之「思」的「激發劑」。古人仰觀日月星辰,俯察山川大地,不禁升起「敬」意,亞里士多德如此,孔子、老子亦復如是,中外古賢哲人概莫能外,所以康德,叔本華才說「人」自然就有一種「形而上」的傾向。

  「本體」、「物自身」,合「音」(言)「象」之「道」或「哪」或「暗」其實都是同樣性質的,「明」也好,「暗」也好,它都是「不可限定」、「不可測」的,即不是經驗科學所能把握的,「象」和「音(言)」最終不能完全轉化為「形」和「聲」。無「形」之「象」不確定,無「聲」之「言」又何能「確定」?「天何言哉?」雨露滋潤著草木,「地」何言哉?沃土生長著禾苗。「凡可言說的,都能說清楚」,故「不(可)言說的」(沉默的,silent)則「不(可)清楚」,這正是維特根斯坦的「形而上學」之「情結」。

  「地」上的、「天」、「地」之「間」的「形形色色」,當然是「明明白白」的,一時不清楚的,慢慢可以讓它清楚起來,一時「無以名之」的,可以按情形給它起個「名」字,但「天」上、「地」下所「隱藏」的那個「本體」、「物自體」、「道」,卻是「原則上」不會「清楚明白」的。不錯,「人」得「天」、「地」之菁華,得「天」(地)獨厚——「上帝之寵兒」、「天之驕子」,有「神而明之」的能力,但「人」不能「避免」(躲避)「黑暗」。「人」用不著等到真的「死」了才能「體驗」「黑暗」,那時「人」已無感、無知、無識,「體驗」不出來了;然而日夜之交替,四時之輪轉,無不「提示」著「黑暗」之「存在」及「不可避免」。「黑夜」之中,如無半點星光,四周「寂靜」,則如同進入「墳墓」,大自然不給你「提供」任何「信息」,此時如果你是個「失眠者」,則可以親身「感」到這種「境界」,這是一種「混沌」(chaos)的「境界」,列維納以此來提示人們對sein(il y a)的體驗,這是一般人都能體驗得到的。及至第二天清晨,陽光普照大地,則「形」、「聲」一切如「常」;有哲學智慧者,不必患有失眠症,盡可安睡於夜晚,而可以在陽光普照下,「見」到「天象」,「聞」到「天籟」,「見」到「無形之象」,「聞」到「無聲之言(音)」,這在古人看來,即是「得」「道」。

  無論西方人、東方人、中國人都是富有哲思的民族,中國人和西方人一樣,在很古的時候已經開發出這種對「本體」、「物自身」的「形而上」的哲思,從體會的深刻程度來看,可能我們的祖先要勝於西方的古人;不過後來東西方的歷史發展不同,西方人依靠經驗科學的發達以及邏輯學的完善,由經驗科學到「超越」此種學科,而進入「形而上學」的哲思,並由此而運用邏輯推演的方法,使「形而上學」具有「科學」的形態,這是中國哲學後來發展所欠缺的。且不說「哲學一形而上學」作為「科學」一個「超越」形態在近現代所受到的批評及其自身確實存在的缺點,就學科體系之完善及思維之縝密來說,是中國哲學家理應向西方學者學習的地方,但在學習的同時,切莫要把我們傳統中那深入之處丟棄了。

  西方人在從「經驗」「上升」為「超越」、「本體」、「本質」時,善於用「驗科學」的方法,有「分析」,有「綜合」,有「感覺材料」,也有「抽象概念」;而中國傳統則往往是「藝術」式的,從「一滴水」「見」「大千世界」(經驗之「全」),從這個意義說,的確更具「審美」、「藝術」的意味。不過中國的傳統往往更多地直接進人「本體」、「本質」、「物自身」、「超越」的「形而上」層次,在這方面,就不是「審美」、「藝術」式的,既不是所謂「具象」的,當然也非「抽象」的。

  中國傳統對「本體」、「本質」、「物自身」,這類「問題」的思考方式,就像它思考的「對象」(問題)本身一樣,不是經驗的概念和範疇所能「限定」的,因而「無以名之」,或「強名之」也可以,但不免以偏概全,需要用許多的話來闡釋。

  其實西方的哲學也遇到這個問題。哲學對「本體」、「本質」、「物自身」之「思考」,到底是一門什麼「學問」(學科、科學)?它和「(經驗)科學」、「宗教」還有「藝術」有何種關係?可能水不會有最後的答案。

  學科的困惑,來自其思考「對象」(問題、題目、課題)之困惑。「本體」、「本質」、「物自體」……的困惑,是西方哲學的「世紀」的「困惑」,而擴大開來看,又可能是我們人類的持久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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