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載振與晚清性賄賂案(貼圖)
王爺載振與晚清性賄賂案◎張永久
王爺載振出山
隨同新政一起粉墨登場的還有一批新貴,載振就是其中之一。載振能夠躋身於新貴之列,仰仗他父親慶親王奕劻。與八國聯軍和談時,奕劻代表清政府簽訂投降條約,對保住慈禧太后的地位大有關係;另外,各國外交使節對奕劻普遍有好感,也使得慈禧太后在考慮辦外交事務時要將奕劻作為一顆重要的棋子。因此選派第一批大臣出洋考察,載振就成了慈禧太后親自定下的領銜人物,隨行人員有參議官梁誠,參贊官任大燮、楊來昭、黃開甲、唐文治、陶大均等九人,這一行人在國外歷時半年多。
載振這段時間最著影響的是那本《英軺日記》,四冊十二卷,光緒二十九年(1903)由上海文明書局印行,自稱仿顧炎武《日知錄》體例,於記事之餘略參己見,記錄出訪法國、比利時、美國、日本等國的外交禮節和沿途隨感,以及各國的商務、學校、工藝、議院、法律、規章制度等,有時也觸景生情,抒發一些個人感受。據載振的兒子溥銓回憶:「其實,我父親只是粗通文墨,不擅寫作,更未見他寫過日記或與親友吟詠賦詩。《英軺日記》一書,聞系由隨行參贊唐文治整理,出版後載振分贈親友。」
這一年載振26歲,正值英年勃發之時,雖說是在以奢華著稱的慶王府長大,又久居京城權貴圈子,難免沾染紈絝子弟遺風,可一旦被推上政治舞台,載振還是很想能有所作為。作為有清一代對西方社會有所見聞的人,既有父親當權柄國之聲勢,又有袁世凱等洋務派支持,這個年輕小夥子本來前途無量,他的仕途前方,也亮起了一盞盞綠燈,回國之後,緊鑼密鼓籌設成立商務部,1906年被清廷任命為商務部尚書,同年奉旨赴吉林督辦學務,誰料到途經天津時栽了個大跟頭,一樁風流韻事迫使他的命運發生了大逆轉。
正當英年的載振(攝於1902年,出訪西洋之前)
楊翠喜其人
讓載振掉進粉色陷阱的詳細經過,下一節再敘述,本節先說說事件中的女主角。被當作性炮彈呈獻的「禮物」是個京劇名伶,名叫楊翠喜,北京通縣人,生於光緒十五年(1889),原姓名不詳。12歲時義和團鬧事,她家遷往天津居住,家境貧窮,迫於生計,父母把女兒賣給了一個姓陳的土棍,陳某又將她轉賣給鄰居楊茂尊,這樣她便成了楊姓。
晚清時,津沽一帶賣藝之風極為盛行,鄰村有個叫陳國壁的人收有兩個養女,一名翠鳳,一名翠紅,以演唱為生,每月能掙三四百元大洋,楊翠喜的父親見了十分眼紅,和陳國壁一商量,遂讓他女兒跟著翠鳳、翠紅學戲,取名楊翠喜,沒想到這個楊翠喜天性聰慧,學戲的悟性極高,迅速成為紅極一時的京劇名伶。
在古代中國,女子演出的場所稱作教坊,至唐代始設置,專管雅樂之外的音樂、舞蹈、戲劇的排練、教詞、演出等事宜,明清時期,設立了一個從九品的女官專門負責管理她們。女伶地位低下,兼有優與娼的雙重身份,明代甚至規定這種人不得自拔為良民,到清雍正年間才改過來,允許從良。
楊翠喜也是兼有優與娼雙重身份的一個名伶。14歲時起,她就在天津協盛茶園、大觀園、福仙、景春等戲園唱戲,戲目有《拾玉鐲》、《賣胭脂》、《青雲下書》等,她唱花旦,斬露頭角,成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捎帶說幾句,廣東音樂中的有些樂曲取材自歷史人物,如《蛁君怨》、《貴妃醉酒》等,其中有首《楊翠喜》,琵琶彈奏,宛如空谷流水,聽後讓人纏綿悱惻,足見楊翠喜當年的影響力。
用現在的眼光看,她的養父楊茂尊頗有經濟頭腦,在楊翠喜迅速躥紅的時候,主動當起了她的經紀人,帶著16歲的楊翠喜遠赴哈爾濱等地走穴開演唱會,腰包里撈足了一大筆銀子。重新回到天津,已經成了當紅明星的楊翠喜,更加受人追捧,身邊自然不乏大把的追求者,一度沉醉於聲色的李叔同就是其中之一。
李叔同,祖藉浙江平湖,出生在天津一個官宦富商之家,工詩,善畫,懂音律,他的早年,是個博學多識的風流才子。每天晚上,他都要到楊翠喜唱戲的劇場去捧場,看著舞台上那個旖旎美艷的奇女子,每每止不住心旌蕩漾,散場時,他提著燈籠在後台守候,一直等到那朵名花卸完了妝,再提著燈籠,充當護花使者,護送她回家。
平時的日子,李叔同也是和楊翠喜情緣投合,他不只是為她解說戲曲歷史背景,還指導她唱戲時的唱腔和身段。對楊翠喜而言,李叔同是她亦師亦友的至交;在李叔同看來,也以為兩個人這輩子可以締結鴛盟,共度一生。儘管楊翠喜所置身的演藝界歷來是險惡之地,充滿了多方勢力的爭鬥,但李叔同仍然期望她能夠出污泥而不染,成為一株既嬌羞又高潔的蓮花,然而李叔同的美好願望落空了。
在一次因事赴上海之後,回到天津時楊翠喜已投身他人懷抱,李叔同一腔痴情化成了夢魘,萬念俱空,往昔種種一刀兩斷,毅然皈依佛門:李叔同已死,弘一法師方生。一代名伶楊翠喜的「戲子無情」,反而促成了一代佛法大師弘一法師的誕生,對楊翠喜,說不清是該譴責還是該感謝。即便是譴責,恐怕該受到譴責的也不是一個楊翠喜。
當時在北方紅得發紫的女藝人楊翠喜。
倚翠偎紅
人怕出名豬怕壯。楊翠喜成了名角,捧她的客人,不知幾凡,但論貴則段芝貴,論富則王錫瑛。有此兩人護法,他人便只好望而卻步了。段芝貴是袁世凱手下的一員大將,時任天津警察局總辦;王錫瑛是天津著名鹽商,富得流油。一個有權,一個有錢,楊翠喜被這麼兩個人掌控在手裡,即使不是心甘情願,也不會有什麼怨言。
隨同晚清政壇新貴載振一起到天津的是翰林徐世昌。此人字卜五,號菊人,曾協助袁世凱創辦過北洋軍,是北洋系的重要軍師。有他陪貴公子出遊,等於幫北洋系埋下了眼線,載振的一切行動全都盡收眼底。有天晚上,按天津地方官員的安排,在上天仙戲園看戲,當色藝雙全的楊翠喜登台亮相時,載振眼睛一亮,這之後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台上那個佳人,戲演完了,載振似乎還捨不得離開戲園,神情一臉悵然。
在一般人眼中,這也許只是個茶餘飯後的笑料;但是到了擅長投機的政客手裡,就成了一個有特殊價值的情報。類似的情報,段芝貴手中已抓了一大把,最重要的一條,是載振透露的黑龍江巡撫新近空缺待補的信息,論官銜品級,段芝貴只是個正四品的道員,要想搏取從二品的巡撫一職,等於跳級升遷,難度自然不小。不過也不是沒有可能,官場上的事充滿變數,往往傳說張三升遷,最後的結果卻是李四升遷。
段芝貴就想做這個「李四」。佔了東道主的位置,無論他對載振的接待多麼排場,都只是在盡地主之誼,不會顯得過分。段芝貴是個很會來事的官人,見風使舵,插諢打科,極盡全力同載振套近乎,無可奈何的是載振儘管全套接收,卻依然沒見他顯出特別的親熱,看來他與載振之間還有一層薄薄的窗戶紙沒能捅破。有了徐世昌的情報,段芝貴鬆了一口氣,感到機會總算送上門了,忽然想起舊小說中的「肉紅」一詞,為了謀官,把家中妻妾送去巴結上司,以妻妾的肉體換來頭上的紅頂子,「不怕頭巾染綠,須知頂戴將紅」,轉念至此,段芝貴會心一笑。他得趕緊謀劃,要用楊翠喜這顆「性炮彈」去炸開那層薄薄的窗戶紙,炸出一條通往黑龍江巡撫的陽關大道。
先需要把「性炮彈」的思想工作做通,段芝貴沒有親自出馬,而是派手下小嘍羅楊以德出面,
此人原名楊以儉,是個守更敲梆子的,被段芝貴物色來當了一名警察,他哥哥楊以德曾經捐過一個同知銜,當官心切,遂頂替了哥哥的名字,好在官場上求個進階。楊以德果然不負上司期望,一天之內,以十萬元贈奩名義獲取了楊翠喜點頭應允,第二天傍晚,香艷嫵媚的楊翠喜被送進載振行館。
徐世昌與載振同住在一排上房裡,中間只隔著一間堂屋,那天徐世昌在房裡讀書,忽聽外屋人聲嘈雜,心裡便有了數。過一會,載振那邊傳來男女相互問答的竊竊私語,心中不由暗喜,小兄弟段芝貴的巡撫一職看來有希望了。第二天上午,徐世昌準備了千兩銀票,進到剛做了新郎的載振房裡,連聲叫著道喜,載振有些臉紅,對徐世昌說:「小弟荒唐,讓大哥見笑了。」徐世昌嘴一撇:「這話說的有些見外,算得了什麼,快別說了,我是來道喜的。」載振於是將內房裡的楊翠喜叫出來,向徐世昌行禮謝恩。
一幕精心編導的戲,上演得天衣無縫,蒙在鼓裡的是載振。不過他也意興勃勃,想得到的就得到了,看著眼前這位可人兒,心裡冒出的念頭是:這一趟天津之行值得。過了幾天,載振、徐世昌公事完畢返京,和楊翠喜分手時戀戀不捨,載振口口聲聲許願:「不用急,等安排好了我會來接你的。」楊翠喜戲演得好,現實生活中表演也不遜色,微微一點頭,眉目顧盼間流露出千媚百態的嬌羞,好生叫人愛憐!
載振說的是真話,此次回京,就是要徵得家人(尤其是父親老慶王)的同意,通過明媒正娶將楊翠喜娶進門來。父親老慶王奕劻一聽,不禁面帶慍色,將兒子載振叫到房裡猛一頓訓斥,原來,三年前載振曾因為沉湎於女色鬧出過事,幾個王公貴族召了一群名妓侑酒,釵橫鬢亂,觥籌交錯,其中有個叫謝姍姍的被人灌醉了,群芳叢中嬉謔無度,用脂粉塗抹到在座幾位公子官人臉上,驚起陣陣歡笑。這事傳到外界,被御史張元奇參奏了一本。多虧父親奕劻多方周旋,既說好話又送銀子,才把這事遮掩過去,只給予了一個警告。奕劻曾對貝子載振繩以家法,罰令長跪,正巧碰到徐世昌前來慶親王家有事,碰到了這麼尷尬的一幕,趕緊為好友載振排解,為之泣涕陳詞,陪著流了一把眼淚,這事才算了結。如今載振又鬧出了新名堂,急著要娶的新福晉,竟是天津衛的一個戲子!
在惱怒的父親面前,載振不敢吭聲,像條夾著尾巴的狗,老老實實聽父親繼續數落:「你們兄弟幾個,鬧得越來越不像話了,好端端的家,非得敗在你們手上不可!」載振心裡清楚,父親發火還另有原因。
慶親王奕劻有六個兒子,三、四、六子均早歿,余有長子載振,二子載(捕犮:甫下加犮)、五子載倫,另有格格十二人。其中二公子載(捕犮:甫下加犮),對政治毫無興趣,一門心思寄情於聲色犬馬,在兄弟三人之中最為揮霍無度。他天性嗜賭,經常泡在天津的英商跑馬場以及其他豪賭場所,曾經創造過一夜輸掉兩所豪宅的紀錄。不過他的大方也是有名的,有一次,他在天津英商跑馬場賭馬,先向幾個朋友表示,如果贏了,就把馬場道鋪成柏油路面,結果真的贏了,贏的錢不夠鋪路,他便另外掏出了一筆錢,兌現了事先的承諾。這事在賭徒中傳為美談,載(捕犮:甫下加犮)也很自鳴得意,特意牽著馬站在新鋪的柏油馬路上,讓新娶的姨太太為他拍照紀念。
如此一個紈絝子弟,鬧出什麼樣的荒唐事都不會讓人意外。就在前不久,載(捕犮:甫下加犮)混跡於風月場,看中了一個叫「紅寶寶」的絕色女子,整天迷戀得如痴如醉,不惜重金託人說媒,將紅寶寶娶回家做了姨太太。誰知在溫柔鄉里浸泡了沒幾天,載(捕犮:甫下加犮)又看上了天津租界的一朵交際花,名花叫蘇寶寶,是個金黃頭髮的混血兒,妖艷之態與柔美的紅寶寶相比,又是另一種不同的味道,載(捕犮:甫下加犮)意欲一圓鴛夢,蘇寶寶卻不肯輕易以身相許,非要嫁到載(捕犮:甫下加犮)家去當姨太太,載(捕犮:甫下加犮)只好再求老爸慶親王拿出一筆銀子,將蘇寶寶也娶進了家門。兩個寶寶聚到了一起,性格脾氣各不相同,鬧出了許多矛盾,載(捕犮:甫下加犮)夾在兩個絕色美女中間,不敢幫任何一方,一個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少了往日的威風。
看著家裡亂成一鍋粥,慶親王奕劻氣不打一處來,卻也無可奈何,最要命的是風聲走漏,家庭醜聞被人捅到了報界,以此事為發端,鋒芒直指奕劻,咒詛奕劻貪贓枉法、驕奢淫逸、昏庸誤國,有好事者還改竄了一幅諧聯:「兒自弄璋爺弄瓦,兄曾依翠弟偎紅」,捎帶著把老爺子奕劻「弄瓦」的舊事也抖落出來,極盡嘲諷之能事,讓慶王府好好出了一回丑。更讓慶親王感到不安的是,隱隱有風聲傳來,他的政敵瞿鴻(礻幾)正在緊鑼密鼓謀劃一場陰謀,攻擊的主要目標是奕劻。官場政治的複雜和殘酷在於表面的男女私情背後往往潛伏致命的危機,一旦被人抓住把柄,就很容易翻船。
老慶王奕劻抱著小慶王載振合影的照片。
從情場到官場
慶親王奕劻感覺到要出事,但為時已晚,兒子載振被那顆迷人的「性炮彈」襲擊之後,高興得心花怒放,已經給人家兌現了支票:短短几個月內,段芝貴由道員一躍而成巡撫。這件事成為晚清政壇的轟動性新聞,被傳得沸沸揚揚,有羨慕的,有不屑的,也有激烈抨擊的。其中有個奏摺引發軒然大波,導致了一場政治浪潮。
寫奏摺的人叫趙啟霖,字芷蓀,長沙湘潭人,監察御史,此人一輩子不沾煙酒,性情耿直,又頗具新思想,屢屢上書論改革官制、禁煙、練兵、辦學堂,聞知段芝貴送伶買官,且居然如願高升,滿腔憤懣油然而生,如同魚刺梗喉,不吐不快。
奏摺從東三省改設督撫開始說起,「朝廷銳意整飭,本來是好事,不料段芝貴乘機運動,攀附親貴,逢迎載振,無微不至,以一萬二千金於天津大觀園戲館,買歌妓楊翠喜,獻之載振,遂得置理黑龍江巡撫。」筆鋒一轉,矛頭直指奕劻父子,「以親貴之位,蒙倚畀之專,唯知廣收賂遺,置時艱於不問,置大計於不顧,尤可謂無心肝。」奏摺最後,將京城官員對這件事的看法簡單提了一筆,「旬日以來,京師士大夫晤談,未有不首先及段芝貴而交口鄙之者!若任其濫綰疆符,誠恐增大局之阽危,貽外人之訕笑。臣謬居言官職,緘默實在有所不安,謹據實糾參,應如何懲處,以肅綱紀之處,伏候聖裁。」
奏摺封奏,直接送達慈禧太后手上,老太太提起硃筆,毫不猶疑批了兩個字:「徹查」!按「徹查」的老規矩,得交軍機處先議一議,奕劻已聽說這個事,草草看了看趙啟霖的奏摺,主動請求迴避,於是,瞿鴻(礻幾)順理成章成了牽頭負責人。經請求太后,他擬了兩道上諭,一道是:「撤去段芝貴布政使銜,勿庸置理黑龍江巡撫」;另一道是關於段芝貴獻伶買官案,「著派醇親王載灃、大學士孫家鼐確實查明,務期水落石出,據實復奏。」
事關重大,奕劻絲毫不敢馬虎,馬上找到幕府商量如何處置。「先得將天津那邊的事情處理好。」有人小心提醒。這個不難,叫門人通知徐世昌,乘火車迅速趕到天津,去和袁世凱商議。袁世凱的意見是,段芝貴剎那間成了著名丑星,不能再出頭露面了,辦理這事合適的人選是楊以德,這個打更敲梆子出身的嘍羅,天生是塊當警察的料,此時已升任津榆鐵路總稽查,兼任探訪局總辦,是袁世凱的鐵杆心腹。
楊以德果然有絕招,先找到鹽商王益孫,叫他出來承這個頭,幫貝子載振扛一把。聽到有這種好事,等於無形中撿了塊金元寶,王益孫高興得嘴合不攏,連連點頭應承。趕緊與載振那邊聯繫,讓他們把楊翠喜直接送到了天津鹽商王益孫家。
京城派人前來「徹查」時,手腳早已經做好了,何況對前來「徹查」的人,奕劻也吩咐悄悄打點了銀子,再說天津這邊袁世凱也安排得高明,整個查案的過程就是一次玩樂的過程,一樁性賄賂醜聞被掩蓋得天衣無縫。過了幾天,查案之人「據實」向朝廷稟報:「卑職到天津以後,即訪歌妓楊翠喜一事……當時天津人皆言楊翠喜為王益孫買去。當即面詢王益孫,稱名王錫瑛,系兵部候補郎中。於二月初十間,在天津榮街買楊氏養女名翠喜為使女,價三千五百元,並立有字證。再三究問,據王錫瑛稱,現在家內服役。」
事出有因,查無實據,這份徹查報告送到軍機處,奕劻早已心裡有數,神情淡然,瞿鴻(礻幾)面子上卻有些尷尬,御史趙啟霖是他的門生,又有鄉誼,參劾這樁送妓買官案本來應是勝算,不料對方彌補得也很巧妙,現在丟臉的反而是他了:「言官固然應當言事,但不能摭拾浮言浪語,污衊親貴,此風不可長。」說話時,臉上隱約有憤懣之色。按瞿鴻(礻幾)的意見,對御史趙啟霖,要實行革職處分。
瞿鴻(礻幾)是要把事情鬧大,這一招施的是「苦肉計」,非此不足以逼迫載振去位,拿一個監察御史交換一個尚書,在瞿鴻(礻幾)看來是很合算的買賣。一道上諭發下來,將趙啟霖嚴厲譴責了一通:「該御史於親貴重臣名節所關,並不詳加查訪,輒以毫無根據之詞率行入奏,任意污衊,實屬咎有應得。趙啟霖,著即行革職,以示懲儆。」
瞿鴻(礻幾)想要的效果,果然達到了,被革職的御史趙啟霖打點行裝,準備起程還鄉。他出京回藉時的送行場面十分風光,原因是輿論對他的勇敢行為都十分欽佩,自認有氣節的士大夫更相率餞別,既為趙啟霖增添行色,也為自己增加聲光。餞別的地點在南城外的龍樹寺,贈別之詩盈篋,其中最令人注目的一首,作者是蔣式理。蔣式瑆也是御史,同樣參劾過奕劻,但那只是為了撈點銀子,同御史趙啟霖的行為相比自然低了一層,因此他在詩中寫道:「三年一樣青青柳,又到江亭送遠行。我亦懷歸歸不得,天涯今見子成名。」言下之意,對趙啟霖因參劾奕劻而得享大名,十分艷羨。
有趙啟霖這樣的榜樣在前頭引路,效仿者紛至沓來,對此事處理尤為不平的是鐵面御史趙春霖,字仲默,福建莆田人,以敢於參劾權貴而著名,與趙啟霖、趙炳麟一起被並稱晚清官場上的「三菱公司」。此人十分敢說話,經常對同僚說:「平生志不在高官,能為御史,盡言責,素心足矣。」這位直言敢諫的御史上了一道奏摺,就親王載灃、大學士孫家鼐之「徹查」疑竇及供詞之支離恍惚,指出其中有六點可疑:
買獻歌妓之說起於天津報紙,王益孫是天津富商,楊翠喜是天津名妓,如果是二月初即買為使女,如此大事,近在咫尺的天津報館何至於誤登?這是疑點一。天津購買使女的身價,只有數十金,至百金已極少見,而王益孫用三千五百元買一使女,比常價高出幾十倍,愚不至此,不合情理,可疑者二。楊翠喜乃天津當紅名妓,正在走紅賺大錢,如何肯屈身當使女?可疑者三。據王益孫稱,他購買的楊翠喜只是普通人家的養女,而楊翠喜則自稱在天仙茶園唱戲,二人供詞互相矛盾,不知信誰,可疑者四。名妓楊翠喜脂粉不去手,羅綺不去身,明明是擺在廳堂供人欣賞的花瓶,可是王益孫卻稱將其買回家服役,不知所役何事?可疑者五。坐中有妓,心中無妓,這等境界豈是一個鹽商富豪能夠達到的?而曰買為使女,內可欺,天可欺乎?可疑者六。
奏疏的結尾,江春霖對天津鹽商王益孫嚴厲參劾:「伏查《大清律例·戶律》內載,『凡官吏娶樂人為妻妾者,仗六十,並離異。』兵部候補侍郎中王益孫,以職官而納歌妓,顧獨消遙法外,未免落人物議。若非照娶樂人律科斷,不惟國法未申,實無以塞都人士之口。」這一段話很機智,王益孫本來只是一鹽商,為了攀附權貴,出錢買了個官名,沒想到清律中有凡「官吏娶樂人為妻妾者,仗六十,並離異」的條款,正好被鐵面御史江春霖抓住了把柄,要想不遭懲罰,須得如實供出真相。這種策略,實質上是逼迫王益孫就範,進而將那把從情場燒到官場的火,引進奕劻的慶王府內。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只好丟卒保車。載振倒也知趣,頗識時務,寫了份辭呈的奏摺,先是對鬧得沸沸揚揚的歌妓楊翠喜一事主動作檢討,將自己狠狠責罵了一通,然後寫道:「思維再四,輾轉徬徨,不可為臣,不可為子,唯有仰懇天恩,准予開去御前大臣、農工商部尚書要缺,以及各項差役。願此後閉門思過,得長享光天化日之優容……」。慈禧太后看了這個摺子,也還滿意,遂開缺了載振的各項差役,讓他去閉門思過。
對於江春霖的奏摺,慈禧也沒敢掉以輕心,她知道這道奏摺背後潛藏著一股政治勢力,這股勢力以軍機大臣瞿鴻(礻幾)為龍頭,包括了一大批敢於參言的官員,針砭時弊,批評權貴,是慈禧所認可的諍臣,對維護大清王朝的統治大有補益。認真看過奏摺後,思考再三,還是以皇帝的名義發下諭旨:御史趙啟霖官復原職。
上諭、奏摺以及幾篇時評文章在天津報紙上刊登出來,關注這一事件的目光更多了。主辦報館的負責人叫汪康年,字穰卿,浙江錢塘人,政治主張與瞿鴻(礻幾)較為接近,在官場上走的也是瞿鴻(礻幾)的路子,少不了幫著搖旗吶喊。對這件事,當時有人這樣評論說:「以翠喜一身,時而台榭,時而官府,時而姬,時而伶,時而妾,時而婢,極卻曲迷離之況……以一女優,而於一代興亡史上居然佔有位置,而牽動一時之政局者,當數楊翠喜矣。」一時間,由楊翠喜案引起的政治暗潮波濤洶湧,奕劻成了眾矢之的,忽喇喇大廈將傾,心中甚為惶悚。誰都看得出來,夾雜在諭旨、奏摺中的那些文字,隱隱含有慈禧太后對慶親王不滿的意思,奕劻失勢於太后,也就意味著他政治生命的完結。
上圖為身著清朝官服的載振。
這是當年日本印製的明信片。圖中六人分別是晚清重要官員袁世凱(右一)、奕劻(右上二)、岑春煊(右下二)、載振(右上三)、那桐(右下三)、張之洞(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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