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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弘光政權的興亡

南明弘光政權的興亡

  

  淚痕春雨

  

  弘光政權的成立

  

  隨著北京城的淪陷,明帝國在南方的利益集團都紛紛行動起來。

  

  明帝國在南方的利益集團大約有兩種。第一種是左良玉、高傑、鄭芝龍為代表的軍事集團;第二種,是以錢謙益、史可法等人為代表的東林集團,以馬士英為代表的非東林集團。

  

  因為在最初,那些軍事集團的代表人物,都遠離南京城;所以呆在南京城的東林集團、非東林集團,那真叫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這些人都幼稚的認為,既然北京城已淪陷了,那帝國的最高權力,以後就應該由他們來行使了。

  

  但這都是他們想當然罷了。因為現在天下兵荒馬亂的,惟有兵強馬壯者才能是大爺;憑一些帝國政府高級官員的空頭銜,就想行使帝國的最高權力,那都不過是想像罷了。

  

  接下來的歷史,非常殘酷的告訴他們,軍閥混戰已開始了。

  

  其實,李自成進入北京後的是明帝國;就如董卓進入洛陽的東漢帝國。從那一刻起,帝國就已名存實亡了。

  

  從此以後,什麼官職,都是虛的;如果沒有手持槍杆子的軍閥在背後支持,官再大,也是屁用沒有。從此以後,什麼皇帝,那就只能當傀儡了,董卓把皇帝當傀儡玩;李、郭也是把皇帝當傀儡玩;曹操也一樣把皇帝當傀儡玩;千萬不要說這些人不是忠臣,就是讓皇帝到了劉備的地盤上,劉備也會把皇帝當傀儡玩的。

  

  帝國該由誰來當新的皇帝?東林集團、非東林集團;都希望最代表自己利益的親王成為新皇帝。當然了,大家說起來,都是希望擁立一個對符合帝國利益的皇帝。

  

  比如東林黨想擁立璐王;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福王昏暈、璐王賢能;但骨子裡的原因呢?是因為福王一系與東林黨那有著歷史的嫌隙,他們害怕福王當皇帝對自己不利。

  

  當然了,非東林一系的人擁立福王;冠冕堂皇的理由是福王是與先皇血統最近的王爺;但骨子裡的原因呢?恐怕也是想藉此壓制東林一系的勢力。

  

  但他們終於發現,他們誰說了也不算。因為,手握槍杆子的大哥沒有發話,別人爭論得再有道理,也是白搭。

  

  殘酷的事實也不斷告訴他們:槍杆子里出政權;手裡沒有槍杆子,說什麼都是白搭。

  

  南京政府的高級官員們,沒過多久就發現,自己都不過是看軍閥們臉色的傀儡!馬士英最先看清了這種形勢,於是他率先與擁兵大佬們進行了合作;當然了,這種合作的結果。就是馬士英成了南京政府最有權力的官員。

  

  江北四鎮一致擁護福王當皇帝。

  

  既然擁兵大佬已對皇帝人選提出了如此明確的意見,整個南京政府自然再也沒有人敢再討論福王賢與不賢了;因為再繼續討論這種問題,那顯然是不給擁兵大佬們的面子,而不給擁兵大佬們面子,肯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在這種背景一下,福王遂無可爭議的變成了弘光皇帝。

  

  最初面對擁「福」派,史可法等人那都是大義凜然、慷慨陳詞拚死反對;但一聽擁兵大佬們也決定擁「福」,史可法等人馬上都鴉雀無聲了;因為他們知道,繼續反對肯定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問題是:假如江北四鎮決定擁立璐王,那擁「福」派敢表示反對嗎?我敢說,他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的。因為面對擁兵大佬們的槍杆子,誰敢反對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就連號稱最有原則的東林黨,面對擁兵大佬們要擁立一個臭名昭著(在東林黨的筆下)的人當皇帝,都不敢表示任何反對,所謂有奶就是娘的「閹黨」餘孽,更怎麼可能對擁兵大佬們說半個不字呢?

  

  當時的歷史,主角早已換成眾多擁兵大佬;但在東林黨的筆下,歷史依然是東林黨與「閹黨」之間鬥爭在繼續。好象弘光政權之所以會滅亡,就是因為「閹黨」又戰勝東林黨造成的。

  

  我們後世喜歡說弘光皇帝昏暈,所以重用馬士英、排斥史可法等東林黨成員;我以為這純粹是把政治當童話講。

  

  假如江北四鎮的擁兵大佬們不喜歡馬士英,馬士英靠什麼在弘光政權耀武揚威呢?假如江北四鎮的擁兵大佬們推崇史可法,就憑弘光皇帝那副德性,靠什麼敢排斥史可法呢?就憑馬士英那副德性,又怎麼敢排斥史可法呢?

  

  史可法是加強中央政府權力的文官系統代表人物,自然無法取得江北四鎮的支持,這才是史可法等人被弘光政權排斥的原因。

  

  把史可法等人被排擠歸於弘光皇帝,那純粹是把歷史當童話去講罷了;因為,四面都是擁兵大佬,弘光那種傀儡皇帝,他想幹什麼,或是不想幹什麼,能有個屁的用?

  

  馬士英能在弘光政權中呼風喚雨,原因非常簡單,因為馬士英每作一件事,都充分考慮了擁兵大佬們的意見與利益。

  

  馬士英支持小福王當皇帝,於是小福王成了後來的弘光皇帝。因為江北四鎮在馬士英背後搖旗吶喊。

  

  馬士英想把史可法排擠出中央政府,於是史可法只有督師北上;因為江北四鎮在馬士英背後搖旗吶喊。

  

  馬士英在南明政府可以呼風喚雨,僅僅是因為他取得了江北四鎮擁兵大佬的支持,否則?東林黨拿唾沫就能把他給淹死了。

  

  看歷史時,人們常常指著一個傀儡說,如果這個傀儡能怎麼樣,就能怎麼樣。那不是講笑話嗎?就好像漢獻帝的智力、氣度、勇氣遠遠超過普通人。但是,漢獻帝終於還是漢獻帝。

  

  面對軍閥格局已成的事實,東林黨主要成員顯然只有兩種選擇。要不選擇看擁兵大佬的臉色過日子,要不就接受被清洗出局的命運。

  

  在這種背景下。

  

  南京城內的高級官員們,誰敢對江北四鎮表示不友好,馬上就會被清理出帝國政府(比如劉宗周等人)。

  

  南京城內的高級官員們,只有願意對江北四鎮表示妥協,才有機會繼續在弘光政權混下去(比如史可法等人)。

  

  當然了,整個南京城內只有願意看江北四鎮臉色行事的人,才可以在帝國政府內呼風喚雨(比如馬士英等人)。

  

  人們常常把南明帝國的四分五裂,歸於崇禎不願意遷都造成的。我以為,這純粹是把政治當童話來講的說法。

  

  一個由眾多軍閥支撐起來的帝國,它註定只能是一個眾多實權派縱橫開合的鬆散組織;一個由眾多軍閥支撐起來的帝國,它也註定只能成為一個四分五裂的帝國。

  

  這種局面,絕不可能因為崇禎死活就能改變。因為,崇禎就算活著,他也只能當傀儡了;崇禎就算到了南京,他也只能當傀儡了。因為,那些手握槍杆子的大佬,絕沒有一個是崇禎皇帝能指揮動的。

  

  這些擁兵大佬們不服弘光政權,絕不是因為這位弘光皇帝昏暈、無能,更不是因為弘光皇帝的合法有什麼爭議。而是因為明帝國的皇室早已把槍杆子丟了,而這些擁兵大佬們手中握的槍杆子,現在已完全可以與明帝國皇帝分庭抗禮了。

  

  否則,皇帝昏暈也罷、無能也罷,哪個將領敢與皇帝抗衡呢?想當年,面對魏九千歲的淫威,哪個將領不是爭相討好魏九千歲呢?想當年面對據說很無能的天啟皇帝,哪個將領敢說半個不字呢?

  

  因為當時的槍杆子還在中央政府手中。

  

  而在沒完沒了的內戰外戰中,大明帝國中央政府漸漸再也抓不住槍杆子了。於是擁兵大佬們,誰也不再把皇帝的命令當回事了!

  

  所謂的弘光皇帝,根本不過一個傀儡罷了。把一個南遷帝國的滅亡,歸於一個傀儡的身上,豈非滑稽到了極點。但我們所世對這段歷史的描述,就是如此的滑稽。

  

  帝國權力的重新分配

  

  早在崇禎活著的時候,左良玉一聲令下就能調動二三十萬大軍;而明帝國中央政府呢?

  

  在崇禎十五年時,皇帝想調孫傳庭的軍隊時,就有人對皇帝說,這是帝國最後一副家檔,皇帝得慎重啊。而在當年,帝國這副家檔,就讓李自成一下打碎了。

  

  早崇禎活著的時候,左良玉就可以通過掠奪、強行攤派等手段供養二三十萬大軍;而明帝國中央政府呢?卻只能天天拖欠軍隊的餉銀。

  

  「尾大不掉,末大必折。」

  

  一個地方軍事長官可以調動的軍事資源、經濟資源,已遠遠超過中央政府所能調動的軍事、經濟資源時。這個帝國政府,豈非只能在軍閥勢力的陰影下存在了?

  

  明帝國中央政府,當時就是與左良玉一個人進行搏奕,恐怕也無法佔據上風;而明帝國中央政府,當時所面對的軍閥勢力,絕不只一個左良玉。

  

  在崇禎十七年;明帝國事實上就已進入軍閥混戰時代了。

  

  左良玉控制著長江上游地區,控制江淮地區的高傑等軍事集團;盤踞在東南的鄭芝龍軍事集團。

  

  這三大軍事集團,誰也無法把自己的勢力滲透到對方勢力範圍之內;這三大軍事集團,誰也不會讓別人把手伸進自己的勢力範圍之內。

  

  當然了,明帝國中央政府面對這三大軍事集團,也只能小心的與人家結成聯盟。換而言之,這三大軍事集團如果不聽從明帝國中央政府的命令,明帝國中央政府通常絕不敢強求的。

  

  更可怕的問題還在於,如果明帝國中央政府敢違逆這些擁兵大佬們的意思,這些擁兵大佬就有可能要發威了。

  

  弘光政權,從某種意義只是由江北四鎮擁立出來的,並且由江北四鎮一步步改造完成的傀儡政權。

  

  所以這個政權所能控制的地區,實際上只限於安徽、江蘇兩省及鄰近地區。出了這個範圍,江北四鎮也就無能為力了,當然了弘光政權更無能為力了。

  

  本來呢?江北四鎮在沒有徵求左良玉、鄭芝龍的背景下,就隨便指定讓福王當皇帝,就已註定這個政權,是不會得到左良玉、鄭芝龍支持的。

  

  但是,迫於來自北方的壓力,所以左良玉、鄭芝龍也願意承認這個政權,但他們顯然沒有接受這個政權命令的習慣,更沒有積極介入這個中央政府事務的意思。總而言之,他們只是掛著這個政權的大旗,但是,對這個政權,卻是敬鬼神而遠之。

  

  在這種背景下,弘光政權中央政府的權力分配;自然就只有完全按著江北四鎮的意思來實現改造了。

  

  弘光政權,從某種意義上是江北四鎮立起的傀儡政權。

  

  福王因為得到江北四鎮的支持,馬上成了皇帝。如果當時左良玉、鄭芝龍等人對此報以反對,這一切顯然是難以變成事實的;只是,左良玉、鄭芝龍,雖然不滿江北四鎮這種作法,卻也沒有強烈反對福王當皇帝的利益驅動。所以江北四鎮就順利得到了擁戴之功。

  

  於是在弘光政權建立不久後,就已讓江北四鎮徹底改造完成了。左良玉曾一度想介入這種權力爭奪,但終於還是稍受挫就退了回來。(下一節對此詳敘)

  

  南京中央政府的主要權力、職務,最初都由東林黨控制著。因為,東林黨注意包裝自己,所以一個新籌建起的政府,自然會重用東林黨。

  

  而且,基於弘光皇帝的利益,他自然也想重用東林黨。因為東林黨擁有著極大的政治獨立性,他們一旦成為中央政府的主要權力者,自然會加強中央政府抗衡地方軍閥勢力的資本。

  

  在這種背景下下,史可法,高弘圖、王鐸、姜日廣、黃道周等東林集團的人物,都佔據著中央政府重要的職務;非東林黨的人,除了馬士英,顯然沒有一個人,在南京政府佔據重要職務了。

  

  弘光皇帝面對這種人才濟濟的中央政府,自然充滿了想干一番事業的雄心。但最終他發現,他只不過是一個傀儡罷了;但他終於發現,東林黨除了會扯淡之外,干正經事時,那是要一壺沒一壺。

  

  我們普遍人都喜歡說,因為弘光皇帝昏暈,所以東林黨重要成員才無法在南京中央政府立足的。我以為這純粹是把政治當童話去說罷了。

  

  因為槍杆子里政權;如果江北四鎮希望東林黨主要成員留在南京中央政府;憑弘光皇帝那副德性,靠什麼去排擠東林黨主要成員呢?如果江北四鎮一心要清理東林黨在南京政府的影響,憑弘光皇帝那副德性,又靠什麼阻止呢?

  

  東林黨被排擠的主要原因是,如果東林黨控制著南京中央政府,他們自然會想辦法加強南京中央政府的權力、權威。而他們這種作法,顯然會讓江北四鎮陷入被動之中。

  

  因為如果江北四鎮無視南京政府發出的命令;那豈不是讓自己在政治上陷入被動?如果江北四鎮真的服從來自南京中央政府的命令,那豈不是會削弱他們的既得利益?

  

  所以,基於江北四鎮的利益,他們自然希望南京政府控制在一些,願意看自己臉色行事的人手中。換而言之,他會盡量表現出忠於南京政府的意思。但是,也絕不允許南京政府發出對他們不利的命令。

  

  在這種背景下,弘光皇帝想加強皇權的努力,自然只能落空。因為,馬士英在作決定時,通常只是徵求江北四鎮的意見、看江北四鎮的臉色;至於他這個皇帝的意風、臉色,都不值得尊重。

  

  在這種背景下,東林黨所加強中央政府的努力(希望,帝國按他們的意志運轉),自然只能落空了。因為,表面上帝國的權力中心在南京城,實際上真正決定南京政府何去何從的力量,就在江北四鎮那裡。

  

  南明弘光政權,主要實權由三股力量掌握著。

  

  實力最大的一股力量是江北四鎮,因為他們不但控制著中央政府,更有馬士英等中央政府的主要權力者惟他們馬首是瞻。

  

  實力第二大的政治勢力,是馬士英為代表的非東林集團,他們佔據著中央政府主要職務,更取得江北四鎮的支持。

  

  而以史可法、錢謙益為代表的東林集團,實際上已被排擠到了帝國政府的權力邊緣。

  

  至於左良玉、鄭芝龍等勢力,都不過是處於弘光政權外圍罷了。因為,他們與弘光政權的關係,不過是類似盟友罷了。因為,左良玉、鄭芝龍只是承認了弘光王朝的合法性,卻對這個政權帶理不理。

  

  弘光政權中央政府主要權力者,經過最初的權力角逐、分配,都已變成了看江北四鎮臉色的工具了。

  

  江北鎮幾大軍閥江淮地區殺人放火、相互打仗;中央政府根本不敢多問一句;史可法督師北上對此,連問都不敢問一句,他好象什麼也沒有看到。[注]

  

  我們常說,如果崇禎皇帝活著會如何如之何;我以為,就是崇禎皇帝活著,也無法拒絕江北四鎮在江淮殺人放火、為搶地盤大打出手;就是崇禎皇帝活著,也無法拒絕江北四鎮排擠對自己不友好的中央高級官員。

  

  從這層意義上,崇禎皇帝就是到了南京城;他與弘光皇帝的下場,不會有什麼區別。

  

  當然了崇禎皇帝更無力讓左良玉、鄭芝龍聽命自己了。

  

  歷史的主角已換成這些擁兵大佬們了,所謂的明帝國皇帝實際上已只能到前排充當傀儡了。這並不是因為崇禎死亡造成的,一切僅僅是因為帝國政治、經濟、軍事權力一再下移的後果;這一切絕不是弘光皇帝造成的,事實上這一切是在崇禎年間逐步形成的。

  

  [注]:南明的弘光帝(福王朱由崧)封他為興平伯,以揚州為駐地。由於高傑部隊搶掠的惡名遠揚,揚州士民把四城緊閉,防賊一樣緊守,不讓高傑部隊入城。

  

  高傑震怒,勒兵攻城。同進,他還派兵在揚州城外到處搶掠婦女,姦淫搶劫,無惡不作。這一切使得他臭名遠揚。如果在平日,不用等御史糾劾,朝廷早會有人挾旨而來,光是高傑攻城搶掠人民的罪過就夠殺他一百個腦袋了。但當其時也,內憂外困,南明小朝廷正倚重武將,而且弘光帝又深感其「推戴之功」。無奈之餘,史可法也從中「和稀泥」,把瓜州讓給高傑部隊進駐。(摘自顧誠《南明史》)

  

  後來,高傑在揚州城外亂殺,劉良佐率部大掠淮上,並猛攻閉門不納他軍隊的臨淮。

  

  明廷下令他扼守真定,他根本不奉詔,反而在當天大掠臨清,統兵南逃,所至焚劫一空。(摘自顧誠《南明史》)

  

  崇禎帝君臣為哀求他能增援,本要封他為東安伯,但已進入江南地區的劉澤清大掠瓜洲,復又盤踞淮安,專心做一方軍閥。(摘自顧誠《南明史》)

  

  左良玉

  

  左良玉是當時最大的軍事集團,按理說新建立的南明政權,怎麼說也得由他來操縱吧!但最後的結果竟然是:新建的南明政權,卻讓江北四鎮給操縱了。

  

  皇帝是由江北四鎮擁立出來的,政府高級官員的權力分配,也是江北四鎮操縱下完成的。

  

  左良玉做為當時最大的軍事集團,竟然被排擠到帝國政府的邊緣地位。雖然南京政府誰也不敢無視左良玉的利益,但中央政府內部,卻顯然沒有一個完全看左良玉眼色行事的高級官員。

  

  面對這種局面,左良玉自然希望改變。於是左良玉讓黃澍入朝,公然挑戰馬士英的權力。在朝堂之上,黃澍向皇帝公布馬士英的十大罪狀,並且對馬士英動起了手。黃澍敢這樣做,因為他背後站著左良玉軍事集團;左良玉之所以讓黃澍如此做,無非是想使南京政府由自己來操縱。

  

  如果馬士英在這次事件中被打倒,那南明中央政府自然就會大舉換成親左良玉的人了。

  

  但馬士英卻並沒有因此被打倒。

  

  因為皇帝沒有響應黃澍去打擊馬士英;而且普遍朝臣也並沒有追隨黃澍大舉圍攻馬士英。

  

  左良玉軍事集團派到南京政府的代表者,在南京政府只是一個孤零零的政治人物罷了。雖然他背後有左良玉的支持,可以肆無忌憚的打罵馬士英,卻顯然沒有在中央政府,取得任何人的響應與支持;既然如此,馬士英的地位自然無可動搖了;既然如此,左良玉在中央政府內,自然無法取代江北四鎮的影響力。

  

  此時是兩大軍閥公然相爭於中央政府之中;如果弘光皇帝想趁勢削弱江北四鎮對中央政府的控制,自然非常容易;因為此時有左良玉強大勢力的支持。

  

  但削弱江北四鎮對中央政府影響力的後果呢?無非是讓左良玉大舉介入中央政府。江北四鎮是由四個不相統率的小軍閥構成,政府讓這種軍閥控制著,中央政府已沒有什麼自由可言;如果讓左良玉那種強大的、統一的軍閥全面介入中央政府,那中央政府此後更還有什麼自由可言?

  

  最終弘光皇帝仍然選擇馬士英、選擇江北四鎮。因為弘光皇帝明白自己的地位,如果他改投左良玉,並提高一心與馬士英作對的黃澍地位,那局面會發展成什麼樣子,上帝也不敢保證;所以弘光皇帝決定繼續保持原來的政治格局。

  

  而普遍臣子,在這種關鍵時候也都不敢輕易出來亂站隊;因為一旦改錯了隊,恐怕自己政治生命、甚至全家生命都會毀於一旦的。支持黃澍(背後的左良玉),自然可以打擊依附江北四鎮的馬士英等人,問題是,這樣引發的後果很可能是表面統一的南明政權,馬上陷入左良玉、江北四鎮公開決裂之中。所以黃澍對馬士英的打擊只是讓人心大快,卻顯然沒有一個人站出公然支持黃澍。

  

  左良玉想在中央政府插一腳的企圖失敗了。

  

  江北四鎮、馬士英所做的事;都可以打著中央政府的名義;從這層意義上,他們是處於挾天子令諸侯的優勢之中。

  

  左良玉大擁立皇帝之時遲疑了一步,於是就喪失了這種優勢,但左良玉真正的優勢在於他擁有強大的軍事力量。

  

  最終兩派決裂了,於是在滿清大軍就要南下的背景下,他們開始了大火拚。

  

  江北四鎮、左良玉都瘋了嗎?顯然不是的,他們都非常有理性。

  

  左良玉東下,是因為如果不東下就得與滿清直接衝突了(此時滿清大軍已到達了長江上游);他們面對滿清一點打仗的膽子也沒有,但與自己的友軍打仗還有點信心。

  

  江北四鎮都回軍與左良玉打仗,是因為他們真聽馬士英的命令、或是忠心弘光皇帝嗎?顯然也不是的,因為不回師南京城就得與滿清軍隊直接衝突了(此時滿清大軍也到了江淮)。他們也同樣是面對滿清沒有一點打仗的膽子,但與自己友軍還有點信心。

  

  左良玉要清君側;江北四鎮要保護南京中央政府;實際上都是為自己面對滿清不戰而逃找個好聽的理由罷了。

  

  他們之間之所以會公然火拚;只是因為他們認為滿清有可能會駐馬長江邊上。既然滿清沒有征服江南的意思,那面對江南這一塊肥肉,左良玉、江北四鎮自然都想往自己碗里多夾點;於是他們自然會為此大打出手了。

  

  當然了,面對滿清咄咄逼人的攻勢;就是再傻的人也知道,幻想滿清會駐馬長江邊,那純粹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但這種幻想,永遠也有市場。

  

  早在滿清在長城以北肆意膨脹之時,楊嗣昌為代表的人就幻想滿清會駐馬長城邊上;就是在李自成進入北京城後,也依然認為滿清不會大舉率軍逐鹿中原的;當滿清已進入北京城後,史可法為代表的人,仍然幻想滿清會駐馬河北、甚至退回長城以北的;當滿清已兵臨長江邊時,以左良玉為代表的人,產生滿清會駐馬長江邊的幻想,實在一點也不奇怪了。

  

  當然了,左良玉、江北四鎮等人,也知道這種幻想太不切實際了。於是他們從一開始起就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滿清駐馬長江邊上,那他們打敗自己的友軍後,就可以在江南擁有最大的發言權了。

  

  當然了,如果滿清揮師南下的意圖;那他們就馬上投降滿清,從而最大限度的保存自己軍事集團的既得利益。

  

  所以滿清大軍兵臨長江際,左良玉與江北四鎮都是放棄江北地區,大舉南移並相互火拚。而一見滿清揮師南下,卻不約而同的投降了滿清。

  

  既然支撐弘光政權的軍閥都投降了滿清,那弘光政權還靠什麼立足呢?

  

  人們常說,假如崇禎皇帝到南京城,就能如何如之何;我以為這實在是把政治當童話去講了。就是崇禎在南京城,面對左良玉對滿清不戰而逃的行為,他能阻止嗎?就是崇禎在南京城,面對江北四鎮對滿清不戰而逃的行為,他能阻止嗎?顯然是不能的!

  

  既然如此,崇禎活著又能改變什麼?

  

  就算崇禎在南京城,面對左良玉、江北四鎮大舉投降滿清的行為,他能阻止嗎?顯然也不是能的。

  

  既然如此,崇禎在南京城又能改變什麼呢?

  

  崇禎到了南京城,最多是使我們看到的歷史人物,會有所不同罷了。僅此而已!因為崇禎到了南京城,那小福王自然沒有機會當皇帝了;因為崇禎到了南京城,那北京的高級官員都紛擁而下,史可法等人就無法成為歷史的主角了。

  

  史可法

  

  在談史可法之前,淚痕先談一下南宋的名將李彥仙。李彥仙固守陝州,讓金人長久的無法西進;最後金人攻破陝州,進行了大規模的屠城。當時李彥仙已逃走了,但當他聽到金人屠城的消息後,他說了:「金人這樣大規模屠殺報復,主要是因為我率眾一直抵抗造成的。當地軍民因為我付出如此大的代價,我還有什麼臉活在世上呢?」於是他自殺了。[注1]讀這段歷史,我總有一種欲說還休的感覺。

  

  李彥仙本來可以用大義凜然的話,把自己的責任全推乾淨;因為他率眾抵抗只是為了保護當地居民不受敵人殘害,而敵人殘暴的屠城行為,只能更證明他這種選擇沒有任何錯誤。事實上,歷史上哪個將領、官員處於相同的背景不是如此推卸自己責任的?

  

  李彥仙本來可以用大義凜然的言詞為自己塗脂抹粉。因為李彥仙雖然沒有守住陝州,但其取得的成績卻是得到了朝野、甚至敵人的一致認同。?[注2]但李彥仙卻自殺了。

  

  如果城池敢抵抗,進攻者總會殘酷報復的。這是一種由來已久的傳統。曹操早就有「圍而後降者不赦」的軍令。我無意對此做道德、或功利的分析。我也無意就此說,李彥仙抵抗金人不對,我更無意李彥仙應該自殺。

  

  我只想說,做為一個高級指揮官,在決定戰守之前,應該充分考慮一下,這樣做可能需要付出的代價。如果守城的意義非常有限,如果守住城池的機會等於沒有;那他就應該選擇主動的退怯,而不應該做無謂的抵抗。因為抵抗的意義、價值,與抵抗可能付出的代價太不成正比了!

  

  看史可法督師北上,讓我總不禁想起三毛的《稻草人手記》。麥田已經快收割完了,農夫的孩子拉著稻草人的衣袖,說「來,我帶你回家去休息吧!」稻草人望了望那一小片還在田裡的麥子,不放心的說「再守幾天吧,說不定鳥兒們還會來偷食呢!」孩子回去了,稻草人孤孤單單的守著麥田。這時躲藏著的麻雀成群的飛了回來,毫不害怕的停在稻草人的身上,他們吱吱喳喳的嘲笑著他「這個傻瓜,還以為他真能守麥田呢?他不過是個不會動的草人罷了!」

  

  說完了,麻雀張狂的啄著稻草人的帽子,而這個稻草人,像沒有感覺似的,直直的張著自己枯瘦的手臂,眼睛望著那一片金黃色的麥田,當晚風拍打著他單薄的破衣服時,竟露出了那不變的微笑來。

  

  小時候看這個故事時,我總有一種欲說還休的感覺;長大了再看時,仍然是這種感覺;而現在看史可法的故事,讓淚痕不禁又想起這種感覺。

  

  南明帝國的既得利益集團,實際比從前明帝國既得利益集團更可怕。因為此時最主要的既得利益集團,是一群手拿刀槍的、蠻橫不講理的擁兵大佬。

  

  面對這個既得利益集團,帝國政府更是連碰都不敢碰、管也不敢管。史可法督師北上後,看到軍閥肆意殺人放火,那是好象什麼事也沒有看到過,事實上史可法連問一句的勇氣都沒有!

  

  史可法顯然是在最大限度的認可擁兵大佬們的既然利益,並且幻想在這種基礎上,帝國依然能夠中興。但這是一種徒勞;但這永遠是一種幻想。史可法以為自己能真正影響那些擁兵大佬們,實際上他根本沒有這種能力。

  

  擁兵大佬們,永遠只是基於自己軍事集團的利益思考著前途未來。總而言之,對自己軍事集團有利,他們可以與友軍大打出手;總而言之,對自己軍事集團有利,他們可以在帝國內殺人放火;總而言之,對自己軍事集團有利,他們可以面對滿清不戰而逃;總而言之,如果對自己軍事集團有利,他們可以選擇不戰而投降滿清。

  

  做為一個帝國的高級指揮官、一個高級官員;面對這種局面一籌莫展;卻幻想著中興帝國,那不是白日做夢嗎?

  

  我們常常把南明弘光政權的覆滅,歸於馬士英等人排擠史可法;問題是,從史可法的表現去看,就是讓他當帝國的主要執政者,又能怎樣呢?

  

  [注1]金人惜其才,以重賞募人生致之,彥仙易敝衣走渡河,曰:「吾不甘以身受敵人之?刃。」既而聞金人縱兵屠掠,曰:「金人所以殺傷過當者,以我堅守不下故也,我何面目復生乎?」遂投河死,年三十六。

  

  [注2]事聞,上謂輔臣曰:「近知彥仙與金人戰,再三?獲捷,朕喜而不寐。」

  

  彥仙日與金人戰,將士未嘗解甲。婁宿雅奇彥仙才,嘗啖以河南兵馬元帥,彥?仙斬其使。(以上見《宋史、李彥仙傳》)

  

  [注3]「李棲鳳、高歧鳳於二十二日率領所部,並勾結城內四川將領胡尚友、韓尚良一道出門降清。史可法以倘若阻止他們出城投降恐生內變為理由,聽之任之,不加禁止。」(見顧誠《南明史》)

  

  [注4]:「舊城西門地形卑下,城外高阜俯瞰城下,勢若建瓴,且為興化李宦祖塋,樹木陰,由外達內,絕無阻隔,枝幹回互,勢少得出。諸將屢以為言。公以李氏蔭木,不忍伐也。且言,諸將以此地為險,吾自守之」(見顧誠《南明史》)

  

  [注5]:某些史籍說他堅守揚州達十天之久,給清軍重大殺傷,也不符合事實。史可法自己在四月二十一日寫的遺書中說:清軍於十八日進抵城下,「至今尚未攻打,然人心已去,收拾不來」。多鐸下令攻城以前,史可法即已「自覺憒憒」,把軍務交幕僚處理。二十四日清軍開始攻城,不到一天揚州即告失守。(見顧誠《南明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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