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西都市報「當代書評」:截句成風 他們在截什麼?
這一兩年,詩歌圈很熱鬧。詩集出版多了,詩歌活動更頻繁了,有詩人迅速走紅了。甚至還興起了一種新鮮的詩體「截句」,正成為詩歌圈內外關注的一個焦點。
有詩人積極投入其中,激動,興奮,認為發現一塊詩意的新大陸。也有詩人並不熱心,認為刻意強調「截句」這樣一個新概念,對原本自由的現代詩,並無多大益處,甚至還有將詩歌寫作導向膚淺化、碎片化的危險。
還有一些詩人和文學批評家建議「平常心」,不應過高估計截句,但也不應妖魔化。截句主要是短小精悍,對於捕捉生活瞬間的詩意,確實有優勢。「先寫起來,說不定就出現好作品。」
截句到底是什麼?強調這個名詞的必要性和意義在哪裡?它在處理詩意降臨的時刻,有哪些優勢?有哪些值得警惕的誤區?這些都是值得探究的問題。
2016是中國新詩誕生百年,又遇到當下詩歌熱鬧的時代,從對截句的打量、探討、反思這一具體路徑入手,深入、細緻地討論一下詩歌,無疑是有意義的一件事。
形成風潮:詩人和愛好者都在截句
「她把左手的命運交給右手/右手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住了」(蔣一談),「鏡子每天都在辨認一張生臉」(桑克),「進門和出門/有時是兩個動作/有時,是生和死」(霍俊明)……
80後詩人春樹也在其微信公號里發出截句新作:「有時候我好想混過這一生/但每次/我都選擇迎難而上」。
這些就是詩人們寫的截句。有人會說,這不就是短詩嗎?中國短詩有很長的傳統了。但是截句有規定:行數不能超過4行,沒有標題,有點像日本的俳句。但比俳句的形式更自由點,內容風格也更多元、開放,而不是像俳句多接近禪意。
用當下正大力倡導截句的小說家、詩人蔣一談的完整說法,截句是「一種源自古典,又有現代詩歌精神的詩歌文體。強調詩意的瞬間生髮,沒有詩歌題目,且詩句在4行之內完成」。這種命名和定義,已經得到國內不少實力詩人們的認可,他們積极參与到了這場截句運動中。
2016年6月,一套由19本單冊詩集組成的《截句詩叢》第一輯在北京首發。這套詩叢由蔣一談主編,由黃山書社公開出版。包括于堅、西川、歐陽江河、邱華棟、霍俊明、周瑟瑟、俞心樵、柏樺、臧棣、朵漁等國內19位實力派詩人,都參與其中。他們的截句詩集,有些是詩人從自己的舊作截取幾行句子,有些是全新創作。
不僅眾多的實力派詩人,興之所至就截句,還有大量的詩歌愛好者,都紛紛截起句來。「雲碎成你的樣子/不管我怎麼愛惜/都撿拾不完」;「百合花怒放在斷崖上 那凄美的情狀/一如我端坐在黑夜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看得起你/除了嬰兒」。
有人說,自己一天能寫一二十首截句,重大紀念日來一首,股票跌了來一首,下雨了寫一首,買菜回家也來一首,簡直是詩興爆棚。
顯而易見,這些叫著截句的短詩,質量有好有壞,水平有高有低。這很自然。就算是常規詩或者長詩,也不是首首精彩。
關鍵是這種較為特別的創作形式,被人們看出了這種詩體能產生高水準作品的可能性。比如說,在積极參与截句的詩人們看來,這種詩體短小、自由,頗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情味,技法類似於古典繪畫中的「留白」。
有學者甚至認為,中國新詩2016年正好走過百年,截句叢書或許能喚醒讀者重新認識短詩的美學價值,也提供了審視傳統詩歌創作的契機。
冷靜思考:寫詩別太拘泥硬性規定
跟任何一個新生事物都必須經受得住打量才會真正站穩一樣,截句在真正成為一個被普遍接受的詩體新概念、新名詞前,也必然要經受住提問,耐得住冷靜的反思。
有詩人提出這麼一個觀點:「關於現代詩,我贊同柯爾律治的『有機形式』之說。真正的詩,其有機形式是由內在衝動塑形的,不會受某種外在的強制性規則或標準限定。截句這種專橫的形式本身(限定4行之內),骨子裡就是非現代性的。」
還有人提出,截句寫作,靈光一閃就是詩句。但是當代詩的發生裝置,已經不只是安在古老的「靈感」按鈕上了,「當代詩提供給讀者的快感,是一種感性和智性交織的複雜感受。因此,這種靈光一閃的詩作,一些詩人可以偶爾為之,但不必過度拔高。」
還有詩人認為,「截句寫作,氣息不夠綿長,思路無法深入,會把詩歌的格局往小裡帶。」還有人擔心,截句如果過於注重形式,不注重質量,則有淪為一般流俗「三句半」或者無聊的格言警句的危險。
現代詩歌創作為什麼一定要拘泥在4句之內?這也是一個好問題。現代詩歌本來就是自由的,刻意強調一個模式,好處有哪些?
《星星》詩刊主編、著名詩人龔學敏在接受華西都市報記者採訪時說,他認同提倡截句有助於讓更多以前不寫詩的人親近詩歌的觀點,「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詩心,有一種便捷的形式表達出來,這肯定是好事。」
但龔學敏也傾向於這樣想,過於強調短到4句之內,是不是「顯得硬性規定了?我認為,寫詩還是不要太拘泥外在的硬性規定。詩人寫詩歌,還是要遵循詩歌創作的規律。如果4句之內,確實剛好表達完整,那自然很好。如果表達不完整,還是不要刻意。」
值得一提的是,參與截句的詩人,對截句的認知,相當冷靜和深刻。如參與截句詩叢的詩人之一、著名文學評論家、小說家邱華棟說:「一些人對過於強調截句所表達出的擔心,並非完全毫無理由。詩歌,越短越難寫。如果沒有足夠的水平,卻一味追求一個截句的外殼,確實有寫出流俗『三句半』的危險。」
邱華棟認為,對於初寫詩的人來說,截句是一個入門比較低的文體,可以吸引更多以前不寫詩,對生活不那麼敏感觀察體驗的人,願意嘗試去用文字表達。
從這個角度來說,截句相當於普及詩歌教育的入門的形式。但對於詩歌有高標準要求的成熟詩人來說,要想寫出藝術水準高的截句,則恰恰要窮盡一生的複雜的經驗提煉。
邱華棟還提到,截句詩叢第二輯,依然有眾多國內實力派大詩人參與,「有些是以前寫的,有的是新寫的。這說明,大家的確有寫短詩的激情。短詩在中國有多年的傳統,在世界上也有很多詩人寫得好,比如阿巴斯、泰戈爾,都寫短詩。這說明,詩歌的體量短,並不能妨礙詩歌釋放出巨大的藝術容量。總之,對截句,就是平常心吧。不管是哪一種詩體,寫出好作品,才是最重要的。」
邱華棟近幾年一直在默默寫一本短詩集《漢簡:一二三四》。在他的計劃里,這本《漢簡:一二三四》一共有1234行,每一首詩是1-4行,最短1行,最長4行。在這本詩集里,瞬間生成詩句,是最主要的特徵。但一首首讀下來,還是有著「風」「禪」「露」的觀念和感覺。
這些截句中,有國風,有禪意,也有愛。因為,「這是我這一階段的詩歌表達最關心的。我寫的,還是我自己的截句。」
中國作協副主席、著名文學評論家李敬澤的態度顯得謹慎又具有開放精神。他說,他看到了「一種可能性,先投入實踐,認真地寫起來,說不定就出現了好作品。」
北大教授、著名詩人臧棣也是參加截句詩叢的詩人之一。他對截句有很高的創作熱情,經常在微信朋友圈創作。他對截句的思考,也非常有理有據。
他說,截句的優勢主要是,「現在大家的生活節奏都很快。在很多時候,有一剎那,一瞬間,有詩意降臨,可能你還來不及想好一首標題、結構、句式都很完整飽滿的詩歌。這個時候,截句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它可以及時給這個詩意瞬間一個藝術形式。」
臧棣還提到,提倡截句,並不是說,它可以超越或者取代目前常規體量的詩。那不可能。截句只是打開了捕捉詩意的一個方向、路徑而已,「它拓展了現代詩歌的邊界。」
為什麼一定要給這種捕捉一個比較陌生的名字截句呢?臧棣的說法是,明確提出截句這個概念,「就可以讓大家對自己對瞬間詩意的捕捉,更有自覺性。對自己這種短詩寫作,重新打量,有一個更自信的嶄新眼光。」
只要詩人還在真誠地寫作,遵守自己的內心,尋覓藝術更精粹更美好的形式,對於詩歌本身,都將是有益的。
實踐心得:當成挑戰自我寫作的機會
詩人周瑟瑟的截句詩集《栗山》,在截句詩叢第一輯中顯得很特別。
因為該詩叢其他詩人的截句,都是片斷式每截自成一體,截與截之間無關聯。而周瑟瑟的每一首截句獨立成篇,全部截句又組成為一個完整文本,彼此之間有機聯繫,形成來一部長詩。
截句倡導者蔣一談給截句的定義中提到,每一首截句,行數要在4句之內解決問題。這也讓一些詩人看到,過於刻意限制行數,顯得刻板,而又違背現代詩形式自由的初心。
但是周瑟瑟說,他在《栗山》的寫作實踐中,「沒有受到形式短小的限制,反而獲得了新的寫作可能。我以100首短小的截句構架起一首獻給父親與故鄉的《栗山》長詩,詩的內在氣息與節奏,私人情感的表達,以及在語言、意象與形式上的探索,都有我的高要求。檢驗我的截句寫作,現在可以看這部《栗山》。」
對於截句的寫作,周瑟瑟的態度積極而認真,「在一些懷疑截句可能性的人眼裡,截句似乎是『青春勵志』『格言警句』『時尚寫作』的沒有難度的寫作。但我真心認為,要寫好,難度很大。我把它視為一個新的探索,我把它當成挑戰自己的機會,我努力寫出新的屬於自我的文本。」
截句短小,入門門檻低,易於以前不寫詩的普通人親近詩歌,釋放詩心。對這個觀點,周瑟瑟很是認同,「我看到不少以前不寫詩的人,寫截句寫得非常好,讓經常寫詩的詩人看了非常驚訝。就跟學會計的人突然寫出不錯的小說,讓專業小說家看起來很驚訝,是一樣的道理。內心的詩性,找到了一個表達的形式。」
周瑟瑟坦言,截句,既能讓專業詩人有機會寫出很好的詩人,也能讓普通人能寫出東西來。這就拓展來詩歌的參與者。寫詩的人多了,基數大了,說不定哪天就出現一個大詩人了。
對於截句遭遇的爭議,周瑟瑟說,作為新生事物,遭到爭議或討論,這太正常不過了。而且不是說反方的意見一點價值都沒有,有人擔心把詩歌搞壞,擔心流行的時尚的因素,對詩歌帶來膚淺化,或者讓大眾對詩歌產生誤解,這些擔心都有一定的道理。
好的意見應該吸納。他希望聽到有理論深度、有認識水平的觀點,「如果你只是先入為主地把截句判定為膚淺的寫作,發出的論點也不是基於詩歌文本的分析。如果你腦子裡只有差的截句,沒有寫得好的截句,並且掄起棒子一頓亂罵,那這種觀點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周瑟瑟坦言,不管怎樣,不能因噎廢食,截句讓更多人投入到書寫運動,「這是好的現象。而且我認為,截句寫作的隊伍可以分流。作為專業詩人,跟普通讀者,寫截句,各寫各的。如果擔心好詩被埋沒,我建議專業詩人寫截句可以更開放地多與大眾交流,盡量耐心一點,解釋一下,自己寫的,到底跟大眾草根寫的有哪些不一樣,你寫得好,好在哪,你寫的超出格言警句的點在哪。詩人不應該是封閉的。」
未來走向:還在路上,還需要實驗
對於截句的現狀和未來,周瑟瑟也很冷靜客觀,「一種形式都可以寫出好作品,關鍵是怎麼寫。只有就已經寫出來的優秀的截句文本來談截句,才有說服力。我贊同那次在北京大學舉辦的『從截句詩叢看當代短詩寫作的可能性』研討會上的一些觀點:『在初期不必提出太多的限定』,『截句寫作的泛濫不必擔憂,好的東西都是在狂歡之後剩下來的』。由此可見,截句寫作是一個開放的美學形式,而不是封閉的寫作,它還在路上。」
周瑟瑟說,作為現代詩的截句,跟古代傳統的截句,在形式和精神上,都有哪些呼應,這些都還需要探索。截句還在路上,還需要實驗。
不管怎樣,作為現代詩歌的截句已經出現,已經開始被不少詩人們熱情實踐,就應該允許它的存在,甚至要祝福它在不可避免的偏差與危險中哪怕是取得一點點新的成果。
中國新詩發展100年了,它的進步是由每一次成功或失敗的探索積累而成的。不必把截句複雜化,更不必妖魔化,平常心很重要。
對於詩人來說,不管是什麼形式,對寫作永遠需要保持一顆敬畏之心,積極進行語言的探索、結構的實驗與美學的追求,以自己所感知到的語言與對事物的認知而寫作,以自己喜歡的方式寫作,在寫作中體現對於文學的真誠,這是最重要的。
周瑟瑟說,「我希望我們是在不斷的寫作實踐中得出自己的獨立結論,只有在寫作實踐中才能發現你適不適合以何種形式寫作,你的心能不能自由表達,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華西都市報記者張傑
原文地址:http://news.huaxi100.com/index.php?m=content&c=index&a=show&catid=251&id=805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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