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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霖鈴》抒寫離愁之法淺析

詞從誕生以來,經唐末五代,到柳永以前,其形式均以小令為主。柳永以新的藝術方式,大量創製慢詞,豐富了詞的藝術手法,擴大了詞的表現內容,增加了詞的容量。柳永詞的出現,才標誌著具有宋代特色的宋詞時代的到來。柳永是婉約詞的一大宗主,人教課標版高中語文(必修4)所選的其代表作《雨霖鈴》就能體現柳永詞和宋詞的特點,尤其是抒寫離愁之筆,讓人嘆為觀止。

一、以賦為詞,鋪陳離愁的凝重

柳永以前的小令,基本都是以特定的意象來表現作者或抒情主人公的思想感情,而柳永的這首詞除了運用一些傳統意象之外,是以敘事鋪陳之法來表現自己的思想感情,即以賦的手法來作詞,豐富了詞的藝術手法且有開拓性的貢獻。「宋李之儀《跋吳思道小詞》說,唐五代詞,『大抵以《花間集》中所載為宗,然多小闋。至柳耆卿始鋪敘展衍,備足無餘,形容盛明,千載如逢當日。」「《古今詞話》還特稱柳永詞法為『屯田蹊徑』。」(吳熊和《唐宋詞通論》)這裡的「屯田蹊徑」即指的是柳詞的「鋪敘展衍」。首先,這首詞有故事梗概與過程。詞中人物形象及其情感的展現都有故事性、情節性,而且相當完整。從故事的發生,離愁的產生,到難捨難分再到想像離別後的冷落,這樣完整的敘事性寫法是以往的小令所沒有的。其次,在全景式的敘寫之時,還有細節上的刻畫。 如「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把人物在分別之時的難捨難分、悲痛欲絕、難以言表的情感與心理狀刻畫地淋漓盡致,人物形象也非常鮮明。還有,詞中把現實的離別場景與想像離別後的虛擬場景相結合來寫,突出了主題。總之,這些方面都是柳永運用鋪敘展衍的賦法,這首詞從故事發生的時間、地點、環境、人物及其神態、感受等方面進行了全面的敘寫。柳永詞的鋪敘之法,拓展了詞的容量,使人物的離別感情表現得更為充分;同時也改變了以往小令詞中人物相對模糊、平面化的形象,使人物形象走向了清晰、富有立體感,更為生動、形象、感人。

二、融情入景,渲染了離愁的氛圍

柳永以前用意象來表情達意的小令詞,一般是不用渲染之法的,情感是包含在意象之中的,但柳永的這首詞卻有不同之處,離愁的氛圍是通過渲染來獲得的。凄切的寒蟬,傍晚及傍晚中的長亭,大雨剛過,在冷落的清秋之中即將分別。 「寒蟬凄切」,實際是詞中人物的悲痛欲絕寫照,長亭即寓意分別,傍晚則表明時間已經不早,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不是太多了,所以,作者用哀景寫哀情,也是增一倍之哀也。在寫景上,除了以上寫實之景,還有想像之景。即「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楊柳岸曉風殘月」。以想像之景,突出了作者前去之地,四顧茫茫、煙波浩蕩、暮靄沉沉、一片凄迷,使離別以後的征途顯得變幻莫測,人生漂泊無定之感也油然而生,更增添了離別時的傷感氣息。「一切景語即情語」(王國維《人間詞話》),景物的描寫也是人物心理外現;這些景物的渲染,無不體現了人在分別之時心中倍感凄涼、傷感與無奈。

由於作者這種融情入景,情景交融的手法的高超使用,因而這首詞中便有流傳千古的名句。南朝江淹在其《別賦》中說「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就是對離別之苦的高度概括。而柳永的「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則更為具體、普遍、哀傷。清代劉熙載《藝概》評曰:「詞有點、有染,柳耆卿《雨霖鈴》云:『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上二句點出離別冷落,『今宵』二句乃就上二句染之。點染之間,不得有他語相隔,隔則警句亦成死灰矣。」(《唐宋詞鑒賞辭典》)劉熙載的話表明,這幾句形成了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意境。從結構上看,上二句是下二句的現實條件;下二句是上二句基礎上的假設的結果,同時也是對上二句的意境的延伸與擴大。再從詞句意思來看,柳永把自己離別時的感傷看作是人所共有的一種普遍存在的現象,且交代了離別之時心裡的冷落感受;面對離別的冷落,借酒澆愁是一種常用的自我安慰方式;而酒醒以後,卻又要面對人與景物兩非的凄涼情景:兩個場面,兩幅圖景,一個是「冷落清秋節」的生離,一個是「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失意。所以,其離別的悲傷不用更多的言語,盡在兩幅圖景之中矣。

三、轉換時空,體驗著離愁的傷感

在這首詞中,柳永採用虛實結合的手法,達到了時空轉換的效果,讓人更透徹地理解、體會了詞中人物在臨別之時與離別之後的傷感與凄涼。在空間上,「都門」之外、「長亭」是現實的地理空間,是現時性的送別場所;而「千里煙波」、「暮靄沉沉」的「楚天」,則是想像的地理空間,是離別後作者的旅途與所去之地。特定的送別場所與氣氛,撩撥著離人的愁緒,使人對現實的場景倍感纏綿;而想像的空間卻更能增添離人心理上的迷茫與傷感。在時間上,傍晚、「今宵」是現實的送別的時間,而「曉風殘月」、「此去經年」則是想像的分別以後的時間與情景。即將的分別使人悵然若失,想像以後的時間,則表現了分別後的寂寞、孤獨、冷清與悵然若失,使離別之人在現實的時空與想像的時空中,體驗著在場性和假設性的雙重離愁及其無可奈何。以虛實結合的手法和想像之筆,讓離別之人的情感在瞬間有了一種「歷時性」的體驗,人未分別,先體驗分別後的煎熬,也更能顯示人在離別時的萬種風情。柳永用時空轉換的方式突出表現了人們在離別之時的纏綿悱惻,他將自古以來的無數個送別場面收入到他的詞里,成了這首詞在千古之下的無窮無盡的藝術魅力。

四、妙用虛詞,增加了離愁的濃度

為了詩詞語言的傳神,富有表現力,作者一般多在實詞上面,尤其是在動詞上面多下功夫,但柳永的這首詞中,幾個虛詞卻用得也有出神入化的效果,對表現人物臨別時的情感、心理也有不可小視的貢獻,從而也豐富了人物的情感、形象及作品的感染力。如「竟無語凝噎」的「竟」。按人之常理,在分別之際,定有許多知心的話要互相傾訴,但詞中的人物卻「竟無語凝噎」。「竟」本來有出乎意料之意,這裡著一「竟」字,足以突出在離別之際,人物之間的情感之深,內心的傷痛至極,以致於激動、悲傷過度,雙方欲說而說不出話或不知從何說起的動人場面,這也讓讀者能體會到了他們之間那種生離勝死別的凄涼和刻骨銘心的傷痛。還有「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更與何人說」的「更」。「更」在這裡表示情感程度上的深入與遞進,即在前面那種傷感情境的基礎上,又引出另一種新的傷感情境,即「冷落清秋節」的情境,再次增加了離別時悲痛欲絕的氣息。「應是」和「便縱有」更是以一種假設性的口吻與情景,由實境很自然地過渡到虛境,在現實的時空里,受盡了離別的折磨之後,又情不自禁地設想了在他們分別之後人物兩非、境遇凄慘、孤獨凄涼的情景,使離別的旨意進一步深化,離別的感情進一步升華。

五、意象密集,增添了離愁的意蘊

在這首詞中,柳永在表現離愁時,除了使用自己新創的一些藝術技巧外,還用了許多傳統的意象,但柳永所用意象則更密集,這也是以往小令詞中少有的現象,從而使其離愁更具普遍的文化意蘊,如「寒蟬」、「長亭」、「蘭舟」、「清秋」、「酒」、「楊柳」、「殘月」等意象的運用。蟬是詩詞也是柳永詩詞中常用的一個意象,多用來渲染一種氛圍,表現人物的心境與心情。如「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柳永《少年游》)「正蟬吟敗葉,蛩響衰草,相應喧喧。」(柳永《戚氏》)這裡的「蟬」則與別離時的氛圍相一致。「長亭」是古人常用來送別的地方,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如李白的《菩薩蠻》云:「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蘭舟」是對船的美稱,船是人出行常用工具,多與離別有聯繫。如晏幾道《清平樂》詞云:「留人不住,醉解蘭舟去。」李清照《一剪梅》:「輕解羅裳,獨上蘭舟。」「清秋」常用來渲染冷落的氛圍,表現人的落寞心情。如李白《憶秦娥》:「樂游原上清秋節。」柳永的《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一番洗清秋。」「酒」常與愁緒聯繫在一起,飲酒也是人們常用的傳統的消愁方式。如范仲淹的《蘇幕遮》云:「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楊柳」是古代送別習俗與送別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溫庭筠的《菩薩蠻》云:「楊柳又如絲,驛橋春雨時。」晏幾道的《清平樂》云:「渡頭楊柳青青,枝枝葉葉離情。」「殘月」在詩詞中也經常和離別、懷人相聯繫,能表現人的殘缺的感情與心理狀態。如韋莊的《菩薩蠻》云:「殘月出門時,美人和淚辭。」溫庭筠的《更漏子》云:「星斗稀,鐘鼓歇,簾外曉鶯殘月。」牛希濟的《生查子》云:「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可以看出,這些意象在柳永及其他名家詞中都與離別有著密切關係,也集中表現了離別的整個過程和離別時以及離別以後人物的內心世界與思想感情,也使柳永詞的離愁別緒有了傳統的、普遍性的民族心理的文化意蘊。

綜上,柳永的這首詞以其高超嫻熟的藝術技巧和婉約的風格,創新的技法與傳統手法相結合,調動或激活了不同時代的不同讀者內心的婉約離別的情感,使這首詞既符合了讀者個人的「期待視野」,也有了穿越時空的「共同視域」,從而也使這首作品具有了經久不衰的藝術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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