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龍盛：看見地獄，看見天堂(新京報 2008-5-21)

www.thebeijingnews.com · 2008-5-21 9:10:50 · 來源： 新京報

5月16日下午3時，農民李奇終於見到兒子李夢，但他已面目全非。本報記者 何龍盛 攝「１５歲的中學生李夢，剛剛穿上一生中最好的鞋子，就趕赴死神的約會」攝影是殘酷的技術，如同追魂，因但凡通過照相機留下的瞬間，轉瞬便成消亡的證據。記者是冷酷的職業，徒弟被告知帶一副鐵石心腸面對這世界，置身度外，只按快門。一個星期以來，我作為一名攝影記者，目擊這一場空前的死亡與拯救。我看見山崩地陷，房倒屋頹。蜀地風景依然秀麗，黎民哀號不絕於野。在地震面前，人類如此無力，生命如此脆弱。我看見流血與死亡。看見消防員挖出四具緊緊相抱的遇難者的遺體，看見與陳堅同命運的拯救失敗者，在我面前死，望著我。我看見家庭的破碎，和夢想的破碎。我看見１５歲的中學生李夢，剛剛穿上一生中最好的鞋子，就趕赴死神的約會，同時斷送了一戶農民家庭唯一的夢想。我看見令人心酸的奇蹟，和催人淚下的悲劇。一歲半的小女孩都雯欣，本來只會叫爸爸和媽媽，在獲救之後，卻不可思議地對著武警戰士，大聲喊出了救爸爸！救媽媽！然而她的教師媽媽，在救出十幾名小學生之後，已不幸遇難。我看見比哭泣更震撼的沉默，比死亡更艱難的活著。在汶川縣映秀小學倒塌的教學樓前，８１歲的老太太朱學琴，整整８天，一直在等待著孫子出現，沒有人看見過她流淚，也沒有人能夠面對她的沉默，而不為之動容。是的，我看見了地獄。我所拍下的照片，帶著不可抗拒的死亡與毀滅的氣息，反覆在證實著這一點。幾萬人的生命停止了轉動，其餘人的生活還要繼續，地球惡作劇地翻了一下身，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轉動。悲乎天地不仁。悲乎生命不息。當成都天府廣場上的人們點燃十萬蠟燭，為逝者祈福，送他們渡過一條名叫忘川的河流，尋得永久的遺忘，適彼樂土。我不知道，汶川汶川，那些倖存的孤老，又將從哪裡尋得慰藉，得度此生茫茫的思念與孤寂？在血流得太多的地方，在離死亡太近的地方。發現，活著也許是件比死亡更沉重的事情。人世間最大的牽掛與安慰，無非是情與愛，當災難降臨，有多少的情與愛，就換來多少的苦與痛。然而，有誰願意選擇遺忘？那些逝去的歌聲，那些短暫的幸福，那些沒有實現的夢想，是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最簡單的理由，也是今生看得見的唯一天堂。３歲半的兒子，打電話來，問：為什麼我都已經不喝飲料了，把錢捐給災區的小朋友，為什麼災區還要地震？為什麼災區的小朋友還是找不回爸爸？與看著李夢的父親，抱著面目全非的兒子訴說的那一刻一樣，我淚流滿面。何龍盛（攝影記者）http://www.thebeijingnews.com/zt/2008/05-21/037@091050.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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