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容易婚姻難

西方人比喻婚姻是「圍城」，未婚而在熱戀者多渴望進入，而身居其中者卻頗有人很想逃離。錢鍾書先生青年時以此為題，撰成名著《圍城》，已經兩度洛陽紙貴。

被自己婚姻家庭煩惱攪得心力交瘁的人，憤世嫉俗、悲觀主義，喜歡把婚姻說成是「愛情的墳墓」。這種高抬所謂「愛情」、貶低婚姻家庭的說法，一下就可以聯繫上「不在乎天長地久，只惟願一朝擁有」，甚至演變到「杯水主義」，有顛覆、太危險，當然不足為憑。

當代流行歌，任賢齊原唱、「小蟲」（陳煥昌）創作詞曲的《心太軟》唱道：「相愛總是簡單，相處太難」，最符合愛情和婚姻之間的「辯證法」；我以為。記得是在一九九八年，我在電視「春節聯歡晚會」上看到香港藝人曾志偉和「肥肥」沈殿霞合唱《心太軟》，那是我第一次注意到這首歌；聽到「相愛總是簡單，相處太難」，我心震撼，為它蘊涵的哲理而深深折服。

為什麼「相愛容易，相處太難」呢？

「相愛總是簡單」：常有「一見鍾情」，對方的相貌、身材、氣質風度吸引了你，你認為他（她）就是你「生命中的另一半」。或者相處稍久，對方熱情爽朗，溫柔細膩，談吐幽默，善解人意，獨加青睞，迎合照顧，諸如此類，就開始愛上了。其它種種，也不必多敘。

「不是冤家不聚頭」，這句話，中國傳統也用來比喻夫妻；那也就是「相處太難」哪。

「相處太難」，一句話，說起來可就五花八門了。

由戀愛到準備結婚，雙方「家長同意」，籌建「愛巢」，備辦婚禮，那其間的種種繁難，我還不談；單只談談結婚以後的「相處太難」。

首先是經濟上的原因。現代「一夫一妻制」家庭，即使純粹自由戀愛、互相愛得「死去活來」而結婚，經濟也就是金錢，仍然是維繫婚姻家庭的重要紐帶。如果雙方各自的經濟收入相當，至少，相差不是太懸殊，並且又都真愛對方而不吝嗇金錢，那麼，愛情，可以淡化經濟問題。而若雙方收入懸殊，甚至一方要靠另一方「養活」，那麼，即使短時期內 「愛情」可能會佔上風；而日積月累，漸生嫌隙、拉開裂痕，矛盾也就很可能鬧大。

一個家庭，「拉開家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每天都要用錢；添置衣物，添置和更新傢具、家用電器，買車、買房，養育孩子、孩子受教育；等等等等，哪一樣不要用錢？

丈夫收入高而穩定，妻子收入少或甚至只「負責家務」，家庭財務怎麼處理？如果丈夫讓妻子「全額當家」，丈夫每月零用錢也由妻子給；同時，妻子既善於理財，並且給足丈夫的零用錢，又不打探他怎麼使用；那麼，可能會沒有矛盾。但是，哪兒有這樣的好家庭？

一些夫妻就為著這些生活瑣細，磕磕跘跘；甚至演變成「烏眼雞」相鬥，最後分道揚鑣。

即使雙方收入相當，學習「西方經驗」，開支採用「AA制」，也難免摩擦、矛盾。

其次，也常常是最重要的，就是「愛情」的那種完全的「排他性」。

夫妻間不和，最致命往往是「妒」即「吃醋」。男人選擇妻子，很多人有種「處女情結」，要求「純」，「純潔」、「清純」，最高理想是猶如「聖母」。妻子若在「性事」上有「外遇」而對丈夫「不忠」，是男人最不能接受、最難以原諒的。而妻子，在這方面若具有一定的理性，最害怕、最憤怒、最必須計較的，應該是丈夫感情上的「不忠」。

西方心理學家做過這方面的實驗：讓男人想像妻子、情侶在「性事」上對他「不忠」，他的心跳便急劇加速到連喝三杯咖啡後的程度，並且會流汗、皺眉；讓他改而想像妻子、情侶對別人萌生情感，他的上述生理反應會和緩下來，只是不能平復到正常的程度。參加實驗的女人則恰恰相反：讓她們想像情感上的「不忠」——丈夫、情侶的愛轉移到了別人身上，雖然還沒有發生性關係，卻最使她們感到焦躁。

參加這實驗的西方女性，一定是理性修養素質高；而我們中國流傳，女子「醋勁兒」大，恨不得要把丈夫拴牢在她褲帶上，不準和其它女子接觸。即使工作必需，那也要每天警惕。當然，一些男人也如此，見不得自己妻子或者女友對其他男子態度親熱，更不允許關係密切。有的女子甚至要求丈夫或者男友「目不斜視」，不看其它女人。

其實，人性中多具有「求新好奇」，體現在「飲食、男女、遊戲」等基本人性的方方面面；男人尤其如此。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對異性美的欣賞，自在其中。

記得有個美國短篇小說，描寫夫妻「七年之癢」，丈夫開始「花心」；夫妻上餐廳，妻子起身去洗手，丈夫從別處收回眼神，看見了妻子的背影，一時沒有認出，不由自主地輕聲讚歎：「多美的臀部，扭得真好看！」

這例子可真典型；那男子並非嫌棄妻子，他只是特愛欣賞美的異性。

再就是「婚前婚後兩個人」。

戀愛時，男女雙方都會盡量展示自己美好一面。熱戀者為了討好對方，往往刻意修飾、「裝點羽毛」；男子表現「慷慨」，甚至不惜「作蠢事」糟踐錢財。結婚後，大功告成，鬆了一口氣，也就「回複本來面目」，原有缺點錯誤，逐一顯現出來。倆人性格脾氣「不合卯榫」，若不互相遷就，就是矛盾由頭。甚至細小的生活習慣差異，都可能是爆發衝突的導火索。比如，女人多愛清潔衛生、收拾布置，而男人常常有些不拘小節，甚至像香港電影《水滸傳之英雄本色》中，林沖的妻子（王祖賢飾演）罵林沖和魯智深那樣，是「臭男人」（注）。那「魯智深」幽默調侃得好，「臭男人、臭男人，不臭，就不是男人啦！」

還有一些原因。

有人以為，結婚只要倆人相愛就好，各自家人如何，不要管。此言差矣。父親母親、兄弟姐妹，血肉之情，怎能輕易拋棄？如果一方真的「為了愛情」而拋棄原有正常家庭，不要父母兄姐，那麼，這樣「無情無義」，又怎麼會忠實於愛情！可是，雙方家人，還有「親戚六眷」來往，「送人情」，辦招待，扯家常，論是非，很可能就「遭遇地雷」，引發矛盾。我作「知青」，知道一位農村姑娘辦妥離婚，道理就一條：她丈夫是和「繼母」倆人相依為命長大的，新婚之夜，她和丈夫已經睡下，那「繼母」卻還來「打蚊子、放蚊帳」。

「艱辛可共，富貴難同」；這條人際關係「定律」，也適用於夫婦。曾見一漫畫：青年夫妻共騎一輛自行車，摟腰貼背，親密無間；壯年有了家用小轎車，夫妻並排分坐；中年擁有豪華大轎車，兩人隔開各坐各。形象表現，蘊意深長。

夫妻互相之間的期望和要求，也會逐漸變化。

妻子多「現實主義者」，希望自己「家庭建設」好，物質生活水平高。戀愛時可能注重男友的「才華」；結婚後，眼熱其它男人的「風光」，就希望自己丈夫或「發財」錢多，或「陞官」掌權；若升官發財一起來，那自然更妙。而若碰上電視劇《中國式離婚》中，陳道明扮演的「宋大夫」那樣「迂腐」或者說是「清高」的男子，怎麼辦？

男子呢，有人年輕時找「對象」，可能喜歡「姐姐」甚至「母親」型，希望多得到妻子的溫柔關愛和細緻照顧；後來經歷闖蕩，成長起來，發育好「丈夫氣概」，就希望妻子是「妹妹」，由自己呵護撫愛。若他娶妻是位「女強人」，不能或不願「轉型」變為柔弱「妹妹」，那麼，這男子「移情別戀」，可也就難怪了。

夫妻「七年之癢」，是一種西方說法，具有一定普遍性。它實際說的是：結婚以前，男子尤其在實現性愛以前，相愛雙方熱情高漲，海誓山盟，常常恨不能「愛你一萬年」！而新婚期「如膠似漆」過後，「新鮮感」逐漸降低，「異性的神秘」一步步被「揭密」，互相之間的「性吸引力」下降，也就會出現審美心理學上的所謂「審美疲勞」；審美和情感方面的求新好奇，就可能越來越強烈。另一方面，做飯洗衣、打掃布置，家務的繁瑣細碎，日久天長，難免令人厭倦；若再加上經濟、嫉妒、思想意識、愛好興趣等等方面的某些哪怕是細小的摩擦，「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爭吵甚至鬧離婚，也就都有可能了。

演化心理學家指出，持久的愛，是個人決心要加以實行才會擁有的。為單一配偶奉獻一生，是件「不自然」的事情——女性也不例外，而男性尤甚。

那也就是說，絕大部分動物，追求異性的「自然」，都有著求新好奇的傾向。人，從動物演化，豈能例外？

清代蒲松齡撰文言短篇小說集《聊齋志異》，其中一篇寫到一男子娶妻為女仙或狐仙，那仙女能夠變幻形貌，今日為豐滿的楊貴妃，明日變苗條的趙飛燕，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各色美女隨意成；使她的凡人丈夫「享盡艷福」，樂不可支。這樣的「仙話」，反映了男權社會大男子主義的腐朽思想，卻也從一個側面真實地表現了人性。

中國近代傑出的思想家康有為，頭腦中構建理想社會，撰著了《大同書》。其中提出：男女結婚，法律規定以一年為期。一年期滿怎麼辦？按梁啟超《清代學術概論》介紹，「男女同棲不得逾一年，屆期須易人」，那是都必須另找別人結合的。我學康、梁的「維新」「改良」，認為可以將這個修改為：雙方仍然相愛，可以續締婚約，仍以一年為期，以此類推；若一年期滿不續締婚約，就是表示已經離婚，雙方都可以與別人「再結良緣」。

當然，這僅只是「理想」；但是，也請切莫以純粹「笑談」、荒唐視之。

理論和幾乎所有的事實都說明：戀愛的男女成婚後，熱情一定會消退，只是遲早而已。

「相愛總是簡單，相處太難。」

我們目前無法按照康有為的「理想」那樣對待婚姻。我們甚至連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中所讚賞的，「無產階級」的婚姻家庭，都還無法真正做到。那是必須有社會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高度發展進步，作為基礎，才有可能逐步實現的。

可是，「人性發展到人情」，人之所以為人，「從自然王國進入自由王國」，富有感情才最崇高。父母造我來到這世上求生存，恩情高。夫妻結合，既謀更好地生存，又養育後代求發展，那恩情也難比呀。中國古語：「一日夫妻百日恩」，應該就是說的這個意思吧。過去既然相愛，恩情就莫輕拋棄。如果能夠努力，好家庭，要盡量維繫。

「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維繫婚姻家庭，請注意：

第一，愛情必須不斷更新。夫妻雙方，只要還愛著對方，就應該努力使對方也仍然愛你。美國歐·亨利經典短篇小說《麥琪的禮物》：一對貧寒夫妻，過聖誕了，都想要給對方送禮物。妻子德拉賣掉自己最美麗的那一頭褐發，給丈夫的金錶配了一條白金錶鏈；丈夫吉姆卻賣掉了金錶，給妻子買了全套的高級發梳。為寫此文我核查他倆夫妻名字，重閱這篇小說，又和過去一樣，熱淚盈眶，感動得心酸心痛。

第二，夫妻之間相處，更必須寬容、必須妥協。真愛，其實就包括了也愛對方「缺點」；因為，缺點常常就是特點，一定程度上還就是優點。即使那缺點就會發展成錯誤，要勸告改正，也一定要注意時間、地點、方式方法；要讓對方知道，你愛他（她），要幫助他（她）。

愛情、婚姻，我經歷少，懂得不多；「紙上得來終覺淺」？只能談到這裡了。

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願婚姻家庭都幸福美滿。

注：「臭男人」，主要是男人尤其是體力勞動者，很多「不講衛生」。腳出汗而又穿膠底鞋，換洗不勤，腳奇臭。洗澡少，內衣幾天不換洗，汗臊臭。吸煙者尤其是「煙鬼」，一股煙草熏臭。還有「口臭」，其實主要是患病，胃腸穢氣自口而出，餿臭熏人。我就是個「臭男人」；尤其現在年紀漸老，身體衰變，更加「口臭」。我怕口氣熏人，和人交談時，常常以手掩口；還曾有人誤會，以為我是掩鼻呢。

女人其實也「臭（xiù）」就是身體分泌氣味；不過女人多「講究衛生」，洗漱多，換衣勤，有些還灑點兒香水。所以女人尤其是「美女」，常常香噴噴的「花氣襲人」。極個別女子有特殊，汗腺等處分泌氣味，自然幽香怡人。據說清朝乾隆皇帝有「香妃」，來自新疆「回部」，生來體氣芳馨。我在攸縣作「知青」，就以為我們村有位少女也自然體香呢。

    「情人眼裡出西施」；真愛對方，那汗味體氣，也就可能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