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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交談為何如此困難

那是在弗吉尼亞郊區一個住所的客廳里,我正在一次小型聚會上發言——這是一次女性的聚會,但也邀請了男性參加。整晚,一位男士表現得極為健談,他不斷地發表自己的看法,講述奇聞軼事。而他的妻子卻安靜地坐在他身旁的沙發上。聚會接近尾聲時,我說,一些妻子經常抱怨丈夫不與她們交談,這位男士立刻表示同意。他指著妻子說:「在家裡愛說話的是她。」於是滿屋子哄堂大笑,這位男士一臉茫然和委屈。「這是真的,」他解釋說,「我下班回家後總是無話可說,如果她不說話,我們會整晚沉默。」

    這段小插曲反映了一種具有諷刺意味的現象,即美國的男性儘管在公共場合比女性健談,在家裡卻比女性說話少。而正是這一現象使婚姻受到嚴重威脅。

    社會學家凱瑟琳·凱爾·里茲曼在她的新作《離婚談》中說,她採訪過的大多數女性將離婚的原因歸咎於缺乏交談,但只有少數男性將此當作離婚的理由。

    在我本人的研究中,女性對丈夫的抱怨大多不是集中在一些實際的不平等現象,例如為了跟隨丈夫的事業而放棄了發展自己事業的機會,或者她們所承擔的日常生活瑣事遠遠超過她們份內的部分。她們的抱怨總是集中在交流問題上,如「他不聽我說話」,「他不和我說話」。我發現多數做妻子的都期望丈夫首先是自己的交談夥伴。但是很少有丈夫對妻子抱有同樣的期望。

    簡言之,最能體現目前這種危機的是一個老套的卡通畫面:一個男人坐在早餐桌旁,手中拿著一張報紙看著,而他的妻子憤怒地盯著報紙背面,渴望與他交談。

兩性間的唇槍舌劍

    在婚姻中的交流問題上,為何男女會持有如此不同的觀點?為什麼男女的興趣和期望普遍不一致?

    斯坦福大學的埃莉諾·麥科比在1990年4月《美國心理學家》刊物上發表了她自己和他人研究的結果。研究結果表明,兒童的發展主要受同齡夥伴交往過程中社交結構的影響。無論男孩女孩都喜歡與同性夥伴玩耍。不同性別的兒童小群體有不同的組織結構和交際準則。

    我相信,兒童時代社交過程中的不同規則,導致了兩性間的交談如同跨文化交流一樣難。我本人通過對男女對話的研究發現,成年男女對話的模式類似於兒童群體交流過程中的模式。

    成年女性同女孩一樣,彼此親密是她們感情關係的紐帶。而交談是編織這種紐帶的線。小女孩通過相互交換秘密來建立和維持友誼。同樣,成年女性也把交談看作友誼的基礎。因此,女性期望丈夫成為自己新的、更好的知心朋友。對她們來說重要的不是某個具體的討論話題,而是在說出自己的想法、感受和印象時所表現出來的那種親密的、分享生活的感覺。

    男孩間的關係和女孩一樣緊密。但男孩間的關係與其說建立在交談基礎上,不如說建立在共同動手基礎上。既然他們不認為交談能夠鞏固感情關係,他們不知道女人需要何種交談,也不會因為沒有交談而感到遺憾。

    男孩的群體比女孩的要大,所包括的人更廣泛,也更具有等級特色。因此,男孩們勢必要努力爭取不在群體中處於從屬地位。這也許是為什麼女人抱怨男人不聽她們說話的根源之一。

    當女的對男的說「你沒有在聽」,而男的反對說「我在聽」時,常常男的是對的。這種給人沒有在聽的印象是由於男女對話方式的不同而引起的。這種不同在男女各自就位時就已表現出來了。我對心理學家布魯斯·多維爾錄製的關於兒童與成人分別與他們的同性好友交談時的錄像帶進行了研究。研究發現,無論多大年齡的女孩和成年女性,都採取面對面的姿勢,眼睛看著對方的臉。而各種年齡的男孩和成年男子就座時,相互位置都成一定的角度,眼睛看著屋子別的地方,只有時不時瞥對方一眼。男性這種看著別處的習慣,可能給女性一種印象,那就是他們沒有在聽,即使他們在聽也會給人以沒有在聽的印象。一個年輕的女大學生感到很失望,因為每當她告訴男朋友她想跟他談談時,他總是躺在地上,閉上眼睛,並用手臂擋住臉。她對此的理解是,「他想睡一會兒」。而他則堅持說他在非常認真地傾聽。在一般情況下,他會環顧屋子四周,所以容易分心。而躺在地上,蒙住眼睛會使他專心致志聽女友說話。

    轉移話題是男人的另一種習慣,這種習慣也給女人一個印象:他們沒有在聽。特別是當他們把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時更是如此。在我的研究中,女孩往往就一個話題談得很詳細,而男孩傾向於不斷改變話題。

    我對lO年級的孩子所進行的研究發現,當女孩對朋友傾訴煩惱時,對方總是刨根問底,並且表示同意和理解。男孩卻不把對方的問題看得那麼嚴重。例如,托德安慰理查德說他飲酒「不是什麼大問題」。當托德說他遭受冷落時,理查德回答說:「你怎麼會這麼想?你認識的人比我還多。」

    女性把這種回答看作是輕視她們的問題和不支持她們。但男性似乎對這種回答很滿意。女性的回答暗示:「你不應該感到難過,因為我也有過類似的經歷,」從而彼此安慰。而男性通過暗示「你不應該感到難過,因為你的問題並不那麼糟糕」來彼此安慰。

    還有更簡單的原因來解釋為什麼女人總覺得男人沒有在聽。語言學家萊內特·赫希曼發  現,女性比男性發出更多的傾聽者的聲音,如「對」,「嗯嗯」,「是」等來表示「我理解」。她發現,男人通常是靜靜地傾聽。而女人期待聽到一連串傾聽者的聲音,她們把靜靜地聽理解為根本沒有注意聽。

    男性的對話習慣使女性感到失望,同樣,女性的對話習慣也使男性感到失望。男性期望的是靜靜地注意聽,他們將一連串傾聽者的聲音理解為過頭的反應或是不耐煩。此外,當女性在一個親密、舒適的環境里交談時,常常互相搭話,說完對方未說完的句子,並且能夠預料到對方要說什麼。我把這種做法叫做「參與式傾聽」,男性往往將此理解為干擾、冒犯和缺乏注意力。

    同樣,男女之間的差別也使丈夫抱怨妻子,「她只想表達她的觀點。如果我向她表達另一種不同的觀點,她就對我生氣。」多數婦女在交談時,認為談話夥伴要做的事就是表示贊同和支持。而很多男人則認為,談話時指出問題的另一面才是他們的責任。在女性看來,這樣做是一種不真誠的表現,是拒絕給予必要的支持。這不是因為女性不想聽到別的觀點,而是因為女性更喜歡將這些觀點以建議或詢問的言詞表達出來,而不是以直接了當的挑戰形式表達出來。

沉默的聲音

    瀚上述這些區別可以解釋為什麼在婚姻內的交流問題上,男女抱有如此不同的期望。對女性來說,交談可以使關係親密。婚姻關係是一種無比密切的關係:你可以說出你的感受和想法,對方會依然愛著你。女性最大的恐懼是被排斥。但是,男人生活在一種等級分明的世界裡,談話的目的是保持自己的獨立性與地位。他們必須時刻警惕,保護自己,以免受人壓制或受人擺布。

    這一點也解釋了那個健談的男人說他那沉默的妻子「她才能說呢」這種矛盾局面。在公共場合,他覺得迫不得已要表現自己的聰穎、展示自己的理解力。但在家裡,他不需要證明什麼,也不需要提防任何人,所以他不想說話就不說話。對他的妻子來說,在家意味著不必擔心自己說的話會得罪別人,或者引發矛盾,或者顯得炫耀自己。在家裡,她可以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交流問題威脅著婚姻,但不能通過機械的手段來修補。這些問題要求我們用一種新觀念來看待談話在人際關係中所起的作用。從心理學的角度所作的許多解釋都無濟於事,因為這些解釋往往責怪女性(不夠自信),或者責怪男性(不關心她們的感情)。如果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將男女對話看作跨文化交流,我們便會理解這個問題,找到問題的答案,而又不責怪任何一方。

    一旦問題得到理解,情況自然有所改善。那些通常因丈夫不傾聽或不談論每天發生的事情而感到被遺棄、感到喪失生活樂趣的女性會高興地發現,她們的丈夫一旦知道了不起眼的談話在女性關係中的地位後,正努力地在適應。如果丈夫不適應,妻子仍然能夠得到安慰,因為她知道,對男人來說,這不是不親密的表現。當妻子接受了男女存在區別這一事實後,便會去找自己的朋友或家人說一說話。那些不能夠給予妻子談話快樂的丈夫,也不應該覺得妻子提出了無理要求。仍然會有一些夫妻決定離婚,但起碼他們的決定是建立在比較現實的期望基礎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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