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憲:審美現代性與日常生活批判 (第3頁)
總結以上幾種基本的審美現代性理論,我們不難看出現代性自身的矛盾,以及審美現代性的基本功能和傾向性。前引韋伯關於藝術反對工具理性和實踐理性的救贖作用的經典陳述,道出了為什麼現代主義藝術要和資本主義社會日常生活相對抗的真諦。否定日常生活及其意識形態,就是否定工具理性的暴力和壓制;顛覆日常經驗而提供新鮮的審美經驗,就是打破常識和常規的習慣勢力和無意識,以變革的眼光來透視這個世界;拒絕模仿日常生活形象和事物,就是拒絕與現存的資本主義社會認同,為主體的精神和幻想留有一個理想王國和烏托邦。如果沒有這種審美的現代性與啟蒙的現代性的抗衡和制約,我們很難想像在現代化進程中會出現反思工具理性的局限性和現代化的負面影響的文化運動。關於這一點,鮑曼的看法值得注意。他認為,「後現代並不意味著現代性的某種終結,拒絕現代性的疑惑。後現代性不過是現代精神在遠處密切地和清醒地注視它自身,注視它的狀況和過去的勞作,它並不完全喜歡所看到的東西,感受到變革的迫切需要。後現代性是一個時代來臨的現代性:這種現代性在遠處而不是從內部審視它自身,編製著其得失的完整清單,對自己進行心理分析,發現以前從未明說的意圖,並發現它們是彼此不一致的和抵觸的。後現代性就是與其不可能性妥協的現代性,是一種自我監視的現代性,它有意識地拋棄了自己曾經不自覺地做過的那些事情。」(ZygmuntBauman,ModernityandAmbivalence,Cambridge:Polity,1990,p.272)儘管鮑曼這裡說的是後現代性,但如果我們把他的看法和利奧塔的理論結合起來,問題就很清楚了。利奧塔曾經說過一句頗費思量的話:「後現代主義並不是處於終結的現代主義,而是處於初期狀態的現代主義,而且是這種狀態的不斷延續。」(Jean-Francois Lyotard ,"Whatis Postmodernism ? "in Wook-DongKim(ed), Postmodernism, Seoul: Hanshin, 1991, p.278)這就是說,後現代性就是現代性的一種,就是審美的現代性的一部分,它在啟蒙現代性誕生之初就已經存在了。
從認識論角度說,審美現代性對日常生活及其意識形態的否定,體現出對日常經驗的懷疑,甚至是對科學理論的認識—工具理性的深刻質疑,渴望一種接近真理的新途徑,對感性的審美經驗的禮讚;從倫理學角度說,審美現代性對日常生活及其意識形態的否定,反映出對道德—實踐理性的不信任和疏離,強調藝術與道德的分野,對日常生活意識形態壓抑性質的反叛和抵抗,嚮往一種理想的更高境界的生活。尼采當年把日常生活和常人視為平庸無聊的,鼓吹超人哲學和生活的藝術化,恰恰是這種審美現代性的預言。韋伯明確提出,藝術在當代生活中扮演著把人們從理論—工具理性和道德—實踐理性的壓制和刻板性中救贖出來的重要功能。海德格爾極力強調「詩意棲居」的本體論涵義,主張以此來對抗常人流俗閑談式的平庸生活。所有這些都表明,審美現代性對日常經驗的否定的確具有積極意義。
但是,就現代性自身的矛盾來看,這種積極作用的背後也隱含著某些值得思考的負面因素。首先,審美現代性在批判日常生活意識形態的工具理性和惰性時,往往誇大了其負面功能,甚至是不加區分地反對一切非藝術的生存方式和理性功能,於是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極端化。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我們不難發現審美現代性自身的極端性和激進色彩。其次,在顛覆和否定日常經驗和生活的同時,審美現代性割裂了藝術與日常現實和普通民眾的傳統聯繫。雖然藝術不再是日常現實的模仿,不再是熟悉生活的升華,烏托邦阻止了人們對現實生活的認同,但問題的另一面也就暴露出來:藝術與現實的聯繫顯得十分脆弱,藝術與公眾的紐帶被割斷了。所以,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現代主義藝術的那種「文化精英主義」色彩。奧爾特加一針見血地指出,現代主義藝術成了社會分化的催化劑,造成了少數精英和大眾的分裂。退一步說,即使我們承認現代主義藝術所主張的審美現代性確有批判顛覆啟蒙現代性之工具理性的功能,但由於遠離普通民眾、遠離日常社會生活,這種批判和顛覆的作用充其量不過是小圈子裡想像的遊戲而已。實際上現代主義藝術正是帶有這樣的局限性。最後,否定、批判和顛覆多於建設,這恐怕是審美現代性的另一局限。啟蒙理性儘管有問題,但必須承認,沒有這種啟蒙,社會文化就不可能獲得巨大的進步,甚至連審美的現代性也不可能產生。正是從這個角度說,審美現代性是受惠於並發源於啟蒙現代性的。它作為後者的對立面,儘管暴露了工具理性的壓抑性質,但在如何改變這種狀況、建設性地去除糟粕保留精華上,卻顯得無能為力。這一點到了後現代主義者那裡顯得尤為突出。(思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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