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勤政的崇禎皇帝也亡國?
導讀:在我國歷史上,勤政往往與政治聯繫在一起,君主勤政,政治清明,而崇禎皇帝勤政竟跟亡國聯繫在一起,也是一則特例。
關於明末崇禎皇帝的歷史評價,史家多借清代官修《明史》中「非亡國之君,而當亡國之運」來為其申辯。如清初張岱曾經這樣說道,「古來亡國之君,有以酒亡者,以色亡者,以暴虐亡者,以奢侈亡者,以窮兵黷武亡者,嗟我先帝,焦慮心求治,旰食宵衣,恭儉辛勤,萬幾無曠,即古之中興令主,無以過之」。
民國的明清史學者孟森則議論說:「熹宗,亡國之君也,而不遽亡,祖澤猶未盡也。思宗而在萬曆之前,非亡國之君也,在天啟之後,則必亡而已矣。」
總而言之,崇禎是個勤勉的好皇帝,明朝亡在他手上,多少有點冤。
▊▊臨危受命
據有關史料記載,崇禎皇帝朱由檢勤政到為處理公文徹夜不眠。一次,他去慈寧宮拜見宮中最有威望的劉太妃(崇禎帝祖母輩)時,竟然坐著睡著了,劉太妃命人拿來錦被給崇禎蓋上。崇禎醒來後苦澀地說,為處理公文,召見群臣他很少能休息,已經兩夜未眠,說罷與劉太妃相對落淚。朱由檢白天在文華殿批閱奏章,接見群臣,晚上則在乾清宮看奏章,遇到軍情緊急時便連續幾晝夜不能休息。
崇禎是明朝自太祖以來罕見的勤政之君,除了照例應免日期之外,每日視朝,並參加日講和經筵。一日,他參加日講時,由於疲憊不堪,隨意把腳放到台楞之上。當時日講官文震孟正好講到《尚書》中「為上者奈何不敬」一句,便抬眼注視皇上翹起的腳,朱由檢不好意思地以袍袖遮掩,把腳徐徐放下。可見,他對日講也是認真對待,並非敷衍了事。
朱由檢還是一個好學不倦的皇帝,博覽群書,舉凡《四書》《五經》《資治通鑒》《通鑒綱目》《大學衍義》《貞觀政要》《皇祖明訓》《帝鑒圖說》等典籍幾乎朝夕不離手。他還命令武英殿中書,畫歷代明君賢臣圖,寫《正心誠意箴》,製成屏風,分別安放在文華殿、武英殿,以便隨時激勵自己。
在我國歷史上,勤政往往與政治聯繫在一起,君主勤政,政治清明,而崇禎皇帝勤政竟跟亡國聯繫在一起,也是一則特例。清人蕭徵模詠崇禎皇帝的詩歌這樣寫道:
心匪不仁計則窮,減夫派餉事重重。
可憐三百年夭下,斷送憂勤惕勵中。
荒政亡國,勤政亦亡國。雖非亡國之君,卻當亡國之運,朱由檢的人生經歷著怎樣的起伏?
天啟七年(1627年)八月二十四日,即明熹宗朱由校駕崩後十餘日,朱由檢在皇極殿即皇帝位,改年號為崇禎。在選擇年號問題上,朱由檢頗有斟酌。當時閣臣提供四個年號供他選擇,一為「乾聖」,朱由檢說「乾為天,聖則安敢當」;二為「興福」,朱由檢說「中興甚好,亦不敢當」;三為「咸嘉」,朱由檢認為「咸旁為戈,今方欲息干戈,勿用」,於是選擇崇禎為年號。即位伊始,崇禎皇帝朱由檢已經做了決斷,他要整飭內政,重振江山,挽救時局。
▊▊剷除「客魏」
朱由檢正值血氣方剛,年輕氣盛之時,他滿懷信心要重拳出擊了。就時局而言,朱由檢首先要解決的是宮禁內部的危機,剷除「客魏集團」。
崇禎帝的異母兄明熹宗朱由校,性耽玩樂,政權實際把持在以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太監魏忠賢為首的魏黨集團手中。魏忠賢本是河間府肅寧縣的市井無賴,萬曆十七年(1589)自閹後被選入宮,熹宗即位後魏忠賢與熹宗乳母客氏互相勾結,一個自稱「九千歲」,一個自稱「老祖太太千歲」,操縱朝政,為禍宮禁,併網羅了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四十孫等一大批爪牙。為了確保自身的安全,掌握實權,成為名副其實的天子,朱由檢必須除掉「客魏集團」。在這場交戰中,朱由檢表現出非凡的勇氣和智慧,打了一個漂亮仗。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至高無上的天子更迭往往意味著自上而下的王朝內部的變革。新任君主即位之後,統治集團內部的各派力量均心懷狐疑,互相觀望,彼此猜測並試探。人們彷彿在關注一隻即將破殼而出的雞雛,彈殼在輕微震動,跡象已十分明顯,但究竟會從什麼方向,從哪個位置,以何種形式,沒有人能夠得出確切的結論。魏忠賢狐疑地盯著彈殼,心神俱疲。
朱由檢深知魏忠賢黨羽甚多,故未輕舉妄動。他不露聲色,等待時機,從心理上對政敵發動強大的攻勢。明熹宗駕崩,魏忠賢失去強大靠山,既擔心往日劣跡暴露,又害怕苦心經營的政治資本不保,紫禁城內政治空氣神秘莫測,平靜之中掩藏著風雷。
朱由檢的按兵不動令魏忠賢先慌了手腳,他以辭職試探皇上的反應。天啟七年九月一日,魏忠賢提出辭去東廠職務,朱由檢沒有批准。九月初三日,客氏請求離開宮中,回到私宅。明熹宗已經駕崩,作為先皇的乳母,客氏實在沒有繼續留在宮內的理由,她的辭請朱由檢批准了。客氏於五更起身,赴熹宗靈堂祭奠後焚化熹宗幼年時的胎髮、痘痂、頭髮、指甲等物,痛哭而去。宮內朱由檢少了一個敵人,而魏忠賢卻少了一個支柱,更加驚慌。
九月十四日,魏黨集團內部出現裂痕,御史楊維垣出於私憤,彈劾崔呈秀不守父喪,違背禮制。崔呈秀位於五虎之首,是魏忠賢的心腹,朱由檢見奏後降旨撤銷崔的一切職務。彷彿得到了暗示一般,一場正式清算魏忠賢的戰爭打響了。
彈劾魏忠賢的本章相繼而出。在強大的輿論壓力面前,魏忠賢主動提出「引疾辭爵」,這一次,朱由檢批准了,並立即下旨,命魏忠賢十一月初一日到鳳陽祖陵司香。魏忠賢自知大限已到,於十一月初六日懸樑自盡。次日,客氏被押往浣衣局打死。隨後,客魏兩家子孫等皆被斬首。
大惡已除,在首次政治對壘中朱由檢大獲全勝,他不露聲色,以靜制動,初露崢嶸。清理客魏集團的鬥爭取得了初步勝利,快意人心,而激勵鬥士,這是崇禎皇帝朱由檢在政治上進行的第一場戰役。宮禁之中,虎視眈眈的敵視的目光少了,皇帝的身邊相對安全了,鬱積在宮禁上空的陰霾漸漸消散,陽光似乎一點點地穿射進來。
▊▊清算閹黨
除惡務盡,更艱巨的戰役還在其後。中央政府機構中遍布魏忠賢的死黨,甚至一批魏黨人物以彈劾魏忠賢的功臣自居,以圖混淆視聽。為此,清算魏黨的戰鬥刻不容緩。朱由檢先後任命曹師稷、顏繼祖、宗鳴梧、瞿式耜等人為給事中,任命吳煥、葉成章、任贊化等人為御史,以糾彈魏黨為職責,掀起一場大規模的清算風潮。
從天啟七年十一月至崇禎二年三月,清查閹黨逆案的羅網撒開。除首逆魏忠賢、客氏之外,共列七類:首逆同謀六人,結交近侍十九人,結交近侍減等十一人,逆孽軍犯三十五人,諂附擁戴軍犯十五人,結交近侍又次等一百二十八人,祠頌四十四人,共計二百五十八人,分別定罪處置。與此同時,朱由檢下令拆毀各地為魏忠賢建造的祠堂,規定宮中內監不得擅自出京,並要求各地鎮守的太監立即辦理移交手續,火速返回京城。
在定閹黨逆案的同時,朱由檢逐步展開平反昭雪活動,為一些受閹黨迫害的東林黨人恢複名譽。從理論上講,褒揚正義,剷除邪惡,朱由檢都一一做到了。除惡揚善,求的是上下齊心,一心向善。然而,理論用之實踐的結果卻讓崇禎品嘗到了政治的苦澀。
「水至清則無魚」,清與濁本來就是相對的概念,清中有濁,濁中有清,在清與濁中做出明智的選擇不僅需要智慧和決心,更需要實踐經驗和敏銳的判斷。閹黨和東林黨的鬥爭由來已久,用清初士人的話來說,東林未必都君子,而閹黨未必皆小人也,所謂的清除邪惡一方,褒揚良善一方也只能是相對而已。兩黨之間的明爭暗鬥一直持續到清朝統治初年,一心整飭朝綱的朱由檢陷入了一場永無休止的戰爭之中。
明朝自萬曆以來,黨爭不斷,東林與宣黨、昆黨、齊黨、楚黨、浙黨之間互相攻擊,終於導致天啟年間閹黨專政的局面。朱由檢即位之後的首要舉措就是清算閹黨, 但這隻能說是第一步,進一步消除黨爭是更加令人頭疼的大事。
▊▊天真皇帝
朋黨之爭在歷史上多有所見,如果君主駕馭有術,則不致造成大的危害,如駕馭無術,則會帶來破壞性的影響。
以清朝乾隆皇帝為例,在位期間以張廷玉和顎爾泰為首的兩黨明爭暗鬥,幸虧乾隆明察秋毫,乾綱獨斷,重大節而不計小過,使兩黨爭著為國立功,未曾造成大的損害。可見,解決朋黨並不是毫無方法,關鍵在於君主的決策。朱由檢既然已經認識到官吏風氣關係到國家興衰,必然要著手整頓吏治,消除黨爭之患。
但在政治實踐中,勵精圖治的朱由檢並不總是成功的。康熙皇帝曾經從當年明朝宮廷內的太監口中,聽說關於崇禎的這樣的笑話:
一日,崇禎修大內建極殿,從外地採買巨石,從水路運抵通縣,再經陸路運送到紫禁城,誰知由於石塊巨大,城門狹窄竟然無法通過。運石頭太監只好請示崇禎,崇禎當即發火:真是豈有此理?朕要用良材,竟敢抗命不從,遂命軍士將巨石打六十御棍。
又一日,崇禎學習騎馬,好不容易騎到馬上,竟然從上面摔了下來,顏面受損,為此下令,將馬重責四十大鞭,然後罰往苦驛當差。
對這兩則笑話令康熙發出感慨,「馬猶有知識,石則何所知乎?如此舉動,豈不令人發一大噱?總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阿保之手,不知人情物理故也」。笑話誇張的成分多一些,太監添油加醋醜化了崇禎的形象,但在笑聲背後,往往蘊含真理。在軍國大政面前,朱由檢天真幼稚如孩童,不免會讓人啼笑皆非。
崇禎十一年(1638年)冬天清軍內犯,兵部主事沈迅提出了一個荒唐的建議,請求崇禎皇帝以天下僧人配尼姑,編入里甲,三丁抽一,可得兵數十萬。朱由檢居然認為沈迅的建議十分有理,其言可行,立即將沈迅改任兵科給事中。當然,沈迅的建議並未得到認真執行,在現實中也根本行不通的。
診斷病情和治療疾病是不同的,正確的診斷是第一步,而妙手回春則需要更深的功力。朱由檢的決心和才智在政治實踐面前一次次遭遇挫折,這是他沒有預想到的。
▊▊自斷經脈
長年累月的黨爭給明末政壇帶來嚴重的消極影響,門戶之見已經成為明末官吏的思維定勢。朝堂之上,只要有政治分歧就與黨爭聯繫在一起,任何一件政事的處理都會稱為黨爭的口實。剪不斷,理還亂。
明代內閣是國家中樞,內閣大學士無宰相之名而有宰相之實。國家的方針政策需要內閣確定,軍政大事也需要內閣處理,因此閣臣的選擇是關係朝綱的大事。自明中葉以來,內閣大學士都從翰林院官或者各部尚書中選拔,由吏部會同都察院、九卿、六科及河南掌道御史即共同舉薦。自萬曆以後,會推流於形式,把持在個別人手中,無公正可言。崇禎初年的會推結果即是如此,會推名單列出11人,而朱由檢自己看重的人選周延儒卻未曾列名。他本來就懷疑會推是否會公正,而結果則令其更堅信自己的判斷。
果然,禮部尚書溫體仁看破朱由檢的心思,上疏彈劾禮部侍郎錢謙益結黨把持會推,並挖出錢謙益當年主試浙江收守賄賂的舊案,指其品性不足以為閣臣。經調查錢謙益確實在會推中做了些手腳,與溫體仁對質舊案,又支吾難對,朱由檢更加懷疑。於是錢謙益被罷官,而周延儒和溫體仁則以不立黨,清忠於朝得到朱由檢的格外垂青,先後進入內閣。
朱由檢厭惡朋黨,但他忽略了明末政壇長期以來的風氣,黨爭已經作為慣性力量參與到政治鬥爭中來,「指人為黨者,亦必有黨」,將鬥爭矛頭指向被攻擊為朋黨的一方,實際上是在支持自成非黨的一方,而所謂「非黨」者,亦必黨也。朱由檢自認為在會推閣員問題上已經盡量公正,並打擊了朝內朋黨的苗頭,殊不知,皇帝的介入使黨爭內幕更加複雜,而黨爭也一發而不可收拾。
由會推閣臣而引起的黨爭以溫體仁、周延儒的勝利而暫時告終,而溫、周入閣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溫、周之間的傾軋。崇禎三年(1630年),周延儒稱為內閣首輔,溫體仁開始把鬥爭矛頭指向周延儒。從崇禎四年春天開始,溫周之間輪番互相發動攻擊,崇禎六年,周延儒引疾乞歸,溫體仁升任內閣首輔,新一輪的爭奪戰再次開始。此後,黨爭不休。但應該承認,朱由檢為消除黨爭煞費苦心,做出了一番努力。
為了避免大臣長期任職,形成幫派勢力,同時也為了不斷尋找富有學識才幹的人任職內閣,朱由檢頻繁更換閣臣。他在位十七年,共有五十人入閣,在這五十人相當中,周延儒、溫體仁和楊嗣昌在位最久,影響較大,但下場都很可悲。其中從崇禎十年溫體仁去位,到崇禎十四年周延儒再次入閣,4年時間換了5個首輔,平均每個首輔任職不到1年。
頻繁更換使得這些首輔都談不上久任專成,自然都顯得碌碌無為。而閣臣的頻繁更換,實際上反映了崇禎皇帝一直沒能建立起穩定的施政中心,這是導致明朝滅亡的重要因素之一。空懷扭轉乾坤大抱負的朱由檢,也為自己的急躁輕率付出了最慘重的代價。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副教授,專治清代學術思想史及歷史文獻學,著有《清初私家修史研究——以史家群體為研究對象》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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