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琪峰的商業個性
類型化商業元素的個性化改造 對於電影創作者而言,如何既能體現自己個性化的作者風格,又能夠以某種類型化的標準配方贏得市場的接納,這始終是一個繞不開的問題。杜琪峰電影一直彰顯著鮮明的作者風格,這一點凡是看過其作品的人都不會否認。同時,杜琪峰電影對於類型電影諸多商業元素的大膽借用和改寫更是其作品能夠獲得市場認同的重要原因。從這個角度說,杜琪峰電影的意義在於實現了個性化與類型化的成功嫁接。
類似於香港電影「新浪潮」的幾位先鋒人物,如徐克、許鞍華等,杜琪峰與他們一樣都是從投身於電視業而又轉向電影業,電視製作對於新、奇、快的高要求以及電視這個包羅萬象的視窗平台使得這些曾有電視從業背景的電影導演對於世界影視業的發展動態以及對於影視作品視聽特性的了解都是很到位的,他們常常十分珍視在自己的作品中流露出的個性化追求。杜琪峰冷眼旁觀港產電影的潮起潮落,暗地裡卻已經在自己積累了二十餘年的影視製作經驗的基礎上,厚積薄發,練就著自己獨具一格的影像語言。
作為香港電影在21世紀的標誌性作品,杜琪峰電影的個性化創新又總是不能脫離整個香港電影發展變遷的基本特色,即商業化。香港電影從業者從來都尊重市場挑剔的目光,他們的創意與想像力常常都是在市場的逼迫下迸發的。將藝術個性與市場意識融合為一,是香港主流電影人的一貫追求。而要在個性的張揚與市場的認同之間求取平衡,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遵循類型片基本陳規的基礎上合理利用並改造類型片的商業元素。凡是電影市場化程度高的國家或地區,電影的類型化程度通常也一定是較高的。類型電影久經市場考驗而逐漸成型,所謂「類型」本身既包含著電影創作的客觀規律和內在特性,也隱藏著電影產品的工業屬性和商業倫理。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電影藝術的創新發展在今天是必須建立在對類型電影的理解和借鑒基礎上的,也即個性化與類型化的對立統一。
杜琪峰電影就是這種對立統一的產物。其代表作《槍火》無論是影調風格,還是人物個性都與慣常所見的「黑幫片」既有聯繫,又有顯著不同。影片尊重同類型電影中對基本情節元素的安排,但是整個影片的敘事基調與影像處理都無一不凸顯出杜琪峰作品的作者風格。《槍火》中的槍戰段落堪稱是影片最具吸引力的看點,杜琪峰偏愛槍戰的氛圍、人物布局和細節的展示,而不像「吳宇森式」那樣強調對動作和場景的誇張性處理。第五屆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授予《槍火》最佳電影獎的評語是:導演於黑幫類型片上另創新境之作。氣氛與風格冷峻不凡,一眾演員含蓄而具神采,隱喻香港人死拼盡忠,復能絕處逃生的靈活精神,配以燦爛悅目的槍戰場面,動靜對比出色;最佳導演的評語是:導演以大刀闊斧之勢,集中火力炮製一部黑幫鬥智鬥力作品,風格獨特,神采飛揚,當中暗場交代,簡約的風格言簡意深,幾場槍戰場面更是經典設計。
從題材上看,杜琪峰電影依然沒有從太大程度上另闢蹊徑。黑社會的故事在「古惑仔」系列電影以及數不勝數的「江湖片」中都一再被講述,「警匪斗」更是香港動作電影的主要內容模式之一。但只要是看過杜琪峰電影的人都可能會有「新瓶裝舊酒」的感覺,他的電影在一定程度上重新構造了香港以往某些「類型電影」的形式元素和主題意識。如果說傳統香港警匪片是力量的角逐,那麼杜琪峰的警匪片更多的是凸顯立場不同的雙方在心智上的較量,《暗戰》就是這一風格的最典型體現。
有評論稱,包攬了2003年香港電影金像獎的電影《無間道》開創了香港「警匪片」的新階段,即變體能力量的較量為心智計謀的較量。《無間道》雖然不是杜琪峰的作品,但是相信看過杜琪峰的電影《暗戰》的人都不會否認一個事實,那就是《無間道》最有魅力的心智較量其實在《暗戰》中已經有了。《暗戰》非常符合類型片的商業特點,一個手段高超的江湖大盜與一個警察之間的故事絕對有看點,但是杜琪峰電影中的大盜偏偏身懷絕症,他與警察之間的較量不再是充滿火藥味的真刀真槍,而是在心理、智謀、情感方面展開了反覆較量。警察與這個飛天大盜之間獨特的「亦敵亦友」的人物關係,使得電影的主題內涵也變得非同一般。一個晚期癌症病人在獲知自己僅剩下四個星期的時間時,展開了與警察的一次較量,尤其是與何尚生督察(一個在膽略與勇氣方面讓這個盜賊十分敬佩的鬱郁不得志的警察)開始了一個所謂「三天的遊戲」。而盜賊的真正目的,則是利用何尚生督察與一個珠寶搶劫團伙(光頭佬)之間的周旋而盜走寶石與交易錢款。他這樣做,是為了在臨死前為自己的父親(被光頭佬陷害)報仇,而盜走的錢款則又冒用警察何尚生的名義捐獻給了兒童癌病基金會。概括地說,這個盜賊在生命即將結束時,做了三件事:報仇、遊戲、捐款。這顯然不是一個一般意義上的盜賊,影片對於這個奇特人物行為的追蹤關涉到了對生命的另一種思考:這一場瘋狂的復仇遊戲體現的究竟是對生命的珍視還是漠視?
《PTU》(《機動部隊》)這個電影從表面上看還是一個「警察抓賊」的故事,但是它又突破了「警察抓賊」這個傳統的故事模式,影片糅合了「古惑仔」電影、「黑幫片」、「警匪片」等類型電影的敘事元素,同時又著眼於細化展示警員之間的微妙關係,整個片子的基調是含而不露,引而不發,從容不迫,不到關鍵時刻不抖「包袱」,拍出了以往眾多相似題材的類型片所不具備的獨特風格。片中一個警察意外丟槍的事件與黑社會內部的「窩裡斗」交織在了一起。反黑組警員肥沙與古惑仔馬尾及其手下在一家火鍋店發生了摩擦,之後肥沙在追趕馬尾手下時丟失了配槍;PTU警員阿展為了一句「穿上制服的就是自己人」決心隱瞞肥沙丟槍的事實,在天亮前替他找回那把意外丟失的配槍;當晚,馬尾在火鍋店被殺,重案組警員在調查此案時認為肥沙有嫌疑;阿展為首的PTU小分隊與肥沙各自尋槍,沒有想到的是整個尋槍的過程卻與黑社會頭目禿頭為給兒子馬尾報仇,要找另一黑幫人物大眼決鬥的過程暗合在了一起。而當日白天搶劫運鈔車的一夥劫匪在準備深夜「跑路」的時候,也被歪打誤撞的PTU警員們擊斃。「尋槍」、「找人」、「布局」、「決戰」段落各自成章,可又分明是環環相扣,於是整個敘事表現得既簡約又複雜,既平靜又動蕩。
杜琪峰的《PTU》通過對「警察故事」的改寫而成為了最具杜琪峰品位的電影,杜琪峰因為該片而獲得第23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獎。初看《PTU》就會覺得這個故事雖然也有警察(而且還是PTU、重案組、反黑組都一應俱全),也有黑幫人物,但是影片的著眼點顯然不是在說一個警察反黑的故事。以類型電影的面目出現,而故事卻又是「反類型」的,《PTU》恰恰要說的是警員之間的故事,黑幫人物及其行為都成為了電影的背景或是遠景。「穿上制服的就是自己人」成為影片的豐富主題。
杜琪峰2004年《大事件》從選題到情節都更接近於類型片。但是把一次警察的緝匪行動與傳媒的「作秀」表演結合在一起,影片的著眼點就顯然不是簡單地敘述一場警方與匪徒之間的槍戰,而是一次在有大眾傳媒介入的情況下與匪徒打一場心理戰,重塑香港警察的公眾形象。片中的匪徒已經不是以往的那種兇殘成性,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形象,相反,他們成熟穩重甚至還有些溫文爾雅,他們會操作最先進的通訊設備,懂得網路化的生存之道,更懂得如何利用傳媒來與警方周旋。警方出於需要,向傳媒發放有利於警察形象的現場畫面,而匪徒則利用互聯網公布他們用手機拍攝的擊潰警察的畫面,令警方發放消息的真實性受到外界媒體的質疑;匪徒把與人質同桌吃飯的畫面傳送到網路上,在傳媒面前「作秀」,表明自己如何善待人質,也顯現出自己利用傳媒的本事絲毫不輸於警方;在警方派出「飛虎隊」進入匪徒藏身的大廈展開清剿行動的關鍵時刻,匪徒將人質懸於8樓窗外,利用媒體的「在場」要挾警方撤走「飛虎隊」,警方考慮到傳媒的影響,不得不答應了他們的要求。這些較量幾乎沒有什麼真刀真槍的硬拼,而是利用媒介的力量,雙方展開心理上和策略上的較量。有意味的是,匪首利用現代電子傳播媒介成功地與警方周旋,並成功地逃離出被警察嚴密封鎖的大廈,可是,他最後卻還是因為與被擊斃的同伴進行通話聯繫的手機一直未關機,而暴露了自己的行蹤,被警察追蹤到,並最終被擊斃,真有點聰明反被聰明誤的意味。
杜琪峰在2004年推出的另一部電影作品《柔道龍虎榜》講述曾經的「柔道小金剛」司徒寶因為眼睛的遺傳病,試圖以自我墮落和頹廢的生活態度遠離「江湖」;而柔道愛好者東尼卻偏偏假借自己眼睛有遺傳病而到處找人較量比試,司徒寶的頹唐墮落讓他不解;黑道人物,昔日的「柔道小霸王」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幫助司徒寶。電影開始部分的敘述讓人覺得司徒寶、東尼、「柔道小霸王」等人物總是那麼乖戾,甚至有些神經質。對人物行為的不理解恰恰構成了電影最初的敘述魅力。這些遊走在灰暗生活里的邊緣人物總是以他們自己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完成著對自己人生信念的塑造和實踐。欲遠離「江湖」而終不能的司徒寶因為師傅的死,因為受到東尼和小夢對信念無比執著的感染,他終於回歸到現實中,意識到自我的麻醉和放縱是不能解救自己的。「柔道」的真境界似乎就是正視現實,儘力做到最好最完美,縱使眼睛失去了光明,內心卻因為自我價值的張揚而獲得無比的充實,並重拾對於生活的熱愛和信心。灰暗地帶的灰暗人物,其內心世界同樣是熱愛並嚮往光明的。灰暗的色調遮蓋不住電影對於人心人性人情的開掘。司徒寶、東尼、小夢因為機緣的巧合,成為彼此心靈上可以溝通的朋友,杜琪峰藉助細節的描繪突出了自己對於這份溫暖友誼的無限嚮往和讚美。
影片結尾,在司徒寶與李亞岡決鬥的前夕,司徒寶的眼睛徹底失去了光明,曾經因為對於眼睛最終失明的恐懼而頹廢沉淪的司徒寶在經歷了心靈的自我救贖之後,面對現實這一次卻坦然地露出了微笑。一抹明麗的陽光映射在司徒寶微笑的臉龐上,這灰暗中的一線亮色讓人感動。畫面是冷的,導演的心是熱的,「柔道」在片中成為了戰勝人生的劫難,走出心靈的陰影,重新擁抱生活的完美隱喻。人最重要的原來就是戰勝自我,永遠向前看,這也是柔道的「真精神」,人真正的強大是內心的強大。《柔道龍虎榜》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動作片」,整部影片的立意其實是很高的,講述了一個「自己成全自己」的勵志故事。影片對「柔道」的動作場面進行了最簡約的處理,而對片中那幾個喜歡玩柔道的人物各自不同的心理狀態的描述構成影片最出色的戲劇張力。
電影影像本體的個性化創新 電影作者的個性化表現除了對類型片商業元素的再處理之外,還有一個重要方面值得思考,那就是對影像視覺風格的大膽創新。杜琪峰電影的影像是屬於杜琪峰個人的,是杜琪峰電影個性最集中的反映之一。這也是一個重要的提示,即電影作者對類型電影的成功改造可以通過對電影視聽本體語言的個性化書寫來獲得。
這一點似乎又可以從香港「新浪潮」電影人的集體表現中得到證實。遙想當年,「新浪潮」之翹楚徐克電影的橫空出世首先就是用一種新的淋漓盡致的影像風格讓人有耳目一新之感,舊的電影類型在新的電影作者手中煥發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新風采。而杜琪峰電影的備受矚目,正是由於在今天的香港電影嚴重缺乏創新性的現實困境中,杜琪峰再一次通過對電影視聽語言的個性化改造,使自己的電影獲得了廣泛的認同。
英文「COOL」,中文譯作「酷」。究竟何謂「酷」?眾說紛紜。把「酷」作為一種藝術風格,對於杜琪峰的電影似乎特別合適。從形式上看,杜琪峰電影往往具有如下特徵:灰暗冷艷的電影色調、沉穩嚴謹的電影鏡頭、簡潔流暢的電影剪輯、動靜相宜的電影敘事。概括地說,杜琪峰電影的語言風格追求一種「以形寫神」、「以虛帶實」的整體美學效應。
形式與內容常常是不可分的。比如說杜琪峰電影的用光相當講究,而且從不掩飾對於冷色光的喜好。無論是電影中的日景還是夜景,都始終籠罩著灰暗陰冷的色調。而這種灰暗冷艷的電影色調與杜琪峰電影的選題有一定的關係。在杜琪峰「銀河映像」的早期作品如《暗花》、《非常突然》、《真心英雄》等影片中,導演所關注的都是一些黑道人物、普通警察、社會邊緣人物的內心世界。邊緣的人物、悲觀無常的主題、陰鬱、傷感的情緒基調在影像上都直觀感性地呈現為一幕幕晦暗而陰冷的銀幕畫面,傳達出影片內在的獨特氛圍與環境。接下來的《槍火》是關於黑社會社團成員之間的故事;《暗戰》、《PTU》、《大事件》等皆是有關警察與賊匪之間的較量;《大塊頭有大智慧》、《柔道龍虎榜》等則是講述某些另類人群的故事。這種本身就有點灰暗色彩的電影故事與刻意製造的灰冷色調之間有一種天然的融洽,能從視覺上直接引起觀眾對於電影所講述事件的關注。
在以往的「槍戰片」、「黑幫片」、「警匪片」中,整個銀幕情緒常常都是以動為主。杜琪峰則嘗試在同類型電影中以靜為主,以靜顯動,注意傳達出影片對環境、氛圍的渲染鋪陳。《槍火》、《PTU》、《大事件》等作品中的「槍戰」場景都是「一觸即發」,不刻意營造所謂的「大場面」。在《PTU》中,整部電影除了在最後「廣東道」的「決戰」段落之外,在此之前,沒有任何「槍戰」場面。即使是這樣一段放置在影片結局處的槍戰,也是既沒有誇張的槍林彈雨,也沒有孤膽英雄的瀟洒身姿。再通觀這部影片,會發現除了影片的結局「槍戰」和影片開頭的馬尾被殺、肥沙追古惑仔這兩個部分比較動感之外,整部影片都是那樣沉靜,靜得讓人懷疑這還算是「警匪片」嗎?可是,誰又能否認《PTU》的全部意蘊和個性色彩不正是在這一個「靜」字上呢。
作為當今香港電影的代表人物,杜琪峰尤其擅長將傳統類型片改造成為能夠體現電影作者獨特風格的「個人作品」,並且獲得了巨大的成功。這種在傳統類型電影模式下最大限度地展現個人風格的藝術表達模式,既體現了與時俱進的電影人對於觀眾欣賞智慧和市場認同的尊重,也表現出嚴謹而富誠意的電影人堅持電影藝術創新的執著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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