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歷史 認識經濟社會發展規律

2011-07-01 14:20:37 來源:《中國改革報》 本報記者 王 淼——— 訪知名歷史學家、北京大學教授錢乘旦「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2006 年,12 集的歷史紀錄片《大國崛起》在中央電視台經濟頻道首播後引起了國內外觀眾的廣泛關注。學習歷史,在世界各國的興衰中認識經濟社會發展規律,也正成為我國幹部培訓的重要內容。今年4 月23 日,國家發展改革委青年讀書論壇邀請《大國崛起》的學術指導、知名歷史學家、北京大學教授錢乘旦先生以「十五世紀以來世界大國的崛起」為題進行講座,受到了青年幹部的歡迎。會後,本報記者就世界各國的現代化與改革問題採訪了錢乘旦教授。記者:我們知道您不僅在英國史研究方面卓有建樹,而且也是現代化研究的開拓者之一。作為從歷史角度研究現代化的學者,您對現代化是怎樣定義的?錢乘旦:給「現代化」作一個定義很困難,我上世紀80 年代開始對現代化進行研究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現代化在概念界定上分歧很大,在那個時候,關於現代化的定義就有近兩百種。雖然學者們對現代化有不同的說法,但也提出了一些共同的東西,如經濟領域的工業化,思想領域的理性化,精神領域的世俗化,社會領域的非傳統化,文化教育的大眾化,生活結構的城市化等等。這些特徵,已經為大多數人所接受。基於這樣一些共同特徵,我對現代化也下過一個定義,那就是在工業生產力取代農業生產力的基礎上,社會發生整體和全方位變化的過程。需要指出的是,我把現代化作為一個過程來理解,有些人則把現代化當成一個目標。記者:我們注意到,現在越來越多的人注重從歷史中汲取養分,對改革進行思考。您從上世紀80 年代起就開始從歷史的角度研究改革問題,在對歷史的總結中您率先提出「改革是現代化轉型的一種可能的模式」的重要命題。您認為,通過了解和學習歷史、尤其是世界近現代史,對於通過改革實現現代化具有哪些啟示?錢乘旦:改革問題是我在學習世界史之前完全沒有意識到的。我們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革命是歷史發展的火車頭,人類社會的進步完全是靠暴力革命去推動的,沒有革命就不會有新生的社會等等。這樣一些想法可說是根深蒂固。後來我讀世界史、尤其是英國的歷史後發現情況不完全是這樣的。我發現革命只是引導歷史發生變化的一種方式、一條道路,社會進步還有其它的模式。英國從光榮革命以後就再也沒有發生革命,解決其內部發展問題也不再採用暴力的方式了。英國式道路不只局限於英國一個國家,其他很多國家也走英國式道路。於是我提出:英國歷史的最大特點就是和平漸進改革,正是這種方式使英國最早走進現代社會。但歷史是多樣的,變革的方式多種多樣。法國就走了另一條路,即革命的、暴力的、跳躍的路。這種方式的特點是社會動蕩大,成果不容易鞏固,常常是進三步、退兩步,再向前跳兩步、然後又退一步。儘管英國和法國是鄰居,歷史上有很多糾葛,但在現代化道路的選擇上是完全不同的。德國又不同於英、法,它發生過革命,但革命完全不成功,而英、法的革命都是成功的,只是在革命後建立新制度的問題上採用不同方式。德國在革命失敗後就再也不走革命的路,而是在舊統治集團的領導下,採取自上而下進行改革的方式。因此,如果說現代化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是一個所有國家都要經歷的過程,那麼在現代化道路的選擇上卻是可以多種多樣的。每個國家都有自己的歷史,有文化和社會的因素,還有當時所處的特定環境,這些因素加在一起會造成很多不同的變數。因此,現代化的道路是可以變化的,不僅不同的國家會有不同的方式,同一個國家在不同的時代也會出現不同的模式和道路。對於改革和革命,我們不能簡單地說只有哪一種好。記者:經過30 多年的改革開放,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正如溫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所說的「我國發展中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的問題依然突出」,有學者認為現在的改革已經進入攻堅階段。您曾說過:從某種意義上說,改革可能比革命更艱巨。您認為在這樣一個改革的攻堅階段,從借鑒歷史的角度看,在制度建設方面需要注意哪些問題?錢乘旦:應該認識到,改革或革命經常不是由人選擇的,這種選擇更經常是在一種迫不得已的環境下進行的。我國從清末開始即試圖以改革的方式進行變革,洋務運動、戊戌變法都是這種自我變革的嘗試。但改革的路越走越不通,最後只好去尋找其它辦法,也就是通過革命進行社會變革。「現代化」註定是一場不平靜的曲折旅程,在這個過程中,失敗往往多於成功,挫折也會多於順利。現在,大多數有知識、有理性、有責任的人都發現改革是實現中國現代化的最好辦法,但中國社會太複雜,一定要善於把握住改革的時機。我一直重視研究現代化的成功經驗,但同樣也重視現代化的挫折與失誤,希望失誤的教訓能引起人們的警覺。現在,中國仍處在現代化過程中,避免前人和他人所犯的錯誤就顯得尤其重要。沒有一個國家可以把別人的東西現成地拿過來,完全運用於自己的現代化。但別人的東西又確實具有借鑒作用,可以幫助自己避免失誤、爭取成功。改革不等於沒有鬥爭,事實上,鬥爭經常是改革的動力。過去我們認為鬥爭一定是你死我活的暴力衝突,但鬥爭也可以用和平的方式解決,改革是解決矛盾、化解衝突的一種手段,這就是「不同的發展道路」。我在《走向現代國家之路》一書中討論英國道路時指出,在任何一個前進的歷史過程中,鬥爭都是前進的動力,沒有鬥爭也就不會有歷史的前進。記者:在國家發展改革委青年讀書論壇的講座中,您概括指出「世界強國」具有如下四個基本特徵:一是必須有強勁的經濟基礎和綜合實力,二是要有整合的國家制度和社會結構,三是要有具有吸引力的文化和精神特徵,四是具備能夠在全球施加戰略影響的能力。其中我們最為關注的是「有整合的國家制度和社會結構」這個特徵,您認為應如何正確看待國家興亡盛衰中的制度因素和社會結構因素?錢乘旦:對於大國崛起過程中的制度因素,我強調兩點,一是不帶價值判斷,二是經過整合。為什麼同樣的制度拿過來,在有的國家會成功,在有的國家不成功,這就是制度整合問題。歷史上所有的「大國」在制度和社會結構方面都經過成功的整合,將其變成適合自身需要和發展條件的完整體系。從歷史上看,任何一個世界性強國,在它引領世界潮流時,它的內部整合都是非常成功的,都有一套完整的制度,它的社會也是一個完整的體系。有了這樣完整的、自身整合的制度結構,才可能對內推動發展、對外發揮影響。因此,制度整合是非常關鍵和極為重要的。關於制度問題,我們不能認為某一種制度一定好、從來好、永遠好,某一種制度一定不好、從來不好、永遠不好,這種看法不僅偏頗,而且沒有歷史依據,並且明顯出自意識形態偏見。從大國興替的歷史來看,不同時代的世界大國,它們都曾創造過新的制度體系,比如葡萄牙、西班牙在歐洲首先創建專制主義王權,建立最早的民族統一國家,這種國家保證葡、西兩國推行重商主義,從而在16 、17 世紀走到了歐洲發展的前列,並完成「地理大發現」。英、法也經歷過專制王權階段,都鐸王朝和波旁王朝都是「專制主義+ 重商主義」的國家,兩國也因此達到強盛的第一個高峰。但後來英、法兩國超越了葡、西,把專制主義政權推翻了,建立了符合各自國情的新的政治制度,在英國是君主立憲制,在法國是共和制,由此而創造出新的制度結構,對全世界產生重大影響,並引領了一個新的歷史時期。現在有些人把某種制度看作是絕對優秀,某個國家是標準典範,具體說就是「美國民主」。其實,即使是「民主制度」也各有不同,「英國民主」和「美國民主」就不同,印度、巴西、瑞士、法國又各個不同,彼此之間都有差異。把一個國家的制度看作是絕對的完美,彷彿是人類歷史的終極,這是一個歷史觀問題,是意識形態的自我膨脹。人類自古以來就有人認為自己的制度是完美無缺的,東西方都有這種人,古希臘時期雅典就認為它的制度完美無比,近代的黑格爾宣稱普魯士制度是歷史的終結。但歷史沒有支持任何這種偏見,偏見的結果只是無休無止的衝突和戰爭,以及偏見的破滅、歷史的繼續。其實,人類社會充滿了多樣性,任何一種制度只要符合時代的需求就會有合理性,有存在的理由;而一旦喪失時代的合理性,它存在的理由也就丟失了,新的制度會出現,哪個國家率先創造出新的制度,它就能引領新的時代。制度是不斷變化的,不可能有一個終極點,美國的制度也會變化,100 年以後美國會怎樣?1000 年以後呢?所以,不在於制度好不好,而在於是否符合時代的要求。記者:在這次論壇上,您講課的題目是「十五世紀以來世界大國的崛起」。我們了解到,您在不同場合多次就這一題目進行過講解,並擔任了轟動一時的專題紀錄片《大國崛起》的學術指導。在對這個題目的講課過程中,通過反饋,您了解到大家最關心的問題有哪些?錢乘旦:中國人最關注中國的國家地位,它是不是「世界大國」,如果現在不是,以後怎樣才能是?在我的界定中,「世界大國」是一個時代世界上最強大國家的意思,至少是最強國之一。上面我們談到「世界大國」的四個特徵,如果一一進行比對,可以看出今天的中國在每一個方面都未臻如意,即使在表現最為突出的經濟發展方面,雖然成績斐然,舉世矚目,但不如意之處仍舊很多,比如高端產品少、自主產權少,我們的優勢只在經濟總量方面,等等。至於「大國」的其他幾個特徵,比如國際影響力,雖然和過去相比已經大了很多,但和名副其實的「大國」地位相比,還是差很多。我們在國際社會能夠投放的影響力還比較微弱。面對西方國家的強勢干預,中國如何發揮作用、發揮什麼作用?一個大國的國際影響力不是說說而已的,應該在每一個重要的國際事務中予以體現,讓世界確實體會到它的存在以及它說話的分量。中國在這方面是否已做好準備?這是「大國」的特徵之一。至於國外輿論,它們關心的是中國的大國意識是不是正在崛起,中國的崛起會對世界產生什麼樣的影響等等。記者:與大國崛起相對應的是大國的衰落,對於大國的衰落應該怎樣去認識?錢乘旦:談到大國興衰問題,應該意識到「大國」的實質是代表了一個時代的歷史趨向,只要它體現和代表了時代的趨勢,無論它國土有多大、人口有多少、資源是否豐富,它都是這個時代的領頭羊,也就是這個時代的「世界大國」;然而一旦它失去了引領歷史潮流的作用,它的大國地位也就丟掉了。記者:怎樣看領頭羊地位,技術起決定作用嗎?有人批評說《大國崛起》開始還推崇了荷蘭的商業文化,慢慢地變成欣賞英國和美國的制度,可到最後竟然高呼「技術萬歲」,墮落到器物層面的低級崇拜。您對這個問題是怎樣看的?錢乘旦:這是一種誤解。其實我對技術的作用評價不高,我不承認技術改變一切,不承認經濟因素決定一切。我對現代化的定義也是這樣說的,我認為現代化是一種全方位的改變,而且各方面應該是差不多同步的。比如發生在英國的工業革命,我們經常把它看成是一場技術革命,但有一個問題已經討論了幾百年,那就是為什麼工業革命首先在英國發生?很多解釋完全是從技術層面進行討論的。技術改進肯定是一個重要因素,但人們應該追問:技術在什麼樣的社會背景下才有可能被人們使用?工業革命中出現的很多技術是早就有的,人們早就具備這方面的知識,有些工具(比如器械)早就被人們發明,可是無法使用,原因是社會不允許使用,不鼓勵發明創造,害怕新的發明會造成社會動蕩,這就是所謂「傳統的阻力」,在傳統的阻礙下,社會變革很難發生。而英國首先克服了傳統的障礙力,開創了在當時那個世界上最寬鬆的政治與社會環境,在這樣一個環境的保護下人們才有可能去動用技術的力量,使其發揮經濟作用。所以,工業革命的前提是制度變革,英國在17 世紀創造了新的政治制度,這是工業革命發生的基本條件。《大國崛起》從頭到尾都強調製度創新的重要意義,所謂「引領世界潮流」,就是指制度創新,新制度標示著歷史發展的方向。「制度」是廣義的,既包括政治制度,也包括經濟制度、社會文化體制等等。一個大國的創新往往是多方面的,如果對所有「大國」的崛起作一個概括,那麼其共同之處就是:它否定了原有的制度框架,指引了歷史發展的趨勢,換句話說:別人都跟著它走。《大國崛起》沒有「推崇」什麼,也沒有「欣賞」什麼,它只告訴大家每一個新的大國是依靠哪些創新而崛起的,把所有這些創新加在一起,就連結成世界五百多年歷史發展的脈絡。當然,電視片有一個缺陷:它不是學術論文,不能幹巴巴地闡述思想,它必須好看,必須講故事,而從故事中看出什麼,那就是觀眾的事了。如果從故事中看見的是「推崇」和「欣賞」,那應該是理解力方面出了問題。回到「大國」特徵:在我的腦子裡,制度更多的是硬實力,不是軟實力。看中國這170 年:自洋務運動起我們就引進技術和機器,開始設立工廠,但為什麼到上世紀30 年代才有一點點像樣的工業「化」,到新中國成立後才真正形成大規模的全國性工業化建設,而到改革開放以後才實現了經濟發展的大飛躍,直至今天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這些問題都只能從制度的層面才能回答。「世界大國」的歷史給我們提供了諸多啟示,這是我們需要思考的。[責任編輯:趙亞希]

一所學校和中國近代史的百年交集(下)·杜為政心象山水作品展開幕·李錫宗中國水墨畫展舉行·陝西人藝在京成功演出話劇《白鹿原》·第二屆峰火文創論壇探討「微電影+」·河北省傳統文化促進會率先成立工會組織
推薦閱讀:

跨界快運,阻礙韻達、百世、順豐、中通、圓通發展的攔路虎是……
中外學者「世紀之辯」6年後局勢發展勝負初顯|張維|福山|學者
【資訊】城市規劃見真招!到2035年,這兩座城市的人口將比肩上海!
水滸調兵遣將的玄機(發展期,連載十)
山區養羊業發展探析

TAG:社會 | 歷史 | 經濟 | 學習 | 社會發展 | 發展 | 規律 | 認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