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輯佚】諸子抄佚書集錦-3 |諸子百家|中華歷史文化版 - 浪人御所 戰國文化愛好者聚集地

七釜(釜者,化也)

關尹子曰:道本至無,以事歸道者,得之一息;事本至有,以道運事者,周之百為。得道之尊者,可以輔世,得道之獨者,可以立我。知道非時之所能拘者,能以一日為百年,能以百年為一日;知道非方之所能礙者,能以一里為百里,能以百里為一里;知道無氣能運有氣者,可以召風雨;知道無形能變有形者,可以易鳥獸。得道之清者,物莫能累,身輕矣,可以騎鳳鶴;得道之渾者,物莫能溺,身冥矣,可以席蛟鯨。有即無,無即有。知此道者,可以制鬼神;實即虛,虛即實,知此道者,可以入金石;上即下,下即上,知此道者,可以侍星辰;古即今,今即古,知此道者,可以卜龜筮;人即我,我即人,知此道者,可以窺他人之肺肝;物即我,我即物,知此道者,可以成腹中之龍虎。知象由心變,以此觀心,可以成女嬰;知碗由心生,以此吸神,可以成爐冶。以此勝物,虎豹可伏;以此同物,水火可入。惟有道之士能為之,亦能能之而不為之。

曰:人之力,有可以奪天地造化者,如冬起雷,夏造冰。死屍能行,枯木能華,豆中攝鬼,杯中釣魚,畫門可開,土鬼可語,皆純碗所為,故能化萬物,今之情情不停,亦碗所為。而碗之為物,有合有散,我之所以行碗者,本未嘗合,亦未嘗散,有合者生,有散者死。彼未嘗合未嘗散者,無生無死,客有去來,郵常自若。

曰:有誦祝者,有事神者,有墨字者,有變指者,皆可以役神御碗,變化萬物。惟不誠之人,難於自信,而易於信物,故假此為之,苟知惟誠,有不待彼而然者。

曰:人之一呼一吸,日行四十萬里,化可謂速矣,惟聖人不存不變。

曰:青鸞子千歲而千歲化,桃子五仕而心五化。聖人賓事去物,豈不欲建立於世哉。有形數者懼化之不可知也。

曰:萬物變遷,雖互隱見,氣一而已,惟聖人知一而不化。

曰:爪之生,發之長,榮衛之行,無頃刻止。眾人皆見之於著,不能見之於微,賢人見之於微,而不能任化。聖人任化,所以無化。

曰:室中有常見聞矣,既而之門之鄰之里之黨,既而之郊之山之川,見聞各異,好惡隨之,和競從之,得失成之,是以聖人動止有戒。

曰:譬如大海,變化億萬蛟魚,水一而已。我之與物,蓊然蔚然,在大化中,性一而已。知夫性一者,無人無我無死無生。

曰:天下之理,是或化為非,非或化為是,恩或化為讎,讎或化為恩,是以聖人居常慮變。

曰:人之少也,當佩乎父兄之教;人之壯也,當達乎朋友之箴;人之老也,當警乎少壯之說。萬化雖移,不能厄我。

曰:天下之理輕者易化,重者難化。譬如風雲鬚臾變滅,金玉之性歷久不渝。人之輕明者,能與造化俱化而不留,殆有未嘗化者存。

曰:二幼相好,及其壯也,相遇則不相識;二壯相好,及其老也,相遇則不相識。如雀鴿鷹鳩之化,無昔無今。

八籌(籌者,物也)

關尹子曰:古之善揲蓍灼龜者,能於今中示古,古中示今,高中示下,下中示高,小中示大,大中示小,一中示多,多中示一,人中示物,物中示人,我中示彼,彼中示我。是道也,其來無今,其往無古,其高無蓋,其低無載,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其外無物,其內無人,其近無我,其遠無彼。不可析,不可合,不可喻,不可思。惟其渾淪,所以為道。

曰:水潛,故蘊為五精;火飛,故達為五臭;木茂,故華為五色;金堅,故實為五聲;土和,故滋為五味。其常五,其變不可計,其物五,其雜不可計。然則萬物在天地間,不可執謂之萬,不可執謂之五,不可執謂之一,不可執謂之非萬,不可執謂之非五,不可執謂之非一。或合之,或離之,以此必形,以此必數,以此必氣,徒自勞爾。物不知我,我不知物。

曰:即吾心中可作萬物,蓋心有所之,則愛從之,愛從之,則精從之。蓋心有所結,先凝為水。心慕物涎出,心悲物淚出,心愧物汗出。無暫而不久,無久而不變。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相攻相剋,不可勝數。嬰兒蕊女,金樓絳宮,青蛟白虎,寶鼎紅爐,皆此物,有非此物存者。

曰:鳥獸俄呦呦,俄旬旬,俄逃逃;草木俄茁茁,俄停停,俄蕭蕭。天地不能留,聖人不能系。有運者存焉爾。有之在彼,無之在此,鼓不桴則不鳴,偶之在彼,奇之在此,桴不手則不擊。

曰:均一物也,眾人惑其名,見物不見道,賢人析其理,見道不見物,聖人合其天,不見道不見物。一道皆道,不執之即道,執之即物。

曰:知物之偽者,不必去物。譬如見土牛木馬,雖情存牛馬之名,而心忘牛馬之實。

九葯(葯者,雜治也)

關尹子曰:勿輕小事,小隙沈舟,勿輕小物,小蟲毒身,勿輕小人,小人賊國。能周小事,然後能成大事,能積小物,然後能成大物,能善小人,然後能契大人。天既無可必者人,人無能必者事。惟去事離人,則我在我,惟可即可。未有當繁簡可,當戒忍可,當勤惰可。

曰:智之極者,知智果不足以周物,故愚;辨之極者,知辨果不足以喻物,故訥;勇之極者,知勇果不足以勝物,故怯。

曰:天地萬物,無一物是吾之物。物非我,物不得不應;我非我,我不得不養。雖應物,未嘗有物;雖養我,未嘗有我。勿曰外物,然後外我,勿曰外形,然後外心。道一而已,不可序進。

曰:諦毫末者,不見天地之大;審小音者,不聞雷霆之聲。見大者亦不見小,見邇者亦不見遠,聞大者亦不聞小,聞邇者亦不聞遠。聖人無所見,故能無不見,無所聞,故能無不聞。

曰:目之所見,不知其幾何,或愛金,或愛玉,是執一色為目也。耳之所聞,不知其幾何,或愛鍾,或愛鼓,是執一聲為耳也。惟聖人不慕之,不拒之,不處之。

曰:善今者可以行古,善末者可以立本。

曰:狡勝賊,能捕賊,勇勝虎,能捕虎。能克己,乃能成己,能勝物,乃能利物,能忘道,乃能有道。

曰:函堅,則物必毀之,剛斯折矣;刀利,則物必摧之。銳斯挫矣。威鳳以難見為神,是以聖人以深為根;走麝以遺香不捕,是以聖人以約為紀。

曰:瓶存二竅,以水實之,倒瀉閉一,則水不下,蓋不升則不降。井雖千仞,汲之水上,蓋不降則不升。是以聖人不先物。

曰:人之有失,雖己受害於已失之後,久之,竊議於未失之前。惟其不恃己聰明而兼人之聰明,惟其無我而兼天下之我,終身行之,可以不失。

曰:古今之俗不同,東西南北之俗又不同,至於一家一身之善又不同,吾豈執一豫格後世哉。惟隨時同俗,先機後事,捐忿塞欲,簡物恕人,權其輕重,而為之自然,合神不測,契道無方。

曰:有道交者,有德交者,有事交者。道交者,父子也,出於是非賢愚之外,故久德交者,則有是非賢愚矣。故或合或離,事交者合則離。

曰:勿以拙陋,曰道之質當樂敏捷;勿以愚暗,曰道之晦當樂輕明;勿以傲易,曰道之高當樂和同;勿以汗漫,曰道之廣當樂要急;勿以幽憂,曰道之寂當樂悅豫。古人之言,學之多弊,不可不救。

曰:不可非世是己,不可卑人尊己,不可以輕忽道己,不可以訕謗德己,不可以鄙猥才己。

曰:困天下之智者不在智而在愚;窮天下之辯者不在辯而在訥;伏天下之勇者不在勇而在怯。

曰:天不能冬蓮春菊,是以聖人不違時,地不能洛橘汶貉,是以聖人不違俗,聖人不能使手步足握,是以聖人不違我所長,聖人不能使魚飛鳥馳,是以聖人不違人所長。夫如是者,可動可止,可晦可明,惟不可拘,所以為道。

曰:少言者,不為人所忌,少行者,不為人所短,少智者,不為人所勞,少能者,不為人所役。

曰:操之以誠,行之以簡,待之以恕,應之以默,吾道不窮。

曰:謀之於事,斷之於理,作之於人,成之於天。事師於今,理師於古,事同於人,道獨於己。

曰:金玉難捐,土石易舍。學道之士,遇微言妙行,慎勿執之,是可為而不可執,若執之者,則腹心之疾,無葯可療。

曰:人不明於急務,而從事於多務他務奇務者,窮困災厄及之,殊不知道無不在,不可舍此就彼。

曰:天下之理,舍親就疏,舍本就末,舍賢就愚,舍近就遠,可暫而已,久則害生。

曰:昔之論道者,或曰凝寂,或曰邃深,或曰澄澈,或曰空同,或曰晦冥,慎勿遇此而生怖退。天下至理,竟非言意。苟知非言非意在彼微言妙意之上,乃契吾說。

曰:聖人大言金玉,小言桔梗芣衛。用之當,桔梗芣衛生之,不當,金玉斃之。

曰:言某事者,甲言利,乙言害,丙言或利或害,丁言俱利俱害,必居一於此矣,喻道者不言。

曰:事有在,事言有理,道無在,道言無理。知言無理,則言言皆道;不知言無理,雖執至言,為梗為翳。

曰:不信愚人易,不信賢人難,不信賢人易,不信聖人難,不信一聖人易,不信千聖人難。夫不信千聖人者,外不見人,內不見我,上不見道,下不見事。

曰:聖人言蒙蒙,所以使人聾,聖人言冥冥,所以使人盲,聖人言沉沉,所以使人瘖。惟聾則不聞聲,惟盲則不見色,惟瘖則不音言。不聞聲者不聞道,不聞事,不聞我;不見色者不見道,不見事,不見我;不音言者不言道,不言事,不言我。

曰:人徒知偽得之中有真失,殊不知真得之中有真失。徒知偽是之中有真非,殊不知真是之中有真非。

曰:言道者如言夢。夫言夢者曰如此金玉、如此器皿、如此禽獸,言者能言之,不能取而與之,聽者能聞之,不能受而得之。惟善聽者,不泥不辨

曰:圓爾道,方爾德,平爾行,銳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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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亢倉子】

庚桑楚(生卒年不詳),陳人。《漢書·藝文志》不錄,唐朝中葉出今本九篇。本諸子抄收入道家第四。

庚桑楚者,陳人也。史稱他「偏得老子之道,居畏壘之山。其臣之畫然知者去之,其妾之絜然仁者遠之。擁腫之與居,鞅掌之為使。居三年,畏壘大壞,復游吳,隱毗陵盂峰,道成仙去。」著書九篇,號庚桑子,一名亢倉子。

漢之後,道教興起,入唐,玄宗天寶元年(742)詔封為洞靈真人,尊《庚桑子》一書為《洞靈真經》,奉為「四子」真經之一。

《亢倉子》一書,《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皆不載。《新唐書·藝文志》著錄王士元《亢桑子》二卷,注云:天寶元年詔封四子真經,求《亢桑子》不獲,襄陽處士王士元謂:「《莊子》作『庚桑子』,太史公、列子作『亢倉子』其實一也」。因以《莊子·庚桑楚》篇為基礎,取諸子文義相類者編造而成。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指出,「然士元亦文士,故其書雖雜剽《老子》《莊子》《列子》《文子》《商君書》《呂氏春秋》、劉向《說苑》《新序》之詞,而聯絡貫通,亦殊亹亹有理致,非他偽書之比,其多作古文奇字,與衛元嵩元包相類。」故而收入本諸子抄。

《亢倉子》

《全道》第一

亢倉子居羽山之顏三年。俗無疵癘而仍縠熟,其俗竊相謂曰:亢倉子之始來,吾鮮然異之,今吾日計之不足,歲計之有餘,其或聖者耶?盍相與屍而祝之,社而稷之乎?亢倉子聞之,色有不釋。其徒黶啜從而啟之。亢倉子曰:吾聞至人屍居環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其所如往。今以羽俗父子竊竊焉,將俎豆予我其的之人邪?吾是以不釋於老聃之言。黶啜曰:不然,夫尋常之汙,巨魚無所還其體,而鯢?為之制;步仞之丘,巨獸無所隱其軀,而櫱狐為之祥。且也尊賢事能,餉善就利,自堯舜以固然,而況羽俗乎?先生其聽矣。亢倉子曰:嘻來夫!二子者知乎?函車之獸介而離山,罔罟制之;吞舟之魚盪而失水,螻蟻苦之。故鳥獸居欲其高,魚鱉居欲其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亦不厭深眇而已。吾語若大亂之本榼乎?堯舜之間其終存乎?千代之後,必有人與相食者矣。言未終,南子榮之樗色蹵然膝席曰:樗年運而長矣,將奚以托業,以事斯言?亢倉子曰: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若此緒年,或可以及此言。雖然,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謁吾師聃。亢倉子既謝,榮之樗不釋羽俗而龍已乎。

天下之水性清,土者滑之,故不得清;人之性,壽物者滑之,故不得壽物也者。所以養性也。今世之惑者,多以性養物,則不知輕重也。是故聖人之於聲色滋味也,利於性則取之,害於性則捐之。此全性之道也。萬人操弓共射一招,招無不中;萬物章章以害一生,生無不傷。故聖人之制萬物也,全其天也,天全則神全矣。神全之人,不慮而通,不謀而當,精照無外,志凝宇宙,德若天地然。上為天子而不驕,下為匹夫而不昏,此之謂全道之人,心平正不為外物所誘。曰:清清而能久,則明明而能久,則虛虛,則道全而居之。

秦佚死,亢倉子哭之,其役曰:天下皆死生,何哭為也。亢倉子曰:天下皆哭,安得不哭。其役曰:哭者必哀,而先生未始哀,何也?亢倉子曰:舉天之下,吾無與樂,安所取哀?蛻地之謂水,蛻水之謂氣,蛻氣之謂虛,蛻虛之謂道。虛者道之體,靖者道之地,理者道之綱,識者道之目。道,所以保神德,所以宏量禮,所以齊儀物,所以養體。好質白之物者以黑為污,好質黑之物者以白為污。吾又安知天下之正潔污哉!由是不主物之潔污者矣夫。瞀視者以黊為赤,以蒼為玄,吾乃今所謂皂白,安知識者不以為赬黃?吾又安知天下之正色哉?由是不遁物之色矣。夫好貨甚者,不見他物之可好;好馬甚者,不見他物之可好;好書甚者,不見他物之可好。吾又安知天下之果可好者、果可惡者哉!由是不見物之可以保戀矣,無能滑吾真矣。

陳懷君柳使其大夫禱行聘於魯,叔孫卿私曰:吾國有聖人,若知之乎?陳大夫曰:奚以果明其聖?叔孫卿曰:能廢心而用形。陳大夫曰:敝邑則小,亦有聖人,異於所聞。曰:聖人為誰?陳大夫曰:有亢倉子者,偏得老聃之道,其能用耳視目聽。定公聞而異焉,使叔孫氏報聘且致亢倉子,待以上卿之禮。亢倉子至,賓於亞寢。魯公卑辭以問之,亢倉子曰:吾能視聽不用耳目,非能易耳目之所用,告者過也。公曰:孰如是,寡人增異矣。其道若何,寡人果願聞之。亢倉子曰:我體合於心,心合於氣,氣合於神,神合於無,其有介然之有,唯然之音,雖遠際八荒之表,邇在眉睫之內,來於我者,吾必盡知之,乃不知為是我。七竅手足之所覺,六腑五髒心慮之所知,其自知而已矣。

《用道》第二

天不可信,地不可信,人不可信,心不可信,惟道可信,賢主秀士豈知哉。昔者桀信天與其虘四海,已不勤於道,天奪其國以授殷。紂亦信天與其虘四海,已不龔於道,天奪其國以授周。今夫惰農信地實生百穀,不力於道,地竊其果稼而荒翳之。齊後信人之性酧讓,不明於其道,舉全境以付人,人實鴟義而有其國。凡人不修其道,隨其心而師之,營欲茂滋,災疾朋釁,戕身損壽,心斯害之矣。故曰:惟道可信。

天墜非道,不能悠久;蒼生非賢,不能靖順;庶政非材,不能和理。夫用道之人,不露其用,福滋萬物,歸功無有,神融業茂,靈慶悠長。知而辯之謂之識,知而不辨謂之道。識以理人,道以安人。夫雞辰而作,負日任勞,流汗灑墜,夜分僅息,農夫之道也。俯拾仰取,錢心錐撮,力思搏精,希求利潤,賈豎之道也。咽氣穀神,宰思損慮,超遙輕舉,日精鍊仙,高土之道也。專情耑想,畢志所事,倫揆忘寢,謀効位思,人臣之道也。清心省念,察驗近習,務求才良,以安萬姓,人主之道也。若由是類之,各順序其志度,不替塞其業履,是為天下有道。導筋骨則形全,翦情慾則神全,靖言語則福全。克保此三全,是謂清賢。

道德盛則鬼神助信,義敦則君子合禮,義備則小人懷。有識者自是,無識者亦自是;有道者靜默,喑鈍者亦靜默。物固有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先號後笑,始吉終凶,身可親而才不堪親,才可敬而身不堪敬,敬甚則不親,親甚則不敬。親之而疏,疏之而親,恩甚則怨生,愛多則憎至。有以速為貴,有以緩為貴,有以直為貴,有以曲為貴,百事之宜其由甚微,不可不知。是富則身通,理勢然也。同道者相愛,同藝者相嫉;同與者相愛,同取者相嫉;同病者相愛,同壯者相嫉,人情自然也。才多而好謙,貧賤而不諂,處勞而不為辱,貴富而益恭勤,可謂有德者也。

《政道》篇第三

人無法以知天之四時寒暑,日月星辰之所行。若知天之四時寒暑,日月星辰之所行,當則諸生血氣之類,皆得其處,而安其產矣。人臣亦無法以知主之賞罰爵祿之所加,若知主之賞罰爵祿之所加,宜則親疏遠近賢不肖,皆盡其才力而以為用矣。信全則天下安,信失則天下危。夫百姓勤勞,財物殫盡,則爭害之心生,而不相信矣。人不相信,由政之不平也,政之不平,吏之罪也,吏之有罪,刑賞不齊也,刑賞不齊,主不勤明也。夫主勤明則刑賞一,刑賞一則吏奉法,吏奉法則政下宣,政下宣則民得其所,而交相信矣。是知天下不相信者,由主不勤明也。

亢倉子居息壤五年,靈王使祭公致篚帛與紉璐曰:余末小子,否德忝位,水旱不時,借為人苦,何以禳之?亢倉子曰:水陰沴也,陰於國政類刑、人事類私,旱陽過也。陽於國政類德、人事類盈。楚以為凡遭水旱,天子宜正刑修德,百官宜去私戒盈,則以類而消,百福日至矣。

鄭有胡之封珪戎弓,異時失同於荊。荊曰必得封珪戎弓,不然臨兵於汝。鄭君病之,駕見亢倉子曰:封珪戎弓,先君得之,胡綿代功,寶傳章翼。嗣今荊恃大而曰必得,不然臨兵,國危矣。寡人慾以他封珪戎弓往,若之何?亢倉子曰:君其少安。今是楚亦有寶於此,飾楚之寶以貰罪於君,楚所不能為,君必致夫真。今荊以淺鮮之過,而負其威刑,申逞不直,以耗敚與國,荊失諸侯於是乎。在諸侯聞之,將警勸備倫比,勤明會同,上義固存鄭焉。首君姑待之,豈必非福。於是以胡珪戎弓往來至郢,荊人聞之曰:彼用聖人之訓辭,吾焉取此,以暴不直於天下,而令諸侯實生心焉。遽返其賂而益善鄭焉。

人之情慾,生而惡死,欲安而惡危,欲榮而惡辱。天下之人得其欲則樂,樂則安;不得其欲則苦,苦則危。若人主放其欲,則百吏庶夫具展其欲,百吏庶夫具展其欲,則天下之人,貧者竭其力,富者竭其財,四人失其序,皆不得其欲矣。天下之人不得其欲,則相與攜持保抱,逋逃隱蔽,漂流捃采,以祈性命。吏又從而捕之,是故不勝其危苦,因有群聚背叛之心生。若群聚背叛之心生,則國非其國也。勿貪戶口,百姓汝走;勿壯城池,百姓汝疲。賦斂不中,窮者日窮,刑罰且二。貴者日貴,科禁不行,國則以傾。官吏非才,則寬猛失所,或與百姓爭利,由是狡詐之心生。所以百姓奸而難知。夫下難知則上人疑,上人疑則下益惑,下既惑則官長勞,官長勞則賞不足勸、刑不能禁,易動而難靜。此由官不得人故也。政術至要,力於審士。士有才行比於一鄉,委之鄉才;行比於一縣,委之縣才;行比於一州,委之州才;行比於一國,委之國政,而後乃能無伏士矣。人有惡戾於鄉者,則以誨之,不改是為惡戾,於縣則撻之,不改是為惡戾;於州則移之,不改是為惡戾;於國則誅之,而後乃能無逆節矣。誠如是,舉天下之人,一一胸懷無有干背諂慢之萌矣。此之謂靖人。凡為天下之務,莫大求士。士之待求,莫善通政。通政之善,莫若靖人。靖人之才,蓋以文章考之,百不四五;以言論考之,十或一二;以神氣靖作態度考之,十全八九。是皆賢王慶代、明識裁擇所能爾也。夫下王危世,以文章取士,則翦巧綺濫益至,而正雅素實益藏矣;以言論取士,則浮掞游飾益來,而謇諤諍直益晦矣;以神氣靖作態度取士,則外正內邪益尊,而清修明實益隱矣。若然者,賢愈到,政愈僻,令愈勤,人愈亂矣。天下至大器也,帝王至重位也,得士則靖,失士則亂。人主勞於求賢,逸於任使。於呼,守天聚人者,其胡可以不事誠於士乎!人情失宜,主所深恤。失宜之大,其痛刑獄。夫明達之才,將欲聽訟,或誘之以詐,或脅之以威,或賄之以情,或苦之以戮,雖作設權異,而必也公平。故使天下之人,生無所於德,死無所於怨。夫秉國建吏,持刑若此,可謂至官。至官之世,群情和正,諸產咸宜,愛敬交深,上下條固,不可搖蕩,有類一家。苟有達順陵逆,安得動哉?

平王返正,既宅天邑,務求才良。等聞一善,喜豫連日。左右侍僕累言大臣賢異者,如是逾歲,王曰:餘一人於德不明,求賢異益恐山澤遺逸不舉,豈樂聞。吾以自閉塞哉!邇者仄媚仆臣,累譽權任,頗階左右,意余孱昧,無能斷明,徒唯共和,依違浸長,自賢敗德,莫此為多。不時匡遏,就滋固黨。於是棄左右近習三人,市貶庶司尹長五人,曰無令臣君者附下罔上,持祿阿意。天下聞之,稱為齊明。海南之西歸者七國。

至理之世,輿服純素,憲令寬簡,禁網疏闊。夫輿服純素則人不勝羨,憲令寬簡則俗無忌諱,禁網疏闊則易避難犯。若人不勝羨則嗜欲希微,而服役樂業矣。俗無忌諱則抑閉開舒,而歡欣交通矣。易避難犯則好惡分明,而貴德知恥矣。夫服役樂業之謂順,歡欣交通之謂和,貴德知恥之謂正,浮墮之人不勝於順,逆節之人不勝於和,姦邪之人不勝於正,順和正三者,理國之宗也。

衰末之世,輿服文巧,憲令禳祈,禁網頗僻。夫輿服文巧則流相炎慕,憲令禳祈則俗多忌諱,禁網頗僻則莫知所逭。若流相炎慕則人不忠潔,而恥朴貴華矣。俗多忌諱則情志不通,而上下膠戾矣。莫知所逭則讒禍繁興,而眾不懼死矣。夫恥朴貴華之謂浮,上下膠戾之謂塞,眾不懼死之謂冒,真正之士不官於浮,公直之士不官於塞,器能之士不官於冒,浮塞冒三者,亂國之梯也。

荊君熊圉問水旱理亂,亢倉子曰:水旱由天,理亂由人。若人事和理,雖有水旱,無能為害。堯湯是也。故周之秩官雲,人強勝天。若人事壞亂,縱無水旱,日益崩離,且桀紂之滅,豈惟水旱?荊君北面遵循,稽首曰:天不棄不穀,及此言也。乃以弘璧十朋為亢倉子壽,拜為亞尹,曰:庶吾國有瘳乎?亢倉子不得已,中宿微服,違之他邦。

至理之世,山無偽隱,市無邪利,朝無侫祿。國產問:何由得人俗醇樸?亢倉子曰:政煩苛則人奸偽,政省一則人醇樸。夫人俗隨國政之方圓,猶蠖屈之於葉也,食蒼則身蒼,食黃則身黃。曰:何為則人富?亢倉子曰:賦斂以時,官上清約,則人富;賦斂無節,官上奢縱,則人貧。

勾粵之竿鏃以精金,鷙隼為之羽,以之掊箠,則其與槁朴也無擇。及夫蕩寇爭沖,覿武決勝,加之駭弩之上,則三百步之外不立敵矣;蜚景之劍威奪白日,氣盛紫蜺,以之刲獲,則其與劂刃也無擇。及夫凶邪流毒,沸渭不靖,加之運掌之上,則千里之內不留行矣。夫材有分而用有當,所貴善因時而已耳。

昔者明皇聖帝,天下和平,萬物暢茂,群性得析,善因時而勿擾者也。近古以來天下姦邪者眾,正直者寡,輕薄趨利者多,敦方退靜者鮮。奸者出言長於忠言,遂使天下之人交相疑害,悲夫!

作法貴於易避而難犯,救弊貴於省事而一令,除去豪橫則官人安,刑禁必行則官人不敢務私利。官人不敢務私利而百姓富。史刑曰:眚災肆赦,赦不欲數。赦數則惡者得計,平人生心,而賢良否塞矣。人有大為賊害,官吏捕獲,因廣條引,誣陷貞良,闊遠牽率,冀推時序,卒蒙赦宥。遇賊害者訖無所快,自毒而已。由是平人遞生黠計,吏勞政酷,莫能鎮止。此由數赦之過也。夫人之所以惡為無道不義者,為其有罰也;所以勉為有道行義者,為其有賞也。今無道不義者赦之,而有道行義者被妎而不賞,欲人之就善也,不亦難乎?世有賢主秀士肯察此論,人怨者非不接人也,神怒者非不事神也。巧佞甚人愈怨,淫祀盛神益怒。

《君道》第四

始生之者天也,養成之者人也。能養天之所生,而勿攖之,謂之天子。天子之動也,以全天為。故此官之所以自立也。立官者以全生也。今世之惑主多官而反以害生,則失所以為立官之本矣。草郁則為腐,樹郁則為蠧,人郁則為病,國郁則百慝並起,危亂不禁。所謂國郁者,主德不下宣,人慾不上達也。是故聖王貴忠臣正士,為其敢直言而決鬱塞也。克已復禮,賢良自至;君耕後蠶,蒼生自化。由是言之,賢良正可待不可求,求得非賢也;蒼生正可化不可刑,刑行非理也。堯舜有為人主之勤,無為人主之欲,天下各得濟其欲;有為人主之位,無為人主之心,故天下各得肆其心。士有天下人愛之而主不愛者,有主獨愛之而天下人不愛者,用天下人愛者,則天下安用主。獨愛者則天下危,人主安可以自放其愛憎哉。由是重天下愛者,當制其情。所謂天下者,謂其有萬物也;所謂邦國者,謂其有人眾也。夫國以人為本,人安則國安,故憂國之主,務求理人之材。玉之所以難辨者,謂其有怪石也;金之所以難辨者,謂其有鍮石也。

今夫以隼翼而被之鷃視,而不明者,正以為隼明者視之乃鷃也。今夫小人多誦經籍方書,或學奇技通說,而被以青紫章服,使愚者聽而視之,正為君子也;明者聽而視之,乃小人也。故人主誠明,以言取人理也,以才取人理也,以行取人理也;人主不明,以言取人亂也,以才取人亂也,以行取人亂也。夫聖主之用人也,貴耳不聞之功,目不見之功,口不可道之功,而百姓暢然自理矣。若人主貴耳聞之功,則天下之人運貨逐利而市譽矣;貴目見之功,則天下之人懨形異藝而爭進矣;貴可道之功,則天下之人習舌調吻而飾辭矣。使天下之人市譽爭進飾辭見達者,政敗矣。人主皆知鏡之明己也,而惡士之明已也。鏡之明己也功細,士之明己也功大,知其細失其大,不知類矣。

於呼,人主清心省事,人臣恭儉守職,太平立致矣。而世或難之,吾所不知也!若人主方寸之地不明不斷,則天地之宜,四海之內,動植萬類,咸失其道矣!以耳目取人者,官多而政亂;以心慮取人者,官少而政清。是知循理之世,務求不可見不可聞之材;澆危之世,務取可聞可見之材。嗚呼,人主豈知哉!以耳目取人,人皆勷敚以買譽;以心慮取人,人皆靜正以勤德。吏靜正以勤德,則不言而自化;吏勷敚以買譽,則刑之而不畏,世主豈知哉!

《臣道》第五

夫國之將興也,朝廷百吏,或短或長,或丑或美,或怡或厲,或是或非。雖聽其言,觀其貌,有似不同,然察其志、征其心,盡於為國,所以剛訐不怨,黜退不愕,得其中無違乎理。故天不惑其時,墜不乏其利,人不亂其事,鬼神開贊,蠻夷柔同,保合太和,萬物化育。國之將亡也,朝廷百吏姿貌多美,顏色諧和,詞氣華柔,動止詳潤,雖觀其貌、聽其言,有若歡洽,然察其志、征其心,盡在竟位。所以聞奇則怪,見異必愕,狙嫉相蒙,遂喪其道。故天告災時,墜生反物,人作凶德,鬼神間禍,戎狄交侵,喪亂弘多,萬物不化。夫不傷貨財、不妎人力、不損官吏而功成政立,下阜百姓,上滋主德,如此者忠賢之臣也。若費財煩人,危官苟效,一時功利,規賞於主,不顧過後貽災於國,如此者奸臣也。至理之世,官得人;不理之世,人得官。

邾龍覰問事君,亢倉子曰:既榮名而臣人者,心莫若公,貌莫若和,言莫若正。公不欲露,和不欲雜,正不欲犯。古之清勤為國修政,今之清勤為身修名。夫為國修政者,區處條別,動得其宜,合於大體;為身修名者,區處條別,致遠不通,拘於小節。是知心以道為主,抵事得其所;心以事為主,抵物失其所。臣居上位不諫,下位不公,不合贍其祿。君不嚴敬,大臣不彰信,小臣不合官其朝。有才者不必忠,忠者不必有才。臣不患不忠,適恐盡忠而主莫之信;主不患不信,適恐信之而莫能事。事上等之人得其性,則天下理;中等之人得其性,則天下亂。明主用上等之人,當委以權宜便事,肆其所為;用中等之人,則當程課其功,示以賞罰。

《賢道》第六

賢良所以屢求而不至,難進而易退者,非為愛身而不死王事,適恐盡忠而主莫之信耳。自知有材識之人,外恭謹而內無憂。其於眾也,和正而不狎,親之則彌庄,疏之則退去而不怨,窮厄則以命自寬,榮達則以道自正。人有視其儀賢也,聽其聲賢也,征神課識,或負所望。夫賢人其見用也,入則諷譽,出則龔默,職司勤辨,居室儉閑。其未見用也,藏身於眾,藏識於目,藏言於口,飽食安步,獨善其身,貞而不怨。智者不疑事,識者不疑人。有識之士行危而色不可疏,言遜而理不可拔。凡謂賢人不自稱賢,效在官政,功在事事。太平之時,上士運其識,中士竭其耐,小人輸其力。

齊有掊子者,材可以振國,行可以獨立,事父母孝,謹鄉黨恭。循念居貧無以為養,施信義而游者久之矣。所如寡合,或為乘時夸毗者所蚩。紿於是,負杖步足問乎亢倉子,曰:吾聞至人忘情,黎人不事情。存情之曹,務其教訓而尊信義。吾乃今不知為工受不信為信,信而不見信為信;為勤慕義為義,人義而不俟義為義。然則信義之士,常獨厄隨退。胡以取貴乎?時而教理之所上也。亢倉子俯而循衽,仰而譆,超然而歌曰:時之陽兮信義昌,時之默兮信義伏。陽與默、昌與伏,汩吾無誰私兮,羌忽不知其讀。夫運正性以如適,而物莫之應者,真不行也。夫真且不行,謂之道喪。道喪之時,上士乃隱。隱之為義有可為也、莫可為者也,有可用也、莫可用者也。邦有道則智,邦無道則愚。故莫可用者也。

祭公問賢材何從而不致,亢倉子曰:賢正可待不可求,材慎在求不慎無若。天子靜、大臣明、刑不避貴、澤不隔下,則賢人自至而求用矣。賢人用則四海之內明,目而視清,耳而聽坦,心而無郁矣。天自成,地自寧,萬物醇化,鬼神不能靈,故曰賢,正可待不可求。若天子勤明,大臣和理,之求士也,則懨弘方大、公直靖人之才至;若天子苛察,大臣躁急,之求士也,則曲心巧應、毀方破道之才至;若天子疑忌,大臣巧隨,之求士也,則奇姓異名、仄媚怪術之才至;若天子自賢,大臣固位,之求士也,則事文逐譽、貪濁浮麗之才至;若天子依違,大臣回佞,之求士也,則外忠內僻、情毒言和之才至。故曰才慎在求不慎無若者。黃帝得常仙封鴻鬼容丘,商王得伊尹中興得甫申,齊桓得寧籍,皆由數。君體道邁仁,布昭聖武,思輯光明,寬厚昌正,而眾賢自至而求用,非為簡核而得也。祭公曰:夫子云賢人不求而自至,亦有非賢不求而自至者乎?亢倉子曰:夫非賢不求而自至者,固眾矣。夫天下有道,則賢人不求而自至;天下無道,則非賢不求而自至。人主有道者寡,無道者眾,天下賢人少,不肖者多。是知非賢不求而自至者多矣。祭公曰:賢固濟天下,材亦能濟天下,俱濟天下,賢與材安異耶?亢倉子曰:窘乎哉,其問也!夫功成事畢,不徇封譽,恭退朴儉之謂賢;功成事畢,榮在祿譽,光揚滿志之謂材。賢可以鎮國,材可以理國。所謂鎮者,和寧無為,人不知其力;所謂理者,勤率其事,人知所於德。一賢統眾材則有餘,眾材度一賢猶不足。如是賢材之殊域,有居山林而喧者,有在人俗而靜者,有喧而正者,有靜而邪者也。凡視察其貌鄙俗而能有賢者,萬不有一;視察其貌端雅,而實小人者十而有九失。夫不煉其言而知其文,不責其儀而審其度,不採其譽而知其善,不流其毀而斷其實,可謂有識者也。

《順訓道》第七

閔子騫問仲尼,道之與孝相去奚若。仲尼曰:道者自然之妙用,孝者人道之至德。夫其包運天地,發育萬物,曲成類形,布丕性壽,其功至實而不為物府,不為事官,無為功屍,捫求視聽莫得而有,字之曰道。用之於人字之曰孝。孝者善事父母之名也。夫善事父母,敬順為本,意以承之,順承顏色,無所不至,發一言舉一意不敢忘父母,營一手措一足不敢忘父母。事君不敢不忠,朋友不敢不信,臨下不敢不敬,向善不敢不勤。雖居獨室之中,亦不敢懈其誠,此之謂全孝。故孝誠之至通乎。神明光於四海,有感必應,善事父母之所致也。昔者虞舜其大孝矣乎!庶母惑父,屢憎害之。舜心益恭,懼而無怨。謀使浚井,下土實之,於時天休震動,神明駿赫,道穴而出,奉養滋謹。由是玄德茂盛,為天下君。善事父母之所致也;文王之為太子也,其大孝矣。朝夕必至乎寢門之外,問寺人曰茲日安否何如,曰安,太子溫然喜色;小不安節,太子色憂滿容朝夕。食上太子必視寒暖之節,食下必知膳羞所進,然後退。寺人言疾,太子肅冠而齊膳宰之饌,必敬視之,湯液之。貢必親嘗之。嘗饌善則太子亦能食,嘗饌寡太子亦不能飽。以至乎復初,然後亦復初。君後有過,怡聲以諷。君後所愛,雖小物必嚴龔。是故孝成於身,道洽天下。雅曰:文王陟降,在帝左右。言文王靜作進退,天必贊之。故紂不能害。夢啟之壽,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善事父母之所致也。閔子騫曰:善事父母之道,幸既聞之矣。敢問教子之義?仲尼曰:凡三王教子,必視禮樂。樂所以修內,禮所以修外。禮樂交修則德容發輝於貌。故能溫恭而文明。夫為人臣者,煞其身有益於君則為之,況利其身以善其君乎?是故擇建忠良貞正之士,為之師傅,欲其知父於君臣長幼之道。夫知為人子,然後可以為人父;知為人臣,然後可以為人君;知事人,然後能使人。此三王教子之義也。閔子騫退而事之,於家三年,人無間於父母兄弟之言,交遊稱其信,鄉黨稱其仁,宗族稱其悌。德行之聲溢於天下,此善事父母之所致也。

齊太子坐清台之上,燕庄侯他高冠嚴色,左帶玉具劍,右帶環佩,左光照右,右光照左,太子讀書不視。壯侯他問曰:齊國有寶乎?太子曰:主信臣忠,百姓戴上,齊國之寶也。壯侯他應聲解劍而去。嗚呼,人有偏蔽,終身莫自知已乎!賢者見之寬恕而不言,小人暴愛而溢言,親戚憐嫉而貳言,人有偏蔽惡乎,不自知哉!是故君子檢身常若有過,衣其衣,食其食,知其過而不克有以正之者,君子恥之。將欲有言,識其必不能行者,君子罕言。當責眾人之惡者,視已善乎哉。當責眾人之邪者,視已正乎哉?此之謂反明。

翟西氏之子甚孝謹,翟西憐其子而好妄與之言。翟西辰出夕返,則曰甲死矣,其子信之。既而甲在焉。他夕則曰乙且害余,其子伺將行仇,既而不見惡端。他夕則曰丁病矣,其子覘之,丁誠無恙。舉此類也。冒淹年序子固孝謹,至於訓勒,益不保承。鄉國之人疾其咎口,謀將煞之。翟西聞而懼,歸以告子,子未甚信,既而翟西見煞。謂多言之人為疏露,亦有辭約而不密者,謂輕佻之人,為不定;亦有體閑而心躁者,謂叢雜之人,為猥細;亦有外潔而內濁者,若類而引之,不可殫載。若非徹識,孰克究詳。時有不可不應事也者。內靜而外動,易動而難靜;時有不可不求事也者,內思而外待,待至而後樂。是故外靜而內動者,搖思而損性;奔走而逐利者,勞力而害名。人生於世,或有事不遂志,而宣言云不遇時者,是無異負丹頸之罪,俟時行戳,豈不殆哉。其博才通識未見稱用者,正可雲時非不清,命未與耳,事不韙歟。長於諫者務依存前人之性,而翦制其情之所由起,是以彼此開進親敬殷篤;不長於諫者務攻前人之性而暗於情之所來,是以彼此嫌貳猜釁日積。兒童之所簡者,乃耆耋之所非;耳目之所娛者,乃心慮之所疾。徤責天下之愚者。已之未賢也;徤責天下之迷者,已之未明也。以未賢責眾愚,未賢者以之亡;以未明責眾迷,未明者以之傷。

《農道》第八

人舍本而事末,則不一令。不一令則不可以守、不可以戰。人舍本而事末,則丌產約。丌產約則輕流徙,輕流徙則國家時有災患,皆生遠志,無復居心。人舍本而事末,則好知。好知則多詐,多詐則巧法令,巧法令則以是為非、以非為是。古先聖王之所以理人者,先務農人。農人非徒農人,農人非徒為墜利也。貴行其志也。人人農則朴,朴則易用,易用則邊境安,安則主位尊。人農則童,童則少私義,少私義則公法立。力博深農則丌產復,丌產復則重流散,重流散則死丌處無二慮。是天下為一心矣。天下一心,軒皇幾蘧之理不是過也。古先聖王之所以茂耕織者,以為本教也。是故天子躬率,諸侯耕籍,田大夫士第有功級,勸人尊墜產也;后妃率嬪御蠶於郊桑公田,勸人力婦教也。男子不織而衣,婦人不耕而食,男女貿功,資相為業,此聖王之制也。故敬時愛日,埒實課功,非老不休,非疾不息。一人勤之,十人食之。當時之務,不興土功,不料師旅,男不出御,女不外嫁,以妨農也。黃帝曰:四時之不可正,正五穀而已耳。夫稼為之者人也,生之者天也,養之者墜也。是以稼之容足,耨之容耰,耘之容手,是謂耕道。農攻食,工攻器,賈攻貨,時事不龔,敚之以土功,是謂大凶。

凡稼早者先時。暮者不及時,寒暑不節,稼乃多災。冬至已後五旬有七日而昌生,於是乎始耕。事農之道,見生而藝生,見死而獲死。天發時,墜產財,不與人期。有年祀土,無年祀土,無失人時。迫時而作,過時而止,老弱之力,可使盡起。不知時者,未至而逆之,既往而慕之,當丌時而薄之,此事之下也。夫耨必以旱,使墜肥而土緩,稼欲產於塵土而殖。於地堅者慎其種,勿使數,亦無使疏。於其施土,無使不足,亦無使有餘。甽欲深以端,畝欲沃以平,下得陰,上得陽,然後咸生。立苗有行,故速成。強弱不相害,故速大。正丌行,通其中,疏為泠風,則有收而多功率。稼望之有餘,就之則疏,是墜之竊也。不除則蕪,除之則虛,是事傷之也。苗丌弱也,欲孤丌長也,欲相與居。丌熟也,欲相與扶,三以為族。稼乃多谷,凡苗之患,不俱生而俱死。是以先生者美米,後生者為粃。是故其耨也,長其兄而去其弟,樹肥無使扶疏,樹墝不欲專生而獨居。肥而扶疏,則多秕;墝而專居,則多死。不知耨者,去其兄而養其弟,不收其粟而收其秕,上下不安,則稼多死。

得時之禾,長秱而大穗,團粟而薄糠,米飴而香,舂之易而食之強。失時之禾,深芒而小莖,穗銳多秕而青蘦。得時之黍,穗不芒以長,團米而寡糠。失時之黍,大本華莖,葉膏短穗。得時之稻,莖葆長,秱穗如馬尾。失時之稻,纖莖而不滋,厚糠而菑死。得時之麻,疏節而色陽,堅枲而小本。失時之麻,蕃柯短莖,岸節而葉蟲。得時之菽,長莖而短足,其莢二七以為族,多枝數節,竟葉繁實,稱之重,食之息。失時之菽,必長以蔓,浮葉虛本疏節而小莢。得時之麥,長秱而頸族二七以為行,薄翼而醇色,食之使人肥且有力。失時之麥,胕腫多病,弱苗而莢穗。是故得時之稼豐,失時之稼約。庶谷盡宜,從而食之,使人四衛變強,耳目聰明,凶氣不入,身無苛殃。善乎孔子之言,冬飽則身溫,夏飽則身涼。夫溫涼時適,則人無疾疢。人無疾疢,是疫厲不行。疫厲不行,鹹得遂其天年。故曰:谷者人之天。是以興王務農。王不務農,是棄人也。王而棄人,將何國哉!

《兵道》第九

秦景主將視強兵於天下,使庶長鮑戎必致亢倉子,待以壤邑十二,周實迫之。亢倉子至自榮泉,賓於上館,景主三日弗得所問。下席北首頓珪曰:天果無意恤孤耶!亢倉子油然覷眄,曰:朕以主為異之問,而寧弊弊焉以斫剌為故抑者,亦隨丌欲而得正焉?無如可矣。景主一拜再舉,斂黼衽,端珪抑首而坐,曰:實惟天所命。亢倉子仰榱而噓,俯正顏色曰:原兵之所起與始,有人俱夫。凡兵也者,出人之威也。人之有威,性受於天故。兵之所自來上矣。嘗無少選之不用,貴賤長少賢愚相與同察兵之兆:在心懷恚而未發兵也,疾視作色兵也,傲言推捘兵也,侈斗攻戰兵也。此四者鴻細之爭也。未有蚩尤之時,人實揭材木以斗矣。黃帝用水火矣,共工稱亂矣,五帝相與爭矣,一興一廢,勝者用事。夫有以咽葯而死者,欲禁天下之醫非也;有以乘舟而死者,欲禁天下之舩非也;有以用兵喪其國者,欲禁天下之兵非也。夫兵之不可廢,譬水火焉。善用之則為福,不善用之則為禍。是故怒笞不可偃於家,刑罰不可偃於國,征伐不可偃於天下。古之聖王有義兵而無偃兵。兵誠義以誅暴君而振苦,人人之悅也。若孝子之見慈親,餓隸之遇美食,號呼而走之。若強弩之射深谷也。勝負之決勿征於他,必反人情。人之情慾生而惡死,欲榮而惡辱,死生榮辱之道一,則三軍之士可使一心矣。凡軍欲其眾也,心欲其一也,三軍一心,則令可使無敵矣。古之至兵,蓋重令也。故其令強者其敵弱,其令信者其敵詘。先勝之於此,則勝之於彼。誠若此,則敵胡足勝也。凡敵人之來也,以求利也,令來而得死,且以走為利。敵皆以走為利,則刃無所與接矣。此之謂至兵。傲虐奸詐之與義理反也,其勢不俱勝、不兩立,故義兵之入於敵之境,則人知所庇矣。兵至於國邑之郊,不踐果稼,不穴丘墓,不殘積聚,不焚室屋,得人虜厚而歸之,信與人期以敚敵資,以章好惡、以示逆順。若此而猶有愎狠凌傲、遂宕不聽者,雖行武焉可也。先發聲出號令,曰兵之來也,以除人之讎,以順天之道。故克其國,不屠其人,獨誅所誅而已矣。於是舉選秀士賢良而尊封之,求見孤疾長老而拯救之,發府庫之財,散倉廩之谷,不私其物,曲加其禮。今有人於此,能生死人,一人則天下之人爭事之矣。義兵之生,一人亦多矣。人孰不悅?故義兵至,則鄰國之人歸之若流水,誅國之人望之如父母。行地滋遠,得人滋眾。辭未終,景主興,稽首曰:孤獲聞先生教言,不覺氣盈宇宙,志知所如也。而心滋益龔。於是步前稱觴,為亢倉子壽。拜居首,列師位,嚴於齋室。又月涉旬,辰加天關,白晝行道。行弟子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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