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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話「兒皇帝」(37) 李顯(上)

         四 唐 中宗 李顯(656——710)

  李顯的經歷很是奇特,當過兩次太子,做過兩回皇帝。

    第一次當太子時,皇帝是他的父親,國號「唐」;第二次當太子時,皇帝是他的母親,國號「周」。

    父母皆為皇帝,自己又曾兩度登基,福分可謂大矣!這樣的人,歷史上只有兩位,一位是這個李顯,另一位就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李旦。 

   這兩位名中都帶有「日」字的皇兄皇弟,似乎是天上的太陽,註定要君臨天下;而實際上,他們在人間的日子並不好過,一生坎坷,是一對令人唏噓的難兄難弟!

   按照因果報應的說法,李顯的前世可能得罪女人不淺,欠了女人的巨額「債務」,所以在他五十五年的今生中受盡女人的折騰。

   首度登基後,僅僅過了五十五天,李顯便被趕下了皇位,廢黜他的是一個女人;二次稱帝後,剛剛過了不到五年零五個月,他便中毒而亡,主謀是兩個女人。

   這三個蛇蠍心腸的女人,是李顯一生中至親至近的「三娘」:老娘(母親)、婆娘(妻子)、姑娘(女兒)。正是她們,把李顯由皇帝變成鴕鳥,由男人變成了冤魂!

                      (一) 初次登基

    李顯血統高貴,出身顯赫,父親是唐高宗李志,母親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武則天。

    武則天原本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小老婆之一,封號為「才人」,極不得寵,備受冷落,常常獨守空房。李世民死後,當了一段時間尼姑的她,實在忍受不了青燈古佛的寂寞、吃齋念佛的冷清,下定決心,不怕犧牲,不畏人言,不懼鬼話,毅然決然地嫁給了死老公的兒子李治,不久就成了皇后。

   這個奇怪的娘們,與前夫同床共枕一十二年,從未有過生育;投奔到後夫李治的御榻上後,一口氣生了四個兒子:李弘、李賢、李顯、李旦。此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後夫更比前夫強。李治真的與武才人有緣分。

   在同母兄弟中,李顯排老三;在同父兄弟中,排行老七。無論怎麼算,皇冠都輪不到他的頭上。他之所以能夠當上皇帝,完全得力於綿羊毛般柔軟的老爹和母老虎般暴虐的老娘。

   李治一直有病,病得還不輕,除了腦病之外,還有嚴重的「妻管嚴」,無可救藥,乾脆將國事和家事拱手讓給老婆打理,自己樂得清閑。

   武則天狠得沒邊,吃人不吐骨頭,不僅「吃」老公與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對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也毫不留情,這就無意中為李顯打通了登基之路。

   在李治的八個兒子中,李忠是老大。其母劉氏,出身微賤,地位極低,在宮中沒有絲毫話語權。李治的首任皇后王氏,占著雞窩不下蛋,用儘力氣也白搭。為了使自己將來有個依靠,王皇后力勸李治立李忠為太子。對李忠這個自己一時「性」「起」的產物,李治既不「中」心,亦不中意,為了哄大老婆開心,隨口胡亂答應了。

   永徽六年(655)十月,王皇后被廢黜,武則天取而代之,母儀天下。李忠失去了內援,親娘又指望不上,於第二年乖乖讓出太子之位,改封為梁王,實際上成了被軟禁的高級囚徒。八年後,李忠被賜死,是武則天替說了不算的老公下的命令。

   老二李孝、老三李上金,分別為鄭氏、楊氏所生,母親沒法與武則天抗衡,自身又不受老爹待見,對太子之位想也不敢想。

   老四李素節的母親大大有名,是武則天的情敵、曾經極受李治寵愛的蕭淑妃。武則天當了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將蕭淑妃與王皇后一起斬去手足,泡入酒瓮,折磨致死。李素節能活著就不錯了,別的事先放放吧。

   這樣,武則天的長子李弘就成了太子,年方四歲。十九年後,心地仁厚的李弘,懇求父親釋放被關押了二十年的蕭淑妃的兩個女兒,李治點頭應允。武則天聞訊,怒髮衝冠,當即將二女許配衛兵。不久,李弘不明不白地死了,據說是中了毒,當時網上都說是武則天做的手腳。

   李弘死後,李賢接了班。他與武則天的關係一直很緊張,儼然不是母子而是仇敵。四年後,武則天誣陷二兒子謀反,逼老公將他廢黜。又過了四年,李賢被逼自盡。

   永隆元年(680)八月,李顯這個老七水落石出,坐在了太子的位置上。這一年,他已經二十六歲了。

   前幾位老兄兼太子的可悲下場,讓李顯心生恐懼:太子是大唐最可怕的職業嗎?對於母親,他早請示,晚彙報;晨問好,暮請安;事事順從武則天,處處看母親的臉色行事,大氣不敢出一口,生怕老虎發了脾氣,一口吞了自己。

   對眼睜睜看著幾個兒子慘遭折磨而不敢放什麼的父親李治,李顯亦不敢抱怨,主要怕母親聽見。太子怕母親,可以理解;皇帝怕老婆,難以理喻。這一對父子,黑瞎子叫門——熊到家了。

   李顯僅僅當了兩年零四個月的太子,就離開了這個位置。不是因為重蹈了三位老兄的覆轍,而是高升了。弘道元年(683)十二月初四,唐高宗李治病好了,人沒了。一星期後,李顯成了大唐帝國第四代領導人。

   首任老公死後,武才人當了尼姑,是在寺廟之中,頭頂光明,手持木魚,敲打著孤寂的心靈;繼任丈夫駕崩後,武則天升格為太后,雲鬢高聳,手握權杖,敲打著大唐王朝一切生靈。

   這個太后下管百姓,中管大臣,上管皇帝,順道還命令牡丹花冬天開放,權力無邊,威風八面。「政事咸取決焉」,就是大唐帝國的一切事務都是她老人家說了算,皇帝靠邊站。李顯即是兒子,又是皇帝,合稱「兒皇帝」。當然,他當時尚未耳聞這個名稱。

   此時二十八歲的李顯,心中自有小九九;國事俺管不著,也不敢管,一切都由老娘做主;閑著沒事,俺拍拍老婆的馬屁,總可以吧?總得讓老婆沾沾俺這個皇帝老公的光吧?

   第二年正月里,東都洛陽一片過年的喜慶,皇宮中更是熱鬧。李顯的老婆韋氏雙喜臨門,一是她成了皇后,,二是她爹升了官。

   韋氏是李顯的第二任妻子,以前的名號是太子妃,就是李顯的大老婆。太子登基坐殿,夫貴妻榮,太子妃變成皇后,天經地義,祖宗家規,誰也說不的閑話,包括婆婆武則天,況且韋氏從來不敢也沒有得罪過這個虎婆婆。韋氏對此並不感到意外,這是她應得的,讓她驚喜的是父親的升遷。

   韋氏的父親也就是李顯的丈人,家事得意,生了個好女兒,攀龍附鳳,嫁入皇室,成了皇帝的兒媳;官場失意,熬了大半輩子,才混了個比芝麻還小的參軍,遠在四川,受盡上司欺壓和同僚白眼,埋沒了祖宗!

   忽然有一天,祖宗發火了,祖墳冒了煙,女兒當了皇后。韋玄貞一飛衝天,連升十幾級,被皇帝女婿調往豫州(今河南境內),榮任刺史,成了地方大員。

   韋玄貞恍如夢中,帶著喝慣了西北風的一家老小,匆匆上任。還未等他到達豫州,事情又發生了變故。

   李顯不是情種,是個情痴,一生只戀韋氏一人,雖然身體偶爾開個小差、溜個號,但他的心是不會跑偏的,總是在韋氏身上。他生性怯懦,畏母如虎,在武則天那裡尋不到溫暖,在韋氏這邊倒有不少慰藉,韋氏就是他的主心骨。

   母親的話,李顯不得不聽,心中就是有一萬個不願意,也得照辦;老婆的指示,李顯心甘情願地執行,甚至能超額完成任務。

   別看韋氏貴為皇后,但在婆婆武則天面前仍然是個小媳婦。武婆婆從來不拿正眼瞧這個兒媳婦,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使韋氏面上無光,心中有恨。

   自古以來,或者說有了家庭以來,父子是天敵,婆媳亦然。兩個男人爭的是權力——家庭主導權,都想說了算,這是雄性動物的本能;兩個女人爭的是男人,同一個男人,抓住了這個男人,就是抓住了自己的未來,這是雌性動物無奈的選擇。

   婆婆對兒子說,你是俺肚子里出來的,你要和俺過;媳婦對老公說,你是俺身邊睡的,不能離開我。男人聽誰的?一要看男人的素質與水平,二要看婆媳的手段與本領。然而,父子與婆媳這兩對矛盾還有所不同。

   父子相爭,皆在明處,大張旗鼓,轟轟烈烈,勞神而不傷心;婆媳鬥法,盡在暗中,指桑罵槐,含沙射影,不置死地不罷手。父子反目,尚能和好,敗方如迷路之狗,早晚還有會去的那一天,畢竟血濃於水;婆媳成仇,不共戴天,輸者如喪家之犬,流落街頭,無人問津,只因本無淵源。

   武則天和韋氏這對婆媳,不是凡「婦」俗「女」,爭奪的不是男人,不是那個為人子為人夫的李顯。

   武則天對這個小三兒,一向嗤之以鼻: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你會什麼?有那麼個窩囊老爹,才生出你這麼個廢物兒子!吃點、喝點、玩點、樂點也就罷了,不要生事,不然老娘不客氣!

   韋氏對老公倒是放心,除了自己,他還真不會移情別戀,這個小三兒不會另找「小三兒」。她最不滿意的是老公對婆婆的懼怕和順從。夜半時分,他常常抱怨老公:「你咋硬不起來呢?咋這麼不中用呢?」李顯聽罷,搖頭苦笑,一個勁地向老婆賠罪。

   這兩個女人,一個是太后,一個是皇后,已經達到或將要達到那個時代女人所能達到的符合規定的最高地位。當前的太后,是過去的皇后;今日的皇后,就是未來的太后。他們所要爭奪的,是千百年來男人們夢寐以求的東西:權力。換句話說,她們不僅會下蛋,還想亮開嗓子打鳴。

   她們所處的這個家庭,很是特殊,既是家,又是國;控制了這個家,就掌握了這個國,就擁有了大唐帝國的最高權力。婆婆霸道蠻橫,踢開兒子,獨攬大權;兒媳不甘寂寞,藉助老公,圖謀奪權。婆媳二人,在權力面前定要分個高下。利益面前無父子,更不用說婆媳了。

   韋氏頗有心機,知道以自己和老公目前的力量,不足以撼動婆婆的根基,不敢公然跳出來與武則天對抗,否則打虎不成反被虎傷。她暗自琢磨,得出一個結論:要想搬倒婆婆,必先壯大自身的力量。

   民間的小媳婦,倘若在婆家受了委屈,必定回娘家哭訴,找娘家人來助拳,打虎親兄弟,上陣娘家人。韋氏這麼大個皇后,亦不能免俗,她要從娘家搬救兵。

   她親手整了兩個好菜,篩了一壺好酒,把老公灌了個迷迷糊糊,趁機提出,讓父親韋玄貞回京,當個宰相。她的盤算是:父親當了大官,自然能組成韋家的班底,積聚力量,有朝一日定可與武婆婆抗衡。

   老婆的話,當然要聽。李顯中了「枕頭風」,不管三七二十一,也不先去向母親彙報,親自召見尚書令裴炎,讓他發布兩道旨意,一是調豫州刺史韋玄貞入朝,任宰相之一的侍中;二是提拔他小時候的奶媽的兒子為五品官。李顯的確重情重義,聽老婆的話,報奶媽的恩。

   裴炎認為皇帝此舉過於荒唐:哪有參軍一個月內直升宰相的道理,坐火箭也沒這麼快啊!奶媽的兒子能當五品官,他爹得是幾品啊!

   君臣二人一番舌戰,誰也說不服誰,李顯堅持己見,裴炎打死也不幹。想到在老婆那裡交不了差,李顯急火攻心,犯了驢脾氣,昂昂地叫道:「裴炎!你聽著!俺就是把天下都給了丈人,你管得著嗎!」

   聲震大殿,檐瓦亂響,嗡聲一片。裴炎嚇得抱頭、轉身、撒腿就跑,箭一般躥到武則天面前,如此這般一番。

   李顯並不是真想把天下給了丈人,他捨不得,也做不了主,老娘肯定不答應。他的真實意思是:俺的,就是老婆的;老婆的爹,就是俺爹;讓俺爹當個宰相,是老婆的指示,俺得照辦不是?不就是個宰相嗎、別人當得,丈人就當不得?

   武則天聽了親手提拔起來的裴炎的彙報,心中翻滾。她是個政治家,防微杜漸是其本能,明察秋毫是其天性。在她看來,兒子大了不由娘,娶了媳婦忘了娘!聽了那個小蹄子的搬弄,要和老娘作對!今天你丈人當了宰相,明天舅子做個將軍,後天……;如此一來,內有皇后,外有重臣,韋家還不得上了天!到那時,天下姓了韋,俺這個太后擱哪裡?老娘還沒玩夠呢!你們兩口子,是在搗鬼,是在奪權,是在玩火!

   嗣聖元年(684)二月初六,武婆婆邁著虎步,駕臨乾元殿,親自主持召開中央工作會議,討論研究重大問題。會上,裴炎等人率兵闖入李顯兩口子宮中,將他們一體擒拿,押至太后面前,聽候發落。

   武則天嚴肅地宣布,廢黜李顯,改立其弟李旦為帝。

   李顯被炸蒙了,半響才緩過神來。他死死抓住癱倒在地的老婆,偷偷用眼角瞄了一眼冷落冰霜的母親,顫聲問道:「娘,俺犯了啥罪?」武老虎冷吼一聲,差點劃破李顯的耳膜:「哼!三小子,你要把天下給了你丈人,你說,有沒有罪?」

   其實,武則天心中想的是:把天下讓出來,並沒錯,你小子不會治國,讓出來,說明你小子還算聰明;你不要天下,可以,但不能讓你丈人揀了便宜,更不能讓你媳婦爬到婆婆頭上!你不幹!老娘俺就想干!只是時候還不到,讓你弟弟李旦先支應兩天吧!

   李顯長嘆一聲,轉頭看了看淚流滿面的韋氏。韋氏作聲不得,心中懊惱:為了老爹,搭上了老公,皇后也做不成了,不值啊!

   此時,距李顯登基,僅僅過了五十五天。黃粱飯熟了,平天冠丟了。李顯,老婆的話,聽不得!你記住了嗎?

   那個父以女貴的韋玄貞,宰相沒到手,刺史也泡了湯,落了個流放的下場,最終死於流所。裙帶雖華麗,大都不結實。多嘴多舌的韋氏,還是要了多災多難的老爹的性命。

                        (二) 流放歲月

   武則天總算手下留情,沒有像對親生的大兒子、二兒子那樣趕盡殺絕,留了老三一條小命,也沒有逼他與老婆離婚。李顯降格為廬陵王,韋氏變成了王妃,兩口子被關了起來,想分也沒法分。

   兩個月後,武則天大概覺得兒子、兒媳在身邊礙眼,又浪費了兩個京城戶口指標,打發他們去了房州(今湖北房縣)。陪同他們前往的,不是滿臉諂媚的太監、忙前忙後的宮女,而是面目猙獰、攥拳瞪眼的丘八!

   在房州呆了四天,兩人又被發配到均州(今湖北十堰市),住進了死去多年的濮王李泰的故宅。

   這個李泰,是李顯的伯父,當年與李顯的父親李治爭當太子失利,流放此地十年而亡。睹物思人,李顯嚇得不輕,彷彿看見伯父在地下向他招手,夜夜不敢合眼,瘦得不敢減肥了。好在李顯在此僅僅住了一年,又被押回房州,一呆就是十三個春秋。

   在從均州前往房州的路上,正值初春,偏偏趕上天氣陰冷,細雨霏霏。韋氏偏偏不挑個時候,腹痛難忍,生下了一個女嬰。李顯看著這個生下來就知道哭的孩子,鼻中發酸:你本是金枝玉葉,卻成了落難公主,風也欺負你,雨也不饒你;孩兒啊,爹對不住你!他三下兩下脫了身上的長袍,緊緊褁起了這個可憐的小生命,親了又親,用鬍子的溫暖為她驅寒。

   面色慘白的韋氏,大受感動,哽咽地說:「老公,這個孩子也後就叫『裹兒』吧。」李顯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個女孩,日後被封為安樂公主。李顯當然不會知道,他此刻摟著的是一條快要凍僵的毒蛇。二十五年後,這條毒蛇夥同生她的那條毒蛇,裹著毒藥,結果了李顯的性命!

   在這段不堪回首的歲月里,李顯嘗盡人間冷暖,飽受世人白眼。太后母親武則天,視他為仇敵,嚴令高度監視,不準兒子亂說亂動;皇帝兄弟李旦,自顧不暇,對三哥愛莫能助。

   那幫負責看守的官兵,雖然不至於在這個王爺頭上建廁所,也基本不把他當人看。在他們心目中,與其說李顯是個他們一輩子都當不上的廬陵王,不如說他是個百姓不如的活死人!說不定哪一天武老虎肚中響了,就會不遠千里將李顯報銷了,就像對他的二哥李賢那樣。

   李顯也是這樣尋思的,所以天天生活在死亡的恐懼之中。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死神就在附近,卻不知它何時從何地冒將出來,天天都在等待,都在煎熬!

   聽見有人敲門,李顯就像摸了電門一般,渾身抖個不停。他藏在老婆韋氏身後,兩眼發直,嘴裡不停地嘟囔:「娘要殺俺,俺不想死!」韋氏一邊安慰著老公,一邊大著膽子去開門,這才發現一般情況下都是看守的例行檢查而已。

   要是聽說朝廷派人來了,那就更不得了,李顯四下里找繩子,摸刀子,尋毒藥,上氣不接下氣地嚎道:「不活了,俺不活了!」嚇得韋氏平日里收好了菜刀,繫緊了腰帶,藏起了安眠藥,就怕一不留神被老公偷了去。

   在這些日子裡,唯一能夠照料和關心、也是真心照料和關心李顯的,只有韋氏。韋氏也不容易,有三個孩子嗷嗷待哺,還要照管膽小如鼠、頻發神經的老公。

   在流放的路上,她挺著高高隆起的肚子,小心翼翼的攙扶著李顯,唯恐他摔倒在泥水裡,既要忍受腹中胎兒的踢騰,又要安撫灰心喪氣的老公。安定下來後,做飯洗衣,摟草砍柴,縫縫補補,都是韋氏一手操持。

   孩子慢慢長大,老公漸漸平靜,皆是韋氏的功勞,只是她頭上的白髮日益明顯,額上的皺紋越堆越多。在她看來,日子是苦了點,操心是多了點,但一家大小都在一起,死了也值!

   在落難的皇帝、落魄的老公面前,韋氏表現出女人身上潛藏的堅韌與毅力。她對幾次想自殺的李顯說過不止一次:「不就是死嗎?著啥急!明天指不定出什麼事呢,怕個甚!」

   在她的呵護與激勵下,李顯好歹度過了人生的重大關口,情緒日趨穩定,漸漸不再玩自殺的遊戲了,否則他也等不到重新上台的那一天。

   其實韋氏並沒有什麼特異功能,也不會預測未來,更不會想到老公以後還能重歸洛陽再當皇帝,她只不過牢記了百姓經常念叨的那句至理名言:好死不如賴活著。

   李顯對髮妻又是感激又是敬佩,經常含著眼淚發誓:「老婆,要是真有了出頭的那一天,你幹啥都成,俺絕不攔著!」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說的,更是這麼做的。在後來翻身的日子裡,他萬事不做主,任憑韋氏為所欲為。李顯兌現了自己的承諾,也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三) 再為太子

   李顯被流放的第六年,即天授元年(690)九月,武則天終於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轟轟烈烈地搞了一次「革命」,革了大唐王朝的命。

   她逼迫小兒子李旦讓了位,自己花枝招展地跳將出來,登基為帝,改國號為「周」。晴空霹靂,女皇出世。武家活著的和死去的,歡呼雀躍,驚天動地,擾亂了人世和陰間。美中不足的是,武則天年事已高,六十七歲了,好像過不了幾年癮。

   母親公然稱帝,出乎流放中的李顯的意料,細想一番倒也覺得一切還是在情理之中。麟德元年(664)十二月,高宗李治廢黜武則天皇后封號的企圖流產後,大權就歸了這個史上最牛的悍婦。天下稱皇帝兩口子為「二聖」,實際上只有「一聖」,即武「聖人」,李治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經過二十六年的苦心經營,廢了兩個太子,免了兩個皇帝,掃清了一切障礙,武則天登基可以說是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皇冠戴在了母親頭上,性命也在老娘手中。李顯除了趕緊上表慶賀、表示衷心之外,心中暗暗禱告:她老人家當了皇帝,該不會將俺當成絆腳石了吧?俺的日子該好過點了吧?

   武女皇忙得很,沒工夫搭理三兒子這個閑茬。打碎一個舊世界,易;鞏固一個新政權,難!況且階級鬥爭依然存在,極少數階級敵人亡「周」之心不死,總想著反攻倒算。不忙,行嗎?

   再說自己是個老娘們,是個老太婆,領導者一大幫心思不定的臭男人,不好好修理他們,就會被他們收拾了。這幫李家的遺老遺少,暗中都在等著看笑話,看武則天這隻會下蛋的母雞如何打鳴。一旦學得不像,叫得不響,他們必然會嚷嚷著讓李家重新回來掌權。

   為了鞏固統治,武女皇任用周興、來俊臣等酷吏,大開殺戒,濫施淫威,用千萬顆人頭,換得一時的安寧。自垂拱元年(685)至長壽元年(692)這七年間,唐朝皇室貴戚數百人被殺,大臣高官數百家被滅門,地方刺史以下官吏慘遭橫禍的數不勝數。

   每當新任官員興高采烈地朝拜武則天,山呼萬歲謝主隆恩之時,武則天身邊環繞的宮女們就會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瞧,鬼朴又來矣!」意思是做鬼的材料又來了,這小子見不了幾天日頭了。果不其然,少則幾日,多則數月,此公就帶著家人及家族結夥去陰間赴任了。

   武女皇白天忙著治國,忙著殺人,晚上也不消停,忙著修身養「性」,與大和尚懷義參研「歡喜佛法」。寡婦與和尚如魚得水,共享和諧;菩薩與佛祖裝聾作啞,唯有嘆息。

   夜以繼日,日以繼夜,武女皇忙著累著,累並快樂著。然而,歲月不饒人,不服不行,老太婆自我折騰並被和尚折騰,免不了體力不支,難以為繼,常常失眠,夜不能寐。合不上眼的時候,她會偶爾想起四個兒子:大兒子不得好死,二兒子死於非命,三兒子生不如死,四兒子半死不活,俺這是造的什麼孽!

   她想起了老二李賢生前寫的一首詩,心中凄惶。

   當年李賢當太子時,感念老兄李弘死得不明不白,又擔心母親對自己下手,含淚寫了一首《黃台瓜辭》,希望以此打動母親。詩曰:「種瓜黃台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尚可,四摘抱蔓歸。」

   也許是良心發現,也許是母性回歸,也許是感與此詩,武則天動了一番腦筋,對死了的和活著的兒子做了一番安排:老大李弘無後,就讓掌管皇族內部事務的宗正寺派人給他掃掃墓,拔拔草;老二李賢有個兒子,叫李光順,就封他為義豐王,讓這小子逢年過節給他爹燒點紙錢,免得李賢在那邊替鬼打工;老四李旦被封為「皇嗣」,留在身邊,忙時侍候生母,閑時祭拜祖宗。

   至於老三李顯,武則天仍然讓他住在房州,未經允許不得亂竄,也不能回京,更不能上演一出「三郎」探母,但看管鬆了,待遇好了,不用苦巴巴地熬日子了。

   李顯好歹不用擔心項上人頭不保了,平時亦不亂髮神經了。他心情一放鬆,幹活的勁頭就來了,時常幫著老婆韋氏摘摘菜,打個下手,說兩句悄悄話;不過最多的還是領著兒女在住處附近玩耍,和他們一起躲貓貓,玩遊戲,天倫之樂,其樂無窮。

   他偶爾爬上附近的山峰,西北望,洛陽城,大聲狂呼:「娘啊,娘!你老人家千萬別想起兒子來!兒子現在這樣,挺好!」

   如果不出意外,或是喜從天降,李顯這一輩子也就是戴著廬陵王這頂大帽子,在人間不死不活地混下去,比老百姓略強一點。他真的感到很滿足,真的不想太多的事,野心不在他身上,在韋氏心中。

   然而,讓李顯打死也想不到的是,有那麼一天,他媽來喊他了,不是回家吃飯,而是幹活。他老人家有件難事,別人沒法做,非得這個老三來辦不可。

   武則天當了十五年女皇。在前八年里,有個問題一直困擾著她:誰是她的接班人?

   歷朝歷代的皇帝們,只要他們是成年人,登基後有兩件大事必須辦:一是造陵寢,二是立太子。

   皇帝自稱天子,別人叫他(她)萬歲,意思是比千年王八活得還要長,趕上萬年龜了。皇帝本人並不傻,心中一直打鼓,知道那是蒙人的,當不得真。放著人不做,充什麼禽獸畜牲!

   是人都會死,有早有晚而已,皇帝很清楚,所以他們一上台,就趕緊下手為自己搶一塊上好的風水寶地,蓋一座牢固的萬年陵寢。生前君臨天下,死後入主陰間,秦始皇當年帶了一個壞頭。

   既然自己總有一天眼睛一閉就睜不開了,就必須在眼睛一閉還能睜開時安排好後事,挑一個接班人,叫做「太子」,讓他完成自己未竟的事業,總不能讓皇帝之位空了崗吧。

   江山是自己的,也是祖宗的,更是後代的,歸根到底也是他們的。因此,活皇帝要立太子,上對得起祖宗,家業傳下去了;下對得起自己,好歹死後有人念叨自己,偶爾也會去墳頭拜拜。

   太子人選不是啥難題,有好幾種辦法解決:第一,皇后有子,立之,名曰「立嫡」;第二,皇后多產,龍種繁多,選老大,名曰「立長」;第三,皇后無子,立別的老婆生的,反正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廣種薄收,挑一個喜歡的,此謂「立賢」;第四,老婆沒問題,皇帝有毛病,實在生不齣兒子來,也好辦,選一個侄子,讓他撇了親老子,叫自己一聲老爹,此謂「傳侄」;第五,侄子沒得選或是不願選,就傳給弟弟,這叫「兄終弟及」;第六,兒子、侄子、兄弟都死絕了,也有辦法,傳給乾兒子。比如五代時期後周皇帝郭威,家破人亡,孤身一人,走投無路,含淚讓乾兒子兼老婆的侄子柴榮揀了便宜。這是特例,不可模仿,誰倒霉誰學。

   到了武則天這裡,情況不同了,麻煩來了,太子問題成了哥德巴赫猜想,搞得她頭暈、頭疼、心煩、心焦。其實,這是她自找的,誰讓她放著皇帝的娘不當,非得搶過兒子的皇帝飯碗呢。

   在中國歷史上,武則天是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女皇。女人當皇帝,有很多不便,有些問題難以解決。

   比如皇后問題。有皇帝,就得有皇后,這叫有陽有陰,陰陽和諧,如此方能風調雨順,百病不生,天下太平;或是乾脆叫男女搭配,皇帝不累。

   武則天當了皇帝,她的皇后呢?總不能找個女人充數吧!找個男人行不?好像亦不妥當。

   武則天登基後,自稱「孤家寡人」,實際上是「孤家寡婦」。這個老寡婦極不老成,光明正大地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她身邊從不缺男人,大和尚懷義,小帥哥張易之、張宗昌兄弟,以及一幫與她老人家亂七八糟的亂七八糟的浪子。

   和尚、帥哥、浪子,為女皇寡婦提供某種特殊服務,天下人都知道,只是沒人敢管,沒人能管。這種掩耳盜鈴的事情,終歸上不了檯面,總不能叫這幫男人為「皇夫」吧!

   相對與太子,皇后問題好辦,空著就空著吧,有此不多,無此不少。太子之位就不同了,它關係到國本,關係到帝國的安定團結,關係的社會的和諧,關係到王朝的長治久安,馬虎不得!拖著可以,不辦不行!

    登基前後的相當一段時期內,武則天反覆考慮過太子問題,總是難以決斷,因為她發現自己處於兩難之地。

   首先,她可以立兒子為太子。皇帝的兒子當然是太子的不二人選,這就是皇帝們在女人問題上要「多多益善」的原因,目的是早生、多生兒子,好讓江山能夠順利的傳承下去,是自己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肥水不至於流入外人田。

   武則天此時尚有兩個兒子在世:廬陵王李顯和皇嗣李旦,按道理應該從中選一個為太子。可惜,武則天是個女人,又是皇帝,是女人中的皇帝,皇帝中的女人,在男人皇帝中不成問題的問題到了她老人家這裡成了難以解決的大問題。

   皇帝以國為家,以家為國,家即是國,國即是家,是謂「家天下」。

   武則天所開創的國家叫「周」,皇帝姓「武」,皇帝的兒子姓李。聽起來皇帝與皇帝的兒子似乎不是一家人,實際上她(他)們三人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幾十年,母子天性,密不可分,即使有仇,也改不了至親的實質。

   然而,她(他)們三人又有重大區別,就是姓氏不同,傳自不同的祖先。

   把江山傳給兒子李顯或是李旦,江山就改了姓,由「武」變成了「李」。武則天百年之後,兒子們會恭恭敬敬地供奉她老人家的在天之靈,但武則天的祖宗們呢?武則天好不容易將散落各地的「劣」祖「劣」宗的靈魂及牌位集中到了「周」的太廟中,過了幾年風光的日子;一旦兒子上台,他肯定要將武家的先人攆了出去,請回李家的祖先。如此,武家的祖宗們又要流落民間,死不如生了。

   所以,武則天認為,立兒子為太子,對不起祖宗,此事萬萬不能辦。但她忘了一點,她究竟是誰家的人、是武家的,還是李家的?武家的墳地里能否有她這個李家的媳婦的一席之地?

   親生的兒子不能當太子,也就是李家的人將來不能繼承皇位,只能傳給武家的人。

    回望娘家,與武則天血緣最近的是兩個侄子: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

   傳給兩個侄子中的一位,江山不會改姓,祖宗也不會搬家,仍然會在太廟裡被香火熏得呲牙咧嘴,默贊武則天是個好後人。

   這樣一來,祖宗們靈魂的未來有了著落,不會四處流浪了,但武則天呢?她一旦駕崩,武承嗣、武三思這兩個侄兒,能將武則天這個姑母像祖宗一樣供奉起來嗎?太廟這個死男人的殿堂,能容下武則天這個娘們嗎?

   女人當皇帝,聞所未聞,武則天做到了,她有這個魄力和能力,而且為自己;姑母當祖宗,前無古人,武家的兩個侄兒能不畏人言,打破常規嗎?武則天很是懷疑他們的誠心和本領,而且他們不是為了自己。

   對於這兩個侄兒,武則天也很不放心,因為她與他們有仇。這個仇有個名堂,叫「不共戴天」,他們的父親,都間接地死於武則天之手。

   武則天,像太陽,照到哪裡哪裡亮。太陽是個好東西,萬物生長靠太陽,但離太陽不能太近,太近了會被烤焦的。

   離太陽最近的是她的四個兒子,其中兩個被她烤得從人間蒸發了,另兩個也被烤得蔫頭吧腦;她的兩個外甥、也就是她唯一的姐姐留下的兩個孩子,也被武則天害死了;在她的床上活動了十年的莽僧懷義,也被她派人活活打死,成了風流和尚短命鬼。

   外姓人她不放過,同姓人也難逃毒手。武承嗣的父親武元爽,武三思的老爹武元慶,是武則天同父異母的兄弟,對後娘楊氏一向不甚禮貌。楊氏的女兒武則天當上皇后不久,替母出氣,秋後算賬,將二人攆出京城,貶到外地當刺史。 武元慶整日憂心忡忡,很快就嚇死了;武元爽不識時務,挺著不死,被武則天尋了個由頭,撤官流放,客死他鄉。

   這對苦命兄弟死後沒見,武則天就把他們的兒子武承嗣、武三思弄回了京城。並不是她發了什麼善心,而是這倆侄兒還大有用處:首先,拜鬼。武則天是個孝順的母老虎,很是牽掛死去多年的老爸,擔心他老人家在陰間無人照顧,受鬼欺負,總想送點紙錢給亡父,讓他安度鬼年。可她自己是個女流之輩,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沒有資格去燒香拜鬼,只能委託兩個侄兒,他們終歸是武家的嫡傳。

   其次,幫凶。那時的武則天還僅僅是個皇后,要想實現心中的宏偉藍圖,必須有人搖旗吶喊,衝鋒陷陣。兒子是指望不上的,也根本不能指望,只好倚仗娘家人。娘家人中還就這兩個侄兒有兩把刷子,能派上用場,所以與他們捐棄前嫌,重歸於好。

   武承嗣回京後,因是長房長孫,繼承了爺爺的爵位,成了周公,後來當了魏王;武三思由右衛將軍起家,做到了梁王。姑母稱帝,侄兒為王,武家好不風光。

   眼見姑母年事已高,武承嗣不免浮想聯翩:萬一她老人家有了萬一,皇位傳給誰?武家的皇位當然要傳給武家人!他好幾次半夜起身,跪在亡父的靈位前,眼淚嘩嘩地念叨:老漢,老漢,您咋這麼有先見之明呢,給俺起了這麼個名字?「承嗣」,「承嗣」,就是繼承的意思,就是接班人啊!俺不接過老不死的姑姑的槍,誰接?老武家以後就靠俺了!

   想到這兩個侄兒,武則天心中五味瓶翻了,酸甜苦辣咸一發湧出,說不出是啥滋味。她很矛盾、猶豫:傳給侄子吧,萬一他替父報仇,咋辦?俺死後還能安寧嗎?傳給兒子吧,萬一他替李家報復,咋辦?武家能有啥好果子吃?

   從天黑想到天亮,從年初想到年尾,一向精明果斷的女皇,怎會么也沒想出個頭緒來,遲遲下不了決心。創業難,守業亦難,傳位尤其難!

   就在武則天為太子問題而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在帝國的東北地區,一塊「鐵疙瘩」從天而降,砸醒了武則天,讓她想起了三兒子李顯。

   這塊「鐵疙瘩」,大大有名,呼作「契丹」。

    中古時期,在突厥統治下的中國東北地區,出現了一個少數民族,自稱「契丹」,意思是「鑌鐵」,就是精鍊的鐵,堅不可摧,無堅不摧。

   貞觀二年(628),在唐太宗李世民的民族政策感召下,契丹背棄突厥,南奔投唐。二十年後,其首領窟哥被賜姓李,成了皇帝的本家,出任松漠(今內蒙古巴林右旗南)都督,率眾在這一帶安分守己,安居樂業。

   又過了將近四十年,即萬歲通天元年(696)五月,時任松漠都督的李盡忠,因受鄰近的營州(今遼寧朝陽)都督趙文翙的欺辱,一怒之下與大舅哥孫萬榮起兵造反。營州失陷,趙文翙被殺。歷史的教訓一再表明:正確的少數民族政策如果執行不力,會出人命的。

   剛剛當了六年女皇的武則天,龍顏大怒,大發雌威,一口氣派了二十八名將軍前去討伐。同時,她還拿出了「絕招」——改名,李盡忠改稱李盡滅,孫萬榮改稱孫萬斬。七十多歲的老太婆了,彷彿是個老頑童。

   李盡滅未被滅,孫萬斬亦未被斬,反倒是周軍被打得大敗,二十八將中有兩員遭擒。

   好在天佑「大周」,五個月後李盡滅自滅,死因不詳。孫萬斬擦乾眼淚,接過妹夫的帥旗,繼續與武則天玩命,全殲十七萬周軍,兵鋒直指幽州(今北京附近)。

   孫萬斬並未被一時的勝利沖昏了頭腦,他清楚的知道,與武則天相比,自己不過是一隻與大象摔跤的螞蟻,冷不丁咬下她老人家幾根汗毛還可以,要想長久支撐是萬萬不能的。這場戰爭,歸根到底是一場不對稱戰爭,雙方力量過於懸殊,契丹戰敗只是時間問題。

   孫萬斬急中生智,發布了一道檄文,曆數武則天的罪惡,痛斥武女皇的暴行,厲聲疾呼:「何不歸我廬陵王!」意思是憑啥廢黜李顯?憑啥不讓李顯複位?

   孫萬斬與李顯素未謀面,亦無淵源,也就談不上受李顯指使。那麼,他為何要替李顯打抱不平?

   這是孫萬斬被逼無奈而苦思冥想出來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說好聽點是「別有用心」,難聽點就是「用心險惡」。

   孫萬斬檄文中的邏輯是這樣的:武則天篡唐立周,廢黜兒子,自稱女皇,大逆不道,人神共憤,天下人人皆可誅之;俺孫萬斬實在看不過去,自願當這個出頭鳥,率眾起兵,反的是武周,為的是李唐,是正義的化身;契丹這個外族都能如此,大唐的官軍、官員、百姓就更不應該袖手旁觀了,應以契丹為榜樣,揭竿而起,轟女皇下台,迎李顯復辟。

   孫萬斬的意圖很明顯,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蠱惑人心,製造內亂,讓大周也就是大唐的軍民同反武則天,好讓他渾水摸魚,安然脫險。

   李顯是否知曉孫萬斬的檄文,史無記載,不得而知。以他當時的處境,如果得知,想來必會在老婆的帶領下,打上孫萬斬的家門,揪住孫萬斬的脖領,雙目噴火,厲聲大吼:「你個挨千刀的,是想救俺,還是要害俺!」

   武則天聽了孫萬斬的檄文,吃驚不已:老娘俺都當了六年皇帝了,怎麼還有人想著李家?契丹這樣做,要是西北蠢蠢欲動的突厥、西南屢屢犯邊的吐蕃也學個樣,打著為李家出頭的旗號,漢人會怎麼想?又會怎麼辦?俺的江山還能保得住嗎?看來李家還是深得民心的,老武家的根基尚淺,俺活著還能維持,別的人肯定玩不轉了。因此,她傳位武家後人的心思漸漸淡了。

   孫萬斬的檄文並未起到眼巴巴盼望的效果,大周上下沒人買他的帳,或是被他忽悠動。神功元年(697)六月底,在突厥的助拳下,武則天終於擊敗了契丹。孫萬斬為家奴所斬,余部為突厥收編。大周的實力受損,突厥的力量大增。

   契丹的問題剛剛解決,武承嗣、武三思兄弟二人就坐不住了,他們感覺到姑母的冷落,便多次指使死黨勸說武則天,請求立武家後人為太子,他們的理由是;自古天子未有以異姓為嗣者。意思是說,自古以來,沒有那個皇帝傳位於外姓人的。

   還未等武則天表態,一個老漢站出來說話了。

   這個老漢,就是萬古流芳的狄仁傑,民間稱之為「狄青天」,比後世的包公還早三百多年。

    狄仁傑時任鸞台侍郎、同平章事,就是宰相之一。他極受武則天器重,女皇一直尊稱他為「國老」,從老不叫他的姓名,大事、小事都與他商議。老漢雙眼昏花,心中雪亮,是李家的鐵杆,李顯的粉絲。

   武承嗣、武三思的用心,天下皆知,當然瞞不過狄國老。他覺得不能再等了,必須主動出擊,徹底粉碎二武的企圖。

   聖曆元年(698)二月的一天,狄國老借朝覲武則天的機會,君臣進行了一次深談,話題就是太子問題。這一年,狄宰相六十九歲,武女皇七十五歲。老人政治,是中國的傳統。

   老人的特點,是記遠不記近,說話時大多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狄老漢亦不例外。他喘息著說:「八十年前,文皇帝(李世民)頂風冒雨,親自上陣,衝鋒在前,大帝(李治)臨終,把兩個兒子託付給了陛下您,請您好生照顧他倆。陛下,您還記得這些嗎?」

   狄老漢這是在以情動人。他不提唐朝的開國皇帝高祖李淵,偏偏拿李世民、李治這對父子說事,大有深意。他所要表達的是:天下是你武則天的首任老公李世民打下來的,也是你第二任老公李治守住的,天下是你的天下,也是他們的天下;沒有他們,你進不了皇宮,也當不上皇后、太后,更做不成皇帝;所以,你要感謝這兩個死老公,好好報答他們;他們都把江山傳給了自己的兒子,你不能對不起他們,應該讓他們的後人,繼承祖業。

   武老太聽了老漢的話,禁不住想起了與她同床共枕四十餘年的那兩個漢子,心中激動,眼角濕潤,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狄老漢稍一停頓,話鋒一轉:「俺聽說陛下您要把天下傳給外姓人,而不是傳給李家人,不知可有此事?要是真的話,陛下,您這不是違背天意嗎?」

   不能說狄老漢老奸巨猾,因為他是歷史上有名的正人君子;正因他是正人君子,所以只能說他老謀深算。以他六十多年的人生經歷和四十多年的官場經驗,說話極有分寸,句句擊中要害。他太了解武則天了,知道這個老太婆一輩子沒怕過人,也沒怕過事,但一生畏天、敬神、懼鬼,所以他抬出老天來,以天唬人。

   他的意思是說:天意不可違;有本事不一定能得到江山,得江山者必有天佑;李家能奪取江山,是天意,是天理;你要是傳給外人,天理不容!要是你一意孤行,傳給武家,要麼你受報應,要麼武家遭殃,不信你試試看!

   老漢的話,把老太嚇得不輕,心中翻騰:老天站在李家那邊嗎?好像是,不然他們咋就能改朝換代了呢?要是俺讓武家人接了班,就算老天不把俺咋的,那兩個死皇帝、死老公,九泉之下能放過俺嗎?

   不等武老太緩過神來,狄老漢裂開少牙無齒的老嘴,笑眯眯地問道:「陛下,您說說看,是姑侄親吶,還是母子親?」

   武老太心中明白,只是張不開嘴。

   狄老漢不等她回答,一字一頓地接著說:「要是讓兒子當了太子,您百年之後永遠會在太廟裡享受香火祭祀,子子孫孫世世代代都不會忘記你;要是侄子繼了位,俺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了,還沒聽說過哪個侄兒皇帝祭奠姑媽的!」

   狄老漢這叫以情動人,這個情,就是人之常情。他的這番話有些羅嗦,簡單說就是自古以來,只有兒子給亡母燒紙的責任,沒有侄子給亡姑燒香的義務。對兒子而言,她是親娘;對侄子來說,她是親戚。兒子能把親娘放在心裡,侄子只會把親戚撇在腦後。

   武老太十分尷尬,心中承認老漢說得在理,嘴上卻不肯服輸:「立誰為太子,是俺的家事,國老你就別跟著摻和了!」

   狄老漢猛一抬頭,厲聲道:「陛下,您以天下為家,家國一體,家事就是國事;您是皇帝,俺是宰相,咋就不能商議商議呢!」

   武老太見狄老漢發了飆,心中好笑,順口說道:「好,好,你能摻和!那你說,誰當太子合適?」

   「廬陵王!」狄老漢聲若洪鐘。

   遠在數千里之外的房州的廬陵王李顯正在做白日夢,迷迷糊糊的,忽聞一聲驚雷,從西北方向滾來,嚇得冷汗直流,哆嗦不已。韋氏見狀,急忙替他捶背,像對孩子那樣安慰他。

   狄仁傑推薦遠在房州的李顯,而非近在洛陽的李旦,自有他的道理與盤算:一是李顯大於李旦,且當過皇帝,符合立長的傳統;二是李顯已被流放一十五年,武則天也有一十五年沒見過這個兒子了,怨恨早已化為了思念,易於打動武老虎那顆曾經冷酷的心;三是李顯與武承嗣、武三思久未接觸,尚無矛盾,立他為太子,衝突不會立刻發生,可以暫時安寧,對穩定朝局,穩住武則天大有益處;四是李顯的弟弟李旦素來恬淡,老實本分,兄弟情深,不可能與三哥爭鬥。李家兄弟不起內訌,武家兄弟就無機可乘。

   狄老漢的這番勸說,讓武老太心中大為活動,但並沒有立刻決斷。手下人說什麼,皇帝就做什麼,當這個皇帝幹啥!她還要再想一想,再看一看。於是,她含笑請狄國老退下,自己回房繼續思索。

   順便說一句,狄宰相朝覲武女皇時,是坐著說話的,而不是像後人臆想的那樣跪著或站著。快七十歲的老漢跪著說話,或站著回奏,那還不要了老命!當然,見面時還是要磕幾個頭的,這是規矩,也是禮儀,但一般都被敬老的武則天免了。

   在中國歷史上,北宋之前的日子裡,朝中高官與皇帝議事,臀部都有著落,踏踏實實地,是謂「坐而論道」;自北宋開始,大臣與皇帝交流,雙膝著地,叫作「跪而聽命」。由「坐而論道」變為「跪而聽命」,顯示了君權的日益專橫,臣權的日益退縮。

   狄老漢回到家中,心裡很不舒服,他想: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老太太咋還不答應呢?不行,還得找機會勸勸這個老頑固!

   機會很快就來了。過了幾日,武老太又請來狄老漢。這一次,不是為了國家大事,而是讓老漢為她圓夢。信命之人必然信夢,武則天就是如此。

   她臉上寫滿焦慮,問道:「國老,俺昨晚夢見一隻大鸚鵡,漂亮極了,只是兩個翅膀都斷了!你說,這是怎麼個意思?」

   狄老漢不慌不忙,拈鬚深思了一會兒,這才慢慢開口:「鸚鵡,鸚鵡,其中一個『鵡』字,正是陛下之『武』,此鸚鵡代表陛下;兩個翅膀,代表您的兩個兒子。翅膀斷了,表示兩個兒子正在遭難,要是陛下能起用兩個兒子,您就可以展翅高飛、翱翔天空了!」

   給武則天這個老闆當總經理,著實不易,既要能安邦治國,又要會測字圓夢。狄老漢這將近七十年沒算白活,上知天文,中察人心,擅長隨機應變,裝神唬鬼,糊弄老太。武則天覺得老漢的道行極深,不住地點頭,心中盤算:天意啊!看來還是兒子好,至於侄子嘛,一邊涼快吧!

   其實這個夢中的兩隻翅膀,亦可解釋為武則天的兩個侄子,他倆沒當上太子,也可當成受難。武則天要是讓他們心想事成,鸚鵡照樣高飛。可惜二武及其同黨此刻沒在女皇跟前。

   狄老漢燒了第一把火,引得擁戴李家子弟的大臣紛紛跟進,添油加柴,務必要將武老太烤暈。有個叫吉頊的右肅中丞,格外起勁。不過,與狄仁傑相比,吉頊走的就是旁門左道,雖然上不得檯面,可也極為管用。

   吉頊曾經當過控鶴監供奉。這個機構里儘是女皇的親信,其中就有武則天的兩個「小蜜」張易之、張宗昌兄弟。吉頊與這兩位帥哥是鐵杆,同吃同喝,鬼混神侃,無話不談。

   某日,吉頊與張氏兄弟酒足飯飽之後,閑著扯淡。吉頊故作沉重,言道:「五郎、六郎,你哥倆現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華富貴,古今少有,靠的是什麼呢?俺不說你們也明白。俺可要提醒二位,天下紅了眼的人多了去了,整天咬牙切齒,只等有那麼一天收拾你們呢!」

   二張這對小白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繡花枕頭,沒啥心計,當時被嚇得臉上更無血色,梨花帶雨,哽咽不止,求吉頊指條生路。

   吉頊瞥了這對枕頭一眼,剔著牙,慢悠悠地說:「這事容易得很,只要立個大功即可。」

   二人收住淚,忙問:「啥大功?」

    吉頊這才亮出謎底,他說:「雖然現在國號叫周,但天下人並沒有忘記大唐。皇上年紀大了,肯定要考慮接班人的問題。據俺所知,她老人家並不想把天下傳給武家的人,你倆何不勸勸她老人家,立廬陵王李顯為太子?要是李顯將來當了皇上,他能忘了你倆的功勞嗎?到時候,不但能免禍,還能長保富貴。你們看,是不是這個理啊?」

   二人大悟,急忙起身,握別吉哥,匆匆入宮,要去吹吹「枕頭風」。

   事實證明,男人擋不住「枕頭風」,女人尤其是大權在握的老女人,也扛不住。在二張的聯合攻擊下,武老太終於就範。聖曆元年(698)三月初九,女皇下詔,派人去接李顯一家。

   到了這個時候,世人都明白她老人家的用意了,她卻依然猶抱琵琶半遮面,半真半假地向全國宣稱:召回廬陵王李顯,不為別的,只是給他治病。這是政治家或是陰謀家慣用的手法,時候不到,話從不說絕,事從不做絕。

   李顯見使者敲鑼打鼓地到來,嚇得精神病又犯了,尋死覓活,洋相百出。韋氏死死按住他,一同跪聽了聖旨,李顯這才長出一口氣。他心中還是害怕:去吧,怕有去無回;不去吧,怕當場喪命。猶豫不決,珠淚滾滾。韋氏很有膽氣,指著李顯的鼻子喝道:「瞧你這副熊樣!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那就去!看她咋地!」

   李顯吃逼不過,又怕使者,又怵老婆,只好帶著孩子們,北上西去,向洛陽進發。一路上,李顯心中的小鼓響個不停,幾次想掉頭,都被韋氏罵了回去。經過二十天的長途跋涉,李顯終於回到了母親身邊。掐指算來,十五年過去了,忒長了點。

   李顯回來了,是為「治病」;武承嗣的太子夢醒了,一下子犯了病,茶飯不思,精神不振,幾個月後就咽了氣。臨死前,他才明白,自己當不了太子,都是姓名惹的禍,「武承嗣」就是「無承嗣」,就是無法繼承之意。

   他的弟弟武三思比他聰明,見不是頭,暫時收起了野心。好在武三思肚量大,看得又遠,所以沒有隨哥哥而去,一直挺硬朗,武則天死後,他還鬧騰了不少日子。

   兒子的歸來,並沒有讓武則天感到特別激動。她的心思,放在國事和「小蜜」身上,與這個兒子本無甚感情,誰叫他心中只有丈人而無老娘呢!讓他回來,是為了安定人心,省得狄老漢等人整天聒噪。至於當不當太子,何時當的問題,再等等吧。

   這一等不要緊,等來了另一塊「鐵疙瘩」。

   這塊「鐵疙瘩」,比契丹年代還久,名叫「突厥」。

   突厥的意思是「兜鍪」,就是鐵盔。這個民族起源於金山(今阿爾泰山)南麓,放牧之餘,精於打鐵,人稱「鍛奴」。打鐵尚需自身硬,突厥果然硬氣,先是兩手老繭打鐵,後來頭戴鐵盔殺人,一度極為強盛,後為李世民、李治父子所滅。

   永淳元年(683),突厥余部死灰復燃,起兵反唐,屢屢得勝,勢力復振,史稱後突厥,亦叫突厥。

   武則天延載元年(694),阿史那默啜當上了突厥可汗。此人野心不小,上任初就向武則天挑釁,結果無功而返。這使默啜清楚地看到了雙方實力的差距,決定採用軟的一手與對方打交道。

   契丹造反,默啜大喜,主動向武則天示好,上書要求出兵討伐契丹。不過,他附加了三條令人匪夷所思的條件:其一,死活要給武則天當兒子;其二,堅決要把女兒嫁給皇室;其三,歸還以往被擄去的大唐百姓。

   武則天白揀一兒子,又拐了人家的女兒,又多了一隻生力軍,喜不自禁,大筆一揮,封默啜為遷善可汗。「遷善」有些浪子回頭的意味。

   默啜好生了得,兩次偷襲契丹後方,為武則天徹底解決契丹問題立下了汗馬功勞。武則天喜出望外,又封默啜為頡跌利施大單于、立功報國可汗,並陸續賞給他萬斛谷種、五萬段絲織品、三千件農具、四萬斤鐵。

   突厥實力暴漲,默啜有了底氣,蠢蠢欲動,試圖反叛。

   武則天見苗頭不對,急得皺紋更深了。她核計了一下,發現要對付突厥,手頭上的兵力不夠。當時西南的吐蕃屢屢犯邊,吸引了唐軍主力;為了鎮壓東北的契丹,武則天連囚犯都放了出來,讓他們戴罪上陣。要是突厥造反的話,真是捉襟見肘,無兵可派了。好在有個大臣出了個好主意,要與突厥「和親」。

   默啜曾有意將女兒嫁入皇室,武則天想起了這個茬,急忙派武承嗣的兒子、淮陽王武延秀前往突厥,迎娶新娘。這一招叫「美男計」,武則天指望用這一手安撫默啜。

   武延秀雄赳赳、氣昂昂地跨過大草原,光臨默啜的帳篷,滿心指望品嘗異域風味。可惜的是,默啜並不承認這個自以為是的毛腳女婿,連口水也沒伺候,反而大怒,吼道:「我靠!俺閨女怎麼著也算是沙漠里的一枝花,要嫁也得是李家!武家的小子算個嘛玩意,他也算得上天子之子?門不當,戶不對,老太婆也忒瞧不起俺了!俺們突厥世世代代受過李家的恩,總想著報答。俺聽說李家的人都死絕了,只剩下兩個兒子還在,俺要帶兵幫他們登基!」

    言罷,他下令將武延秀抓了起來。可憐武延秀,一身膽氣,深入虎穴,未入洞房,先進牢房。他日夜盼著老姑武則天派人來救他,等來的卻是突厥大舉入寇、連敗唐軍的噩耗。

   侄孫媳婦未到手,強盜卻打上了門,這讓武則天一時慌了手腳,趕緊下旨招兵。女皇的號召力有限,思想政治工作又沒做好,群眾沒能發動起來,一個月過去了,只稀稀拉拉的來了千把人,杯水車薪,無濟於事。

   軍情緊急,刻不容緩。武則天想了又想,終於思謀出一條「釜底抽薪」之計。她是這麼盤算的:你默啜不是打著為李家報仇、幫李氏復辟的旗號來的嗎?好,老娘成全你,讓李顯、李旦兄弟當太子,讓你沒戲可唱!

   然而,人選有兩個,立誰為好?這讓武則天犯了難:立老三,怕老四不高興;立老四,怕老三不樂意;他們個人的意見倒不可怕,怕的是朝中大臣各有所好,擁立自己的人,如此一來,朝廷分裂,大為不妙!

   李旦看出了母親的難處,堅決要求把「皇嗣」的位置讓給哥哥。武則天極為欣慰,大大地誇獎了小兒子一番。

   聖曆元年(698)九月十五日,也就是李顯回到洛陽將近半年的時候,武則天隆重下詔,立李顯為太子。

   李顯激動不已,淚流滿面。他拉著又成了太子妃的韋氏的小手,顫巍巍地問道:「老婆,這是真的嗎?天又亮了嗎?」韋氏很是鎮定,一把捂住老公的嘴,低聲道:「小點聲,還不到出頭的時候!忍著點!」李顯點點頭,心中生出對老婆的無限敬意。

   過了兩天,武則天再度下令,任命太子李顯為河北道元帥,率軍討伐突厥。

   聽說太子親自上陣,百姓紛紛報名參軍,一下子就組成了一支五萬人的大軍,士氣高昂,整裝待發。

   武則天吃驚不小:這小子咋這麼有人氣?洋人(突厥)非他不嫁女,百姓非他不參軍;看來,李家根深蒂固,難以動搖,武家是沒啥指望了,就讓這小子干吧!

   默啜幫人幫到底,聽說李顯要親自來和他玩命,立即下令撤軍。不戰而屈人之兵,從來不會打仗的李顯做到了。

   事實上,李顯只是掛名元帥,連洛陽城門都未邁出,具體指揮五萬人馬的是副元帥狄仁傑老漢。此公收復失地,安撫百姓,訓練士卒,積極備戰,邊境粗安。李顯高卧宮中,外有洋人兩肋插刀,內有狄老漢忠心耿耿,太子地位從此無人撼動,只等武則天升天。

   武則天為何不將天下傳給武家的後人?是因為狄仁傑等人的忽悠嗎?如果她僅憑几個人的幾句話,就做出傳位李顯的重大決策,那她就不是政治家,而是一個普通的居家老太太。

   政治家皆為冷血動物,既冷酷又鎮定,輕易不會讓別人左右自己,一貫按自己的意志把握並主導事物的進程。如果說有人能夠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打動政治家,只能表明他所說的正是政治家所想的,與政治家不謀而合。歷史表明,昏君不是政治家,是個普通的老闆;明君一定是個政治家,武則天就是這樣一個皇帝。

   政治家的高明之處,在於時時處處高屋建瓴、著眼全局、把握關鍵;在緊要關頭,往往能權衡利弊舍小就大,博取最大利益。

   武則天捨棄武家人選,捨棄武家的萬世之夢,出於以下原因。

   第一,消除內亂,穩定局勢。契丹、突厥先後反叛,都打出了復興李氏的旗號,在漢族人群中肯定引起了共鳴。武則天招兵少有人響應即是明證。她不能不考慮李家巨大的影響力。如果一意孤行,立武家子弟為太子,不但外族的反叛不能平息,還會引發漢民族的巨大動亂。如此一來,不要說武家的萬世之夢難以實現,就連她自己的權勢和地位都將蕩然無存。

   第二,順應天意,收攏人心。武則天信命,真切地認為奪取天下,守住江山靠的是天意。天命不可違天意不可背,與誰爭也不能與命爭。

   然而,她也清醒認識到,人心亦不可違。光有天意,沒有人心,就算僥倖成功,也不能長久。李家經李淵、李世民、李治祖孫三代八十年的苦心經營,國強民富,深入人心,早已成了正統的化身,任何人都不能動搖其根基。

   自己能改國號,能當女皇,關鍵在於自己曾經是皇后、太后,是李家以前的媳婦、李家現存的長輩。從出嫁的那一天起,她的命運與地位就與武家脫離了,與李家緊密聯繫在一起了。她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與武家除了血緣,別無關係。

   與其說大臣和百姓服從她武則天,不如說他們服從的是李家,把她當成李家的代表和化身來頂禮膜拜。尤其是武則天當了皇帝後,封小兒子李旦為「皇嗣」,這讓天下人看到了希望,,認為她不過是「玩玩」而已,將來還會歸政兒子的。

   因此對她改國號、當女皇的行徑採取了包容的態度。對此,武則天心知肚明。因此,立李顯為太子,是她順應天意、民心的明智選擇。

   第三,呂后的教訓讓武則天警醒。當年西漢的呂后的權勢略亞於武則天,其娘家人封王封侯的不計其數。然而,呂后死了不久,呂家就被斬殺殆盡。血淋淋的歷史教訓,不能不讓武則天警惕。她活著能鎮住天下,她死後武家子弟能收服人心嗎?她所器重並親手提拔的狄仁傑等朝廷重臣,都敢當面反對武家子弟當太子,就是一個警鐘。

   第四,武則天是母親,不能不為兒子著想。武家的人上了台,她的親生骨肉還會安然於世嗎?自己殺了不少李家的皇室宗親,是為了鞏固政權;武家其他的人當了皇帝,能放過李顯、李旦兄弟及其後代嗎?母毒不食子,武老虎年輕時已經吃了兩個兒子,鑄成了晚年揮之不去的隱痛,不能再讓剩下的兩個兒子再遭難了。

   為了國家的安定,為了娘家的安寧,為了兒子的安危,為了自己的安心,武則天做出了這樣的決策。

   李顯,這個軟弱了一輩子的男人,因為母親晚年回歸的慈愛,終於沒有重蹈兩位哥哥的覆轍。是幸運,還是不幸?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母親這隻老虎吃齋了,念佛了,但在李顯的人生旅途上,還有兩隻母老虎正悄悄地跟著他,冷冷地瞧著他。

   (四)神龍革命

   武則天是個「革命」家,革了大唐的命,革了有皇帝近千年以來女人不能當皇帝的舊傳統、臭規矩。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江山代有能人出,「革命」自有後來人,在她的晚年,有人以她為榜樣,高舉革命的旗幟,革了大周的命,也革了她的命。

   在這面革命的旗幟上,赫然寫著四個大字:太子李顯。雖然謀劃密室的不是他,召集人馬的也不是他,衝鋒在前的更不是他。但哆里哆嗦、面色慘白地混在「革命」隊伍里的那個「革命」的名義領袖,卻千真萬確的是李顯。與母親不同的是,武則天是自主發起「革命」,李顯是被動摻和「革命」。

   這場「革命」,發生在神龍元年(705)正月,史稱「神龍革命」,其經過頗值玩味。

   當了太子,就是國之儲君,只等接班,但不能就說萬事大吉了,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完了第一步,以後的路還會更長、更艱險。太子馬失前蹄、中途被換的事例比比皆是,層出不窮,李顯的三位老兄就是如此;即使太子順風順水地登基為帝了,也可能被趕下台,李顯本人曾親身經歷這樣的不幸,教訓慘痛,刻骨銘心。

   在武則天這個強勢母親、強悍皇帝面前,李顯時時恐懼,處處小心,就怕老娘變回了老虎,自己又沒有四百年後武松那般本領,難以招架。

   他極力鑽研仿生學,拜烏龜老哥為師,勤練、苦練、精鍊縮頭功,多磕頭,少說話,只帶耳朵不露牙,拚命哄母親開心,這樣他自己才能安穩。他的信條很簡單,亦很實用,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事若關己,母命是從。

   第一次當太子時,他僅僅等了兩年多,就盼來了父親駕崩的喜訊;第二次出任太子後,他苦苦地熬了六個多春秋,母親就是不倒。黑暗籠罩著他,恐懼縈繞著他,皇位近在咫尺,卻似乎又遠在萬里之外。

   韋氏很是不爽,少不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裡嘟囔:「你爹五十六歲就死了,你娘都八十多了,咋還不見動靜呢?」李顯一激靈,一把捂住老婆那張碎嘴,哀求道:「小點聲,姑奶奶!別叨叨了,行不?」韋氏被憋得差點背過氣去,含含糊糊地喘息道:「你倒是想想辦法啊,這要等到啥時辰!」李顯不敢撒手,也不敢接過話茬,只能重重地嘆氣。

   辦法是有的,但不是李顯想出來的,他想也不敢想。在他日夜忍受老娘和老婆的夾板氣的時候,有人給他解了圍。

   這個人,是個死人,已經死去多年了。他活著的時候,救了流放中的李顯,幫他重新當上了太子;他去世後,在天之靈繼續發威,使李顯提前二度登基。

   此人就是——國老狄仁傑。

   久視元年(700)九月,狄仁傑離開了人世,壽七十一。武則天極為悲痛、惋惜,老淚縱橫,捶胸頓足地哀嘆道:「朝堂空矣!」意思是從此無人可用了,無人幫她治國了。可見狄仁傑在他老人家心目中,是國中第一人,也是在國事上唯一信賴的人。

   在失去狄仁傑的日子裡,武則天很是鬱悶,因為每逢大事,群臣要麼在朝堂上七嘴八舌吵鬧不休,議而不決;要麼大眼瞪小眼,你看看俺,俺瞧瞧你,裝聾作啞,一語不發,難題上交女皇,清閑留給自己。她忍不住心中的不滿,常常當場悲鳴:「天哪!咋這麼早就把國老收去了呢!」群臣聞言,人人羞赧。

   武則天曾經滿心歡喜地認定,狄仁傑力主由李顯而不是武承嗣當太子,完全是出於對她本人的忠心,讓她生前有安定團結的朝局,死後有延綿不絕的祭祀。然而,她萬萬沒有想到也沒有察覺的是,狄仁傑人在她身旁,心卻在李顯那邊,做的是「大周」的高官,念的卻是大唐的恩德,一門心思圖謀驅逐武周、恢復李唐。

   這個老謀深算的國之宰相,本能地感覺到自己熬不過武則天,所以早就利用自己手中的職權和武則天給予的便利,抓緊時間物色接班人,在朝廷中樞布下了棋子,埋下了「定時炸彈」。這顆炸彈,威力無比,一旦發作,不僅能炸飛武則天的皇冠,也能毀滅武則天的自由。

   狄仁傑善於抓住機會,擅長將自己手中的權力發揮到極致。在他活著的時候,有一天武則天像往常一樣與之商量人事問題,請他推薦一名宰相人選。狄仁傑當場提名時任荊州長史的張柬之,理由是此人雖然年事已高、地位低下,卻是一個奇才。

   張柬之,襄州襄陽(今湖北襄樊襄陽)人,進士出身,考場得意,官場失意,七十多歲了才混了個從四品的長史(相當於秘書長),在荊州(今河北荊州)大都督府里管點事,運氣好的話,死前可能當個大都督,中央是去不了了。

   狄仁傑與他相知甚深,對這位年齡上的老哥的學識、膽識、才幹極為敬佩,認定他將來一定會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來。 因此,狄仁傑從不將張柬之當成下屬來看,極為尊重,總想找機會助他一臂之力,讓他到中央工作,既能成全他,又能為自己找一幫手,完成未竟的大業。

   人事權是皇帝的命根子,尤其是宰相之類的高官的任命,對皇帝而言干係甚重。用對了人,天下太平,江山穩固,皇帝省心;看走了眼,輕則朝政紊亂,重則皇位不保,甚至人頭落地。

   武則天對此清醒得很,從來不敢亦不願假手他人,總是自己緊握不放。她用人的標準很簡單,一是忠心,二是能幹。忠心而不能幹,無用;能幹而不忠心,有害。

   忠心也罷,能幹也罷,其基礎是了解,就是所謂的臉熟。她可能不認識或不了解張柬之這個人,對一向言聽計從的狄國老的建議甚是不以為然,但礙於情面,不想讓國老難堪,便提拔張柬之為洛州(今洛陽東北)司馬,就是個參謀長。從地方調到了天子腳下,算是對狄仁傑有了交代。

   老太如此安排,老漢也無可奈何。狄仁傑心中不悅,嘴上不說,憋著再找機會替張柬之說話。

   沒過幾天,急於找個宰相的武則天再次向狄仁傑提起這個話茬。老漢一聽就火了,頭一昂,朗聲道:「俺上回提了個張柬之,也沒人用他!」武則天忙說:「俺、俺提他當了司馬!」老漢不依不饒,聲音又洪亮了幾分,生怕老太聽不清楚:「俺薦的是宰相,不是司馬!」

   老漢如此倔強,老太亦得買賬,但實在不想讓老漢牽著鼻子走,折中了一下,讓張柬之上調進京,當上了秋官(刑部)侍郎。侍郎距宰相僅有半步之遙,只要加上「同平章事」的頭銜即可。

   老漢也不願與老太撕破臉,那樣只會前功盡棄。凡事都有個過程,不著急,慢慢來,機會有的是。打定主意,老漢盛讚老太聖明,含笑告辭。

   從此,張柬之鯉魚跳龍門,搖身一變,成了朝廷重臣。老歌倆時常見面寒暄,可能亦會把酒談心。兩顆老白頭湊在一起,老上加老,智上加智,使寂寞地呆在東宮裡的李顯漸漸地看到了東方的曙光。可惜的是,狄仁傑未能看到李顯復辟的那一天。

   除了張柬之,狄仁傑還想武則天舉薦了監察御史桓彥范、太州刺史敬暉等數十人,都得到了重用。這樣,在朝廷中逐漸形成一個小集團,名曰「太子黨」,雖然組織鬆散,但彼此間心意相通,目標明確,只等時機成熟,就要拿武周開刀,扶李顯上台。

   狄仁傑的用心,武則天當然沒有看出來,這就叫「燈下黑」,她太相信老漢了。同時,她也過於自信,沉浸在大權獨攬、誰也不能亦不敢拿她怎麼樣的幻覺中,天真的認為自己的權勢無人敢於挑戰,地位無人能夠撼動。

   歲月不饒人,武女皇已經年近八十了,漸漸厭於政務,樂於清閑,想找人替她打理江山,自己好頤養天年。人的壽數有限,再不玩玩就沒機會了,她總是這麼想。

   環顧幾百萬平方公里的國土,誰是武則天最信賴的人?

   皇帝雖稱「萬歲」,也有老的時候。老人有個共性,就是年紀大了,膽量小了,疑心多了。因為膽小,什麼事都不敢嘗新,日漸保守;因為疑心,外人不敢信,越來越依賴身邊的人。

   歷史上但凡有所作為的皇帝,隨著年齡的老化,所交往的圈子,由大變小,越來越小;所信賴的人,由多而少,愈來愈少。

   青年時期,皇帝信賴的是大臣。以一己之力,敵天下人心,難乎其難!不找幾個幫手,聚思廣議,天下是玩不轉的。所以,要立官制、設朝廷,搜羅天下精英為我所用,君臣聯手,共對天下。

   中年時期,皇帝信賴的是太子,就是兒子中那個法定的接班人。大臣們畢竟是外姓人,不一定何時就蹦出個王莽、曹操之流的人物,篡了權,祖宗埋怨,後代遭殃。兒子畢竟是親生骨肉,老子再大的家業也終歸是他的!不信他,信誰?好生培養他,放手使用他,父子上陣,天下無敵!

   晚年時期,皇帝信賴的是老婆。兒子大了不由娘,也不由爹。他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班底,免不了與父親有矛盾、起衝突,更有那不孝之子,急於搶班奪權,不惜痛下殺手,弒父篡位。歷史的教訓不能忘記,兒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老婆就不一樣了,老公得道,老婆升天,生是俺的人,死是俺的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老夫老妻,知根知底。治國如治家,夫唱婦隨,家國安寧。

   殘年時期,也就是皇帝與黃泉路更近的時期,他這才發現,老婆亦信不得。有一種老婆,叫悍妻,野心不小,脾氣極大,心氣極高,挾老公以令天下,可怕得很!即使老妻無甚想法,她娘家的兄弟們呢?也不是省油的燈,算不上什麼好鳥!弄不好搞出個外戚專權來,皇帝的家業就歸了老婆的娘家,這可使不得!

   此時的皇帝,對大臣、太子、老婆皆不放心,轉而在身邊朝夕相處的人中尋找知音和慰藉。這些人中,有太監、有宮女。太監身殘、無後,有野心也白搭,可信;宮女會喂水喂飯,從不敢使性子,可用。

    因此,曾經叱吒風雲的明君或暴君們,殘年時都龜縮在深宮之中,依偎在婦人(老婆除外)之手,太監是他的傳令兵,宮女是他的代言人。老婆不願見,太子不想見,大臣見不上。這時候的皇帝,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殘年不勝單,皇帝也有難受的時候。

   武則天是女皇,與「雄」皇們遇到了同樣的問題,但解決的方法極不一樣。大臣她是信不著的,即便是狄仁傑,她也並不都是百依百順;老公死去多年了,指望不上了,要是他還活著,武則天也就當不了皇帝;兒子倒有兩個,她一向瞧不大上,這對寶貝骨頭太軟腦瓜也不好使,天生的窩囊廢;武家子弟中還有一個武三思,本事不小,讓武則天更不放心,生怕他搶了兒子的飯碗。

   除此之外,女兒太平公主倒是對了武則天的胃口,娘倆經常密談,東家長、李家短的空兒就把國家的事就給辦了,可惜太平公主是個女兒身,上不得檯面,況且又是武家的媳婦,也不能交權給她。

   至於太監,武則天看著就來氣:長得挺好,就是挺不起來,一群不中用的東西!宮女就更不用提了,武則天不發話,誰也不敢輕易到她這隻老貓跟前。

   思來想去,武則天靈光一現,一拍大腿:放著現成的「親人」不用,瞎找個什麼勁?

   誰與女皇最「親」、最「近」?早年是李世民、李治父子倆,後來是懷義和尚等一干人,現今是張易之,張宗昌兩位帥哥。兩年多來,這哥倆與武老太婆朝夕相處,日夜為伴,輪番上陣,服務周到,使女皇通體舒泰,心滿意足;更為重要的是,這兩位有三大好處:

   其一,沒有名分。女皇有「面首」,也就是情郎,舉國皆知,唯一不知的是他們的身份。他倆是女皇的什麼人?是老公,還是皇夫?皆不是。他倆的真實身份是司衛卿和銀光祿大夫,人靚官小。沒有名分,就生不出野心,對武則天和太子李顯都構不成威脅;

   其二,臭名昭著。吃軟飯的,一向叫人瞧不起,二張就算是不知天高地厚,生了異心,全國人民也不會答應的,更無人響應;

   其三,唯「武」是從。沒有武則天,這哥倆連宮門朝哪開都不知道,更不用說登堂入室,狐假虎威了,這就迫使他們只能聽女皇的話,跟老太走,除此之外,別無出路。這樣,武女皇用起來放心,使起來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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