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朱熹對邵雍象數易學的發揮演變(郭彧)

談朱熹對邵雍象數易學的發揮演變(郭彧)

提要:本文比較了邵雍與朱熹各自象數易學的差異,指出朱熹於《易學啟蒙》一書中所引用的「邵雍」象數易學,是經過發揮演變了的,是朱熹自家的「先天之學」。明確區分各是各的「先天之學」,將有益於對宋代道學的進一步研究。 

南宋理學大家朱熹為糾正「其涉於象數者,又皆牽合附會」而著《易學啟蒙》「以示初學」。其「本圖書第一」篇易置北宋劉牧《易數鉤隱圖》(三卷本)書中所列《洛書》、《河圖》之名,以十數為圖,九數為書。其「原卦畫第二」篇則引用北宋邵雍《觀物外篇》語錄二十多條,而對其象數易學進行了充分的發揮演變。因對邵雍「歷代皆重其書」、「能明其理者甚鮮」,(1)元明清三代多數學者皆把朱熹對邵雍「先天之學」的「解讀」當作邵雍原本意思而轉述之,殊不知朱熹為著建立其理學系統,卻是對邵雍的象數易學進行了精心地改造與發揮。那麼,朱熹究竟對邵雍的象數易學進行了怎樣地發揮演變?這就是本文試圖要加以闡明的問題。

宋代的象數易學,注重的是「象、數、言、意四者,缺一不可」,(2)象數包括卦象、卦數、易圖、易數;言意就是象數之中所反映出的義理。邵雍曰:「有意必有言,有言必有象,有象必有數。數立則象生,象生則言用,言用則意顯。」(3)又曰《易》有「意象」、「言象」、「數象」,則見其於「象數言意」四者之中,特別注重「象」。所謂「易圖」主要是指用卦象構成的圖而言,而邵雍的《先天圖》就是以卦象構成的一幅「寓卦之生變與陰陽消長之數」(4)的易圖。是圖「一貞八悔」,以八貞卦構成的方位看,就是邵雍所說的「乾坤縱而六子橫」圖。

初版《易學啟蒙》九圖(今見於《周易本義》卷首),其中列有以黑白塊替代原本卦爻符號所作之八卦橫圖(小橫圖,稱《伏羲八卦次序》圖)與六十四卦橫圖(大橫圖,稱《伏羲六十四卦次序》圖),又列有以小橫圖「中分拗轉」而成的小圓圖(稱《伏羲八卦方位》圖)與以大橫圖「中分拗轉」而成的大圓圖(稱《伏羲六十卦方位》圖)。當袁樞致信朱熹謂大小二橫圖「黑白之位尤不可曉」之後,朱熹複信說自己作這樣的圖,雖然與古法不合,但是為了使人容易明白,就以意為之了。並於再版《易學啟蒙》中,新出「六橫圖」(以卦爻原本符號構成的「兩儀」、「四象」、「八卦」、「十六卦」(?)、「三十二卦」(?)、「六十四卦」橫圖),改稱《伏羲八卦方位》為《伏羲八卦圖》(即邵雍所謂「乾坤縱而六子橫」圖),改稱《伏羲六十四卦方位》為《伏羲六十四卦圖》(即邵雍之《先天圖》)。文中所引《觀物外篇》語錄,皆是圍繞此「伏羲四圖」而有所取捨。

後人對《易學啟蒙》一書,有「不刊之書」的美譽。元明清三代闡述象數易學的大量著作,如稅與權的《易學啟蒙小傳》、胡方平的《易學啟蒙通釋》、熊禾的《勿軒易學啟蒙圖傳通義》、胡一桂的《易學啟蒙翼傳》、張理的《易象圖說》、錢義方的《周易圖說》、胡廣的《周易大全》、韓邦奇的《易學啟蒙意見》、錢一本的《易象抄》、楊時喬的《周易全書》、金賁亨的《學易記》、方以智的《圖象幾表》、胡世安的《大易則通》、李光地的《周易折中》、江永的《河洛精蘊》、連斗山的《周易辨畫》、德沛的《易圖解》、楊方達的《易學圖說會通》等等,或以《易學啟蒙》為藍本而注釋之,或引《易學啟蒙》之圖而解說之。至王夫之、黃宗炎、毛奇齡、胡渭、李塨等人,則於書中將朱熹發揮演變的「先天之學」視作邵雍之學而批駁之。一言以蔽之:自朱熹《易學啟蒙》問世之後的數百年間,無論研究象數者或批駁象數者,皆有「朱冠邵戴」之誤。究其原因,皆是不曾對邵雍原本的學問有過深入地研究,而是一律把朱熹發揮演變了的「先天之學」當作邵雍原本的學問對待之。由此可見,分辨邵、朱「先天之學」的異同,是必須要解決的問題。

 

一  邵朱象數有什麼不同?

1、    《先天圖》由來之不同

既曰《先天圖》「寓卦之生變」,則邵雍所作《先天圖》就是一幅由卦變而得之圖。邵雍曰:「一變而二,二變而四,三變而八卦成矣。四變而十有六,五變而三十有二,六變則六十四卦備矣。」這是在說《先天圖》的卦變。以三畫乾為祖,三變而得八卦圖:一變乾之上爻得兌;二變乾、兌之中爻得離、震;三變乾、兌、離、震之初爻得巽、坎、艮、坤。圍成圓圖既是「乾坤縱而六子橫」圖,亦是《先天圖》內貞八卦方點陣圖(八卦小圓圖,一般所稱「先天八卦圖」)。以六畫乾為祖,六變而得六十四卦圓圖:一變乾一卦之上爻得夬;二變乾、夬二卦之五爻得大有、大壯;三變乾、夬、大有、大壯四卦之四爻得小畜、需、大畜、泰;四變乾至泰八卦之三爻得履、兌、睽、歸妹、中孚、節、損、臨;五變乾至臨十六卦之二爻得同人、革、離、豐、家人、既濟、賁、明夷、無妄、隨、噬嗑、震、益、屯、頤、復;六變乾至復三十二卦之初爻得姤、大過、鼎、恆、巽、井、蠱、升、訟、困、未濟、解、渙、坎、蒙、師、遯、咸、旅、小過、漸、蹇、艮、謙、否、萃、晉、豫、觀、比、剝、坤。圍成圓圖既是《先天圖》象天之圓圖。《先天圖》內象地之方圖,則是由「四象相交成十六事」而來:以「天之四象」交於「天之四象」,得方圖「天門」十六卦;以「天之四象」交於「地之四象」,得方圖「人路」十六卦;以「地之四象」交於「天之四象」,得方圖「鬼方」十六卦;以「地之四象」交於「地之四象」,得方圖「地戶」十六卦。所謂「四象相交」,是以八經卦為「天地八象」,以乾(日)、兌(月)、離(星)、震(辰)為天之四象,以巽(石)、坎(土)、艮(火)、坤(水)為地之四象,八卦相錯四變而得六十四卦方圖。

朱熹則主張把邵雍《先天圖》內之方圖「取出放外」,(5)以六十四卦圓圖為「先天圖」。其八卦小圓圖則是由八卦小橫圖「中分拗轉」而來,六十四卦圓圖則是由六十四卦橫圖「中分拗轉」而來。

正因為邵雍與朱熹《先天圖》圓圖由來之不同,其易圖模式就有「○」型與「∽」型之分。正因為朱熹《先天圖》為「∽」型模式,所以《易學啟蒙》在解說「直解圖意,若逆知四時之謂」時,只能以「圓圖右方之序」而為之說,成了順知二時和逆知二時,此則是針對以大橫圖中分拗轉所成之六十四卦圓圖是「半順半逆」而發。甚至朱熹到了晚年,猶有「若以圓圖看又只一半逆,不知如何」(6)的困惑。

2、    卦數之不同

既曰《先天圖》寓有「陰陽消長之數」,則邵雍《先天圖》圓圖就是「圓者數之,起一而積六」,其數為「逆數之,震一,離兌二,乾三,巽四,坎艮五,坤六」;《先天圖》方圖就是「方者數之,起一而積八」,其數為「順數之,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圓圖象天之運行,其數自震而至坤,起一而積六,故曰「朔易之陽氣,自北方而生,至北方而盡,謂變易循環也」、「時可逆知」,因而其數是震一至坤六的逆數。方圖象地之生化,其數自下(貞乾八卦)而上(貞坤八卦),起一而積八,故曰「地之陰在南而陽在北」、「物必順成」,因而其數是乾一至坤八的順數。

朱熹則把邵雍方圖「順數之」八數標於圓圖之上:乾一,離二,兌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7)如此則不是「時必逆知」和「逆知四時」,如此半順半逆之八數,與邵雍「圓者數之,起一而積六」之說截然不同。這一切皆是因為朱熹的《先天圖》是從大橫圖「中分拗轉」而成,並非由卦變之法得來。以黑白塊構成的大橫圖起乾至坤為逆,圍作圓圖就必然是「又只一半逆」。正因為二者《先天圖》的來源不同,其數亦隨之有所不同。

3、    兩儀、四象定義之不同

通觀北宋時期的易學著作,大多數人皆以太極為一氣,天地為兩儀,四時(金木水火)為四象。邵雍亦不例外,曰:「一氣分而陰陽判,得陽之多者為天,得陰之多者為地。」又曰:「陽交於陰陰交於陽而生天之四象,剛交於柔柔交於剛而生地之四象,於是八卦成矣。八卦相錯,然後萬物生焉。」邵雍曰:「老子,知《易》之體者也。」這是基於其「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說並結合《繫辭》「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定吉凶,吉凶生大業」之說而發。邵雍以一為太極(道生一),天地為兩儀(一生二),八卦為天地之八象(二生三,其中分「天之四象」與「地之四象」),又曰「八卦相錯者,相交錯而成六十四也」,則是「三生萬物」。

朱熹則以純陰純陽的組合為兩儀、四象、八卦、「十六卦」、「三十二卦」、六十四卦,其大小二橫圖純粹是由陰陽爻畫的「加一倍法」構造而成。構造此二圖的關鍵則在於必然是「獨陽能生」、「寡陰能成」,起始一陰一陽為兩儀,至成四象,則一陽分作二陽,一陰分作二陰,至成八卦,則一陽分作四陽,一陰分作四陰,至成六十四卦,則一陽分作三十二陽,一陰分作三十二陰。而邵雍則曰「獨陽不生,寡陰不成」、「陽得陰而生,陰得陽而成」、「陽不能獨立,必得陰而後立,故陽以陰為基;陰不能自見,必待陽而後見,故陰以陽為唱」。顯然,邵雍並不主張獨陰獨陽的「一分為二」說。

邵雍曰:「是故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八分為十六,十六分為三十二,三十二分為六十四,故曰『分陰分陽,迭用剛柔,易六位而成章』也。十分為百,百分為千,千分為萬,猶根之有干,干之有枝,枝之有葉,愈大則愈少,愈細則愈繁,合之斯為一,衍之斯為萬,是故乾以分之,坤翕之,震以長之,巽以消之。長則分,分則消,消則翕也。」這是邵雍繼「八卦相錯,然後萬物生焉」之後而說的一段話。其「加一倍法」是指「乾以分之」而言,故有「乾為一」、「一生二為夬」、「二生四為大壯」、「四生八為泰」、「八生十六為臨」、「十六生三十二為復」、「三十二生六十四為坤」之說。朱熹則是把邵雍所說萬物「合之斯為一,衍之斯為萬」的「加一倍法」移植到其以太極為一理,一陰一陽為兩儀的理學之上,並因原本陰爻符號「— —」不可「一分為二」,於是便改用黑白塊替代之而作出大小二橫圖。(8)

4、    六十四卦由來之不同

邵雍本《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說,而謂《繫辭》「易有太極」一節是在闡述「易之體」,以八卦為天之四象與地之四象,並反覆闡明六十四卦是由八卦相交錯而來。到了朱熹則主張六十四卦是由「陰陽加一倍法」步步生來。如此其中必然要有「四爻五爻者無所主名」(9)的「十六卦」和「三十二卦」,這顯然與《繫辭》「易有太極」一節所闡述的「易之體」無關。以陰陽二畫組合為「四象」,是朱熹的發明,他只是強調「《易》只是個陰陽」,邵雍不但強調陰陽,而且還強調剛柔,他分八卦為太陽、少陽、太陰、少陰、太剛、少剛、太柔、少柔,這是出於《說卦》「分陰分陽,迭用剛柔,故《易》六位而成章」之說,而進一步遵循「八卦相錯」說得到六十四卦。朱熹則唯以一陰一陽的「加一倍法」為是,自兩儀一直生到六十四卦,根本不理會《說卦》「迭用剛柔」和「八卦相錯」之說。

 

二  邵朱言意有什麼不同?

正因為邵雍與朱熹的《先天圖》由來有所不同,二人之象數有所不同,所以在他們結合《先天圖》闡述言意(義理)方面就必然有所不同。邵雍原本是以《先天圖》說「天圓而地方」,而朱熹則主張僅以大橫圖圍成的六十四卦圓圖為「先天圖」,有圓無方,有天無地,因而就不能用來闡明「天覆地,地載天,天地相函」的涵義。 

邵雍原本以《先天圖》圓圖配以「逆數之」六數而說四季流行,並謂「朔易之陽氣,自北方而生,至北方而盡,謂變易循環也」,而朱熹則配以八數,成了半順半逆的順知二時和逆知二時。二者所說卦氣流行,邵雍之說與古有合,而朱熹之說則不倫不類。

邵雍原本以《先天圖》圓圖解說《說卦》「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也」一節之義,以自坤至震左旋為「數往者順,若順天而行」,皆見已生之卦(先見父母而後見六子),自震至坤右行為「知來者逆,若逆天而行」,皆見未生之卦(先見六子而後見父母),故曰「夫《易》之數由逆而成矣,此一節直解圖意,若逆知四時之謂也」,而朱熹《易學啟蒙》則謂「圓圖之左方,自震之初為冬至,離兌之中為春分,以至於乾之末而交夏至焉,皆進而得其已生之卦,猶今日而追數昨日也,故曰『數往者順』。其右方自巽之初為夏至,坎艮之中為秋分,以至於坤之末而交冬至焉,皆進而得其未生之卦,猶自今日而逆計來日也,故曰『知來者逆』。然本《易》之所以成,則其先後始終如橫圖及圓圖右方之序而已,故曰『易逆數也』」。邵用所謂的「逆數」是六個數,而朱熹所謂的「逆數」則只是四個數。

邵雍原本以《先天圖》為「太極之全體」,並謂「萬物各有太極、兩儀、四象八卦之次」,是一「母包子」的模式,而朱熹則是以太極為母漸次而生兩儀、四象、八卦、十六卦、三十二卦、六十四卦,是一「母生子,子在母體之外」的模式。(林栗與朱熹的分歧正在於此)。

邵雍原本以《先天圖》說:「離東坎西,當陰陽之半,為春秋晝夜之門也。或用乾,或用離坎,何也?主贏而言之,故用乾也;主贏分而言之,則陽侵陰,晝侵夜,故用離坎也。乾主贏,故全用也,陰主虛,故坤全不用也。陽侵陰,陰侵陽,故離坎用半也。是以天之南全見而北全不見,東西各半見也,為稱陰陽之限也。故離當寅坎當申,而常逾之者,蓋陰陽之溢也,然用數不過乎寅,爻數不過乎申。或離當卯坎當酉。」而朱熹以大橫圖圍成之六十四卦圓圖就全然沒有這些含義,於是《易學啟蒙》就改變原文作:「坎離者,陰陽之限也。故離當寅坎當申,而數常逾之者,陰陽之溢也。然用數不過乎中也。」如此把「用數不過乎寅,爻數不過乎申」改作「用數不過乎中」,則不知其所云,無法以《先天圖》為之解。

邵雍原本說「先天學,心法也,故圖皆從中起」,並曰:「無極之前,陰含陽也,有象之後,陽分陰也。陰為陽之母,陽為陰之父,故母孕長男而為復,父生長女而為姤。是以陽起於復而陰起於姤也。」所謂之「圖從中起」,是從復姤之中線而起,並非自圓圖之圓心而起。而朱熹則把方圖「取出放外」,以「中間虛者」為太極,六十四卦初爻為兩儀,初二爻的組合為四象,初二三爻的組合為八卦,乃至六爻的組合為六十四卦。顯然,有失邵雍「先天學」之心法,並不能用來解釋「卦之生變與陰陽消長之數」。邵雍原本以《先天圖》說「天地萬物之理盡在其中」,可用《先天圖》解說《繫辭》、《說卦》中的一些文字含義,而朱熹則僅僅局限於「一陰一陽之謂道」,解說「太極一理」而已。

總之,邵雍對張岷講學時所言(既是後來邵伯溫整理之《觀物外篇》),很大篇幅洋洋數萬字是以其《先天圖》立說,因而有「圖雖無文,吾終日言而未嘗離乎是,蓋天地萬物之理盡在其中矣」之說,而朱熹僅以半順半逆的六十四卦圓圖立說,如此就顯得詞窮而意陋。 

三  朱熹為什麼要改造邵雍的易圖並發揮演變其「先天之學」?

象數易中的圖書學興起於北宋,三卷本《易數鉤隱圖》中有《河圖》、《洛書》,邵雍有《先天圖》,周敦頤有《太極圖》。按兩宋間人朱震的說法,這些圖的根源皆出於華山道士陳摶。北宋時期的文人學者並不諱言《老子》、《莊子》等道教典籍中的概念和命題,甚至真宗時宰相王欽若還主持集結了道教的典籍,至徽宗還自稱教主道君皇帝。邵雍不僅身著道裝,而且還在其著作中讚揚老子、莊子(如「《老子》五千言,大抵皆明物理」、「莊子氣豪」等),並引用出於道教典籍的「無極」等概念而立說(周敦頤亦云「自無極而為太極」)。到了南宋偏安於一隅之時,在朱陸「鵝湖之辯」中,陸九淵以「無極」出於《莊子》為據而辨周敦頤《太極圖》與道教的淵源關係,則知此時儒道二家的門戶之見已深。朱熹之所以表彰《太極圖易說》與《易通》,把周敦頤抬高到「繼絕學」大儒家的地位,這是有其時代背景的。同樣,朱熹互易三卷本《易數鉤隱圖》之《河圖》、《洛書》之名,又改造周敦頤《太極圖》及發揮演變邵雍的「先天之學」,都是有意而為之。其目的就是要使儒道二家涇渭分明,而把周敦頤、邵雍的學問歸納到儒家的門戶之中。他曾批評《老子》,曰:「有是理即有是氣,氣則無不兩者,故易曰太極生兩儀,而《老子》乃謂道先生一,而後一乃生二,則其察理亦不精矣。」又曰:「老氏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亦剩說了一個道,便如太極生陽,陽生陰。至二生三,又更無道理。」(10)這就使人明白朱熹為什麼要把邵雍說「乾以分之」的「加一倍法」移植到《繫辭》「易有太極」一節,用陰陽的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八分為十六、十六分為三十二、三十二分為六十四而說「伏羲畫卦」過程的用意了。

邵雍曰:「先天之學,心也;後天之學,跡也。」又曰「起震終艮一節,明文王八卦也;天地定位一節,明伏羲八卦也。」所謂的「先天之學」是心法之學,是無文字言語的「心易」,而一切有文字圖形記錄的都屬於「後天之學」的範疇。「天地定位」一節與「起震終艮」一節都是《說卦》中的文字,都是「後天之學」的內容。朱熹把邵雍稱之為「易之本」的伏羲八卦說作是「先天之學」,則是從概念上對邵雍「先天之學」的根本改變。《文言》曰:「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太極之道先於天地而存在,連天都不能違背;有了天地之後,天依然奉道而行。邵雍的《先天圖》是以有後天之跡的易圖去思維先天地而有的太極之道,故曰「先天之學,心法也」。而朱熹卻把有文字卦象的《周易》一分為二,有伏羲之易,有文王之易,以前者為「先天之學」,後者為「後天之學」。這根本不是邵雍「先天之學」的本指。

「道」和「太極」是我國古代哲學上的一個重要的概念。「道為太極」、「心為太極」,這是邵雍的說法,「太極只是一個實理」、「太極,形而上之道也」,這是朱熹的說法。正因為二人對道與太極的定義不同,其各自的「先天之學」就必然會有本質上的差別。強調「太極為一理」,這是朱熹建立其理學系統的關鍵,從自己的理學體系出發,把北宋時期的一些易圖拿過來改造之後為我所用,這就是朱熹之所以要對《河圖》《洛書》《先天圖》《太極圖》加以改造的動機。他把本出《易數鉤隱圖》中的《洛書》五十五數的圖稱之為「河圖」,是因為如此改造方合於《繫辭》所言天地數之理;他把周子《太極圖》的「動陽」與「靜陰」改作「陽動」與「陰靜」,是因為如此改造方合於自己「太極一理」、「理乘氣」、「陰陽只會動靜」之說,而周子謂「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是太極有動靜,朱熹的「太極一理」說,則主張太極自身不會有動靜。由此看來,朱熹發揮演變邵雍的「先天之學」也並不奇怪,似乎不能說他(包括蔡元定)對邵雍的學問一知半解。而能有如此「脫胎換骨」的改造,倒說明了朱熹的確是一位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大學問家。如果我們能進一步區分邵雍與朱熹各自的「先天之學」,則會有益於對宋代道學的研究。 

注釋:

(1)《四庫全書總目·皇極經世書提要》語

(2)(4)邵伯溫《易學辨惑》語

(3)見《觀物外篇》,以下凡引邵雍語錄不加註釋者皆出是篇。

(5)朱熹曰:「若論他太極中間虛者便是,他亦自說『圖從中起』,今不合被方圖在中間塞卻,待取出放外。」又有學生問:「先天圖如何移出方圖在下?」曰:「是某挑出。」(《朱子語類》卷六十五)

(6)見《文公易說》卷十七

 (7)學生問《先天圖》卦位,曰:「自乾一兌二離三右行,至震四住,揭起巽五作左行,坎六艮七至坤八住,接震四。」 (《朱子語類》卷六十五)                       

 (8)朱熹答鄭仲禮曰:「熹蓋嘗以康節之言求之,而得其畫卦之次第,方知聖人只是見得陰陽自然生生之象而摹寫之,初未嘗有意安排也。」(《文公易說》卷十九)朱熹答葉永卿曰:「須先將六十四卦作一橫圖,則震巽復姤正在中間。先自震復而卻行以至於乾,乃自巽姤而順行以至於坤,便成圓圖。」(《文公易說》卷一)朱熹回答袁樞「黑白之位尤不可曉」的疑問曰:「來教又論黑白之位尤不可曉,然其圖亦非古法,但今欲易曉,且為此以寓之耳。」又複信曰:「仆之前書固已自謂非是古有此圖,只是今日以意為之,寫出其偶相生次第,令人易曉矣。」(《文公易說》卷二十三)

 (9)朱熹答袁樞:「來教疑四爻五爻者無所主名。」(《文公易說》卷二十三)

(10)見《文公易說》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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