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2018-04-19 羅滿元 時代郵刊

         認乾爹、收義子實際上是將沒有血親關係的人用「擬血親化」、「准血親化」的方式固定下來。在中國傳統社會裡，這是一種很普遍的現象；即便是現在，這種現象也還不少見。比如說在農村，兩家人相處很好，那做好朋友不是很好嗎？不行，朋友關係太不靠譜了，總覺得不太牢固。要麼就對個娃娃親，你家閨女許配我家小子。假如雙方沒有條件結成兒女親家怎麼辦？那就認乾親吧，你家孩子叫我乾爹，兩家就有了虛擬的血親關係——似乎不這樣做的話，那種投緣的好朋友關係就會不穩定，叫人放心不下。

         如此看來，由認「乾爹」引起的這種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情，是很純粹也是很美好的。問題是今天，在中國這個嚴重依賴關係的社會裡，「乾爹」異變的情況時常出現，把這種特殊的親情弄得不那麼純粹美好了。於是，人們感到太有必要重新審視哪是「真乾爹」哪是「偽乾爹」了，太有必要讓那種沒有血緣的親情回歸到純美里去了。

       在中國，有一個文化傳統就是「認乾爹」。「認乾爹」就是認義父，是流行全國的一種保育習俗，在北方叫「認乾爹」，在南方則稱為「認寄父」，俗稱「拜過房爺」。當然，除了認「乾爹」，還有認「乾媽」、「乾哥」、「干姐」、「乾弟」、「乾妹」的等等，統稱為「認乾親」。

        為什麼要認「乾爹」呢？過去，在大多數情況下，有的人家一是怕孩子嬌貴，不好生養，或是以前生子夭折，怕自己命中無子，借拜認「乾爹」消災免禍，保住孩子；二是孩子命相不好，克父克母，借拜認「乾爹」來轉移命相，以求上下和睦，家道昌盛。為了讓孩子好養，拜認「乾爹」時，一般都喜歡選認兒女較多或貧寒的人做義父，因為兒女多的人家，孩子就像成群的小動物一樣，容易長大；另外，貧寒的人家，小孩一般較多，又不嬌貴，反而容易養活、長大。當然，也有兩家為了增進彼此之間的感情，願認對方兒女作義子、義女的事情。至於那些富翁顯貴認坤伶、舞女做「乾女兒」，那已經是另外一碼事了。

拜認「乾爹」的習慣，因地域、民族和文化背景以及認受雙方家境的不同，在禮節習俗方面各不相同，體現出來的文化意蘊也各有況味。

         在北京，人們一般認為做「乾爹」對自己親生的子女不利，所以不是至親好友，人們一般是不敢求其作為自己孩子的「乾爹」的。在河南、陝西的一些地方，認「乾爹」是通過「碰」來完成的，就是嬰兒出生的頭一天早上，嬰兒的父親便要出門去「碰」，「碰」到的第一個男人，嬰兒的父親要向他跪下磕頭，然後向其說明家中生了孩子，並請對方為小孩起名，小孩就認他為「乾爹」了。在杭州，小孩要拜認的「乾爹」往往是魯迅先生作品中經常提到的「無常鬼」，因為據當地傳說，「無常鬼」是閻羅王專門派來拘攝死者之魂的鬼，將子女寄於「無常鬼」，是希望它不要拘攝寄子之魂，以保其長壽。不過，在大多數地方，最常見最普通的「認乾爹」，沒有什麼特別講究，也不搞什麼正規儀式，只要孩子正式非正式地向「乾爹」磕上三個頭或表示那個意思，並改口稱呼「乾爹」即算完成，複雜點的，兩家再吃個飯相互送點禮物。

        「認乾爹」這種保育習俗，儘管在不同地區、不同民族、不同家庭有著不同的表現形式，但我們仍能從中找到一些共同之處，那就是：（1）目的相同，都是為了讓小孩好養和順利成長；（2）起因相似，都帶有一定程度的迷信色彩；（3）情感一致，都富有極為濃烈的人情味道。

        中國古代，就有許多有關「乾爹」與「義子」、「義女」的故事。民間的當然最多，但鮮有記載。人們現在還當作談資的，當然還是那些正史、野史或文藝作品中記錄下來的東西。

        在《三國演義》中，中國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貂蟬光彩奪目。她是東漢末年司徒王允的「義女」，國色天香，見東漢王朝被奸臣董卓所操縱，便於月下焚香禱告上天，願為主人擔憂。為了拯救東漢王朝，王允設下連環計，「一女二嫁」，先把貂蟬暗地裡許給呂布，再明把貂蟬獻給董卓。從此以後，貂蟬周旋於此二人之間，使董卓、呂布兩人反目成仇，借呂布之手除掉了董卓，後來又讓兒女情長武功蓋世的呂布白門樓上殞命。「乾爹」王允與「義女」貂蟬的故事於是成為一段關於「美人計」的傳說。

        到了隋唐以後，可以看到大量「義父子」現象。如安祿山先是被幽州節度張守硅「養為子」，後來還申請成為楊貴妃的養兒。唐末五代，認「義父子」現象更是極為盛行，當時軍閥無不收養義子。後唐太祖李克用的假子義兒很多，甚至建立起了「義兒軍」，最著名的就是現在很多人都不時談論的「十三太保」。歐陽修在寫《新五代史》時還專門立了《義兒傳》。

        在元明時期，軍隊中的「義父子」非常泛濫，如朱元璋就有好幾個「義子」，有的將領下面甚至有好幾百個「義子」。朱元璋最有名的兩個「義子」，一個是外甥李文忠，一個是世代鎮守雲南邊陲的沐英。

       從東漢到明朝，喜歡收養「義子」做「乾爹」的，大多是將帥。這是為什麼呢？其原因在於：中國是一個宗法制度悠久的國家，中國人的血親文化相當濃厚，人和人的親密程度是靠血親或姻親維繫的。在殘酷的戰場上，這種關係就更為重要，所謂「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自己的兒子是最放心的。可是一個人生養能力畢竟有限，再者將帥子弟大多又是紈絝子弟，不能堪當大任。而他們認下的「義子」，大多出身貧寒，有的父母早亡，受盡了顛沛與欺凌，對別人給的恩惠格外感念，一旦被某個將領收為「義子」，大多會誓死效忠。所以這樣的「義父子」故事很有人情味，也容易感動人感染人，也很容易流傳。

        不過，「乾爹」的故事並不儘是美好的，也不總是美好的，清代以降，有關「乾爹」的故事，就有越來越多的異味了。

應該說，從東漢到明朝，「認乾爹」這個事還是比較乾淨比較純粹的，主要講的還是「義」，但到了清朝特別是晚清，以「拜乾爹」來拉攏關係、攀龍附鳳的情況就普遍了起來，而且「利」字當頭也很明顯了。

乾隆時有一翰林，為了得到試差，就讓妻子去拜尚書梁詩正為「乾爹」；梁詩正每上早朝，翰林妻子都先把朝珠放在胸口上焐溫，然後親手給梁詩正掛上。有「中國商父」之稱的盛宣懷，為了把買賣做大做強，就拜直隸總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鴻章為「乾爹」，後來協助李鴻章辦洋務，最後官至郵傳部大臣。順天知府陳璧為了有更大進步，就拜慶親王奕劻為「乾爹」，很快就成為戶部侍郎，後又升為郵傳部尚書。如此等等。清朝對「乾爹」的玷污，到民國時期成為更加混亂和骯髒的遺毒，而且從官場擴散到了商場、歡場以至普通人的生活中。舊上海著名的黑幫大佬杜月笙，就是在拜「乾爹」、當「乾爹」的江湖中不斷發展壯大的。

人們沒有想到的是，當時代演進到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今天，「乾爹」的名聲居然變得比過去任何時候都壞似的，「認乾爹」竟然變得像是一樁醜事似的。這也怨不得人們有這種看法，因為有許多典型的「乾爹」事件讓人們痛心地感到，如今的社會，已經變得有些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追名逐利似乎成了許多人的生存和發展目標，包括以「乾爹」和「認乾爹」的名義。

前些年，人們開始對瀋陽的「黑道霸王」劉涌作惡多端卻又能長期逍遙法外、而且還可以當「人大代表」很納悶，後來才明白，原來他的「乾爹」是檢察院檢察長，他的「乾媽」是勞動局副局長，他的「姘頭」是法院副院長。有這些「乾親」罩著，他自然橫行霸道而無所顧忌了。至於娛樂圈，明星「認乾爹」的就更多了，所演繹的八卦故事更是數不勝數，但傳為美談的不多，留下醜聞的不少。這些向權向名向利的「認乾爹」，把原本好好的「乾爹」名聲給弄壞了。

其實，在最廣大的民眾中間，「乾爹」依然是正兒八經的「乾爹」，沒有受到太多的污染；「認乾爹」依然是有情有義的美事，沒有加入太多的功利。認乾爹、收義子實際上是將沒有血親關係的人用「擬血親化」、「准血親化」的方式固定下來。在中國傳統社會裡，這是一種很普遍的現象；即便是現在，這種現象也還不少見。如此看來，由「認乾爹」引起的這種沒有血緣關係的親情，是很純粹也是很美好的。

「乾爹」是個好東西，但有的「乾爹」卻是個壞東西；「乾爹」原本是個好東西，但亂認的多了，有時難免出現壞東西。讓「乾爹」回歸原本，多些情義，少些功利，那沒有血緣的親情，就會在和美家庭、和諧社會建設中變得更純粹更美好更有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