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僅親近數日的母親（圖）

 

前註： 這幾天常對著母親舊日的照片發獃； 平生第一次，從母親的眼神里看到了我自己 ......

母親個人文集已經由父親整理編篡,  由老家的文友和文學團體運作正式出版。

重貼此文，配上最珍貴的照片。

 

母親在廈大 和 北京電影學院

 

小時候，常聽奶奶自語，她 5歲就沒了媽媽，說著說著，臉上就沒了光澤。這時，我就會抱著她溫暖豐腴的身軀，親著她的臉說，你沒媽媽，可是有我啊！

聽爸爸說，爺爺臨終的最後一句話 (應該是最後一個詞) 就是喊：媽媽！

爺爺在他 30歲不到時，挑著兩個籃子 ---一頭坐著他的媽媽，我的太祖母，另一頭坐著我年幼的姑姑 ----爺爺就這樣，以長子的擔負，帶領全家跋涉來到我出生的地方。

我一生都饑渴著一個懷，媽媽的懷，溫暖的，豐厚的，有力度的。

我和母親度過的親密時間，大概只能以小時來計算。

母親以破紀錄的優異成績大學畢業。她平生讀書無數，並且非常紮實。她有著深厚的文學功底和造詣。大學畢業之後，她和父親一起遠離了家鄉，奔前程去。足跡所到之處，都享著「才女」 的美譽。

我出生的兩年多前，奶奶大概是在沒有徵求媽媽同意的情況下，從姑姑那裡抱來了哥哥。從此開始了家庭的恩怨。媽媽決意不再要孩子。感謝神的恩典，不知怎麼的，我還是來到了人間。

我們三個孩子，姐姐，哥哥和我，都是奶奶一手帶大，和奶奶情深意長；彼此間也非常摯愛。在父母和爺爺奶奶以及父母和兄姐之間的一系列不幸矛盾中，我感情上站在祖父母兄姐一邊。稍微懂點事後，大概是11歲開始吧，我就有意幫助調節家裡的關係。但是都沒有結果。畢竟年紀太小，不要說對媽媽的追求、苦惱、掙扎等等不理解，就是對奶奶內心的苦也不是太懂。但是，我天天都能感到家裡的不和諧；奶奶那帶哭聲的禱告，爺爺拖著病體上班；哥哥的沒有母愛，險些走了歪路；姐姐的過早出嫁。。。。都使我痛苦不堪。幾乎整個小學、中學的過程中，我都在竭力幫助家庭，包括幹活，包括照顧爺爺，包括拉近、親近家庭關係；我感到那樣的無助。

中學一畢業，我選擇了遠走高飛，從南國隻身到了北京。

大學期間，非常惦家，除了每假必千里迢迢回家探視外，常常給父母寫信，希望家裡關係能有好轉。工作的第一天起，我便開始給家裡寄錢，伴隨那不間斷的家書。終於有一天，我意外的接到了媽媽的信。那是我這輩子唯一收到的媽媽的一封信。大概13頁那麼厚。信里媽媽敘述到她自己，她和爸爸，還有，講到我不懂事，對爸爸不理解，不好，不尊重。讀完之後，多年來的委屈，難受，憂傷……整個喉嚨都堵住了。爆發的表現就是把那信撕成幾片，付之一炬；還把歷年爸爸辛苦給我寫的飽含感情的信也翻了出來，大概也燒掉了七、八成。然後，扒床上不知哭了多久，總之是一直哭到睡著了。

母親給我的唯一一信就這麼被我燒了，成了我這輩子的撼事之一。

後來爺爺奶奶相繼走了。我和父母之間的關係也開始復甦。不僅一如既往，放假期間放棄所有旅行回家陪他們，在經濟上也不斷給予支持。我對母親的敬佩，從她重病到去世期間達到高潮。她在劇痛之下所表現出的堅忍鎮定和對爸爸的安慰，使我感受到一個纖弱女子的剛強和愛，使我心疼，感動，心服，也使母親贏得了朋友們的愛和尊敬，包括許多跟隨她學文學、自願認她為母的學生們。

母親走了之後，爸爸陸續和我憶起母親。他說，母親在我一周月不到的時候就得離開返回外省的工作崗位。那時交通不便，要從外省再回趟家得好幾天。臨出門時，奶奶抱著不滿個月的我送母親到門口。母親站在那裡看著我，依依不捨。奶奶見了，就說，你放心走吧，這裡有我。一聽這個，母親兩行淚水就流了下來。

「天下沒有一個媽媽不愛自己的子女，一個都不會有。」 爸爸說。

我含著淚聽著父親的敘述，第一次心裡體驗到了我有母親的愛，體驗到了母女的連心。

爸爸又拿出一包舊東西，是媽媽生前寫的許多筆記和其他稿子。其中一首就是她給我的 《給女兒-----寫給女兒赴美前夕》：

我想唱給你一支快樂的歌

可我不能 -------

因為驪歌總是悲傷的

我該唱給你一支悲傷的歌

可我又不願

我用一個潔白的信封

取一撮故鄉的泥土

還有故園的日日春那火紅的花瓣 ------

它常綴在你兒時的辮梢，記得嗎

是奶奶用她微顫的手為你梳辮時綴上的

我用這封信 就這樣

寄給你一支無字無聲的歌

 

讀者讀著，激蕩之餘，心海安然，眼前出現了一幅和諧的圖：彷彿看到天堂里，成年的奶奶，年輕的媽媽和幼年的我在一起歡笑玩耍……..是的，日日春花是我的祖母花，母親花，我最愛的花；儘管爺爺是栽花高手，奶奶一輩子似乎只知道月月開天天放的日日春和她所代表的日日希望吉祥；是的我記得自己兒時辮梢上的日日春花。母親對我有過一句描述，她說我的外貌和我的心靈非常的相稱和諧。

還有一首，是母親最後的詩，媽媽口述，姐姐親筆記下的 <新月>：

啊！新月，

黃昏的曇花，

你來自天國無塵的草地，

象一首清純無比的詩流淌自

我童年的心田………

不是喜悅

又似喜悅

不是惆悵

又似惆悵。

我佇望著你，

就象佇望著一個燦爛又飄渺的夢。

 

聽爸爸說，媽媽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終於從她一生自許的 "徹底的無產者" 的立場， 皈依了基督。感謝主！感謝主，真正讓我從心裡和母親盡棄前嫌的是我的主。神都原諒了我，我有什麼資格不原諒自己的母親。從嚴格的原諒意義上講，我又有什麼資格原諒母親？她沒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是我不理解她，是我對不起她。她是給我肉體生命的人，我愛她都來不及！

媽媽，您的夢燦爛卻不飄渺，因為主知道您的夢。我們的夢，在神的愛里，是真實的，是成全的。您一生清朴，內心極豐富言語卻那麼少。您一輩子沒過過母親節，連生日我都沒給您過過……我這裡所能給您的，就是大聲說： 媽媽，我好想您……我還遠遠沒有和您過夠……媽媽，我愛您！真的愛，好愛，再沒有任何條件。我相信，您聽見了。

剛擬完這篇草稿，小兒子走了進來，問我要不要今天就慶祝母親節，雙手藏背後…..：) 我說好！於是他就遞過來一張手制的卡：

Dear Mom,

You are the best mom on Earth. I would rather have you than anything else on Earth. Thank you for teaching me things. You should be proud of yourself.

I love you Mom!

Your son,

Alexander

「 還有這個，」 他說，「這是我一直保存的你給我的心。」 那是一個銅製的小藝術品，一個心形，我要兒子當傳家寶保留的。上面刻著：

Mom,

If Mothers were flowers, you』d be the one I』d pick.

奶奶，媽媽，我把兒子的這一些，也獻在您們的跟前 ……..

門口那兩隻幼鳥，居然活下來了，還長大了。一周前我留給它們的米粥，已經干成了疙瘩，它們壓根沒去嘗。大概，它們的媽媽，在暗中照顧著它們。

我心感恩, 天地慈愛

 

母親在老家樓頂

 

母親和姑姑

2007-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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