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孝文化里敬祖的深層意境

一位老朋友來訪，跟我談了關於孝道之敬祖問題。老朋友追隨過王鳳儀先生的一位弟子，王善人非常重孝道，認為人要敬祖先。王善人的傳記里寫過，當年追隨王善人講道、將家產變賣而興辦女子學校的張雅軒先生，曾請王善人和弟子在家裡講道，王善人看到張家的列祖列宗也來聽道。聽完道之後，張家的列祖列祖就離開了。我的朋友因為信奉王善人的道，在家裡立了自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可是，一位道友，也是修行人說，不能在家裡供那麼多列祖列宗的牌位，不然，祖先來受香火，會住在家裡不走，會使家裡陰氣太重，從而干擾活人的生活。他還說，古代敬奉列祖列宗有專門的祠堂，不會在家裡供奉。

朋友說，現在哪有祠堂，只能供家了。朋友很糾結，不知道列祖列宗的牌位該不該供奉。清明節快到了，朋友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到我家來，專門就這個問題向我請教。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其實複雜，涉及的問題很多，要一一梳理。只有把這些問題一一梳理後，我們的話題才能成立，才能說明道理而使問者安心。

第一個問題，祖先的亡靈存在嗎？

祖先的亡靈是存在的。儒釋道的經典都有說明，這是理證，我不引經典。中國先秦經典特別是儒家經典多有論述，佛道經典更不用說，就道家標榜的「一人得道，九祖升天」，佛教迴向偈標榜的「現眷咸安樂，先亡獲超升」，說明佛道理念里，祖靈是存在的，現世修行的人能幫助祖靈獲得超升。引用經典，不如引用這兩句熟語簡潔。第二重，很多成道的人以大智慧和修證境界告訴我們，祖先亡靈是存在的。上面王鳳儀傳記里的記載就如此。其次，我們所經歷的一些事情也能說明祖靈是存在的。我講一件小時候所見的事情。村裡某家因為房產，兩堂弟兄打架，爭論不修。這時候占著房產的這家的一位女士突然被祖靈附體，是她丈夫的爺爺附體到身上，罵這些不肖子孫為爭房產傷和氣，令祖先不安。在那一瞬家，這位孫媳說話的聲音立馬變成了爺爺的聲音，一模一樣。起初大家以為是裝的，假借祖先名義，可是這位孫媳婦接著說出了很多她根本不知道的民國往事，是民國年間爺爺的老弟兄們之間的事情，這些事情是這些生在新社會的孫輩們不知道的，但村裡的一些老人知道。爺爺接著詳細講了老弟兄們是如何分家的，證人是誰，現在還活著的有誰，當年老弟兄分家時的「約紙」（契約、合同）藏在家裡什麼地方等等。講的非常詳細。兩家人只好把村裡那些證人請來，一問，固然如此；而那民國約紙真的找見了，兩家的紛爭就平息了，附體的爺爺之靈就離開了。這件事情在村裡轟動。我記憶猶新。生活的道理說明，祖靈是存在的。再說一段關於「約紙」的閑話。我的祖父和他的哥哥分家時，因為院牆寫過「約紙」，我爺爺給他兄長讓一條路，他哥哥給我爺爺讓一尺牆。我家老莊的西屋有 一米坐落在隔壁親房家的院子里。爺爺們早就作古，到了孫輩，隔壁堂兄家就因為我家西房有一米多落在他家院子很糾結。我真見過老祖先的「約紙」，我父親那個時候把「約紙」放在房子前檐架椽子的方言叫「山豁」的地方，很難看到。我說這件事情，藉以說明舊時代家族的一些問題會給後代帶來困惑，而那些「約紙」真的存在，有時候老人怕孩子們弄丟了，往往會放在隱秘的地方。我過年回家，儘管搬離了老莊，和母親聊起往事，母親還提到過「約紙」的事情。

第二個問題是，祖靈參與輪迴嗎？為什麼一些祖靈一直存在？

大多數人的靈魂會在六道里變來變去，這一生是王家的祖先，下一生是李家的後人，這李家的後人隨時代的推移會變成李家的祖先。但是，某些人的亡魂因為功德、修為和其他很多因素，雖在六道之內，但處於天道（神道）或虛空之中，並不來人間投胎轉世，很長時間居身靈界，比較自由。古今經典、小說里有，大家讀了未必相信。大多數人的亡魂在輪迴里變來變去，「來生未知什胎里」。佛道修持都標榜「了生死」、「解脫」、「得道」等等，要打破生命的束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說實在，這很難。

不是所有的祖靈都在天道，一些人的祖靈因為某種因緣，雖在靈界，形如孤魂野鬼。冤死的人、橫死的人、自殺的人、被逼迫死亡的人，有時候不容易投生，因此在某個時空他們的靈魂常在虛空，需要超度。講一件我中學時所知道的事情。村裡有位長輩是清末舉人，也是有威望的鄉紳，大家叫他「三老爺」。解放後三老爺成了地主，在鬥地主的過程里有位愣頭小夥子，革命激情高漲，在某次鬥地主的大會上的殘忍地把三老爺鬍鬚全拔光了，以表達他對地主的階級仇恨和革命的堅強意志。三老爺從清末到民國幾十年里是有頭有臉的人，受此奇恥大辱，就自殺了。後來，這位當年拔了三老爺鬍鬚的人下巴潰爛，蒼蠅繞著，天天滴膿。小時候我常見他走過我家的門前，手捂著下巴。有一年，他家人請一位「照先生」來「照」一下，所謂「照先生」就是懂得「圓光術」的人，以法術檢查一下病的因果關係。現在的人大多不相信這些，在農村，如果一個人的疾病始終治不好，家裡人會找陰陽先生或「照先生」看一看，是不是風水出了問題；是不是還有因果報應方面的因素或者其他「擱攪」（干擾）如附體的原因，民間俗稱「鬼上身」等。西北人相信這些，這是民風民俗，這樣的事情在過去很普遍，假如我日後寫小說，會如實展現這些西北的民俗風情畫卷。照先生一照，看到那個人的身後跟著一個穿著清朝官服的老人，手裡拿著一綹鬍鬚追債。照先生做了法事，超度老人。我會在《我們如何學佛》一文里談談在生活里學佛之道，這些事情都促使我對佛道的哲理進行思考，是我學佛道的根基。

第三個問題，祖靈會干擾後代嗎？

大多數情況祖靈不會干擾後代，而會護佑後代，極個別的情況祖靈會干擾後代，干擾有因由，事非偶然。祖靈一般不會干擾後代，一則，大多數祖靈參與到輪迴里去，投胎人間，與過去的後代的關係自然淡了，乃至斷了，談不上干擾。一些祖靈在天道，會護佑子孫。但一些祖靈會干擾子孫後代，大體的原因有：後代傷害過某位祖先，子孫不孝，祖先有怨恨；其次，風水不佳，會在冥冥中影響後代；其三，某位祖先是冤死的或橫死的或自殺的，等等，由於神識心懷怨恨、不平等等，一直遊盪虛空，成了孤魂野鬼，有時候他們會寄身後代家中，有時候會因為某種原因使子孫生病，以此引起子孫的關注而超度他們。這種情況，生活中能見到，我舉張玉仙老師來京後遇見的一些事情以說明。某年，我和張玉仙到某君家裡去，張玉仙進門後就說：我看見一個老頭，個子不高，頭破。這樣一說，某君說，是他父親，死的時候頭被人打破了，不知道是什麼人乾的，一直沒破案。某君那些年家裡非常不順，張玉仙超度某君的父親後家裡就順了，其後幾年某君的事業達到了頂峰。當時某君的兒媳結婚多年未孕，一次懷孕還是「葡萄胎」。剛做完手術二十天，醫生說半年內不能懷孕。張玉仙說，某君是有功德之人，她會「寫求子文」以求子，二十天內定讓某君的兒媳懷孕。張玉仙給某君的兒媳畫了道符，開了中藥，回到法泉寺給某君家做了法事，後來證明，二十天內某君的兒媳果然懷孕，生了個兒子，現在那個孩子有七歲了。

一位朋友來我家拜訪張玉仙，朋友帶著妻子。張玉仙見後問，你們家有沒有橫死的人。張玉仙說她看到我朋友妻子的身後跟著個老太婆，滿身血跡。朋友說，他的母親因車禍辭世。朋友妻子得病，周身疼痛，連骨頭都痛。張玉仙說這病是因為我朋友的母親未超度，亡靈干擾而得。

一位朋友在我家見到張玉仙，他是陝西人，父親患皮膚病多年，吃張玉仙開的葯有一上副，效果很好。張玉仙說他父親的病與風水有關，祖先的棺材裡進水，祖先的遺骸受潮了。年後朋友來訪，感嘆地對我說：「給祖先遷墳時，打開棺材一看，果然進水了，祖先的遺骸在淤泥里。」風水的道理另有他說，風水的影響未必是祖靈的干擾，也即：祖先遺骸的信息所產生的對後代的影響，未必是祖靈的影響。這兩者之間還有他說。也即：祖靈已經投胎轉世，而他的遺骸在未完全化為塵土之前，如果受到水淹，也許依然會有信息作用於後代身上。這涉及風水學之陰宅學。當然現在講究火葬，就沒有這樣的事情了。我小時候經常聽聞因祖先安葬得不好而影響後代的事情。中國古代有一套完整的理論解釋之。

這些道理難講，在於，這些道理的絕大部分在我們看不見的「陰」的、「玄」的、「隱」的一面，在陽的、明的、顯的一面只好講故事，難以講道理，人們最好「即事悟理」。這是「玄學」玄的地方。唯物論者既要聽道理，又要檢驗故事，更想看那陰的一面的存在，且看不到，就否定這些故事和故事中的道理。陰的一面，背後的存在，不是得道之人幾乎是看不見的，當然，普通人在因緣匯聚的時候也能感受到、認識到或者「看到」。就像我小時候見到村裡那位祖靈附體者的情況，非常直觀地告訴我祖靈是否存在。

回到朋友的問題上。老先生很糾結。我告訴他：禮敬祖先，祖靈絕不會加害於你，祖靈絕不會長期待在你家不走。過去的祠堂是舉行祭祀大禮的地方，並不是祖靈寄居的地方，相反，祠堂經常是家族子弟讀書的地方，一是清靜，二是面對祖先牌位，想著光宗耀祖，會有讀書的動力，三是，在祠堂讀書，能得到祖先的護佑。南懷瑾先生少年時也在祠堂讀書。

我告訴朋友，只有極其個別的祖靈因為某種因緣會干擾後代，大多是希望藉此引起子孫的關注超度他們。子女祭祀、修行、迴向功德給祖先，陰陽受益。再者，祖靈會給子孫降幅，即是祖先的護佑、陰澤等。

我告訴朋友，在中國上古，以及儒家的思想里，祖先死了，不看作鬼，而看作「神」。木主上寫祖先的名諱時會寫上「某某府君之神位」。中國夏商周三代沒有輪迴的觀念，但有鬼神觀念，認為祖先死後會成為神明。古代的祭祀大禮，一部分是祭祀天神，一部分是祭祀山川之神，一部分是祭祀祖先，不論國家大典還是民間祭祀，不外如此。修行的人，首先在觀念上不要把自己的祖靈當成鬼，而要看作神明，其次，心念里要想著祖靈的護佑。有這樣的心態，自然會得到祖靈的護佑，而不是干擾。這是「法界的秘密」。你的心態也決定著祖靈對你的作用。在佛道看來，鬼神有五神通，祖靈自然有本性的神通，你想什麼，祖靈是知道的，你把祖靈當成神一樣恭敬、敬奉，祈禱祖靈護佑，你做了善事的功德迴向給祖靈，你誦經的功德、修持的功德也迴向給祖靈，那麼，祖靈自然能感應你的心念，他們既能護佑你，也能從你的迴向里得益。再者，修道者能得到祖靈的護佑，是修持的一個玄機。道家講修道，除了人間的功德和行為，最關鍵的是以你的孝善之心感通祖靈而獲得冥冥之中的護佑。祖靈有神通，能幫助你化解一些違緣，能幫助你治療一些疾病，打通一些關竅。雅清的《回鄉記》里寫過自己以崇敬的心態而歸鄉認祖，當晚，夢見祖先給自己服下一些液體的藥物，像甘露一般，第二天醒來，病就好了。身心愉快。我曾在博客里兩次寫過這件事。朋友聽了我的解釋，心就釋然了。祖先的牌位照樣供，心態是積極的，自己修持、念佛、誦經的功德迴向給祖先，把祖先當神明禮敬供奉，並祈禱祖靈能護佑自己和子孫，更好地修行。

清明節快到了，我講的是儒釋道文化里的基本道理，信不信在你，這些道理我要告訴你，你可以當成古文化里的一種現象，了解一下也行。但不要當成迷信，而要當成文化，也不要迷信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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