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隨筆】李自成的戀鄉情結

05-31

▲李自成畫像

　　俗話說得好，「老馬戀舊棧，池魚思故淵」，人都有依戀鄉土的情結，這無可厚非，中華名詩《靜夜思》就是戀鄉情結的產物。然而，就影響而言，一般人戀鄉倒沒什麼，倘若政治領袖戀鄉，解不開那個結，將這種情緒帶到事業中來，就很可能造成巨大的麻煩，導致一將「戀鄉」萬骨枯的嚴重後果。大名鼎鼎的農民軍領袖李自成即是如此。

　　李自成，陝西米脂縣人，明末陝北災荒不斷，生活無著的李自成忍無可忍，與其他災民一樣加入了農民軍。不久，李自成的帶頭大哥被叛徒幹掉，他便收集隊伍，進入關中地區。所謂「關中」，是中國歷史上帶有濃厚的政治、軍事色彩的地理名詞，大約相當於今陝西南部平原地區。因為這一帶被大散關、潼關、武關、蕭關、函谷關等關卡環繞，故而稱為「關中」。李自成原想依靠這些天然屏障，據險自守。但是事與願違，農民軍很快又面臨困境，被迫進入河南。在河南，農民軍又遇到強大敵人，只好試圖再次轉移。去哪裡？農民軍領袖們圍繞著這個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一些人主張向西發展進入四川，而李自成的戀鄉情結起了作用，他極力主張先進入河南西部，伺機回陝西發展。他這一主張遭到了其他人的駁斥，「陝西原來就生產落後，現在連年天災，流民遍地，回陝西喝西北風！」然而李自成始終無動於衷，堅持己見。討論沒有一致的結果，於是在其他部眾10餘萬人向東發展的同時，李自成堅持回到河南西部，伺機進入陝西。

　　事實證明，李自成的這一決策是錯誤的。因為進入柔軟的中原腹地，比留在貧瘠的陝西，活動舞台要廣闊得多。比如，當時的農民軍巨頭張獻忠在河南、安徽一帶發展，就曾逮住機會，率領農民軍主力雄糾糾氣昂昂，跨過淮水，攻陷了安徽潁州（今阜陽），在正月元宵節前後，還攻陷了明朝的中都、朱元璋龍興之地——安徽鳳陽，使得朝野震動。當李自成聽到張獻忠立下蓋世功勛的時候，他估計腸子都悔青了。但是估計他用來後悔的時間也不多，因為此時的他到處被動挨打，連睡覺都不安穩，甚至有時候一敗塗地，被迫躲進深山摘樹葉、啃樹皮。這段時間，與馳騁中原、震驚朝野的張獻忠相比，遊盪於陝西的李自成僅屬於一個不大不小的頭目，屬「闖將」之一，還談不上惹人注目。

　　為了結束這種艱難處境，李自成開始與當時兵力最強的闖王高迎祥合兵作戰，戰事漸有起色。但過不了多久，高迎祥被俘遭殺害，大批農民軍將士投降或者轉移他方，然而李自成還是堅持留在陝西。隨後的局勢讓他更加頭痛。當時，新任兵部尚書楊嗣昌將陝西列為頭號圍剿地區，明將曹變蛟一再給予李自成等十幾支農民軍重大打擊。不得已，李自成開始向四川發展。誰料，剛到四川，就遇到重大挫敗。哎，還是回家吧。於是，次年初，李自成便率軍返回陝西。當時，大部分農民軍在中原地區活動，因此，陝西的官軍早已布置好埋伏，以逸待勞。果然，農民軍一進入陝西就遭到明軍四處堵剿，前後27晝夜「衣不解甲」，損失慘重，再次陷入困境。稍後，李自成下屬近萬人先後投降，就連李自成的貼身哨頭也棄他而去。到了如此山窮水盡的地步，李自成只好率殘兵敗將進入河南，躲進巍巍大山中。

　　次年，張獻忠、羅汝才在中原一帶如火如荼地發展，成為反政府武裝的主力，吸引和拖住了大批明軍，李自成才乘勢而起，往來活動於湖北、四川、陝西三省交界地區，與官軍進行運動戰，慢慢積聚力量。

　　到了崇禎十五年（1642年），李自成時來運轉，相繼攻克開封、襄陽，佔領湖廣廣大地區，擁兵百萬，一派興旺發達的氣象，「闖將」也升格為「闖王」。次年正月，李自成改襄陽為襄京，初步建立政權。隨即，李自成與部下在進軍方向問題上再次產生巨大分歧。首席謀士牛金星主張進兵河北、山西，直取北京。楊永裕建議進攻南京，奪取江南財賦重地，切斷北京與南方的糧道，待時機成熟後再發兵取攻。顧君恩則主張先攻取關中，以關中為根據地，依靠家鄉父老，在陝西打好基礎，然後收取周圍的兵力，東出山西進攻北京，這樣戰可攻，退可守，十分保險。以上說了，李自成向來對自己的家鄉有一種特殊的依戀，哪怕走上了起義道路，他還要常回家看看。這次顧君恩的高見，正中下懷，他當即採納。此後，按照這一戰略方針，李自成不到一年就攻下西安。

　　崇禎十七年（1644年）元旦，李自成在西安宣布大順國建立，隨後，他還趁熱打鐵，親帥主力向北京進發。一番戰鬥之後，三月十九日，李自成成為北京新主人。然而，李自成實在缺乏放眼天下的氣魄，不能高瞻遠矚。首先，對外，農民軍上上下下都對近在咫尺的清軍疏於防範，對於可能存在的軍事鬥爭茫然無知。其次，對內，一方面，大順政權對明朝舊官僚追贓比餉，使得北京城的形勢發生了急劇變化；另一方面，大順軍的軍紀日益鬆弛，很多士兵搶了錢，又開始搶花姑娘，光天化日下姦淫婦女的事情屢屢發生，而李自成及其部下不但縱容士兵為惡，自己生活也急劇變得腐敗起來。大將劉宗敏還霸佔了明朝山海關守將吳三桂的愛妾陳圓圓（另一種說法是，李自成想納陳圓圓為妃，劉宗敏搶陳圓圓是受李自成指使），引得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與大順政權反目。四月二十一日，李自成大軍開始攻打山海關，結果被吳、清聯軍戰敗。

　　軍事上的失敗成了導火索，李自成進京後的問題逐漸暴露，局勢很不穩定，各種反對李自成的勢力蠢蠢欲動。此時，李自成實力猶存，站穩腳跟徐圖進取，未必會輸掉北京。然而，他又念起了家鄉的好，「看來還是老家安全，還是回關中去吧」。他覺得陝西的月亮都比別的地方圓。得知李自成的想法，牛金星企圖勸阻：「北京城附近尚有我們幾十萬雄師，何必懼怕他們區區一二十萬人！」但李自成新敗，心神不寧，哪裡聽得進去，加上劉宗敏被吳三桂打怕了，在一旁不住地慫恿，於是李自成下令撤回陝西。

　　或許由於思鄉心切無心戀戰，逃跑途中，李自成一路潰敗。逃是逃到了西安，可是哪裡守得住！後來，李自成被迫竄入湖北，很意外地死於當地民團之手。

　　李自成死了，但幾百年來一直受後人懷念不已，他失敗的原因也一直被人們研究討論。我們在檢討李自成得失的時候，應該注意到他的戀鄉情結。陝西，這個誕生無數故事、無數英雄的地方，儘管在公元前後兩個千年里，一直是中國歷史的最主要舞台，中國古都西安便產生於此，但是明朝時候陝西已經非常貧瘠落後，早已不是經濟中心，失去了統攝全國的能力，也不適宜作為政治中心。李自成卻始終戀著這片土地，因此一再作出了錯誤的決策，失去了很多機會，最終指望父老鄉親幫助自己東山再起的希望也永遠成為泡影。歷史就是這樣令人唏噓。

來源:《文史天地》雜誌總第2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