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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張愛玲紅了,她的老師沒紅? 

          「言子夜進來了,走上了講台。傳慶彷彿覺得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一般。傳慶這是第一次感覺到中國長袍的一種特殊的蕭條的美。那寬大的灰色綢袍,那松垂的衣褶,在言子夜身上,更加顯出了身材的秀拔。傳慶不由地幻想著:如果他是言子夜的孩子,他長得像言子夜么?十有八九是像的,因為他是男孩子,和丹朱不同。」

    ——張愛玲《茉莉香片》

    《茉莉香片》是張愛玲以弟弟張子靜和她所憎恨的家庭為背景寫成的。對於生命中刻骨銘心的人和事,張愛玲慣於不發一言,而只在虛構的小說中透出些許蛛絲馬跡。在《茉莉香片》中,她想尋找父親——她將留過學,身著中國長袍、熱愛中國文學的言子夜,描寫為主角暗暗傾慕的理想父親。而這言子夜,其實正是張在香港大學求學時有知遇之恩的中文系教授,許地山。

    張愛玲說:幾千里路,兩年,新的事,新的人。戰時香港所見所聞,它對於我有切身的、劇烈的影響。

    1939年夏天,張愛玲離開上海來到香港大學文學院求學,當時她的中文系教授是受燕京大學教務長司徒雷登的排擠而被解聘,後由胡適推薦來到港大教書的許地山先生。

    在港大讀了兩年後,1941年日軍入侵,香港淪陷。港大變成了臨時醫院,張愛玲擔任看護,看盡人生百態。不久她返回上海,兩年後創作了這篇苦楚的香港傳奇——《茉莉香片》。而後世認為,文中的華南大學,就是香港大學,而言子夜教授,就是許地山的化身。

    許地山何許人也?

    

    許地山

    或許你還記得那篇小時候上過的課文《落花生》,它當年可能因為需要背誦而被你嫌棄。而作者許地山的名字,恐怕早已被大家遺忘。

    幾乎無人知道,這位不愛露鋒芒的散文大家,不僅曾是張愛玲的國文教授,還是老舍的摯友,與茅盾等人創立過文學研究會。他在寫作散文之餘還創作過小說、詩作,翻譯民間故事。中國現代小品文最初成冊的書就出自他手。

    這位通才不但精於文史哲,還善琵琶、通梵文,對宗教研究頗深。可以說,稱許地山為民國時期的大家並不為過。

    [許地山散文]

    蟬

    急雨之後,蟬翼濕得不能再飛了。那可憐的小蟲在地面慢慢地爬,好容易爬到不老的松根上頭。松針穿不牢的雨珠從千丈高處脫下來,正滴在蟬翼上。蟬嘶了一聲,又從樹的露根摔到地上了。

    雨珠,你和他開玩笑么?你看,螞蟻來了!野鳥也快要看見他了!

    蛇

    在高可觸天的桄榔樹下。我坐在一條石磴上,動也不動一下。穿綵衣的蛇也蟠在樹根上,動也不動一下。多會讓我看見他,我就害怕得很,飛也似的離開那裡,蛇也和飛箭一樣,射入蔓草中了。

    我回來,告訴妻子說:「今兒險些不能再見你的面!」

    「什麼原故?」

    「我在樹林見了一條毒蛇:一看見他,我就速速跑回來;蛇也逃走了。……到底是我怕他,還是他怕我?」

    妻子說:「若你不走,誰也不怕誰。在你眼中,他是毒蛇;在他眼中,你比他更毒呢。」

    但我心裡想著,要兩方互相懼怕,才有和平。若有一方大膽一點,不是他傷了我,便是我傷了他。

    許地山曾說,凡美麗的事物,都是這麼簡單的。他寫著關於蟬和蛇的寓言,關於梨花和老婦人的故事。短短數篇,禪意盡現。

    笑

    我從遠地冒著雨回來,因為我妻子心愛的一樣東西讓我找著了,我得帶回來給她。

    一進門,小丫頭為我收下雨具,老媽子也借故出去了。我對妻子說:「相離好幾天,你悶得慌嗎?……呀,香得很!這是從哪裡來的?」

    「窗欞下不是有一盆素蘭嗎?」

    我回頭看,幾箭蘭花在一個汝窯缽上開著。我說:「這盆花多會移進來的?這麼大雨天,還能開得那麼好,真是難得啊!……可是我總不信那些花有如此的香氣。」

    我們並肩坐在一張紫檀榻上。我還往下問:「良人,到底是蘭花的香,是你的香?」

    「到底是蘭花的香,是你的香?讓我聞一聞。」她說時,親了我一下。小丫頭看見了,掩著嘴笑,翻身揭開帘子,要往外走。

    「玉耀,玉耀,回來。」小丫頭不敢不回來,但,仍然抿著嘴笑。

    「你笑什麼?」

    「我沒有笑什麼。」

    我為她們排解說:「你明知道她笑什麼,又何必問她呢,饒了她罷。」

    妻子對小丫頭說:「不許到外頭瞎說。去罷,到園裡給我摘些瑞香來。」小丫頭抿著嘴出去了。

    從孩子間的懵懂感情,到戀人間的你儂我儂,許地山筆下的愛情,或朦朧可愛,或深情可嘆。在那群情激昂的年代,要麼像蘇曼殊那樣憤懣地遁入空門,要麼像茅盾那樣積極地投身革命。如許地山這般「不合時宜」,註定被邊緣。

    「它只把果子埋在地底,等到成熟,才容人把它挖出來。你們偶然看見一棵花生瑟縮地長在地上,不能立刻辨出它有沒有果實,非得等到你接觸它才能知道。」不知你還是否記得那篇《落花生》里的這句話。正如他筆下的花生一樣,許地山從不是什麼英雄。

    在世人眼中,他的扮相稍顯古怪:頭髮長長、蓄著山羊鬍,大拇指上戴一枚白玉戒指,常年穿著可能是自己做的土黃色對襟長衫,一點不像留洋多年之人。

    在好友老舍的記憶中,許地山分外可愛,永遠不會說「不」。「去倫敦買黃花木耳?好!模仿小腳老太打高爾夫球?好!給一個小副刊寫文章?好!」

    妻子因購物砍價而遲到,他幽默地諒解:「你浪費我許多時間,可是又為我節省很多金錢,到底我沒有吃虧。」

    學生當眾頂撞他,他溫和地化解:「好哇,好哇,你說說看!」

    許地山待人接物極其真誠,去世時有人感嘆:「老年人失掉了快活的談話伴侶,中年人失掉了熱忱的同志,少年人失掉了開心的先生,孩子們失掉了淘氣的老伯。」

    而這與世無爭的外表下,其實有著鮮明的是非觀和責任感。有官員前來勸阻他不要推行新文字運動,他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全面抗戰爆發,他二話不說上街演講;他信奉基督教,但不妨礙在小說中質疑上帝。

    顯然,這位看似超然的好好先生,其實根本就沒有忘情世事,不過是借文字來平衡心靈。而這種選擇其實是20世紀初西方文明闖入後,傳統知識分子的無奈之舉。

    「他直如秋夏間的鳴蟲,生活的期間很短,並沒有想到所發的聲音能不能永久地存在,只求當時哀鳴立刻能夠得著同情者。

    他沒有派別,只希望能為那環境幽暗者作明燈,為那覺根害病者求方葯,為那心意煩悶者解苦惱。」

    許地山在49歲時英年早逝,他沒有紅過。他所處的時代太過於兵荒馬亂。他像落花生一般被散落在了民國時期。他沒有犀利的文風和革命的熱血,他始終是留有餘地的;他也沒有退隱的消極,他終究是有情人。「以入世的精神出世,以出世的精神入世」,這讓他無法在抗戰年代家喻戶曉,可惜嗎?

    但其實許地山也沒想要紅。他曾這樣描述自己的寫作:「寫文的時候,每覺得筆尖有鬼。有時明知寫出來不合時宜,會挨譏受罵,筆還是不停地搖。有時明知寫出來人會歡迎,手卻顫動得厲害,一連在紙上杵成無數污點。」他不會為了要「紅」而寫作,他的赤子之心從未變過。

    郁達夫曾說:「許地山在那一個時候,還不脫一種孩稚的頑皮氣,後來才知道這一種天真的性格,他就一直保持著不曾改過。而集這麼多學問家於一身,在現代作家中也是罕見的。」

    正是中國文學的赤誠之心深深地感染了張愛玲,而後者也在時代的浪潮中脫穎而出。最後許地山將自己的思想和學識幻化成一篇篇空靈幽遠、有獨特氣質的散文,在民國璀璨群星之中,成為一顆閃著微光的文化遺珠。

    在他去世七十餘年後的今天,我們滿足於快速閱讀,迷失於城市紛雜,我們卻相信這顆明珠仍不會消失,這些空靈、真誠又不乏妙趣的優美散文可能不會大紅大紫,但就這樣在一個冬日被你發現,喜愛,然後長存心中,足矣。

    這是一本可反覆品讀的散文集。

    希望許先生返璞歸真又不乏妙趣的文字,讓你的嚴酷冬日因有此書相伴而少一分寂寥與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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