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劃】從《龍門客棧》到《龍門飛甲》 40年江湖解密

胡金銓1967年《龍門客棧》(圖片來源：資料圖)

《龍門客棧》劇照(圖片來源：資料圖)

《龍門客棧》劇照(圖片來源：資料圖)

《龍門飛甲》將於12月15日正式全國公映，這部徐克和李連杰闊別14年後聯手的3D武俠大製作，延續了1992版武俠經典《新龍門客棧》的情節，當年被付之一炬的大漠客棧重張酒幟，英雄俠士與廠衛奸黨又回到故地，上演了一出文武雙全的大戲。為什麼又是客棧？為什麼又是東廠和西廠？武俠片為什麼對這個題材情有獨鍾？它到底意味著什麼？且聽我慢慢道來。

關於客棧：

胡金銓首版《龍門客棧》引發跟風

最早的一部《龍門客棧》攝製於1967年，大導演胡金銓繼《大醉俠》一炮打響之後，離開香港邵氏兄弟公司，投身台灣的聯邦公司。聯邦本來只經營電影發行，爭取到大導演胡金銓加入之後才開始製片業務。老闆沙榮峰給了胡導相當大的自主權，於是他才得以一展拳腳，將受制於邵氏未能實現的想法，都投注在這部註定將成為影史經典的武俠大製作中。

胡金銓對明史素有研究，當時大陸學者吳晗遭到批鬥，極左勢力把他寫的關於明代東廠的研究論文誣衊為對黨中央的攻擊，這引起了胡金銓的極大興趣。通過史海鉤沉，他漸漸走進了廠衛的黑暗世界，這些直屬於皇帝的特務機構耳目遍布天下，往往掌握著凌駕於官府之上的生殺大權，時人談之色變，對明王朝的統治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而直接刺激胡金銓把這一歷史秘辛搬上銀幕的契機，則是當時以007為代表的間諜片大行其道，充當政府爪牙的特工被美化成了拯救世界於水火的大英雄，這讓胡導大是不以為然，於是決心拍攝屬於中國自己的諜戰片。

客棧是中國舊時代極富戲劇意味的一個公共場合，草莽雲集，是非不絕，正是上演好戲的絕佳場所。胡金銓的武俠片多半在客棧中展開，就是為了這個原因。不僅僅是《龍門客棧》，他的《迎春閣之風波》、《怒》也是以客棧為背景展開，包括早期的《大醉俠》和晚期的《笑傲江湖》，亦不乏在客棧中的鬥智斗勇，可以說，客棧是胡金銓古裝影片天然的舞台，也是中國武俠片的一方寶地。

胡金銓拍客棧，多將建築設計成兩層，下層供客人用餐、存貨、賭錢，上層住宿，高度還原了舊時代「大車店」的風貌，就連客棧門口正對的影壁，都畫上了防狼的「狼圈」。其對細節的認真，今日大多數武俠片都無法望其項背。而在這錯綜複雜的小空間中，人物的行動和關係都變得微妙起來，各種纏鬥、算計都被控制在鏡頭的掌握之中，形成了極富視覺魅力的影像。如果說日本時代劇將和式建築通透、均衡的美學發揮到了極致的話，胡金銓對客棧的表現則是中國電影再現華夏建築之奧妙的高峰，迄今無人能出其右。

客棧里的戲，戲味濃郁。一方面，類似於西洋戲劇中時間、空間、人物統一的「三一律」法則保證了矛盾衝突的集中，更重要的一方面，胡金銓對京劇的愛好使得他大量將鑼鼓點和戲曲身段應用到電影中去，最突出的是《怒》中的「夜斗」一段，人物動作的起承轉合無不伴隨著鑼鼓聲進行，節奏和緊張氣氛的營造毫不遜色於原劇《三岔口》。這個特點在《龍門飛甲》對京劇音樂的應用中依然可以看到。

1992年《新龍門客棧》(圖片來源：資料圖)

《新龍門客棧》張曼玉飾演金鑲玉，頗為出彩(圖片來源：資料圖)

《新龍門客棧》梁家輝飾演周淮安(圖片來源：資料圖)

關於角色

徐克《新龍門客棧》角色出彩

《新龍門客棧》的各個角色多有原型，周淮安的角色在原版中叫做蕭少茲，由石雋扮演，兩人手中的兵器同為傘中劍。客棧老闆娘金鑲玉令人過目難忘，卻不見於原版，而是從《迎春閣之風波》中李麗華和《怒》中胡錦扮演的二位老闆娘角色綜合而來，李麗華的大氣與胡錦的潑辣無疑堪為張曼玉版的先聲。林青霞的邱莫言則是原創，《龍門客棧》中耿直仗義的朱輝姐弟或許為這個角色提供了一些靈感，但那份痴情卻是伊人獨有。

至於《龍門飛甲》中的角色，直接延續《新龍門客棧》的只有兩位，就是李連杰扮演的趙懷安和周迅扮演的凌雁秋。趙懷安即周淮安，凌雁秋即金鑲玉，在火燒龍門客棧之後，凌雁秋為了尋找趙懷安的下落而女扮男裝，四處以他的名義濟危扶困，二人的情感糾葛貫穿了全片。

流水的正派，鐵打的反角。無論什麼時候，龍門客棧里最少不了的就是東西兩廠的督主和幾大檔頭，而且依我之見，他們無論演技還是武功，都比一干主角更有看頭。《龍門客棧》里的大太監曹少欽由著名打星白鷹扮演，毛宗憲的扮演者韓英傑是胡金銓電影的御用武術指導，論輩分，比洪金寶還高。皮紹棠的扮演者苗天演技已臻化境，在與蕭少茲對壘的幾場戲中搶盡風頭。

同樣，《新龍門客棧》中的甄子丹、熊欣欣也是武術高手，而吳啟華則盡顯陰柔狠辣的太監本色。當然，最讓人過目不忘的還是扮演大檔頭賈廷的劉洵，這位出身京劇武生，幾乎參演了徐克所有黃金時代影片的老戲骨雖然不是大明星，可舉手投足間儘是好戲，算得上全片的靈魂人物之一。

即將上映的《龍門飛甲》中的反派同樣是不出意料的精采。劉家輝和樊少皇這些成名的打星就不說了，陳坤的雨化田公公在片中的表現只能以「驚艷」來形容，沿著《讓子彈飛》中的陰狠戲路突飛猛進，演活了一個飛揚跋扈的西廠督主。在此要提請觀眾注意扮演西廠大檔頭譚魯子的盛鑒，這位出身京劇老生的演員眼神、功架、身段無一不佳，年紀輕輕，氣場便直追當年的劉洵，前途不可限量。

3D徐克《龍門飛甲》即將上映

《龍門飛甲》陳坤表現突出

關於動作和兵器

徐克《龍門飛甲》3D打戲效果驚人

武俠片離不開功夫和兵器，胡金銓本身並不懂武術，但他與張徹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對武戲視覺奇觀的營造有著濃厚的興趣，並由此探索出了獨特的武戲風格，這一點後來者徐克也是一樣。

《龍門客棧》中，無論正邪都用劍。雙方低頭貓腰，尋機刺擊的動作現在看來似乎有些可笑，但據武術家考證，其實是歷史上用劍的常態。反而是我們在銀幕上看到的那種大開大闔的揮劍劈斬的動作，本該是刀法才對。而《怒》中雙方用刀的架勢，就非常符合室內近斗的需要。與誇張的剪輯風格恰恰相反，胡金銓的武俠片中絕少出現什麼詭異的兵刃，風格寫實，就連飛鏢都很少用，遠距離攻擊都用的是弓箭。

《新龍門客棧》的武打和兵器設計堪稱武俠電影的一個典範，既有寫意的長劍和輕功，又有屬於江湖豪客的朴刀和飛刀，還有東廠番子發明的各種殺人利器。同樣是劍，依據人物性格又有區別。周淮安的傘中劍寒光內斂，顯示出這個老江湖懂得未雨綢繆的生存之道。而邱莫言的子母劍似乎寓有「君子中的君子」之意，她痴情單純又目下無塵，是精神上的貴族，只是剛而易折。曹少欽的長劍貌似中正，其實是雙手握持，以力服人，可謂竊君子之器，暗喻此人野心如熾。一部《新龍門客棧》兵器譜，從中彷彿讀得出栩栩的眾生相來。

而《龍門飛甲》的兵器設計又回到以劍為主，只是分成了很多的類型，以配合各人身份。雨化田手中的長劍能在劈砍中施放暗器，趙懷安的長劍劍柄上有鏈子，同樣可以隔空傷人。樊少皇飾演的馬進良使的是兩柄短劍，近戰中兇猛無匹。還有可以將劍鞘套在劍柄上雙手使用的長劍，可謂花樣百出，充分體現出徐克求新求變的性格。

《新龍門客棧》結尾的沙漠大決鬥剽悍凌厲、氣勢迫人，早已成為武俠經典，《龍門飛甲》的高潮打戲中同樣有驚人設計，趙懷安與雨化田二人騎馬沖入龍捲風中，在暴風眼裡展開決鬥，在3D特技效果的渲染下，聲勢相當駭人。

從1967年的《龍門客棧》到2011年的《龍門飛甲》，一家小小的客棧濃縮了40餘年的中國武俠電影發展史。廟堂陰謀的洗禮，江湖熱血的沖刷，永不絕滅的是忠臣義士的一腔豪氣。而這一點豪氣，正是中國武俠電影的血脈所在。近十年來各種各樣的「武俠」層出不窮，一度曾惑亂視聽，把武俠片當作一個什麼垃圾都可以容納的框，在「創新」的名義下肆意蹂躪。而回到武俠基準點的《龍門飛甲》則告訴我們，武俠片什麼可以變，什麼不可以變，在永遠與時俱進的技術後面，扶弱除強的精神內核才是武俠電影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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