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115】我最喜歡的《滁州西澗》：欣悅的孤獨

滁洲西澗

韋應物

獨憐幽草澗邊生

上有黃鸝深樹鳴

春潮帶雨晚來急

野渡無人舟自橫

最欣悅的孤獨

暮春時節，百花凋零，芳草萋萋。此情此景，詩人們多是浮想聯翩，黯然神傷。而《滁州西澗》略有不同，在動靜結合、情景交融的畫面中，表現出不同的格調：暮春的欣悅，孤獨的欣悅。

這是一幅暮春的畫面。前兩句，詩人觀澗邊幽草，聽深樹黃鸝，物我交融，物我兩忘；後兩句，勾畫了寂寞的山野渡口，春潮上漲，晚雨急來，孤舟自橫，妙趣橫生。此情此景，詩人也不禁為之欣然。

這是一個孤獨的詩人。在遠離塵囂的山澗，詩人獨自一人陶醉其中，獨享這一片美麗的景緻；野外的渡口也似被人遺忘，在春潮湧動的傍晚，只有那一隻渡船在水面上飄搖。這麼清幽的一片風光，似乎只屬於詩人一人。

詩人所「憐」者何？春潮湧動，生機勃勃，暮春而無凋零之感；孤處僻遠，獨身自持，孤獨而無悲傷之怨。「野渡無人舟自橫」中的那個「自」可算是本詩的「詩眼」。讓詩人所欣悅的，正是這一派自生自滅、自榮自枯、自由自在的自然狀態。

「頌其詩，讀其書，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論其世也。」了解韋應物的仕途際遇及其在滁州期間的生活，參悟他的心境，可以加深對該詩的理解。

韋應物，算得上是一位身在利祿的官場隱者，亦官亦隱，人們稱之為「吏隱」。在滁州官任上，韋應物勤於吏職，簡政愛民，兢兢業業，時時為沒有盡到責任而空費俸祿自愧。「身多疾病思田裡，邑有流亡愧俸錢」，是他的心聲，也是他勤政奉公的寫照。

但與那些積極進取的官僚比，韋應物又有「隱」的一面。他一方面做官履職，一方面遊山玩水，與僧道交往，在入世與出世的尖銳矛盾中，找到了一個進退自如的適度的生活方式。在這裡，詩人結廬澗邊，旦暮踟躕澗邊，靜觀澗水波紋，靜聽空山伐木，既有甘守淡泊的超然，又有暫解煩惱的欣喜，悠然自得之情溢於言表。得失榮耀不關身，時厄且喜是閑人。水邊林下，悠然忘我。這種與時流轉，得失隨緣，寵辱不驚，恰體現了詩人對孤獨生活的有意識的追求嚮往。

有了這樣的心境，在誰都難耐的凄涼和寂寞中，反倒有了無限的自得與欣喜。

古代讀書人多糾結於隱與仕、出與入，常常為此左右搖擺，上下徘徊，精神處在極度緊張之中，難以獲得和享受真正的精神自由。這樣的心態，一遇挫折便怨天尤地，感時傷懷，或感慨懷才不遇，或哀嘆生不逢時，卻不能面對現實，腳踏實地，在最樸素和最日常的生活中發現生活的樂趣，實現生命的價值。相比之下，同樣被貶謫的韋應物，那樣純凈，那樣充實，在孤獨中享受孤獨，在庸常中享受自由，在被人遺忘的角落依然自持平和，這孤獨的欣悅，恐怕少有人能及吧？

這首小小的詩，讓我感動了無數次。欣悅的孤獨，我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