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燕歸來(書界觀察) ——關於當前舊體詩詞創作的訪談

似曾相識燕歸來(書界觀察)——關於當前舊體詩詞創作的訪談本報記者 張 健《 人民日報 》( 2011年11月29日   20 版)

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圖》局部人們一談起現當代詩歌,基本上指的都是新體詩。大部分現當代文學史中都找不見舊體詩詞的章節,在論及一些多面手作家比如魯迅的時候,文學史往往也只談其雜文、小說、散文,絕少論其舊體詩創作,儘管魯迅的舊體詩寫得公認很出色。在中國文學史上一度璀璨奪目的舊體詩詞,彷彿屋樑上熟悉的燕子,突然一天飛離了人們的視線。現在,有人說這燕子飛回來了,有人說這燕子從未離開過。在中國作家出版集團、中華詩詞學會、中華詩詞研究院聯合主辦的首屆中國古體詩詞創作學術論壇上,當前舊體詩詞創作的成績與不足,舊體詩詞在新時代如何發展,新、舊體詩二者的關係等話題成為專家、學者、詩人們討論的熱點。記者:近百年來,舊體詩詞處於較為邊緣的位置,但是民間創作舊體詩詞的人並不少。能否談談舊體詩詞的創作現狀?鄭伯農(中華詩詞學會駐會名譽會長):目前,中華詩詞學會的會員有18000多人,不少省、市、縣還有自己的詩詞學會。《中華詩詞》雜誌作為純文學期刊,每期印數25000份。全國範圍內公開發行與內部出版的詩詞刊物近千種。可見舊體詩詞的創作者不少,喜好者更眾。據我所知,除了老教師、老幹部外,農民、工人、學生、企業家等社會群體中,都有不少舊體詩詞的愛好者與創作者。總的來看,無論是創作人數還是作品數量,都是空前的,舊體詩詞創作正在走向復興。謝有順(中山大學教授):舊體詩詞的創作人群很龐大。更重要的是,舊體詩詞的作者,不像新詩作者那樣,大多局限在文學界,而是遍布社會各界。他們在吟唱之時,自娛、自況的意味較濃,在創作上所寄託的名利之心,普遍要比新詩界淡泊。他們似乎更渴望交流,不少人都是用手機寫舊體詩,然後用簡訊發給朋友們,朋友們也多以簡訊回應。用現代技術形式寫舊體詩詞,成當代一大文化景觀。這對文化、語言的傳承,對世道人心的觀察與體悟,都大有益處。記者: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今天的舊體詩詞創作又發揮著什麼樣的社會作用?謝有順:魯迅說,好詩到唐朝就寫完了,但我認為,一種舊的文學形式,有時也還是能夠表達當代生活和當代情感的,重要的是作者如何處理當下複雜的經驗,並為之找尋到合適的語言和形式,建立起一種富有創造性的說話方式。語言只有在不斷的使用中才能得以完整的留存,孟子說,「所過者化,所存者神」,存下來的部分,化腐朽為神奇了,就會成為一個民族的文化記憶。舊體詩尤其是格律詩,是漢語精粹化、結晶化的典範,了解它內部的秘密,並試著以它固有的經典形式來重新使用這種語言,既是對傳統的溫習,也是對古人的致敬。同時,舊體詩創作還是一種自我表達,尤其是對創作者內心微妙情愫的捕捉和雕刻,無論是對創作者還是欣賞者而言,都是一種良好的精神生活體驗,是有積極意義的。錢志熙(北京大學教授):詩興觀群怨的作用仍然存在。詩詞是傳統文化藝術的精華,只要中國的文化藝術不拋棄自己的優秀傳統,詩詞傳統就應該被重視。詩詞之存在,首先具有藝術上的獨立價值,同時也具有對社會生活與人類情感的表現功能。舊體詩與新體詩在表現生活與人們的情感方面,只是取向的不同、表現方式的不同。記者:當前的舊體詩創作存在什麼不足?鄭伯農:我認為不足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一些創作者富有歌頌新時代的熱情,但是詩詞修養稍微弱了一些,生活感受也不夠細緻入微,因此寫出來的詩帶有標語化的味道。二是一些創作者陷入了古代情景、情緒之中出不來,閑愁很多,卻遠離生活,寫不出新時代的東西。再一個就是在形式上死守過去的平水韻,越雷池半點都不行,因此缺乏必要的發展變化。謝有順:當代人寫舊體詩,最怕的是陷入無病呻吟、為文造情的俗套之中,用自己的舌頭去唱古人的歌。當年胡適、劉半農等人批評格律詩,說最大的問題就是一個「假」字。劉半農當年說:「現在已成假詩世界」,「無非是不真二字,在那兒搗鬼」,可謂一針見血。今天,這樣的「假」和「不真」,同樣需要警醒。情緒的表達,不能只是複製古人或者複製自己;詩歌的創作,不能大話連篇,缺乏個性。記者:從藝術自身的發展規律來看,舊體詩詞在當代應該怎樣發展?鄭伯農:一方面,我們的詩歌自古就有兩大序列,一個是民歌序列,一個是文人詩序列。《詩經》基本上算民歌序列,唐以後,則數文人詩最光彩奪目。當代詩詞的發展,對這兩個傳統都要重視。另一方面,詩詞創作要想反映新時代,在語言、形式上就必須有新特點,創作者要有新的感受、新的體驗。基本的規則應該遵守,傳統的形式也應允許突破。謝有順:寫作舊體詩的人,需要有一種文體解放的勇氣,才能出新。不能一味強調舊體詩中保守性的一面,而要想法克服這種藝術上的保守性,為新的生活和情感找尋新的語言出口。不要怕冒犯藝術規範,也不要刻意迴避那些俗字俗語,要以自己的藝術勇氣為舊體詩建立新風格。記者:繁榮需要以精品力作來說話,當下的舊體詩詞創作至為呼喚的,可能就是真正讓人折服的佳作了。鄭伯農:缺乏精品力作,就缺乏說服力。但有的時候,藝術創作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不要強求精品的誕生,我們要做的,乃是耕耘好供種子生長的土壤,並期待著繁花綻放的那一天。怎麼努力呢?一是樹立精益求精的創作態度,寧缺毋濫;二是評論、篩選工作要跟進,尤其是篩選,中國自古就有這個傳統,《昭明文選》、《古文觀止》、《唐詩三百首》……影響既深且巨,可見優秀選本的功用;三是參與國家級的文學評獎,以此激勵優秀詩詞的誕生。謝有順:創作舊體詩詞最怕的是自我偽裝,在襲用古人語言形式的同時,也襲用他們的用詞、他們的情感模式——只要懷舊就一定要有「斜陽」,說送別就一定要用「楊柳」或「灞橋」,看似有古意,其實是毫無自己的個性和心靈體驗。在現代社會寫舊體詩,不能老有一種活在古代情境中的幻覺,而要面對現實,面對真實的自我,同時也要在藝術上多借鑒翻譯詩、新詩還有民歌等資源,這樣的創造才可能是現代的,這樣的創作才能寄望佳作的誕生。記者:舊體詩與新體詩是怎樣的關係?葉延濱(《詩刊》原主編):作為寫新詩的詩人和主持《詩刊》工作的編者,我堅持認為新詩需要向舊體詩學習。舊體詩與新詩是最親近的兩種文學樣式,一如音樂的民樂與西洋樂,美術中的國畫與油畫,戲劇中的戲曲與話劇,它們共同組成了中國詩歌的版圖。舊體詩與新詩應該互相尊重、互相學習、互相包容,共同促進中國詩歌的發展。現在,學習舊體詩詞的傳統已成很多人的自覺,而學習新詩善於表現當代人特別是青年人的精神追求、勇於形式創新、講究個性等優秀品質,對舊體詩詞來說也同樣會有補益。謝有順:這個問題令我想起胡適當年在《談新詩》一文中所說的話:「我所知道的『新詩人』除了會稽周氏兄弟之外,大都是從舊式詩、詞、曲里脫胎出來的。」這似乎從一個側面說出,舊體詩和新詩之間的關係,是無法完全割裂的。當下很多寫作新詩的詩人,開始回望中國傳統的詩歌資源,開始意識到之前幾千年的詩歌記憶,對於新詩寫作是可以借鑒和參照的,一些語言遺產,也可以被創造性地應用到新詩寫作之中。這個回望傳統的趨勢,證明新詩之於舊體詩,至少在精神血緣上不再有本能的抗拒。新詩才走過不到一百年的路,這在詩歌發展史上是很短暫的,但是無論在語言還是靈魂上,它都已經對中國文學產生了巨大的解放作用,其成就不可小覷,這也是我們無法迴避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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