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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頓攻擊孫楊,你怎麼想?

       以0.13秒之差擊敗孫楊的澳大利亞20歲小將霍頓在400米自由泳決賽前後兩次公開表達,孫楊是「使用興奮劑的騙子」。此言一出,輿論嘩然。

豈止是嘩然,簡直是憤怒。

網友們也怒了,翻牆沖向霍頓的社交媒體,斥責他,怒罵他(鑒於需要用英文罵,部分火力最強的網友沒有參加),要求他道歉。我們網友的常用格式是:你才使用興奮劑,你全家都適用興奮劑!或者,憑什麼這麼污衊我們中國運動員?我們中國運動員有競爭力就是使用興奮劑嗎?這是對中國運動員的污衊!這是對中國的污衊!

周日早晨9點24,我也守在電視機前看了這場決賽。我聽說孫楊在賽後想跟霍頓握手,以示運動員之間最普遍的禮節,但霍頓視而不見。面對這樣一個輕狂、無禮的對手,我也憤怒。

       可我看到那些網路上最普遍的憤怒的方式和表達——充滿了民族情緒和對國家熱忱的表達,說實話,我最先想起的,是1990年代侯耀文和黃宏登上春晚的小品,兩個老同學在火車上相遇,用兜里的名片打牌,小小一副牌,人生大舞台。當侯耀文打出了幾張官員牌,「查查馬教練有沒有使用興奮劑」,黃宏憤怒了,他的台詞擲地有聲,「憑什麼我們中國運動員拿了冠軍就是使用興奮劑!我們中國,就是要像馬家軍一樣,永遠跑在世界的最前列!」這樣的台詞,贏得了台下——和電視機前整個中國觀眾的喝彩。那時如日中天的馬俊仁就坐在台下,神采飛揚。他和他以王軍霞為首的弟子們,曾經是這個國家驕傲的象徵。

20年後,往事塵封,卻世事洞明。人們都已經知道,當初馬家軍「跑在世界最前列」的原因,除了狼狗和鱉精,還有大規模的集體使用興奮劑。馬教練對待女運動員的方式極其粗暴和殘忍,甚至還親自給她們打針,直到2000年悉尼奧運會之前,突然銷聲匿跡,煙消雲散。在隨後十餘年裡,每次在綜藝頻道的夜半時分看到那個小品的重播,你的心裡早就沒了當年那份豪邁感,而是無奈的失笑。

同樣的故事,曾經發生在中國游泳隊身上。在1980年代,中國游泳在亞洲難以和日本匹敵,但在1990年北京亞運會之後迅速崛起。到了1992年,天下聞名的五朵金花出征巴塞羅那奧運會,力取四金一銀,世界為之震驚。從那時起,外媒不斷猜測、攻擊、指責中國游泳服用禁藥,在那個奧運金牌象徵著國家強盛的年代,中國的媒體工作者和觀眾們憤怒地反擊著:這是世界對中國的偏見!這是你們對中國崛起的不接受和不承認!這是無恥和流氓的思維!

孫正平老師在他的自傳《聲涯》名為「拼技術還是拼葯」的一章里曾經描述過這樣的情景:在1994年羅馬游泳世錦賽上,他和央視轉播團隊去羅馬現場轉播,外國的媒體和評論員總是對他們指指點點,讓他們難以接受。當地的轉播信號製作團隊在轉播時也別有深意,鏡頭對準中國女運動員時,常常從腳下搖起,停在肩膀(展示寬厚程度)、喉部和面孔粗糙的皮膚特寫上。孫老師寫道:當時我們非常憤怒。

一年之後,中國泳軍在1994年廣島亞運會上再次大破東道主日本,大獲全勝,但早有埋伏的國際泳聯在亞運村內查獲了大量中國游泳隊服用禁藥的證據,在廣島亞運會後對中國游泳隊形成大規模處罰,取消了大量他們獲得的金牌。自那以來,迄今為止,中國泳軍的整體戰鬥力再未恢復到1992年奧運會和1994年世錦賽的盛景。

這兩次中國運動員集體大規模使用興奮劑的史實,在當年都轟動一時。即便在現代體育的發展史上,它的惡劣程度和當時的驚人影響,以及對所涉及運動員身體的傷害和人生的改變,都能夠與當年民主德國的惡行相比。年代久遠,年輕的朋友們也許從未聽說,而我也不想再詳細講述那些名字。我只是記得,我在得知真相之後的被羞辱感,以及我回頭對我曾經炙烈的熱情的思索。

請繼續讀下去。請不要認為我是在為霍頓張目,或者我影射孫楊使用興奮劑。這絕不是這篇文章的主題。恰恰相反,我絕不相信孫楊在使用興奮劑比賽。孫楊和北京男籃的主將馬布里同樣是361度旗下的運動員,在去年孫楊傷愈後復出,備戰和參加喀山世錦賽的過程中,老馬的私人訓練師克里斯——一位無與倫比的高水平訓練師(老馬的身體為證),跟隨了孫楊數月時間來訓練他,輔助他在喀山奪金。克里斯非常清楚孫楊起居、飲食、訓練的一切,他經常向我們提起,孫楊的天賦、水性、訓練有多麼出色。用老馬的話說,那孩子就是條魚,是百年不遇的泳池裡的奇才。我相信,孫楊的每一塊獎牌都是乾淨的;我也相信,在經歷過當年那樣慘痛的故事之後,中國體育代表團在近三屆奧運會上贏得超過110金牌,規範性越來越強,硬實力越來越出眾,也越來越被國際社會真正的認可。

霍頓所說的,是2014年孫楊因為誤服治療心臟病的藥物而被禁賽三個月的往事。孫楊服用的藥物萬爽力,在中國是非常通用的治療心臟病的藥物,內含的成分曲美他嗪是在2014年年初剛剛被國際泳聯列為禁藥,而孫楊因不知而誤服。隨後國際泳聯也對孫楊從輕發落,僅禁賽三個月罰款5000元,取消了他在全國游泳冠軍賽上的1500米冠軍。並沒有任何證據顯示,孫楊曾經有意的服用禁藥或者在大賽期間使用禁藥;也無法證明,孫楊在奧運會和世錦賽舞台上贏得的任何成就與禁藥有關。

       霍頓在比賽之後也承認,他對孫楊的攻擊,某種程度上是為了擾亂孫楊的心神。如果這真的是一種策略,我只能說,這樣的策略缺乏奧林匹克精神,也令人不齒。霍頓所說的話,是失禮、失態和失言,這不是一個新科奧運會冠軍應該有的表達。這是對孫楊個人的誹謗,中國代表團應該是中國運動員的後盾,應該據此向國際奧委會提出正式的抗議。

可是,你知道嗎,我還想說的是,這種抗議、反擊、要求和表達,和我之前說到的,純粹的,隨時都能點燃的民族情緒是兩件事。那種情緒,是你可能都沒聽說過孫楊,你可能也根本沒看比賽,你一聽「中國」和「興奮劑」這五個字連在一起你就瘋了,你並不知道在中國的體育史上發生過什麼。你愛國,你熱淚盈眶,你揮拳怒吼,你慷慨激昂,你讓我想起,20年前在電視機前的自己。

我最近常常想說,一個國家的強大,是國民精神世界的平靜和堅強。這種平靜和堅強,首先是你能夠正視和了解自己。你既不自大,也不自卑;既不太高,也不太低;你知道自己有多麼出色,也知道這裡曾經有過怎樣的污點。當你能夠正視這一切的時候,說明歷史已經翻出了新的一頁。我寫過,30年後,潮流滾滾,我們這個國家的發展世所共見,已經不再是一枚奧運金牌、一個奧運冠軍就會讓你覺得國家更強盛、世界會認可你的時代了。同樣,當一個對手在奧運賽場上無禮地說了什麼,你也不必認為這是對我們國家的褻瀆,他也沒這麼大能耐。你只是在觀看運動員與運動員之間的交鋒,泳池之內,碧波翻騰;泳池之外,勾心鬥角。

作為一個體育記者和評論員,我一直堅持著不打雞血,不灌雞湯——哪怕這血和湯都打著愛國的標籤,能輕易地讓千萬人沸騰。我一直相信,在這個焦慮的世界裡,中國人審視自我和周遭的方式,首先需要平靜。2001年,我畢業之後第一次採訪全運會,就聽到羅雪娟從泳池裡爬上來之後說,我身後的這池水裡不幹凈。接近20年來,我講述過中國體育眾多美好的故事,也清楚在完全封閉體制下中國體育獨立王國的人魔難辨。這教會了我無論看到或聽到什麼,首先不是憤怒,而是思考和辨別。

霍頓對孫楊的無禮誹謗,也部分源於澳大利亞與中國游泳之間的積怨。身為傳統游泳強國,澳大利亞在數年來一直遭遇中國泳軍的衝擊,也對中國運動員經常前往澳大利亞特訓(主要在黃金海岸地帶)、僱傭澳大利亞高水平教練、佔用澳大利亞游泳核心資源不滿,甚至曾經試圖禁止所有澳大利亞俱樂部接待孫楊。在歷史的成見和現實的恩怨里,這隻年僅20歲的澳大利亞袋鼠終於口不擇言。

再說一遍,我可不會為一隻無禮的瘋狂袋鼠解釋。我只是在講述,他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以及,我們也許可以怎樣看待他。

或者,我們究竟怎樣看待他,都並不重要。他根本不在乎我們怎麼看。重要的是,孫楊是否能夠在接踵而至的200米自由泳決賽里擊敗他。

運動員最好的反擊,就是輕蔑的微微一笑,然後幹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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