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懷瑾《宗鏡錄略講》(二)
《宗鏡錄》乃宋永明延壽禪師纂。成書於宋太祖建隆二年(公元961年),是一部恢宏的哲學論著,旨在以禪演教、以教明心。收大乘經典六十餘部,律論五百餘種,並廣攝諸子百家,削去繁文,謹搜要旨。清朝的雍正皇帝最熱心提倡《宗鏡錄》,認為不懂此書的人,沒有資格學佛,還將原文節錄集成《宗鏡大綱》,對於佛學研究具有非常殊勝價值。南懷瑾先生積數載之功,深研《宗鏡錄》,開演《宗鏡》要以,更認為永明壽禪師的《宗鏡錄》才是中國真正的《佛學概論》。有人將南懷瑾先生當初講課錄音整理成書,名之為《宗鏡錄略講》共92章,本刊分30期連載,每期約三章,為確保文稿真實性,我們還配發南懷瑾先生的珍貴錄音,感謝成世平先生的提供及JK師兄的錄入。
南懷瑾先生的珍貴錄音:《宗鏡錄略講》4-6 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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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鏡錄略講》第04章 莫教幻識誤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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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鏡錄略講》第05章 萬象森森一眼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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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鏡錄略講》第06章 月色如水人如波
南懷瑾先生的珍貴錄音:《宗鏡錄略講》4-6 集
《宗鏡錄略講》第04章 莫教幻識誤明月
[如不辯眼中之赤眚,但滅燈上之重光,罔窮識內之幻身,空避日中之虛影。]
這段重點在告訴我們動靜二相都是它變的。道體「本體」不在動相、也不在靜相上面。認為靜相就是道的人犯了什麼大錯誤呢?好比眼睛有毛病,看一個燈光變成兩個光圈,那是眼睛不正常,並非真有兩個光圈或真有黑點。要使光圈的幻影消失,只要把眼病治好即可。然而一般人搞錯了!只想把眼前看到的東西滅掉。這當中問題很大,總而言之,修各種宗派做工夫的人,經常在打坐時看到各種影像,你說我眼閉著,沒有拿肉眼看,那是真的,不是假的。實際上,眼睛張開是白天看「看」,我們能夠看的習慣,閉著眼睛睡覺都在看。做夢時眼睛沒張開也看到東西,雖然看到假相,也是看。所以,打坐時看到的東西是真是假?這是心理上的病態,但有時則是生理上產生的,比如身體有虛火、發炎,會看到紅光;腎、肝有毛病,胃消化不良,看到的是黑氣;火太大,太用心緊張,看到紅光、紫光;有時看到白光是肺氣引起的。這些與五臟六腑生理變化都有關,都是幻相,不是真的。當然啦!有許多人把這些當作道抓得很厲害。你告訴他這是幻相,他不信,只好對他笑笑,沒有話講,有什麼辦法?他非把病眼當成真眼!
「罔窮識內之幻身,空避日中之虛影」,同樣的道理,以佛學本體來看,我們的身體也是假的,幻有之身,唯心唯識所變。由於不研究、不透徹了解此身即幻的道理,因此站在太陽底下照,有個影子、有個我。
莊子說了一個故事很妙!人在太陽下一照有個影子,影子外還有個迷迷糊糊的光圈,莊子稱它為「罔兩」,有一天罔兩對影子說,你這個人真是荒唐,一下坐,一下站起來走,怎麼這樣不定呢?影子說:「唉!老兄啊,一談何容易,我後面還有個老闆,要我動,我就要動。」這個故事說得很好,但是莊子只說了一半,老闆後面還有個大老闆,等於保險公司後面還有個再保公司。
一般人不曉得識內的幻身,只想避開太陽下的幻影,打坐就怕妄念空不掉,妄念不過是識心的幻景之一。妄念並不可怕,妄念從哪裡來?你要找到起妄念的機關。去妄念太容易,不過「日中之幻影」而已。一般人不曉得這個道理,專求打坐、求清凈,到山裡住茅棚、住山洞,叫他做一點事,說累死了,要修苦行、修菩薩道。晤!蘿蔔道!什麼叫菩薩道?真正的菩薩道在世間,世間每一個人都很忙碌、都很辛苦,為他的即是菩薩道,為己的是「薩菩」。不要以為清凈即是道,不要見解錯誤了,清凈是享福。
背道馳更遠 學劍向文殊
「斯則勞形役思,喪力捐功。」
你以為在山裡打坐是修道?永明壽禪師給你八個字評論:「勞形役思,喪力捐功」。「勞形」,你滿辛苦地開運動會。莊子謂打坐的人是「坐馳」,打起坐來妄念賓士,坐著開運動會,裡頭熱鬧得很,所以你坐一坐會累、會腿麻,又要觀想,又要念咒子、又要求功德,名堂可多了!法沒修,好象少了一樣東西,本錢沒投,趕快補一下,你看多忙!把形體搞得勞苦死了!「役思」,思想服勞役。替老闆做勞役,一天還有六百塊錢;替自己做勞役,打坐一天,錢又拿不到,在哪裡不曉得搞什麼?下面四個字更慘。「喪力捐功」,作白費了你的氣力,「捐」就是丟掉,你以為坐幾天就有功夫?一點功夫都沒有,「捐功」,白白犧牲了。」
「不異足水助冰,投薪益火。」
等於冰上加水,使冰凍得更厚,柴丟到火中,使火更大。打坐求清凈,安念念來愈大,怎麼說?本來一個人滿好的,坐起來又想成佛,又想成道,念了咒子要加被我,家裡人好,爸媽好,出門消災免難,要順利,買個車子又要發財,又不要出車禍,反正好的都歸你。每個學佛修道的人都如此。你到民權東路看,買幾塊錢香蕉、紅果,燒香拜了,求樣樣好,求完了香蕉帶回去給孫子吃、紅果蒸了吃。我是海邊的人,我們家鄉有位太太真好,先生駕駛帆船出海做生意,她燒香求菩薩,那求的真好,後來地方上把她求的話變成名言。「菩薩啊!我給你燒了香,向南南風、向北北風、向東東風、向西西風,路路都順風」。求得太好了;每一路都倒風,這樣船還開得動啊?我們小時候看見她就想笑,可是她並不覺得可笑,一直很誠懇。我們這些廟子上拜拜的,我看都是向南南風、向北北風……,每次到廟子我就想起這件事,那真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一般修道也是如此。
[豈知重光在眚,虛影隨身,除病眼而重光自消,息幻質而虛影當滅。]
這四句話反過來告訴我們,光影是眼睛出毛病。打坐前面有境界來問老師,你問我幹什麼?眼睛意識不動會看得見?我問:「睡著了看得見嗎?」是看不見,他卻不懂,這句話比打他還重。打坐看見,可見你在玩看見,睡著了看不見,不是很明白!心休息就沒有了,當然睡著並不一定是道,可是他還要問,再問我就給他一個「向南南風,向北北風」,讓他迷糊去算了。
不給他迷糊,他不感謝你,「老師又傳我一個」,早就上了老師的當!「喪力捐功」有什麼用?所以,要想眼睛不看見幻相,只要清凈眼睛;要想身體沒有影子,無心即無影。如何能做到?
[若能回光就己,反境觀心,佛眼明而業影空,法身現而塵跡絕。]
告訴你們方法。一切迴光返照,迴轉來找自己,觀心。怎麼知道有境界?念頭動了,念動也不錯,念動也空嘛!不要另外找個空,回光就是,迴轉來找自己,管外面境界幹什麼?境界皆幻相,不要管幻相,一切反過來,亦即儒家孟子所言:「反求諸己」就到了。佛眼明,業影就空了。大家念佛、念咒子,一天念一萬遍,我一聽……有些老太太念佛拿紙畫圈,功利主義,好象攢錢一樣,攢到死的時候帶走。真的假的?真的,她那業力硬是累積成善業帶走,等於做壞事,一點一滴累積,惡念也帶得走。這是現象、應用,講道體則全要空,善也空,惡也空,業也空,所以要「『反境觀心」。
反境觀心以後,佛眼明,業影空,那麼,法身自然呈現。什麼是法身?法身是代名,「本體自性」,不生不滅。法身呈現,你以為真有個法身啊?你們諸位少見,這些我看得多了,譬如最近有位青年,打坐忽然看到自己在打坐,那是常有的,為什麼看到自己打坐--「精神飛越」,用功緊切把自己生命逼出體外,或者體質衰弱,而產生這種現象。那時才曉得自己面孔原來如此,原來鼻子向下面。許多人把此種現象當成法身,錯了!那個是法身上面的妄影,法身是「無相」、「無念」、「無住」。「法身現而塵跡絕」,心裡沒有塵世間一切煩惱。
[以自覺之智刃,剖開纏內之心珠;用一念之慧鋒,斬斷塵中之見網。]
這叫見道。到達法身無相境界,始叫見道、明心見性。永明壽禪師把硬性的佛學名詞,變成軟性的文學美。他說這是怎麼達到成佛的?完全靠自覺自悟。
學佛成道,不管凈土、禪宗、密宗、天台宗……,都要靠自悟自覺。什麼自覺?智慧的成就。「智刃」,智慧象一把利刀,剖開纏內之心。纏是佛學名詞,一切眾生被煩惱所纏縛。佛學上常引用唯識學玄奘法師翻譯的一個名詞---「纏眠」,不是文學上的「纏綿」。煩惱的作用叫「纏眠」,也叫「隨眠」,稱「隨眠煩惱」。
這些佛學名詞用到中文,真是高明絕頂。翻譯得好極了!人的煩惱是「隨眠」,它跟著你一步不離,連睡覺都跟著你,比夫婦還厲害。太太跟著睡,你有時還溜出來。經常有人問我,某人夫婦感情不好,同床異夢。我說世界上有哪一對夫妻是同床又做同一個夢的?如果兩人夢得一樣,是神經病。那要送精神科看病,人本來同床異夢。只有一個東西不跟你同床異夢,你的業力煩惱,你睡著了,它就睡在你那個睡著里;你醒來它已經跟在你旁邊,你脫不掉。《八識規矩頌》講煩惱是「俱生猶自現纏眠」,從你生命來的時候,它就跟來了,纏住你,你有本事用自覺之智刃,把纏縛解除了,那就解脫成佛成道:「以自覺之智刃,剖開纏內之心珠」。
「用一念之慧鋒」,慧劍斬情絲,中國文學常用。這一把劍是什麼劍?(有同學答;「慧劍」),好聰明!可見你有這把劍,我都沒看到這把劍,只看過日本武士刀。這把劍看不見,最利,在哪裡?在你一念之間--「一念之慧鋒」。
文殊菩薩為什麼手裡拿一把劍。要殺人啊?那是表法,文殊菩薩代表智慧,智慧就是那一把慧劍。
「一念之慧鋒,斬斷塵中之見網」。什麼見網?八十八結使。這些都是佛學專有名詞,「見」代表一切觀念。我們許多煩惱都是「見網」把我們網住了,只有用智慧的刀鋒才割斷得了。
「此窮心之旨,達識之詮。」
我們跟著永明壽禪師這麼美的文字般若兜了一圈,受他的騙,最後歸納所有佛經的道理!一念不受。他騙走的是什麼?就是叫你迴轉來找自己這一段,很簡單。他說,能夠懂得這個道理,就是「窮心之旨」。學佛修道、明心見性的宗旨就在這裡。「達識之詮」,詮即解釋,你對唯識最高的注釋都理解了。
[言約義豐,文質理詣,揭疑關於正智之戶;剃妄草於真覺之原,愈入髓之沉痾,截盤根之固執,則物我遇智火之焰,融唯心之爐,名相臨慧日之光,釋一真之海,斯乃內證之法,豈在文詮,知解莫窮,見聞不及。]
這段文字氣勢連貫,明白這些道理才好修行。
「言約」,真正講道理,用言語文字表達非常簡單,譬如中國講修道--「放下」,這句話多簡單!怎麼樣放得下?實在放不下,電梯還好辦,按一下就下去了,我們不是電梯。現在的大肚子彌勒佛就是布袋和尚,其實永明壽禪師也是彌勒菩薩的化身,彌勒菩薩化身為永明壽寫這部書。布袋和尚光著膀子,大個肚子,一天到晚背個布袋到處走,人家請和尚傳道,他把布袋一放,看著你;你不懂,他布袋一背又走了,一句話不說。本來是嘛!只要把我們這個布袋放下就行了。
其實我們不但放不下這個布袋,口袋更多。四十年前有位朋友告訴我,我們這一代誰都要錢,過去中國人穿「大壽」只有兩個口袋,現在我們有十三個口袋。我說你瞎扯,他說你看嘛!一個、兩個……六個還有個小包包,七個、八個……十三個。現代人一身都是口袋,怎麼放得下?放下布袋就到了,但是做不到。
二十多年前,我有個湖北朋友,很妙,是北大學生,我們叫他北大三朝元老,大學讀了十年,因為家裡有錢,讀一讀休學,回家玩個一年半載又來,十年當中,北大學生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福氣有這樣好。這個人羅嗦到極點。前一輩公子少爺,穿西裝象穿長袍,走路優哉,悠哉,慢慢晃過來:「在-家-吧!」,在,他就進來。有一次他問空的醬油瓶子:「這是什麼?」「瓶子。」「醬油瓶啊?酒瓶?」「醬油瓶。」「你吃哪一種醬油?」就那麼慘咦!平常我們搞慣了,不在乎這位好朋友。
有一次他來我家:「唉喲!這裡又掛了一張畫。」我說:「對啊!」「誰畫的?」「某某法師畫的」「畫的什麼人啊?」「彌勒菩薩你不認得?」「噢!是,彌勒,畫的不錯,這是背的布袋噢!」「是啊!」「南老師,我問你,他這個布袋裡裝的什麼東西?」這一下我把桌子一拍說:「你去問他去!」他聽我這麼一吼,也哈哈大笑起來。我說你這個人羅嗦到這種程度!假使我寫回憶錄寫上這一段,那笑話真夠多,他每次來,有時把你氣得肚子痛,有時把你笑得肚子痛。他是人,我也是人,這個腦袋就裝那麼多放不掉的羅嗦。其實不只他,我們每個人都如此。
「言約」,佛學的道理很簡單;如果真要研究、辯論,道理說不完,「義豐」得很,義理豐富,等於北大那位三朝元老,他問得也對,學唯識講邏輯的人要象他一樣,就夠得上資格學邏輯。瓶子是總稱,什麼瓶子?醬油瓶子也是總稱,吃哪種醬油?他很邏輯,科學求證,沒有錯,這樣下去,就「言約義豐」越來越多。
「文質理詣」,真到了家,言下頓悟,「放下」一句話包括三藏十二部道理。「文質」到了,道理也就到了,理與事一樣。真悟道,理到、見地到,工夫也到。大家研究佛學,真講得好?理並沒有通。「文質理詣」,文到、理到、事也到。這個時候就「揭疑關於正智之戶」,揭開疑關,永遠不疑。禪宗徹悟,是直到不疑之地,永遠不疑。
「剃妄草於真覺之原」,把妄心剃掉。「愈入髓之沉療」,一切眾生無始以來,骨髓里都是毛病。「截盤根之固執」,執著離開了,此時不僅我空、物空,一切都空。
「則物我遇智火之焰,融唯心之爐」,一切唯心的道理,的確證到了。「名相臨慧日之光,」名是名,相是相,綜合言名相。名相接近慧日之光。「釋一真之海」,一真法界,華嚴經境界,換句話說,一真法界還是名詞,禪宗祖師不用什麼教理名詞,而直言「就是這個」。宋朝以後許多禪宗祖師悟道,悟個什麼?「就是這個」,後來很多人打坐就去找「這個」,真沒有辦法。
禪宗祖師有位「一指禪師」」叫俱胝和尚,住的廟子供准提菩薩,叫俱胝寺。俱胝和尚悟道後,人家來問道,他的教育法很怪,手指一伸「就是這個」,很多人經此一點,悟道了,所以人稱「一指禪」。有一天師父不在,有人來問道,小徒弟如法炮製,果真悟道。師父回來,小徒弟一五一十向師父報告,重複說到「就是這個」,指頭一伸,師父冷不防一刀把指頭削斷,血一冒,唉喲!悟道了,小和尚「就是這個」悟道了!不過大家回去不要亂砍。
「一真法界」是華嚴經名詞,本體的代名詞,以禪宗言,什麼叫一真法界?「就是這個」,當然不是砍了指頭的這個。
禪宗丟開一切名詞,那麼要怎麼辦到?佛法叫「內證」,迴轉來反照自己。
「內證之法,豈在文詮」,文字上找不到的,文字語言只是表達了「這個」給你看,你懂了文字,要丟開文字。我經常說一般人學佛,別的沒學到,滿口佛話,一臉佛氣。唉呀!那個味道真難受,變得每一根神經、肌肉都跳出來的佛法,你看那怎麼受得了!搞久了變成什麼?佛油子,把佛法當口頭禪就完了!真正的佛法不在「文詮」。
「知解莫窮,見聞不及」,如何證道?放下就對了!拿知解研究,越研究越被網住。這一段以「知解莫窮,見聞不及」八個字做結論。
[今為未見者,演無見之妙見;未聞者,入不聞之圓聞;未知者,說無知之真知;未解者,成無解之大解。所冀因指見月,得兔忘第(竹→皿),抱一冥宗,舍詮檢理,了萬物由我,明妙覺在身,可謂搜抉玄根,磨礱理窟,剔禪宗之骨髓,標教網之紀綱。]
一氣呵成的文章,姑且在此切斷。既然道(佛法)不需要一切文字,永明壽禪師寫這部書豈不多餘?
剛罵了人家,自己又寫書。他說明寫這部書的原因,注意這幾句話:「為未見者,演無見之妙見」。你以為明心見性真有個東西看見啊?那叫明心見鬼。無見之見,是謂真見。有些人問觀音圓通法門,聽耳朵、聽聞啊!聞到那裡去?「未聞者,入不聞之圓聞」,有個聞就不對了。「未知者,說無知之真知;未解者,成無解之大解」,這是解脫知見。
注意!不管大乘、小乘,學佛有五個程序:戒、定、慧、解脫、解脫知見。譬如學凈土、密宗、禪宗、天台宗……,你說沒有受戒,何必受戒?不敢亂動妄念,一心不亂念佛,已經是戒了;由戒生定;千百萬解脫,非經過定不可,否則便是狂慧。真的大智慧來了,一一在定境界上、智慧上,定慧不可分,講程序則分開,由戒得定、由定得慧,得了慧然後才得真解脫。真解脫以後呢?大覺之用、所知所見,解脫知,解脫見都來了,所以稱「解脫知見」。
常有同學問我,打坐看光、定,定了以後又怎麼樣?真想甩他兩個耳光。唉!真是沒辦法!耳光硬是甩不出去。也不敢甩,他也沒有資格讓我甩。那怎麼辦?只好說:「曖!你到了那個時候再說嘛」!
你說得定以後怎麼樣?成佛以後怎麼樣?肚子餓了吃飯,吃飽了怎麼樣?還有人問我這樣的問題!你說吃飽了以後怎麼樣?解脫以後如何呢?我只好告訴你:「解脫以後再來問我,當然我有辦法給你」。很簡單,把你綁起來,再去解脫。現在把我的秘密告訴你,解脫以後千萬別再來了,再來就把你綁起來,再讓你去慢慢解脫。
永明壽禪師說他為什麼寫這部書?不得已的事,為那些沒有到達的人,未解脫的講解脫。「所冀」,目的是「因指見月,得兔忘筌」。禪宗有部《指月錄》,是根據《楞嚴經》說的;月亮在那裡?不要拿指頭說月亮在這裡,那就糟了!這部書就是用指頭指月亮給你看,你要去找月亮,等獵人網到兔子後就要丟開兔網。
雪竇禪師有一首形容打坐的詩。
一兔橫生擋古路,蒼鷹一見便成擒。
可憐獵犬無靈性,只向枯椿境里尋。
一隻兔子橫睡路中,鷹看見自空中飛下,一轉眼就把兔子叼走,可憐獵狗沒有靈性,只會向枯椿裡頭尋找。
大家打起坐來拚命想去妄念,妄念象路上的兔子,本來跑掉(本空),懂得的人就曉得兔子早跑掉,沒有了。可是一般用工夫的人都象獵犬用鼻子找妄念。妄念動,那個不相干的在那裡?妄念,妄念早跑掉了!不要去找妄念,那個洞了!
「了萬物由我,明妙覺在身。」文字非常簡單, 可是大家注意!我們都曉得佛法專門談空的多,其實講到佛法的宗旨,是:「空有雙融,非空非有。」如果認定佛法全是講空,那是有偏見的。當然偏有不對,偏空也不對。
這裡講到了佛法真正的見地、宗旨;「了萬物由我。明妙覺在身」特別注意!了萬物完全由我,並沒有講無我。佛最初開始說法傳道時,講「無常、苦、空、無我,諸行無常,一切世間法無常,都會過去,不會永恆存在;一切皆苦,一切皆空。這是佛法的基本理論,幾乎每本佛經不離此理。但是,依《大涅槃經》所說,佛將涅槃時卻宣布:「常、樂、我、凈」。佛性(自性)是常的,與無常相對;非苦,是樂的,是真我,不是無常;是凈的,空即是凈。
要注意一個「了」字,了了以後才知道萬物由我。這裡發現幾個大問題,文字看起很簡單,好象很容易了解,但我們的思想,經常被這些好句子及其豐美的文采覆蓋住,如果不幫大家深思細讀,很容易忽略過去!
第一個大問題:佛法的本性。
第二個問題:自老莊以下,道家思想,綜合僧肇法師的觀念,歸納出兩句話: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此為「心物一元」。這個觀念同「了萬物由我,明妙覺在身。」大家研究看看,拿一句禪宗古代術語來講:「是同是別?」
一般人喜歡學禪,說這個悟了,那個悟了,理(道理)上到達,但境界是否到達(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是個大問題。換句話說,見地與工夫一起到了沒有?沒有到,那是「誤」了!你說心裡空空洞洞,沒有念頭,那很簡單,稍稍吃一點帶麻醉性、放鬆精神的葯,馬上沒有念頭,那也得道悟了?不是這個道理。
第三個問題:後世稱專談修證做工夫的道家為丹道家(煉丹成仙)。丹道家偏重形而下工夫的求證;儒家偏重形而上的精神。真證了道,是「宇宙在手,萬化由心」,宇宙掌握在人的手裡,萬有的變化由於心念。
我們提出「了萬物由我,明妙覺在身」、「天地與我同根,萬物與我一體」、「宇宙在手,萬物由心」三個觀念,大家研究一下,是同是異?最後可說都是一樣。
《宗鏡錄》以禪宗為根本,以般若唯識來陪襯其他諸宗。談到修證,也就是如何達到明心見性境界。真了的人,注意這個「了」字,不能隨便了了。真正明了,道理上悟到,煩惱、妄念、業力也真了了。這「了」真難了,這一了,了不了?怎麼了?通常我們跟人吵架,說這件事算了,回頭仍說討厭,還是算不了。
此了真難了「真了了」之後,你才能證到「萬物由我」。永明壽禪師寫這個文章不是玩弄文字,他是清凈的人。
第二句話更嚴重。明白、真悟了的人,是「妙覺在身」,就在你這個身上。
去年在佛光別院上課,也提到永明壽禪師的話:「我有一寶,秘在形山」。我有一寶,藏在那裡?就藏在你身上。每一個細胞,上自頭髮,下至腳趾,到處都有它,無所不在,所以,不要以為佛家所談的空,是斷見的空。有許多學佛的人講空,不錯,佛法初步是談空,但是生老病死來了,今天感冒頭痛,學佛的空嘛!空掉好了!不要痛,空不掉,那都是瞎吹。為什麼空不掉?心物是連在一起的,你真能把身心分開,那差不多已經修成了一半,分開還要把它組合攏來,由分而合,進而超脫,才達得到「了萬物由我,明妙覺在身」。換句話說,任何佛法,包括禪宗修證,最後皆以此為標準。達到這個標準,然後才能談如何求解脫。
[可謂搜抉玄根,磨礱理窟,剔禪宗之骨髓,標教網之紀綱。]
他說《宗鏡錄》的著作,是集中了所有經典的骨髓、要點。我們不多講,但是要注意每一個字,文字太美了!往往文學氣韻蓋過了思想。
「磨礱」是農業社會碾米、麥的工具。「磨」,磨的米麥粉細一點;「礱」,磨的粗一點。「理窟」是道理的窟窿,一點一滴雕刻的很精細。
這部著作,挖的是禪宗的骨髓;「教網」是形容三藏十二部經典象個網一樣,標出了三藏十二部所有佛經道理的綱要。
斷惑才能證真?
「余惑微瑕,應手圓凈,玄宗妙旨,舉意全彰。」
四六文章,對仗,文字一看就懂,講佛學,每一個字都是佛學,它的妙處在於那麼一個需要邏輯思考和佛學專有名詞的東西,他不著痕迹地把它變成文學,美極了!
「余惑」就是八十八種結使,一切煩惱、妄想、習氣的根本叫惑。小乘佛法「斷惑證真」,把斷除煩惱,證到空的一面叫道,那是小乘境界。諸位注意!看大家修持的日記,大部分思想還停留在這個境界,煩惱一來怕得不得了,都想去妄念,斷惑證真,這是聲聞緣覺的思想。然而真要斷惑也很不容易。出家人常講:忙一點就感覺到在忙中用功之難,這就是「余惑」未斷。「平常給你清凈,在山裡住茅棚,盤腿打坐,尤其現代人住茅棚,一會兒念頭空了、一會兒煩惱來了,一下歡喜、一下煩起來,還是在那裡搞運動會。假使心裡真的達到空,一定七天、八天、一個月,就算不錯了!下山到人世間一忙,定境就沒有了。所有的工夫是石頭壓草、壓到的地方不長草,草卻從旁邊冒出來。
煩惱的根沒有斷,即是余惑未斷,有一點余惑的根沒有撤掉,等於白玉有瑕疵,不圓滿、不清凈。
這些話這麼一講,大家聽起來很明白,都覺得對,其實全錯了!用我剛才所講的話來表達佛法,會產生一個很大的流弊,認為煩惱可以斷,斷了惑才能證真。
錯了!煩惱、妄念本身同般若本身一樣,是「非斷非常」、「非空非有」,這個道理很深刻,我們暫時不介紹,留到後面講到唯識時再說明,此書對這一點批判的很厲害,說明得很清楚。
「應手圓凈」,當下就圓滿清凈。
「玄宗妙旨,舉意全彰」,這又是要注意的地方,佛法要我們斷妄念,去掉第六意識,妄想意念空了,才能證到真如。但這裡並沒有叫你空念,「舉意全彰」:必須懂得真正的意之用,體用皆知,完全清楚,不需要放下,當下即證真如。
「能摧七慢之山,永塞六衰之路。」
什麼叫七慢、六衰?這些名詞講義上都有,不再解釋,請自行查閱。
(編案:所謂六衰,即指色、聲、香、味、觸、法等六塵,因為這六塵能損害到善法,故稱六衰。至於七慢,出自《楞嚴經》及伽毗婆沙論人其內容如下:
一、慢:即同類相傲。士。於相似中,執己相似,於下劣中執已為勝。
二、過慢:於同類相似法中,執己為勝;他人勝於己處,執為相似。
三、慢過慢:即他人本勝於己,而執己為勝。
四、我慢:即倚持己之所能,欺凌他人。
五、增上慢:即未得謂得,未證謂證。
六、卑劣慢:即以劣自誇,自己但有下劣少分之能,反自矜誇,別人雖有多分之能,反不如自己。
七、邪慢:即實無德,妄為有德,執著邪見,不禮塔廟,不敬三寶,不誦經典。)
世界上的人,包括我在內,個個有慢心。佛學把慢分成好幾種慢,很難講,通常叫「驕傲」,好聽的名詞叫「自尊心」。自尊也罷,驕傲也罷,反正都是我慢,都從「我」來的。你說某人好謙虛、好內向、好害羞,沒有我慢,沒有驕傲可能比表面驕傲的人還要厲害。
許多人學佛出了毛病,工夫不進步,智慧不開,都因為「貪嗔痴慢疑」的慢疑來的。比如我經常告訴許多同學:「為什麼不來問呢?」「我怕老師忙,不好意思麻煩老師。」假的!此為我慢,總以為自己會摸索得過去,為什麼專靠老師?非衝過去不可。你慢慢沖吧!沖個三萬年再來找我,沒有關係,我再等你。我說你那麼笨啊!有一把老骨頭還在,已經吃了幾十年苦頭,你來問一下,我幫忙你一下,不要走冤枉路,多佔便宜呢!再不然翻翻古人的書,古書上都是經驗,你偏要我慢。「沒有啦!」我慢又不承認,就是七慢。這些都是比方。
我慢很容易犯,越是自卑的人越傲慢,凡是傲慢的人必定自卑。沒有東西才傲慢,充實的人不會傲慢。口袋帶個五十萬出門,你敢裝成有錢人的樣子讓人來搶?你一定裝得窮兮兮,因為充實自然不敢暴露;越沒錢越裝有錢,那一定有問題。
人真到了不慢就真無我,真無我差不多入道了!這個要自己檢查自己。有許多好的表現、好的行為都是我慢。比方說「算了,人老了沒得進步,也沒得希望,就是這個樣子!」這正是我慢,也正是由「我」來,因為「我」認為沒有希望,你怎麼曉得你沒有希望?假使你對你真清楚了,「了萬物由我」你已經成功了。
慢字非常重要;為什麼永明壽禪師在此特別提到慢?他不是為了作文章湊數,我們讀書要多一隻眼睛注意這些地方,尤其文字寫得美,很容易被騙過去。
「能摧七慢之山,永塞六衰之路」,六根衰敗、生老病死之苦永遠不會有。
[塵勞外道,盡赴指呼;生死魔軍,全消影響。現自在力,闡大威光,示真寶珠,利用無盡。傾秘密藏,周濟何窮?可謂香中爇其牛頭,寶中探其驪領。]
什麼叫外道?什麼叫魔道?魔也好,外道也好,都變成你的,隨你指揮,運用自在;生死了了,無所謂邪魔外道,一點影響都沒有。
「傾秘密藏,周濟何窮」?一講到密宗,大家都喜歡修,以為另有法門可傳,口袋摸一下,不要給人家看到,拿去修明天就成功。沒那回事。
秘密在那裡?都在你那裡,你自己「萬物由我,妙覺在身」,這才是真秘密。有個法門、咒子給你叫密法,那才是笑話!那我可以編一萬個密法給你。秘密藏在你那裡。下面都是形容詞。
「可謂香中爇其牛頭」。青年同學注意!別以為佛經說牛頭最香,到中央市場買個牛頭來燒,看香或臭?包你臭的要命!牛頭香是植物名,是檀香中最好的香。
「寶中探其驪頷」。在座很多中文系高材生都懂,「驪頷」,驪龍項下之珠,是龍的生命最寶貴的東西,也是一切珠寶中最好的寶,寶中之寶。「驪頷」,在《法華經》里龍女向佛獻的寶珠就是這個「驪頷」。
[華中采其靈瑞,照中耀其神光,食中喂其乳糜,水中飲其甘露,葯中服其九轉,主中遇其聖王。]
道家的九轉還丹可以起死回生,這些都懂得,不要再解釋。
(編案:《秘傳還丹訣》云:「以五臟真氣、三田真氣,合和神水下丹田而曰九轉。」又云:「內丹之功,起於一而成於九……轉而成九為陽數之極,數而至於九,則道果成矣。」又據五代陳摶所傳《九轉內丹訣》,九轉還丹為:「一轉降丹;二轉交媾丹;三轉養陽丹;四轉養陰丹;五轉換骨丹;六轉換肉丹;七轉五臟六腑丹;八轉育火丹;九轉飛升丹。功至九轉,無法無訣,任其消遙,為大圓滿,陳摶詩曰:「九轉消遙道果全,三千功行作真仙。金丹玉簡宣清詔,鶴駕雲車赴洞天。)
明心見性 萬派朝宗
[故得法性山高,頓落群峰之峻;醍醐海闊,橫吞眾派之波。似夕魄之騰輝,奪小乘之星宿;如朝陽之孕彩,破外道之昏蒙。]
好句子又來了!高潮迭起,文章氣勢壯闊。
「法性山高」是形容詞,最高的佛法求明心見性,真達到明心見性,象高山一樣,高到極點,這是形容真的懂了《宗鏡錄》的真髓,悟了道以後,達到明心見性的境界「頓落群峰之峻」,站在高山頂上,如喜馬拉雅山,看天下群山都矮下來;平常在平地仰頭望高山,帽子都要掉下來,到了世界高峰一看群山如小饅頭。這是形容真正悟了道的人,到達明心見性最高處時的境界。
「醍醐海闊」,這個海不是鹹水的海,也不是太平洋,此處以牛奶經三次提煉出來的醍醐來容海。「橫吞眾派之波」,萬派朝宗,都歸到這裡來,其中包涵了外道、內道、魔道。真的到達明心見性,智慧一通百通,沒有哪種學問不懂,沒有哪個不清楚的。
這些都是永明壽禪師的文字般苦,文採風流。夕魄即月亮,月亮一出來,夜空中小的光都看不見,等於早晨太陽出來一放五彩光芒一樣,一切外道知見,如同昏暗燭光皆消逝無影。
[猶貧法財之人。值大寶聚;若渴甘露之者,遇清涼池。為眾生所敬之天,作菩薩真慈之父。抱膏肓之疾,逢善見之藥王;迷險難之途。遇明達之良導。]
這些都是形容詞,悟了道的人,真正明心見性,到達佛境界成就了,為眾生所敬之天,天中之天此即是佛;作菩薩的大慈悲之父,就是佛境界。
「膏肓」,人的背脊骨有兩個穴道名膏肓穴,中國文化稱不可救之病為「病入膏育」,這在歷史上有典故,諸位可自查辭海。
「逢善見之藥王」,是佛經上講到一位大醫王名叫善見,碰到他的病人沒有一個不得救,善見是人名,並非善於看見。「迷險難之途,遇明達之良導」,譬如在高山中迷路,結果被識途者救出來險難。
[久居暗室,忽臨寶炬之光明,常處裸形,頓受天衣之妙服。]
把這一段和上面所講的統統連貫起來,說個笑話。現代廣告學都要拜永明壽禪師為廣告學的祖師爺,他把自己的著作,打廣告吹蓋得這樣大。現在我們不覺得這些古文怎麼樣,當年在宋代,這個廣告登出來,呵!家家戶戶都要買,所有好的廣告宣傳詞都被他搜羅無遺,而且經過他這麼一編導、一組織,美的真是天衣無縫,讀了真是拍案驚奇,嗨!永明壽禪師是廣告學大師,非看這本書不可!當然,加上諸位一字一讀,深思每個字的意義,如古人高聲朗誦一番,是很好。不過,這還不夠味道,如果天氣好,帶著《宗鏡錄》,坐在陽明山高山頂上,旁邊泡一杯好茶,前面點一根牛頭檀香,四顧無人,高聲朗誦一番,那包你不悟道也「誤」了,耽誤了時間,起碼得弄半天下山。象我們這樣看沒有味道,體會不出它的文字境界之美。
人到無求心自平
接下來兩句話是這一段的結論,也是精華:
[不求而自得,無功而頓成。]
這是說。真把《宗鏡錄》的精華懂進去、悟進去,證到了明心見性。見性怎麼見?許多學佛的人打起坐來、拚命求明心見性,早就告訴你「有求皆苦」。
所以、自性本來在這裡,最高的性理和最高用功方法都告訴了,就是這兩句:「不求而自得,無功而頓成」。
我們翻到前面一段:「今為未見者,演無見之妙見;未聞者,入不聞之圓聞;未知者,說無知之真知;未解者,成無解之大解」。怎麼樣才能做到?啊!告訴你:「不求而自得,無功而頓成」,多好!我也幫忙大家把它組織連續起來讀.如果考試如此回答,包你滿分。
俗話說:「人到無求品自高」,這裡改一個字:「人到無求心自平」
有人問:坐這裡幹什麼?
「盤腿」
修道啊!
「沒有」
幹什麼?
「休息」
休息,為什麼坐著?
「躺著可以休息,坐著不可以休息啊」!
真休息下來,不求而自得。何以不求而自得?「明妙覺在身」啊!你向哪裡去找?兩腿一盤,本來就在你那裡。
「不求而自得,無功而頓成」,你還去求個功用,做個功夫,修個方法,那早跑了,目標越離越遠。你有個求靜之心,更動得厲害,此謂「背道而馳」。
密宗的最高境界,所謂不傳之密,真的喲!既不貪咒也不講觀想,告訴你就是這麼一個東西,看你自己進不進得來,這就是秘密。如到一個空房間找東西,門是開的。東西就在屋中,絕沒有藏起來;找到了有命,找不到完蛋。找了半天實在沒有,你說寶貝在哪裡?空氣嘛!如果把房間的空氣都抽走,非死不可,空氣在屋裡,你天天呼吸都找不到,對不對?
這一段講完了。下面又是另一段。
故知無量國中,難聞名字,塵沙劫內,罕遇傳特。
這些文字都懂了,只有一句「塵沙劫內」年輕同學要注意!這是引用佛經文字變為中國文學化,佛經經常說「劫數」,宇宙生成到現在究竟經過多少年?當代科學家有很多的推算方法與結果,但都還不是最後的定論。就古代人來說,真是不可知、不可數。佛說經過「塵沙劫」,乃形容時間之極其久遠;佛經常以恆河沙來比方。其實用印度的恆河、中國的黃河比方都太大了;就以台中大肚溪兩岸的沙子來說,究竟有多少顆?誰知道?活一百年,天天晝夜的數,不曉得數不數得完?一粒沙子代表一百年或一年,一沙一個數字,宇宙開始到現在如恆河沙數,無量無邊,數目算不清,所以叫「塵沙劫」。
「塵沙劫內,罕遇傳持」。千萬不要輕視真正的佛法,從宇宙開闢到現在。難得碰上一次有這樣高明的東西給你,所以碰到要珍惜!
《宗鏡錄略講》第05章 萬象森森一眼明
上次講到一切眾生的本心本性,悟了道的,它的體與用。其中「菩薩修之稱六度行,海慧變之為水,龍女獻之為珠,天女散之為無著華,善友求之為如意寶」,每一句都有一段佛經上的典故,而每一個典故都與修法、修證的工夫有關,都代表了實際的修持。這些上次都提過,再提醒大家注意。
「緣覺悟之為十二緣起,聲聞證之為四諦人空。」
緣起的種類繁多,十二緣起即是:無明緣行,行緣識,識緣名色,名色綠六人,六入緣觸,觸緣受,受緣愛,愛緣取,取緣有,有緣生,生緣老死等,這些都是佛學專有名詞。實際上,擴大範圍來看緣起,儒家、道家的一些讀書人,或西方哲學家,由此或多或少都有相當成就的境界。當他們悟了道,看透了人生,就是悟到了緣起,用佛學名詞來說就是「緣起性空」。有許多人看到落花落葉,覺得人生空虛,悟到因緣空了,也就是緣起。
象前天看了一本古人的筆記,有一對修道的夫婦,太太快死了,告訴一起相處幾十年的先生,她死後沒人做飯給他吃,得自己燒飯;先生素來文學造詣高,太太又喜歡聽音樂,要求先生作支曲唱首歌,她聽了好死。夫婦兩都很洒脫。先生寫道:
二十年來我供伊,只緣彼此太痴迷。
忽然四大分離後,你是何人我是誰?大家死了,將來變成什麼誰也不知道,兩人再見面時互不相識,也許在路上碰到還吵一架呢!後面還有很長一段,都作得很好,最後兩句更值得欣賞:「孝順歌中歸孝順,逍遙樂里自逍遙。」
我們死了,孝順的兒女悲哭一場,象唱歌一樣,哭完了,孝順的兒女歸孝順,也替不了我們死;再拿些豆腐、肉來拜也吃不到。這對夫婦很高明,先生譜完了歌曲唱給太太聽,太太聽完哈哈一笑,再見,走了!
很妙!這是宋代真實的故事,陸放翁認識這對夫婦,特將這段故事記載下來流傳後世。
象這樣一類人生的故事,在中國文學中非常多,乃至西方文學也有。前兩天報紙刊載一則消息:歐洲有一對老夫妻,兒女長大不在身邊,兩夫妻在一棟房子里住了廿年。老太太已經死了好幾年,老先生用毯子把屍體裹起來,始終沒把她當成死了,因此外面賣飯的總是送兩份。後來老先生死在廚房也沒人知道,等到臭了才被鄰居發現。鄰居並不曉得老太太死了,找了十天才在床底下找到乾癟的,變成木乃伊似的屍體。
這種情形就不是悟道,對人生執著至死不悟,硬是抓牢一個東西,其實沒有,還把它當成真的。不知一切皆是因緣所生法。
講這些故事,在說明緣起的道理。在佛學中有一個學理叫十二因緣,十二因緣是根據物理的法則、宇宙的法則、太陽月亮的法則、人生的法則、晝夜的法則而說的。十二個因緣同中國文化十二個時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戊、亥十二地支同一道理。把十二時辰與地支的關係演變成學理,一切皆是緣起。因緣所生法,因緣散了就完了。從因緣上突然悟道的,就叫緣覺境界,緣覺也叫獨覺。無佛出世、無人指導,忽然在某種境界上悟到人生的道理,最後修行而證道,叫緣覺。
由濟公傳到紅樓夢
我們都曉得中國人非常崇拜濟公和尚,後世稱濟顛活佛,喝酒吃肉故意胡鬧。他故意胡鬧是在守戒,因為佛的戒律,得了道有了神通,如果要用神通,正面用犯戒,因此只能反面用。濟顛即以裝瘋賣傻、裝混蛋的姿態出現。他在豆漿店吃了好多年豆漿、油條、包子也不給錢,老闆也不向他討,感情很好,請他寫首詩卻怎麼也不肯。有一次他高興了,要老闆拿筆來寫了一首詩:
五月西湖涼似秋,枝荷花立暗香浮。
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問花花點頭。他已經曉得明年春天要告辭不來了,明年夏天再也看不到他了。
我們要注意,中國文學有很多詩詞境界,都在說明緣覺的道理。由於因緣道理而悟道的人很多。譬如年紀大的朋友什麼都看厭了,對任何事感到索然無味,這也是緣覺一部分的道理。知道人生沒有意思,畢竟空,但就是悟不到「道」,證不到那個空的體。
「緣覺悟之」,悟到這個由用歸體,由有返空的道理。例如我國著名的章回小說《紅樓夢》,自始至終講的是緣覺的道理。開始是一個和尚、一個道土出來唱人生畢竟空的歌;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所看到的詩詞也是緣覺境界。這說明了一切因緣所造都是假的,最後由「用」歸「體」,由「有」歸「空」。緣覺悟到緣起,證了道,看到了道體空上的一面。
聲聞呢?更小的小乘,證的道為四諦、人空。四諦就是苦、集、滅、道。人我空是羅漢境界,這是講佛法的部分。在非佛法的部分呢?世界上各種各樣的宗教。各種各樣的修道方法,以佛法看,都有道,不過所見所證境界的範圍大小而已,好比在密室戳破一個小洞看天,不能說他所見不是天,不過沒有看到全體而已。《百喻經》上有一個對事情沒有看到整體的比喻:「眾盲摸象」,這是笑人家見地智慧不高,拿到雞毛當令箭,實際上,令箭上是插了一根雞毛。雖然把象尾巴當成象,你不能說象尾巴不是象的一部分。
所以,以此觀點看各種各樣的人對道的了解,都得一點道,但不是全體。
「外道取之為邪見河」
外道有二種定義,一是站在宗教立場看其他信仰;一是心外求法。譬如佛教對一般不學佛、不信佛教的人稱之為外道;站在天主教、基督教的立場來講,也可以說不信其教的是外道,這是宗教性外道的定義,具有強烈的主觀成見,不準確。比較準確的定義是以佛法的中心思想來看,一切心外求法的統統叫外道。這裡講的外道不是宗教性的,而是心外求法的外道。抓到了心外求法的觀念就是邪見。不過邪見也是見,當然這個見是不正的。
「異生執之作生死海。」
佛法對生命的分類,有看得見、看不見、有形相、無形相等分成六道。同外道觀念一樣,以人為中心,不屬於人的生命就叫異生,譬如禽獸叫畜牲道,餓鬼叫鬼道;另外還有天道、阿修羅道、人道、地獄道等。生命從那裡來?生命有一個總體的功能,這個就叫明心見性的「性」,也叫「道」。「異生執之作生死海」,在生死海里浮沉,就是因為執著了這個東西--生命根本。
關於這一節,永明壽禪師作了個結論:
「論體則妙符至理,約事則深契正緣。」
「道體」是什麼?站在本體立場來說,無所謂外道、內道的差別,都是「這個」變的,比方這個世界(與宇宙不同),我們所感受得到、看得到、聽得見的一切萬物,包括礦物、植物、動物、人等皆依土地而生長,出之於土地,生之於土地,還歸於土地。最後花落了、人死了化成灰,變成泥巴。以這個來比喻世界上的一切,土地等於總體。又如中國五行八卦有一個固定不變的原則:所謂「四象五行皆籍土,九宮八卦不離丘」。金木水火土皆依土。我們現在只是拿這句話作比方,並非說土地就是本體,不要搞錯。
一切萬有,有一個生命的總體。我們再從土地這個總體的立場來看,對人體生命有益的穀子、高麗參,是土地生的;那些毒藥也是土地生的。好的、壞的都靠土地而生長,土地並沒有分別,讓好的多長一點、壞的少長一些。它非常平等,因為好壞並沒有絕對,毒藥有時可以救命,有些病還非吃毒藥不可,也就是俗話所說的「以毒攻毒」。
因此,以土地生長萬物本身的立場看看無所謂好壞;好壞因為人、因為生命的作用而有差別。同樣的,也可以用這個道理來說明宇宙萬有本體的生命,這個總體我們叫它「道」。道的體也是如此,不管大乘菩薩、小乘羅漢、外道、內道,以本體立場言,就是「妙符至理」,都對,以分別現象來說也就是「眾盲摸象,各執一端」。
「約事則深契正緣」。一切宗教家、哲學家,各種修道做工夫的,每個傳道的人都說自己的道是正宗的道,別人的是外道。實際上你的對不對、我的對不對,很難講呀!也是「眾盲模象,各執一端。」
在永明壽禪師看來,各種修法所造就的境界,也都悟到了一點,但不是全體。悟到了全體就是佛境界。真正成佛了,如大虛空包含一切。善的、惡的、對的、錯的,都在它包含之內。這是本體的道。
法界無界
[然雖標法界之總門,須辯一乘之別旨。種種性相之義,在大覺以圓通。重重即入之門,唯種智而妙達。]
「法界」二字很難解釋。歸納人類的文化,中國人過去講「天下」的觀念是指整個世界;現在已經曉得這個觀念也不算大。宇宙的觀念比世界大,宇宙有時間、空間,雖然無邊無際,總還有個範圍。佛教《華嚴經》的境界,超越一切有形相的物質世界,及無形相的理念世界。這個境界無量無邊,《華嚴經》給它一個名稱叫「法界」。法界--包括了宇宙、天地、世界等觀念在內。
最近有些年輕人把「法界」觀念當作「本體」,以西方哲學本體論來解釋法界,並不完全對,也可以說不大徹底,因為法界一詞非常非常抽象,但這個抽象也包括了具體。
《華嚴經》法界的概念,簡單說來包括了四種涵義:事法界、理法界、事理無礙法界、事事無礙法界。
一般文字排列習慣先排理法界;照先後秩序,應該先有事法界,因為事代表物理世界、有形相、無形相,乃至人等一切事實。理法界包括觀念、概念、思想範圍。有其事必有其理;有其理必有其事。其事無疑就是把理事融會貫通,沒有障礙。
以「事無礙、理無礙、事理無礙、事事無礙」這四句解釋《華嚴經》法界的觀念,是擴大範圍來解釋。
但是這麼一解釋,反而畫蛇添足,因為既有所界,就變得有範圍。實際上,法界無量無邊,非常空洞;空洞不是假的,包括極為廣大。然而在思想表達上,又不得不以這四句來解釋法界。
所以,以法界的道理來講,說這本《宗鏡錄》所講的道是總綱;以佛法修證的道理而言,就是《法華經》的一乘道。真正的佛法只有一乘道,拿文化思想作比喻,世界上的真理只有一個,沒有第二個,所以叫「不二法門」。佛說他所講的小乘、中乘、大乘不過是方便法門,事實上所有佛法修證只有一條路、一個目標、一個成果。好比教育層次,有幼稚園、小學、國中、高中、大學、碩士、博士等班的分別。將來一定還來個什麼都不是,再創個新名詞,因為現在學生程度慢慢向下拉了。教育雖有層次之不同,但是教育的總綱完全在教育你成一個人,一個人品的養成教育,這才是整個教育的目的。所以《法華經》說只有一乘道。但是,要成就佛境界,必須多方面的知識、多方面的修持。別說這個不容易,世界上、通的教育要完成造就一個人才,也不容易。也許幾十年的教育下來,真正造就一個人才,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成果,可見教育之難。同樣的,佛的教育,千千萬萬人學佛,能夠修道而成道,更是難矣!為什麼難呢?見解問題。見地不到、智慧不夠、理念不對。在座很多朋友非常發心打坐修道,拚命想在那裡「坐」出一個佛來。我告訴他,從古到今(當然可能有我不知的,不過看也看了幾十年),沒有看到坐出一個佛來。坐固然很重要,如果貪戀打坐,出家跑到山裡想坐出一個佛來,那不叫「成佛」,應該叫「成坐」,這是不合佛法道理的。佛者,覺也,一般出家、在家專門偏向修道個性的人,要特別反省注意這一點。
但是,如果連打坐、靜坐、入定都做不到,那也免談學佛了。靜是最起碼的條件,如果你靜不下來。認為佛法不一定在打坐和靜上,而在動上,那又何必學佛!不如學猴子,再不然學電動機械猴,電鈕一接就不停地跳動。其實,大家都動的很厲害。學佛要把這兩方面搞清楚。
為什麼不能達到成佛的境界呢?知見(見解)沒有明白。我經常說學佛這件事好象科學,但如果說學佛就是科學也錯了,因為科學是科學、佛法是佛法。不過它同科學一樣,甚至比科學更嚴謹。為什麼說佛法同科學一樣?因為佛法是先理解理論,將理論歸納建立一個公式,按公式做實驗求證,求證結果一定要得出什麼答案,這就是科學求證精神。許多同學打坐做工夫做不好,對不住,是理沒弄通。真把學理搞通,然後依這個公式下手去求證,一定到達。所以中國禪宗首重見地,見地不到,做工夫沒有用。哪個工夫最好?外道,可是心外求法,不知一切工夫是心裡造出來的。那個能造的根本沒有搞清楚沒有用,所以見地非常重要。其實不但學佛,做人做事,也重見地。見地即見解。眼光;眼光不遠大,看不到前面。看準了,超過別人沒有看到的就是智慧。
莫將「空」「有」作冤家
那麼,見地怎麼來呢?他下面講
「種種性相之義,在大覺以圓通」。
佛學大體分類為性宗、相宗。性宗又叫般若宗,說空的。譬如《般若波羅密多心經》、《金剛經》、《大般苦經》等,在佛學上多半歸納為性宗。相宗是講唯識,它的總綱是五法、三自性、八識、二無我。這篇序文講完了,馬上會講到這些。唯識占《宗鏡錄》很重要的一部分,現在不做解釋,先請大家注意。
拿中國文學來講,性宗談空、相宗說有;空是真空,有是妙有;也可以說緣起(妙有)性空(畢竟真空),性空緣起。因為真空,才能緣起妙有。有與空之間並沒有絕對,佛法沒有說空了才叫佛法。好比大家打坐,一坐就想求空,你空不掉的,越想求空越忙。萬事不幹,盤起兩腿鎖眉閉眼,坐在那裡忙一件事,忙什麼?忙著達到空,這忙得多冤枉!邏輯上多矛盾!有這個觀念的該打兩個耳光。空就空了嘛!何必一定坐在那裡找空?躺著、站著不能空嗎?要空便空去,空還要找的啊!這不是莫名其妙嘛!道理很簡單,這就是見地、見解。
盤起腿來,象很有本事、很用功一樣。「我非要用功不可,但就是空不了」,我聽了這個話只好說:「耶!你真了不起,可欽、可佩、可喜」下面兩個字不說了:「可打」。那麼用功只想求空,你說可不可打。用功就是「有」,怎麼空得了?那麼去找個「有」好不好?包你找不到,什麼都有不了。實際上有擺在前面,這是見解問題。
大家都想學靜坐,兩腿一盤。眼睛一閉,滿好的!有個什麼?有個靜在這裡,你偏要搞亂,破壞這個靜,硬是要找空,拚命打洞鑽。象吹尼龍袋一樣,剛吹好,它又閉攏,空不了。你就守這個尼龍袋(肉體),把它擺好了,氣也打足了,坐在那裡滿好的,是「有」嘛!你偏要求空。叫你找有呢?沒有怎麼辦?念怫,那守什麼東西?守這個皮袋,你那個皮袋擺在那裡本來有嘛!現在四大沒有分離,我就是我,在這裡打坐、念佛的是我。前面提到「你是何人我是誰?」,禪宗參話頭:「念佛的是誰?」念佛是我,我在這裡打坐、講話,本來有,在這裡,你何必上這個當?這都是見地。
所以永明壽禪師說:「種種性相之義,在大覺以圓通」,要徹悟、要明白,不要糊塗。要徹悟就圓融貫通了,那你就可以學佛了;不然你拿著雞毛當令箭,或者令箭當雞毛,亂來一頓,整個搞錯了。佛乃大覺(金仙),要大徹大悟。你說人生如夢,趕緊修道,請問你現在修道有沒有離開過人生?沒有。那麼修道不過是另外一個夢,修道的夢。一個白日夢、一個夜裡夢,沒有兩樣。自己在夢中還笑人家在做夢,忘了自己在瞪起眼睛說夢話。
覺要大覺、圓通。要怎麼圓通?永明壽禪師說靠他這本《宗鏡錄》。他這個廣告做得不著痕迹。
萬象森森一眼明
「重重即入之門,唯種智而妙達」
這是這一段結論。「重重即入之門」文字很好懂,是《華嚴經》的典故。《華嚴經》八十卷,是佛經中的大經,大得不得了,套一句杭州話:「莫老老的大」,不知大到什麼程度!這段與善財童子五十三參有關。善財童子的老師是文殊菩薩,文殊菩薩在佛法中代表智慧第一。談到智慧,觀世音菩薩都要讓位。文殊菩薩是七佛之師(我們這個劫數前面七位佛,包括釋邊牟尼佛都是他的學生),道理何在?一切成佛的人都要靠智慧成就。大悲是行,智慧是中心。
善財童子悟道後,文殊菩薩摸摸他的頭,告訴他:悟到了根本智(道的基本智慧,用現代觀念解釋即一切智慧的種子;在禪宗則是開悟),世界上一切差別智,魔法、外道法、妖怪法……樣樣都要懂。這是善財童子煙水南巡五十三參的原因。
要注意!他不向北邊走、也不向東方走,更不向西方找阿彌陀佛,他要向南方走,去參訪五十三位大菩薩。菩薩不一定出家,善財童子五十三參大善知識,只在開始碰到一個比丘;這位比丘站在妙高峰上,山峰又高又妙,出了家站的又高又妙,高不可攀。
善財童子站在山下找他,什麼都找不到,高的這樣高、妙的這樣妙,上不去,找不到和尚。回頭一看,和尚站在這一峰。這代表什麼?在孤峰頂上立還要下來,非常平凡。
善財童子後來參的都不是和尚,他最後見到彌勒菩薩。彌勒菩薩的宮殿很科學,比現在還要進步,種種無盡的樓閣,房間里還有房間,大的小的一間套一間,沒有門。一腳進去,門在哪裡搞不清楚;站在哪裡也不知道,始終進不去。東西南北、上下十方,彌勒的樓閣無門可入啊!一切根本智、差別智都完成了,最後卻進不了彌勒菩薩的樓閣,這下慘了!只好找老師文殊菩薩。
彌勒菩薩在哪裡?在他後面;門在哪裡?一看已經站進來了,門就在你那裡。進來以後卻又看到彌勒房子重重無盡。
世界上的學問什麼叫出世法、入世法、一層套一層,無法分開。每一種學問到達最深處,都可以通之於道,道也可以通於每一種學問,沒有分別,所以叫「重重無盡」--「重重即入之門」。
那麼,這個境界「唯種智而妙達」,必須先悟道,悟到本體,根本智、一切智得了,然後起用,你才能夠達到差別智。所以禪宗明心見性悟道,得個什麼?得種性智、根本智而已,得的只是一部分。一切菩薩還要學一切差別智。中國文化講「一事不知,儒者之恥」,學佛成就的人,能通一切智,徹萬法之源,有一樣不懂不算佛法。雖然拿雞毛當令箭,你不要只抓半節令箭,說自已悟道,有一點沒有貫通的話,你那個悟是靠不住的!
《宗鏡錄略講》第06章 月色如水人如波
[但以根羸靡鑒、學寡難周、不知性相二門,是自心之體用。]
文字很明白,就是我們大家的根器太差,太弱了。「靡鑒」,看不清楚;「學寡」,學問、學識太孤陋寡聞;「難周」,不能圓滿周遍;因此不能了解性宗與相宗。
「性」即性宗、指本體、明心見性之性。「相」即唯識宗的真空妙有。真空與妙有二個不是對立,不過是自心的一體一用而已。性宗談空,是講體;相宗說有,是講用。
[若具用而失恆常之體,如無水有波,若得體而闕妙用之門、似無波有水。]
假使只曉得用,那麼象我們一般人沒有悟道以前,六根都在用,而亡失了恆常之體。「恆常」兩個字特別注意,因為現在有一學派看到「恆常」兩個字,就把佛學這種觀念視為印度婆羅門教外道,以為是真常唯心論,認為的確有個東西主宰生命。佛陀曾批駁這種觀念是錯誤,因所謂的「緣起」並沒有固定存在的東西做主宰,故不要看到「恆常」兩字就以為是真常唯心論的範圍,那也是拿雞毛當令箭,搞錯了。它只是形容體用,「用」必然有「體」,有個功能,「用」從哪裡來?要找那個功能。
假定說只知道「用」,而失恆常之「體」,等於沒有水,那裡來的波浪?反過來說,有些人只明體,守著一個體,要坐時守著「空」、清凈就是「道」,今天情緒動,思想一來「道」就掉了,這都是不明理!所以「若得體而闕妙用之門」,只守著空,守一輩子幹什麼?守「空」即在抓「有」,老是抓到一個「有」,抓得死死不放幹什麼?老母雞孵蛋,久了才生出一隻小雞,你坐在那裡守空,守了一萬年,出來了什麼東西?這就是不懂「體、用」的道理。
有些人會問:「那我打坐幹什麼」?打坐為的是正心鍊氣。兩腿一盤養氣,同明心見性沒有相干。明心見性是心見,不是腿見。所以一上坐腿就開始發麻,那是你身體內部不好,氣散亂不能歸元。氣脈不通,地、水、火、風等四大雖還沒分離,已經差不多了。人一生下來以後,就開始生病;活了八十年,也病了八十年,最後等到病完了為止。莊子講的道理一點也沒錯:「方生方死」,你剛剛生出來的一剎那,就是你開始死亡的一剎那,不過慢慢死,死到八九十年而已。
所以你坐起來難過、兩腿發麻,就該曉得你已經慢慢在死亡。坐通了以後,恢復健康,就不麻了。所以不要在兩腿、身體上做工夫,天天在這上面搞,真是「吃飽飯,沒事做」。不過,世界上有許多人飯吃飽了,不這樣幫助消化,日子還真難過!只好弄個圈圈讓他去抓,叫做「修道」,這都是道理不明。所以「若得體而闕妙用之門,似無波有水」。沒有波、那來的水;波是水變的。
「且未有無波之水,曾無不濕之波,以波徹水源、水窮波未」。
看來很羅嗦,又是波、又是水,好象在那裡玩文字花樣,但若以為永明壽禪師這位南方才子光只在玩他筆下文字,那麼就被他的文字騙過去了。要注意其中的微言大義。你看到一個字毫不相干,最高深的道理就在裡頭。一句:「曾無不濕之波」,怎樣「不濕」?水性一流動,一定濕掉。我們拿一滴水滴在乾的地方,就曉得他老人家用字之妙。世界上沒有無波之水,而且更要了解沒有不濕之波。波一啟用,就灘開了。所以我們人的本性不動念時,譬如說,睡覺睡著後,不動心(睡覺不是不動心,這裡只是拿來作個比方),此時沒「善」也沒有「惡」、沒「是」也沒「非」。只要一醒來,念頭一動,等於水一樣,一滴一動、濕起來就一片,影響有那麼大!
有一位林酒仙禪師,很怪!同濟顛和尚一樣,悟了道以後,天天喝酒。因為故意裝瘋賣傻,法號也不取,一般人只曉得他俗家姓「林」,專門喝酒,所以稱他為「酒仙和尚」,他有個悟道的歌(當然與永嘉禪師的證道歌不一樣),文學境界很高,其中有句很好的詩句:
一點動隨萬變,江村煙雨蒙蒙
一滴水一動,整個本體就跟著變了。他的文學境界太好,蓋住了最高的哲學道理:由體起用。
我們讀佛經,佛經上說,佛的神通智慧大到什麼程度?所有一切眾生心裡想什麼?他都知道!世界上每次雨下多少滴,他也知道。真可怕!後來我突然知道了,你若問我:「世界上雨下多少滴?」「一滴!千滴萬滴就是這麼一滴。」「一切眾生的。心裡想什麼。」「亂想!」當然,我還沒成佛,這不是佛的境界,只是凡夫境界。所以你要問:「這個人想什麼?那個人想什麼?」那你慢慢去鑽吧!鑽到神經病院去,還沒鑽通呢!
「一點動隨萬變,江村煙雨蒙蒙」,你看!「江村煙雨蒙蒙」就是這一點動,可見此念的可怕!所以你們讀書要注意!將來要如何保存中國文化?讀中國古書?
這些字你們都認識,但是要知道其中的微言大義。顧亭林沒有看懂佛經,就在《日知錄》上講:佛經有如兩個空桶,一桶有水,一桶空的,倒過來倒過去,還是這一桶水。因為他看《金剛經》「所謂佛法者,即非佛法,是名佛法」。「所謂如來者即非如來,是名如來」。都是倒過來倒過去,這有什麼看頭?他邏輯都不懂!顧先生的道德、學問、文章都好,但對不懂的東西就沒辦法,不懂就是不懂。
信口開河舟客多
又如,清朝才子袁枚,學問也很好。但他一輩子不信佛。年輕時,我喜歡他的東西,也很佩服他。為什麼?他不敢碰佛!有位朋友看他的書後,寫信給我:袁枚講了一句外行話;佛說:「學我者死」。佛何時說過「學我者死?」我回信給他:不要上袁枚的當,才子有時會這樣,不懂的就「想當然耳」的亂蓋。他想想,大概就是這樣!因為「涅槃」,一般字面的解釋就是死,所以「學我者死」,沒錯!但佛經並沒有這個意思。所以你不要上這個當!才子們專玩這一套。
蘇東坡二十二歲那年,去參加禮部考試。當時的主考官是歐陽修,他有兩句詩:
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
「書有未曾經我讀」,還比較謙虛,世界上的書有些大概我還沒讀過,這表示很謙虛,但又多傲慢!「事無不可對人言」,歐陽修的修養,生平沒有做對不起人的事,任何事都敢講。蘇東坡年輕時,曾聽歐陽修寫這兩句詩。後來他去考試,剛好歐陽修當主考官。你看他怎樣來整歐陽修?當時,歐陽修出了一個題目「刑賞忠厚之至論」。考試及第後,將來是做官,做官則要盡量寬厚,不可隨便判刑。蘇東坡在文章中就引用個典故:「堯的時候,一個人犯了罪,將要被殺,堯的司法官,臬陶曰:「殺之!」向上面報告了三次,都判他死罪。堯日:「宥之。」堯是皇帝,也將他駁下來三次。
據說,歐陽修看考卷時,非常迷信,因為考卷都密封,不曉得是誰寫的文章,好與壞很難斷定。古時候,是用蠟燭光,在夜裡,濕氣又重,陰陰森森,鬼影幢幢,始終看到一位穿紅袍子的,站在他前面。有時,看到一篇好文章,正想要錄取,但抬頭見到那位紅袍的影子就不敢了,因為此人一定做了壞事,如果看完一篇文章後,再看到那位穿紅袍的點頭示意,那他就錄取了。所以,他有兩句詩:
文章千古無憑據,但願朱衣暗點頭。
歐陽修一輩子不信這些,可是這回還是信了。文章那個好?那個壞?千古以來沒有憑據,只希望前面那位穿紅袍的神仙暗中點頭,但願不會錄取錯人。
因為以前考功名,不但考學問,在道德上更重要,這是歐陽修當時的觀念。蘇東坡的文章,大概朱衣是暗點頭。但是這個典故出自何處?這個年輕人真了不起,我沒讀過的書,他竟然知道,非錄取他不可!錄取後學生當然要拜見老師。歐陽修吩咐門下說;「有個蘇軾的新榜生求見時,立刻通報」。先一套公式化的應酬、寒喧完後,歐陽修即問起考試時所引用的典故,出自何書?蘇東坡站起來回答:「老師,我想當然爾!」我想大概是那個樣子,書上根本就沒這個記載!此時,歐陽修有如啞巴吃了記悶棍,不過心裡真欣賞這個年輕人的氣派!雖給撞上了,但只是一笑置之!
你看歐陽修的胸襟多大!(若是現代人,一定大為光火!你還敢騙我的大罵一頓!)因此,這件事倒變成歷史典故。為何引用這些?因古人寫作講究的是要有根據。
悟在細行里
剛才講到「不濕之波」,一字之間,微言大義,不要輕易看過。古人用字絕不亂用。尤其年輕人,更不能玩小聰明,這全靠工失而來。多讀書,自然曉得其中的道理。
下面:「以波徹水源,水窮波末」,你看他在玩弄文字?不然,這是禪宗的話頭,每一句參透了就可以悟道:「上句指「由用歸體」,下句指「以體起用」。你研究一滴水,用科學方式,將一滴水的分子結構研究清楚後。那所有水分子的原理就抓住了,這是從小點上去參透的「波徹水源」。就如修道、做工夫、研究心性之學。念佛是個辦法,參話頭也是辦法,數息也是個辦法,什麼方式都行。但這些辦法都是由「波徹水源」,想在一點小用上,透過這點小用,破開了,見到那個本體。所以禪宗稱為破參,把這一點打破了,一見到那個大點,就是「波徹水源」。但有些言下頓悟的人則「水窮波末」,一上來就對了。譬如,二祖去見達摩祖師,乞師安心,師回:「將心來與汝安。」二祖曰:「覓心了不可得。」師曰;「我與汝安心竟。」二祖悟了。那個就是水窮波末,見得大;但是見大以後,要修持,了生死。所以二祖到晚年,把這個擔子交給三祖後.自己反而弔兒郎當,酒館各處亂逛。人家問他:「你是祖師,怎跑到這裡來?」他說:「我自調心,何關汝事!」我調我的心,與你有何相干?
問題來了,一位徹悟的祖師,最後還要來調心?見得大、行履上是兩回事。象二祖這種境界是水窮波末,見著體;用上,一點小地方也要去試驗。有些修行人,拚命用功,後來一悟,即是波徹水源。
[如性窮相表、相達性源,須知體用相成,性相互顯。]
這兩句注意:「體用相成,性相互顯」,你們真正學佛修道用功的特別注意,有時候工夫用不上路、或中途變去了,因為你不明白這八個字的原理。有時候你用功時,經過生理、心理的變化,你覺得還是壞的境界,正是好的時候。「性相互顯」,等於寫毛筆字,寫到快進步時,自己真不想寫,愈看愈討厭自己,愈來愈灰心。那麼用功,指頭都起繭了,愈寫愈不成樣;但絕不能放棄,這正是在進步的時候。打拳也是這樣,真練功夫到要進步時,愈打愈不象樣,本來很有力,但好象得了風濕病,使不出力,這都是進步的階段。似天亮前必定有一段黑暗的道理一樣。所以我們用功,要體會這八個字的道理包含很多、深得很。千萬記住:「體用相成」。有許多人說:「我學佛修道用了幾十年工夫,智慧發不起。神通也得不到!」你若只知「用」而不明「體」也不行,但明「體」不在「用」上下工夫也不行,必須「體用相成,性相互顯」。一般學佛的人,學了半天,最後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乃此理不明,這八個字沒有參透。
「今乃細明總別,廣辯異同。」
永明壽禪師幫助我們在這本《宗鏡錄》上詳細的分析。總法就是明體,別法,就是差別的法門。即把佛法的修持理論歸納起來,詳為分析,廣為論辯其中相同、相異的地方。
[研一法之根元,搜諸緣之本末,則可稱為宗鏡。以鑒幽微,無一法以逃形,斯千差而普會。]
所以我這本書叫《宗鏡錄》,是一面大鏡子,什麼東西到這裡一照,這個光就把你照出來了。「以鑒幽微」,看不見的地方,這個光把整個佛法都照出來。「無一法以逃形,斯千差而普會。」後世一般偏激性講佛法的人,不喜歡這本書,因在編著時,將儒家孔孟、老莊、諸子百家的道理,合於佛法的,都引用過去,因此和尚們反對他。他雖然諸子百家都通了,在家人也不服他,因為他畢竟是和尚。所以兩邊不討好,真是「豬八戒照鏡子--兩面不是人」。這麼一部好書,就此埋沒了。實際上他的苦心,就是他的大慈悲,一切萬法都融會貫通進來。「無一法以逃形,斯千差而普會」,一切差別法門他都包括了。
[遂則編羅廣義,撮略要文,鋪舒於百卷之中,卷攝在一心之內。]
這本書總共一百卷,它所包括的學術理論有那麼多。全攝在一心之內,實際上就在一念之間,一念之間,明心見性。
「能使難思教海、指掌而念念圓明。」
讀了這本書後,能使不可思議的佛法理論,如看手掌心一樣,那麼清楚。
[無盡真宗,目睹而心心契合。若神珠在手,永息馳求。猶覺樹垂陰,全消影跡。獲真寶於春池之內,拾礫渾非;得本頭於古鏡之前,狂心頓歇。]
「無盡真宗,目睹而心心契合,」文詞之美,有如情書。這段文字簡單,有幾個道理出自佛學的典故,他將其變化成優美的中文。
「神珠在手,永息馳求「是出自於《法華經》的典故。經中講到,大財主的獨子從小流浪在外,四處乞討,非常可憐,根本不知自己生於豪富之家。他父親一直在找尋這個兒子,請人四處打聽。後來得知獨子流落在遙遠的小地方,為了遷就兒子的歸來,只得移居近處,再密遣形色憔悴的僕役,以便與其兒子平等相處,然後藉機誘導至他家做清潔工人。薪資又高,這窮子表現得更勤快。過了幾年提升為總管家,當然對這主人是非常忠實。後來,大財主對窮子說:「我是你父親,你自幼離家出走,這裡所有的財富都是你的,你本有的!為何那麼笨在外流落得如此痛苦?你身上還有無價之寶,在這裡!這顆珠是無價之寶,就在你那裡,而你不懂!」這是一《法華經》的比喻故事。
我們一切眾生都是佛的兒子,佛眼觀眾生,皆為其子。可惜我們就是不懂事,願意在外面流浪。你若叫他回來說:「你可以成佛!」但他偏不信,非要慢慢去修,他就是不敢!「不曉得在這件父母給我的皮囊色身衣中,就有一顆神珠。《法華經》的故事,就是要我們知道:「在皮囊中就有一顆神珠,你要如何找到?」
你看永明壽禪師多高明,把難懂的佛經,用那麼美的文筆寫出來。懂了這個就「永息馳求」,不會向外面亂跑,本來就是你家的東西。「覺樹」,即菩提樹,比喻證了道。「全消影跡」,一切的妄想都沒有。「獲真寶於春池之內,拾礫渾非」,真正的寶貝在池水中,撿起來就是,不會是泥巴或瓦片。這也是《方等經》中的典故。
「得本頭於古鏡之前,狂心頓歇。」出自《楞嚴經》的典故。佛在世時,城中有一個人,早上起來照鏡子,見到鏡中人的頭很漂亮,但又突然發覺我的頭到哪裡去了?怎麼沒有!因此發瘋了。真的!絕頂聰明的人才會發這個瘋,象我們這些笨人不會!什麼道理?
所以,禪宗引用的非常好,悟道,就是見到本來面目。實際上,我們活一輩子,從沒見過自己的面孔。像機照出來一百張,有一百個樣子,因它的焦距經過調整,翻洗後變動很厲害,絕對不是本來面目。自己在照鏡子時,焦點角度也是交叉變化,我們根本沒見過自己的面孔長成什麼樣子?誰假使見過,若不是世上第一等聰明人。就是第一等笨人!
錯了!這個人太聰明了,他懂這個理,鏡中的頭,只是我的反影而已,自己始終無法看清我的面孔,所以愈想愈瘋,瘋得蠻有意思。到有一天,偶然的機會忽然一照鏡子,才發覺我的本頭原來在此!他就不瘋了。
此乃說明「道」本來在我們自己這裡,為什麼悟不到「道」?不要去找師父了,你自己就是師父。所以「得本頭於古鏡之前、狂心頓歇。」
幻雲滿天疑無日
既在,永明壽禪師宣傳這本書是如何的好。
[可以深挑見刺,永截疑根。不運一毫之功,全開寶藏;匪用剎那之力,頓獲玄珠。]
這本書專門挑你見解上的刺,排出你的知見、思想、智慧上的毛病。永遠截斷你的貪、嗔、痴、慢、疑的根。大家說:「佛說的都對!」古人有兩句詩:「世間好話佛說盡,天下名山僧佔多。」世間上的好話,佛經上都說完了。但是我們為什麼見不到呢?信不過!因為我們天性內在的多疑,無論是聰明或愚笨,任何人天生帶來的,不會相信人。以佛法的觀念來看「人」是最可怕的,他永遠不會相信人。
從前,我在大陸時,有位非常老實的學生,連我也確認他實在是無法形容的老實。後來我教會他一樣本事,他對我更加敬畏!
有一天,我們一起坐著,他倒了杯茶給我後,就不見了。過了半天才回來,我問他去那裡?他傻笑了一下回答:「我去證明一件事,現在我完全相信,老師教我的都對!」「我的天!你原來還不相信我?」我上了他一個當。
所以,疑根是天生的。我們不能成道,說是被疑根所害。佛法的道理都懂,實際上,你打坐也好,不打坐也好,你的工夫已經到了,但是因你自己有疑處:「大概不會那麼容易吧?」又跑掉了。永明壽禪師說讀了《宗鏡錄》後,可以治好你這個病,永截疑根。
「不運一毫之功,全開寶藏,匪用剎那之力,頓獲玄珠」不用絲毫的力量,就打開自性之寶藏,不用剎那的力量,頓獲智慧之珠。
「名為一乘大寂滅場,真阿蘭若正修行處。」
我這本書叫做「一乘大寂滅場」。佛說的,涅槃道的道場,只有一乘道。「真阿蘭若正修行處」,阿蘭若就是茅蓬、寺廟,真正的廟子不是蓋在山裡,而是蓋在你心裡頭。「阿蘭若」是梵文譯音,義為清凈修道的道場。真正的道場就在你心中。
「此是如來自到境界,諸佛本住法門。」
這是結論,《宗鏡錄》這本書所揭露的最高境界,只有佛,真正大徹大悟的人才能夠到達。「自到境界」是《楞伽經》講的,是佛的一切根本。現在前言,還是在宣傳他的書。
下次我們先從唯識部分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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