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中國文化做只啄木鳥

今年4月29日,被稱為「台灣的魯迅」的柏楊先生去世了。柏楊的遠去,也帶走了憤怒抨擊中國文化為「醬缸文化」的「柏楊時代」。但是,國內的有識之士並沒有因此放棄對中國文化的關注和對中國國民性的探討。2007年以來,王學泰、朱建軍、劉小川等學者的新觀點發人深省。

 

 

 

  柏楊「恨鐵不成鋼」

 

  晚清以降,中國的知識分子把目光轉向西方社會,希望從西方的思想文化里找到救治中國的良方。林紓、嚴復等人翻譯了大批的西方著作,將西方思想文化介紹到中國;梁啟超、魯迅、胡適等人則從中國傳統文化角度來思考國民性問題,特別是魯迅先生在留學日本時,曾經常跟許壽裳探討「中國國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麼」。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國民性存在一些痼疾,如「奴性」、「愚昧」、「麻木」、「懦弱」等。所以,魯迅先生倡導以文藝來改造人心,救治國民:「我便覺得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於改變精神的,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於是想提倡文藝運動了。」

 

  魯迅之後,在台灣繼承魯迅衣缽的是柏楊先生。柏楊先生認為:「一個人生活在世上,就好像水泥攪拌器里的石子一樣,運轉起來之後,身不由主。使我們感覺到,不是某一個人的問題,而是社會問題,而是文化問題。」2008年以來,學界重新整理出版了柏楊先生的文集,最著名的當屬《醜陋的中國人》、《醬缸震蕩——再論醜陋的中國人》、《中國人史綱》等。在《醜陋的中國人》一書里,柏楊以「恨鐵不成鋼」的態度,強烈批判中國人的「臟、亂、吵」、「窩裡斗」、「不能團結」、「死不認錯」等醜陋面,指出中國傳統文化有一種濾過性疾病使我們的子子孫孫受感染,到今天也不能痊癒。柏楊在批判國民性的基礎上提出了著名的「醬缸文化」一說,他認為:「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化,都像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地流下去,但因為時間久了,長江大河裡的許多污穢骯髒的東西,像死魚、死貓、死耗子,開始沉澱,使水不能流動而變成一潭死水,愈沉愈多,愈久愈腐,就成了一個醬缸,一個污泥坑,發酸發臭。」他認為中國的傳統文化就是這樣的「醬缸文化」,而「奴才政治、畸形道德、個體人生觀和勢利眼主義,應構成醬缸的主要成分……」柏楊先生的這一論斷與魯迅先生的「鐵屋子」之類的說法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對中國國民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並從傳統文化角度論證了民族的劣根性。

 

  明眼人都知道,魯迅先生的「刻薄」,柏楊先生的「憤怒」,都是在警示我們的國民:千萬別走老路。那麼,我們的傳統文化到底有什麼毒呢?

 

  傳統文化到底有什麼毒

 

  魯迅和柏楊兩位先生對國民性的探討,為後人提供了資源。目前,學界有志人士在他們的探討基礎上,對國民性有了新的認識。2007年7月,同心出版社出版了王學泰先生的力作——《遊民文化與中國社會(精選)》。王學泰先生關注的是中國社會的遊民現象,這種遊民現象也是中國所獨有的,直接影響社會的穩定。王學泰認為:「中國皇權專制社會的文化形態以小農生產為經濟基礎,以地域、宗法為聯繫紐帶,用現代的眼光看,其阻礙社會健康發展的表現為:愚昧——因為生產力發展水平低下,人的認識能力很低,缺少理性和分析能力;野蠻——因為文化普及程度很低,所以想事情、做事情往往憑動物性本能;拉幫結派、黨同伐異——這是由宗法群體的排外性所造成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注重眼前功利——這是由小農生產決定的,眼光只到鼻子尖,不能看得更遠。儒家思想是宗法制度在思想意識層面的表現,它必然對這種極端愚昧、野蠻、扼制人性健康發展的文化形態起到維護和強化的作用,這是毋庸置疑的。」這種遊民現象體現的也是國民性問題,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遊民呢?這種遊民現象與傳統文化有何關聯呢?劉小川今年5月出版的《品中國文人》中列舉了中國文人的特有現象:「中國古代文人幾乎都要去當官,走仕途。而西方作家不這樣,他們要麼出身貴族,要麼是醫生、神甫、律師、商人、教師……的兒子,總之,職業分布相對寬泛,吃官俸者少。中國古代文人與政治有著深廣而持久的聯繫。」我們不禁要產生這樣的疑問:為什麼中國文人只能走與政治相關的道路呢?

 

  誠然,什麼樣的文化背景會產生什麼樣的國民。中國國民具有「臟、亂、吵」、「窩裡斗」、「不能團結」、「死不認錯」等醜陋一面,具有特殊的「遊民現象」和「文人景觀」,都是與一定的文化背景相關聯的。今年4月,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朱建軍教授的著作《給中國文化看病:中國的人心與文化》,本書從心理學角度來解讀傳統文化、以人心利弊來檢閱傳統文化,認為「心理學家看文化,首先看的是人心」。在朱建軍看來,中國文化源流,道為其本,儒法影響最大;法家是支興奮劑,效果顯著,但傷身;儒家敗壞後成為精神枷鎖,仁愛之樹上結著惡果累累。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文化在後期發展中出現了問題,所以也就產生那麼多的怪現象。

 

  朱建軍認為:「中國文化,如同一個老古董店,裡面雜物繁多,有真正價值連城的古玉、青銅器、瓷器和書畫,也有更多得多的大量的贗品和骯髒的垃圾。」那麼,我們的文化里到底有哪些垃圾毒素呢?他指出,首先是被扭曲的儒家思想。孔子所倡導的儒家思想是中國文化的主流思想,而這源頭本身沒有錯,錯就錯在儒家思想被統治階級所利用,儒家思想的發展也是畸形的發展,其目的就在於維護皇帝的專制統治。在上千年的封建統治中,儒家思想成了禁錮人們思想的工具。所以說,所謂的「儒家思想」因此成了顯示個人慾望的思想,在這其中流進了維護自身利益的毒素。這種思想經過上千年的發展,人心也就被敗壞了。所以,在古代中國產生吃人現象、腐敗現象、遊民現象和人文從政,就不足為奇了。

 

  其次是狡黠的法家。中國曆來就缺乏法的精神,這跟我們的老祖宗有關。在朱建軍教授看來,中國古代的法家是「賊化」了的:「法家的代表人物,大多都沒有好下場。韓非被毒死在獄中,商鞅也按照他自己定的法律被五馬分屍。這似乎是偶然,實際卻都是『賊老師的兩難』所帶來的後果。後代學聰明的那些人,往往避免說韓非這樣的實話,甚至不敢承認自己是法家人物,外表上把自己偽裝成仁義道德的儒家。但是,他們畢竟騙不了高手,政治高手依然知道他們的真相,所以他們還是擺脫不了這個下場。」可以看得出來,中國古代的統治者大都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不大提倡法家思想,這也就直接導致中國國民法律意識淡薄。王學泰所談到的「遊民現象」,「這幾乎成為中國政治格鬥中的一個傳統,有政治野心的人們都在使用它。」這正是缺乏法的精神的表現。最後一點便是漠視生命的思想。我們的傳統是以維護皇朝統治為基礎的,勢必會沾染上專制的思想,必然會漠視生命。

 

  中國文化該往哪裡去

 

  常有人說,21世紀是中國的世紀。但是,我們所擔心的是,21世紀果真是中國文化的世紀嗎?中國文化在21世紀將往哪裡去呢?一個有著毒素、生病了的文化,怎樣去迎接未來的挑戰呢?

 

  朱建軍認為:「現在,中國文化病了,民族性病了,病出了阿Q精神等等癥狀,我們要治療的第一步,也就是清理我們的家,找到哪些是我們自家的寶物,分辨出哪些是帶菌的垃圾,下一步治療中國文化病和民族劣根性,也就有了堅實的基礎。」清理古董,清理文化中的毒素,這應該是第一步,也是文化復興的基礎。清理毒素,當然要清理掉那些不符合人性、專制、自私的東西。

 

  接下來便是治療的問題,我們應該需要怎樣的文化呢?2006年末,劉軍寧先生曾大聲疾呼:「中國需要一場文藝復興。」他認為,「文藝復興不是要復古,而是要從古典文化中尋找普世價值,同時讓普世文化在本土傳統中紮下根來。」這個普世文化,當然是對傳統文化精華部分的繼承和發揚,對生命的尊重,對法的精神的倡導,對民主自由精神的追求,具備人文精神的文化。我想,在未來世界裡,我們只有追求這樣的文化,方能準確地把握我們的文化方向,方能創造出「人」的生存環境。(何賢桂)

 

  《醬缸震蕩——再論醜陋的中國人》,柏楊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遊民文化與中國社會(精選)》,王學泰著,同心出版社2007年7月第1版。

 

  《給中國文化看病:中國的人心與文化》,朱建軍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醜陋的中國人》,柏楊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品中國文人》,劉小川著,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年5月第1版。

 

  《中國教育報》2008年7月17日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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