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中國文化做只啄木鳥
柏楊「恨鐵不成鋼」
晚清以降,中國的知識分子把目光轉向西方社會,希望從西方的思想文化里找到救治中國的良方。林紓、嚴復等人翻譯了大批的西方著作,將西方思想文化介紹到中國;梁啟超、魯迅、胡適等人則從中國傳統文化角度來思考國民性問題,特別是魯迅先生在留學日本時,曾經常跟許壽裳探討「中國國民性中最缺乏的是什麼」。他一針見血地指出,中國國民性存在一些痼疾,如「奴性」、「愚昧」、「麻木」、「懦弱」等。所以,魯迅先生倡導以文藝來改造人心,救治國民:「我便覺得醫學並非一件緊要事,凡是愚弱的國民,即使體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壯,也只能做毫無意義的示眾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為不幸的。所以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的精神,而善於改變精神的,我那時以為當然要推文藝,於是想提倡文藝運動了。」
魯迅之後,在台灣繼承魯迅衣缽的是柏楊先生。柏楊先生認為:「一個人生活在世上,就好像水泥攪拌器里的石子一樣,運轉起來之後,身不由主。使我們感覺到,不是某一個人的問題,而是社會問題,而是文化問題。」2008年以來,學界重新整理出版了柏楊先生的文集,最著名的當屬《醜陋的中國人》、《醬缸震蕩——再論醜陋的中國人》、《中國人史綱》等。在《醜陋的中國人》一書里,柏楊以「恨鐵不成鋼」的態度,強烈批判中國人的「臟、亂、吵」、「窩裡斗」、「不能團結」、「死不認錯」等醜陋面,指出中國傳統文化有一種濾過性疾病使我們的子子孫孫受感染,到今天也不能痊癒。柏楊在批判國民性的基礎上提出了著名的「醬缸文化」一說,他認為:「任何一個民族的文化,都像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地流下去,但因為時間久了,長江大河裡的許多污穢骯髒的東西,像死魚、死貓、死耗子,開始沉澱,使水不能流動而變成一潭死水,愈沉愈多,愈久愈腐,就成了一個醬缸,一個污泥坑,發酸發臭。」他認為中國的傳統文化就是這樣的「醬缸文化」,而「奴才政治、畸形道德、個體人生觀和勢利眼主義,應構成醬缸的主要成分……」柏楊先生的這一論斷與魯迅先生的「鐵屋子」之類的說法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對中國國民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並從傳統文化角度論證了民族的劣根性。
明眼人都知道,魯迅先生的「刻薄」,柏楊先生的「憤怒」,都是在警示我們的國民:千萬別走老路。那麼,我們的傳統文化到底有什麼毒呢?
傳統文化到底有什麼毒
魯迅和柏楊兩位先生對國民性的探討,為後人提供了資源。目前,學界有志人士在他們的探討基礎上,對國民性有了新的認識。2007年7月,同心出版社出版了王學泰先生的力作——《遊民文化與中國社會(精選)》。王學泰先生關注的是中國社會的遊民現象,這種遊民現象也是中國所獨有的,直接影響社會的穩定。王學泰認為:「中國皇權專制社會的文化形態以小農生產為經濟基礎,以地域、宗法為聯繫紐帶,用現代的眼光看,其阻礙社會健康發展的表現為:愚昧——因為生產力發展水平低下,人的認識能力很低,缺少理性和分析能力;野蠻——因為文化普及程度很低,所以想事情、做事情往往憑動物性本能;拉幫結派、黨同伐異——這是由宗法群體的排外性所造成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注重眼前功利——這是由小農生產決定的,眼光只到鼻子尖,不能看得更遠。儒家思想是宗法制度在思想意識層面的表現,它必然對這種極端愚昧、野蠻、扼制人性健康發展的文化形態起到維護和強化的作用,這是毋庸置疑的。」這種遊民現象體現的也是國民性問題,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遊民呢?這種遊民現象與傳統文化有何關聯呢?劉小川今年5月出版的《品中國文人》中列舉了中國文人的特有現象:「中國古代文人幾乎都要去當官,走仕途。而西方作家不這樣,他們要麼出身貴族,要麼是醫生、神甫、律師、商人、教師……的兒子,總之,職業分布相對寬泛,吃官俸者少。中國古代文人與政治有著深廣而持久的聯繫。」我們不禁要產生這樣的疑問:為什麼中國文人只能走與政治相關的道路呢?
誠然,什麼樣的文化背景會產生什麼樣的國民。中國國民具有「臟、亂、吵」、「窩裡斗」、「不能團結」、「死不認錯」等醜陋一面,具有特殊的「遊民現象」和「文人景觀」,都是與一定的文化背景相關聯的。今年4月,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朱建軍教授的著作《給中國文化看病:中國的人心與文化》,本書從心理學角度來解讀傳統文化、以人心利弊來檢閱傳統文化,認為「心理學家看文化,首先看的是人心」。在朱建軍看來,中國文化源流,道為其本,儒法影響最大;法家是支興奮劑,效果顯著,但傷身;儒家敗壞後成為精神枷鎖,仁愛之樹上結著惡果累累。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的文化在後期發展中出現了問題,所以也就產生那麼多的怪現象。
朱建軍認為:「中國文化,如同一個老古董店,裡面雜物繁多,有真正價值連城的古玉、青銅器、瓷器和書畫,也有更多得多的大量的贗品和骯髒的垃圾。」那麼,我們的文化里到底有哪些垃圾毒素呢?他指出,首先是被扭曲的儒家思想。孔子所倡導的儒家思想是中國文化的主流思想,而這源頭本身沒有錯,錯就錯在儒家思想被統治階級所利用,儒家思想的發展也是畸形的發展,其目的就在於維護皇帝的專制統治。在上千年的封建統治中,儒家思想成了禁錮人們思想的工具。所以說,所謂的「儒家思想」因此成了顯示個人慾望的思想,在這其中流進了維護自身利益的毒素。這種思想經過上千年的發展,人心也就被敗壞了。所以,在古代中國產生吃人現象、腐敗現象、遊民現象和人文從政,就不足為奇了。
其次是狡黠的法家。中國曆來就缺乏法的精神,這跟我們的老祖宗有關。在朱建軍教授看來,中國古代的法家是「賊化」了的:「法家的代表人物,大多都沒有好下場。韓非被毒死在獄中,商鞅也按照他自己定的法律被五馬分屍。這似乎是偶然,實際卻都是『賊老師的兩難』所帶來的後果。後代學聰明的那些人,往往避免說韓非這樣的實話,甚至不敢承認自己是法家人物,外表上把自己偽裝成仁義道德的儒家。但是,他們畢竟騙不了高手,政治高手依然知道他們的真相,所以他們還是擺脫不了這個下場。」可以看得出來,中國古代的統治者大都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不大提倡法家思想,這也就直接導致中國國民法律意識淡薄。王學泰所談到的「遊民現象」,「這幾乎成為中國政治格鬥中的一個傳統,有政治野心的人們都在使用它。」這正是缺乏法的精神的表現。最後一點便是漠視生命的思想。我們的傳統是以維護皇朝統治為基礎的,勢必會沾染上專制的思想,必然會漠視生命。
中國文化該往哪裡去
常有人說,21世紀是中國的世紀。但是,我們所擔心的是,21世紀果真是中國文化的世紀嗎?中國文化在21世紀將往哪裡去呢?一個有著毒素、生病了的文化,怎樣去迎接未來的挑戰呢?
朱建軍認為:「現在,中國文化病了,民族性病了,病出了阿Q精神等等癥狀,我們要治療的第一步,也就是清理我們的家,找到哪些是我們自家的寶物,分辨出哪些是帶菌的垃圾,下一步治療中國文化病和民族劣根性,也就有了堅實的基礎。」清理古董,清理文化中的毒素,這應該是第一步,也是文化復興的基礎。清理毒素,當然要清理掉那些不符合人性、專制、自私的東西。
接下來便是治療的問題,我們應該需要怎樣的文化呢?2006年末,劉軍寧先生曾大聲疾呼:「中國需要一場文藝復興。」他認為,「文藝復興不是要復古,而是要從古典文化中尋找普世價值,同時讓普世文化在本土傳統中紮下根來。」這個普世文化,當然是對傳統文化精華部分的繼承和發揚,對生命的尊重,對法的精神的倡導,對民主自由精神的追求,具備人文精神的文化。我想,在未來世界裡,我們只有追求這樣的文化,方能準確地把握我們的文化方向,方能創造出「人」的生存環境。(何賢桂)
《醬缸震蕩——再論醜陋的中國人》,柏楊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遊民文化與中國社會(精選)》,王學泰著,同心出版社2007年7月第1版。
《給中國文化看病:中國的人心與文化》,朱建軍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醜陋的中國人》,柏楊著,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品中國文人》,劉小川著,上海文藝出版社2008年5月第1版。
《中國教育報》2008年7月17日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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