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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情致的「三重境界」——《當時只道是尋常》自序

《淺絳軒序跋集》之四:《當時只道是尋常》自序

(2012-11-12 09: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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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

古玩

古董十三說

文化

分類: 序跋選刊

 

古玩情致的「三重境界」

       ——《當時只道是尋常》自序

文/初國卿

 

    人到中年,易生懷舊之情,似乎越舊越好,以襯自家歲月尚輕。我每個周末必去逛坊間舊物地攤和古玩店,從中獲取一番清賞舊時月色的情致。搜求到一隻清末淺絳彩瓷名家汪友棠的仕女蓋盅,好像就有了一次與百年前的新安畫家在落日樓台之上品黃山毛峰般的愜意;而把玩一件清初的竹刻臂擱,又宛如與三百多年前的錢謙益或是吳偉業時代的文人虛席對坐,清茶一杯,指點細論詩詞書畫一般,趣味橫生。我稱此為古玩情致,於古玩中玩得其所。

 

                                    

 

    何謂「古玩」?用一句淺顯的話講就是「老年間的玩意兒」。既是「玩意兒」,它的意義就應在於「玩」。玩是一種福,玩「古玩」更是一種對藝術對美麗的消受。明代的董其昌在《古董十三說》里有一句妙論,說玩古董有卻病延年之助。這話說得在理,玩古玩,寄情於物,忘卻人間諸多煩惱,思緒沉浸在藝術品的精緻與粗糙、真實與虛幻、研究與把玩之間,自然會心胸悠暢,神情怡然。再加之經常於坊間地攤、市場店鋪中穿行,輕鬆愉悅間得散步之身體鍛煉,自然會有「卻病延年之助」了。

    人類有五大層面的需要,即生存、安全、歸宿、尊重與精神。它們依次由低級向高級,由物質到精神,互為聯繫互為依存,缺失了哪一個也不行。這其中,只有精神需要是最高級的需要,它包含了人類理想、信念、審美、創造、自由、快樂等需求。古玩屬於雅玩的範疇,它無疑是人們精神文化和審美的需求。一個古玩鑒賞家未必是個金錢富有者,但他一定是個精神文化與審美經驗的富有者;一件古玩,它也未必價值連城,但它一定具有某一方面的審美價值和情致意趣。能從古玩中玩出意趣與快樂的人無疑是最具精神內涵的人和精神最富有的人。

    既然是玩,免不了會玩出些名堂來。玩到寢食難安,玩到四處淘取,玩到去粗取精,玩到難捨難分方成境界。我早年喜藏竹刻匏器、粉盒壁瓶、青花梧桐紋外銷瓷、淺絳彩瓷、民國月份牌、文革繪畫等,一邊買一邊讀書學習,從「吃藥」到痴迷,從泛獵到專一,逐漸進入了一個敏求而挑剔的境地。閑下來靜思前塵影事,雖然慶幸自己此生有癖,不致活得蒼白而無深情,但個中甘苦,卻也很讓人體會情深易老,風物長移之感。幾年前,我曾賣掉一批淺絳彩瓷,其中有一件晚清張炎茂所繪的雙獅輔首梧桐仕女方瓶。瓶上的梧桐和仕女畫得極雅緻。春意闌珊,梧桐樹下款步走來的仕女著一襲藕荷色長裙、橘黃色薄衫,衣袂輕飄,體態盈盈。她懷中抱一長簫,臉微揚,精緻的髮髻襯著似有淺笑的端莊五官,一派綿綿的情致和出塵的空靈,似乎滿身都散發著幽幽的書樂之香。只因瓶口上有一小磕而歸入處理之列。賣掉的當天,就多了一份寂寥清愁,少了一段冷香幽韻,如同姜夔身邊不見了低唱的小紅。沒辦法,只好第二天就同買家商量,將這一隻仕女方瓶買回。一日小別,重逢時看她似鬢雲紛亂,薄衫不整,淺笑的粉臉也暗淡和憔悴了三分,自是收入書房之中,從此朝夕相伴了。玩是要花費心智的,這種心智的花費有時是需要寸心投入、痴迷入境的,但有時也應該是平和心態、氣定神閑的。把古玩作為怡情物,作為對古人的一種幽思緬想,才是和古玩的真緣分。

    古人之於古玩主要是「玩」,而今天的古玩愛好者大都是刻意去藏,或說以藏養藏,賺取利潤。這也沒什麼錯處,但獨缺了玩的樂趣,實在是有悖於古玩本義。米南宮曾言:「博易,自是雅緻。今人收一物與生命俱,大可笑。人生適目中,看久即厭,時易新玩,兩適其俗乃是達者。」明白道出古玩不但是用來玩的,而且要經常交換著玩。我每得一幅好畫或一件好瓷,總要設榻置幾,烹酒煮茶,呼三五知幾共同欣賞。字畫、瓷器如此,古玉硯石、竹刻匏器之類更是日常隨意的把玩之物,摩挲到稜角渾圓、通體包漿、光可鑒人方顯出它們讓人由愛而玩的價值。而如今這種隨意在多數人的身上不見了,古玩之「玩」的屬性淡化了,這不能不說是現代收藏者的文化缺遺。

    董其昌在《古董十三說》里又說:「古董非草草可玩也。先治幽軒邃室,雖在城市,有山林之致。」 董其昌是一種大玩,後人鮮有玩得過他的。我輩玩古玩,其實大可不必效他的「幽軒邃室」,書房一室或是小廳一間足矣。但我們可仿效他的心性行徑,以求「山林之致」,藉以增加我們自己的樂趣與情致。我有一位工人朋友,家中只一室一廳,他收藏古錢幣多年,手中藏有多種珍貴的雕母錢和歷代古錢幣上萬枚。他工作之餘最大的樂趣就是沉浸在他的小屋中讀書或是和朋友研究錢幣,快樂無比。可見玩的快樂在於那一份投入,在於那從中獲得的精神愉悅。

    在社會需求不斷多元化的時代,在生活快節奏的今天,「玩」是休閑的最佳表現形式,而「古玩」則又是最具情致的一種「玩」,玩中獲得追尋之樂、鑒賞之樂、研究之樂、著文之樂……有這許許多多樂趣可玩,我們又何樂而不玩呢?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玩心,從先師聖人孔老夫子到20世紀的文學大師魯迅,都可謂是會玩之人。記得孔夫子曾說過「玩索而有得」的話,可見他是主張要玩,且要玩有所得的。怎樣才能玩有所得?古玩是最屬玩有所得的一類,當年魯迅先生曾涉足多個收藏領域,對他的學術思想和文學創作有很大的幫助。在今天的文學界,香港的董橋,北京的高洪波,都屬於創作之餘會玩的人,會逛坊間舊物攤和古玩店的人,他們由此而生髮的情思、增長的學識和個人的修養以及寫出的文章都顯得與眾不同。玩有所得,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最為明顯。

    記得蘇雪林在一本書中說過這樣的話:「骨董家,其所以與藝術家不同者只是沒有那樣深厚的知識罷了。他愛藝術品,愛歷史遺物、民間工藝以及玩具之類,或自然物如木葉貝殼亦無不愛。這些人稱作骨董家或者不如稱之曰好事家(Dilettante)更是適切。」說玩古玩是「好事家」倒是有道理,但說古董家「沒有那樣深厚的知識」倒是不盡然。玩古玩的人來自社會各個階層、各個行業。論學識,確實有人目不識丁,但也有人學富五車;論財富,有人可能身無分文,但也有人富可敵國。這一類人哪怕身無分文,也懷揣巨富的夢想;即使目不識丁,也藏著學者的追求。這裡有大喜大悲,這裡有大起大落,姑且不論發現和探索的無窮魅力,僅僅是真和假,古和今,美和丑的爭論就讓古董人接觸到人類永恆的主題和無盡的奧妙。

    記得前些年社會上曾有「不到北京不知……,不到上海不知……,不到海南不知……」的順口溜流傳,其實這裡倒是應加上「不到古玩店不知學問小」一句。確實如此,古玩穿越時空,上承遠古,下啟明清,是中國人心的行囊和夢的家園。每一類每一件舊物都蘊含著諸多方面的學識與掌故,都記載著前朝先賢們的精心追求與創造;每摩挲一件古玩都不知與多少先人的掌心相合,每查明一件古玩的來龍去脈,都會獲得一份學識的增長。玩古玩如同讀書,在玩中獲取學識與智慧,在玩中求得升華與永恆。因為古玩大都是手工時代的藝術品,滿蘊著人類的藝術創造與情感投入,相比大工業時代現代化生產線上製造出來的東西更具有價值要素。同時古玩又是最具個性化的體現,每個人所喜歡的不同,情致的不同,修養的不同,都能在對古玩的喜愛中體現出來。而每個人所守望的古玩,也都能打上個人的烙印,有了個人的氣息和光澤,這種氣息和光澤將隨著歲月的流轉而成為永恆的美麗。

    有人說,這樣玩下去快樂是快樂了,是不是久玩會喪志啊,這恐怕是「玩物喪志」的古訓對人的影響。其實「玩物」與「喪志」之間本無太多的必然聯繫。玩物是一種寄託,有的人寄情山水,有的人寄情紅顏,有的人寄情遊樂,有的人寄情於物,同樣是一種「志」。問題的實質是對這種「玩」和「寄」的度的把握。如果度把握不好,任何「玩」與「寄」都會失當,因為身外之物的興趣跟自身建設的要求有時並不同步共榮,更何況失度的物之戀有時竟能致疾呢?人們常以淡泊身外之物為高格,大體也包含了這點因由在此。如果度把握得好,不僅能玩出情致,還能玩出成就,玩出事業。京城的大玩家王世襄先生,玩了一生,玩鷹玩狗玩鴿,玩葫蘆玩竹刻玩傢具,玩古琴玩香爐玩漆器,「玩」到晚年,他本人則成了中國文化的一寶。他的即興玩物,他的「儷松居」藏品,在2004年成為拍賣界最大的亮點與新聞。還有京城另一玩家馬未都先生,不僅玩得學問越來越大,身價越來越高,還玩出了一個京城頗具實力與特色的「觀復博物館」。什麼樣的玩能與此相比呢?山水,遊樂,釣場,麻將桌?我想,其樂其得都與此相去甚遠。

 

                                       

 

  曆數世間,惟有古玩是情趣與財富共增的投資方式。即在玩中一邊獲得精神上的愉悅與情致,同時又開闢了一條生財的渠道。

  如今,古代的和傳統的藝術品,對現代心智的吸引力越來越強烈。有媒體說這是受一種懷舊情緒的影響,人們意識到古人的遺作比現代人的藝術更能準確地傳達著過去與現代之間的姻親感。我想這只是其中一個方面的原因,另一個重要因素是消費者選擇的自由化程度的提高,市場讓他們感到這其中有錢可賺。過去在商者常說這樣的話:米是一分利,布是十分利,鹽是百分利,茶是千分利,古玩是萬分利。這種說法未免有誇張的成分,但也說明在諸種經營中古玩是一個暴利行業。所以古玩界又有「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說法。

    董其昌在《古董十三說》中還說:「古之好古者聚道,今之好古者聚財。」這也未必,好古者聚財與聚道也不能分古今,況且董其昌的「今」如今也成為古了。但古玩一定是要經營的,玩古玩也要講究賺,倘若越玩越賠,越玩越窮,那還有誰來參與,還有什麼情致可談呢?

    據國內主要藝術品拍賣公司統計,從1994年以來的十幾年間,明代青花官窯器市場價增長了40倍。而在全國各大古玩市場調查得知,從2000年以來的四五年間,清末民初的淺絳彩瓷的市場價增長了近10倍。試想,除去學識、情致、藝術品把玩的樂趣不計,就投資本身說,還有什麼比藝術品收藏更能賺錢?另據全球投資市場調查,近十年間,在股票、房地產和藝術品三大投資領域,增幅最高、獲利最大的是藝術品。這些都足以說明,古玩不僅是玩有所樂、玩有所得,還會玩有所賺。當然了,玩古玩也有玩賠的,玩進去的,但那是非正常因素,這就歸結到另一個話題,古玩雖好玩,但不是人人都可玩的,它是學識、財富與悟性的綜合之玩,情致之玩,是玩的最高境界。

    有人會說,玩古玩得需要大手筆投資,小錢如何玩得!此話說得既有道理,又沒道理。有道理是說要進出拍賣行,玩古代名家字畫,玩宋代五大名窯,玩明清官窯,玩漢唐古玉,那是需要大投資,手中最起碼得握有幾百萬。這是玩,更重要的是投資,求回報。大眾之玩之賺不必有這樣的大手筆,三五萬足可玩得開心,賺得快活。我有一位朋友,用了三年時間,花了6萬元人民幣,藏了500把民國以前的瓷壺,其書房取名「五壺軒」。同城幾位企業家看好了他這500把瓷壺,欲出10萬、15萬元收藏,他執意不肯。據專家稱,以當下的市場行情,再過十年,他的這500把壺,其價值少說也在50萬元左右。最近,他已與一家出版社簽約,正在整理他的壺,準備出版《中國瓷壺鑒賞圖錄》。還有一位書法界的朋友,兩年時間,花了不到兩萬元人民幣,利用出差的機會,跑了全國十幾個城市,收藏了二百多件水盂。最近,他也在搜集整理資料,開始寫一本《中國水盂》的書,將來待書出版後,他這兩萬元集藏的水盂,其價值將遠在兩萬元之上。

    然而,玩有所賺又不僅僅是金錢增值這麼簡單。我熟識的一位收藏書畫的老先生,曾將一幅倪雲林的山水拿到北京找一位專家鑒定,誰知這位專家一眼沒看就婉言拒絕了。專家說,我不鑒定,一是讓老人免遭可能的壞結果打擊,二是不急於賣錢就沒必要鑒定,三是真正的藝術品無論真偽收藏永遠有價值。專家的意見讓我折服,說得極為在理。是啊,你的收藏既然感官和心靈都得到了愉悅,且還從中體驗了歷史時光的流轉,那麼,讓它繼續陪伴你幾十年又有什麼不好?所以說,古玩是要在玩中賺,但又絕不同於做買賣那般簡單地賺現錢,古玩最主要賺的是一個賞心悅目的心情、胸襟飽滿的狀態和頤養心性的途徑。所以玩有所賺的過程應當是這樣的:愛而藏之,藏而玩之,玩而研之,研而賺之,賺而益玩之,直至成為一個有學識、有悟性、有眼力、有財富、有境界的大玩家。

    不管是從玩的角度講還是從賺的角度講,古玩是個永無止境的世界。古玩的價格永遠讓人摸不著頭緒,離譜、驚世,甚至於荒誕。一件古玩,價格可以數倍於一個人幾生或多個人一生的積累。但是只有玩古玩的人才知道,人之一生的光景要遠比一件古玩生動得多。所以,在玩古玩的人看來,古玩的價格又最是好把握,一點也不離譜,一點也不荒誕。當有人因為豪宅香車、金錢美女而變得激昂張揚起來的時候,玩古玩的人會從容一笑,因為他知道,標誌財富的永遠是天文數字,而只有古玩能將這種天文數字演繹得如火如荼,有情有致;只有古玩這種塵世最美好的結晶,能代表永恆。玩過古玩,面對多少財富,不再心怯,不再失措,天文數字也可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如同歷經滄海,不再懼怕大河;上過高山,難再敬畏小丘,從而能平淡看待財富,看待一切。這就是張伯駒將國寶級的《平復帖》、《游春圖》獻給國家的境界,是絢爛之極歸於平淡的心態,也是古玩情致的最高境界。

 

             

                      《當時只道是尋常——收藏隨筆》,初國卿著,中國林業

                 出版社2007年8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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