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研究 | 草書、詩文與酒的關係淺說

  中國書法是一門以漢字為載體而書寫詩文的獨特藝術,尤其是草書,在表現詩詞文章的奇妙意境方面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草書由於自由空間多、意象變化大,相對於其他書體,更能淋漓盡致地表達書作者豐富多彩的思想感情。因此,草書被譽為書法皇冠上的一顆璀璨的明珠。而狂草相比於章草和小草,則更具有這樣的先天優勢。

  古人的詩詞文章(除了刻板印刷之外)都是藉助於書法而得以傳播的,且詩詞文章往往藉助書法得到更加完美的情境表達。因此,歷史上曾經出現過很多詩書合璧的優秀篇章,譬如王羲之《蘭亭序》、李白《上陽台帖》、孫過庭《書譜》、蘇軾《黃州寒食詩》以及毛澤東主席書寫的很多自作詩詞等。因此,書法與詩文不僅在形式上有聯繫,在精神層面上也有著許多內在的關聯。書寫自己的詩詞文章是如此,書寫他人的詩詞文章亦是同理,是一種精神層面上的具有特殊意義的再創作。

李白《上陽台帖》

鮮於樞《醉時歌》局部

  同時,又因為文人墨客大多喜歡飲酒,所以他們的筆下便有了許許多多關於飲酒的描寫。於是,詩詞文章和書法便與酒結下了不解之緣。杜甫詩曰:「寬心應是酒,遣興莫過詩。此意陶潛解,吾生後汝期。」(《可惜》)便是這樣的真實寫照。

  據相關資料記載,我國歷史上最為著名的兩位狂草大家張旭和懷素都有酒後作書的習慣。從李白和杜甫所寫的一些詩歌可看出端倪,如「少年上人號懷素,草書天下稱獨步。墨池飛出北溟魚,筆鋒殺盡中山兔。八月九月天氣涼,酒徒詞客滿高堂。箋麻素絹排數廂,宣州石硯墨色光。吾師醉後倚繩床,須臾掃盡數千張」(李白《草書歌行》),「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孫前,揮毫落紙如雲煙」(杜甫《飲中八仙歌》)。張旭懷素二人作書常以牆壁為紙,自由揮灑,雖然不易保留,但可以想像出他們題壁的作品比我們今天看到的作品還要恣肆顛狂一些。旭素追求的是「孤蓬自振,驚沙坐飛」的奇妙境界,其情感表現方式已遠離「二王」草書的中正典雅和秀美飄逸。當時的詩人都認為這樣的作品根源在於藉助了酒的力量。

  唐代許瑤說:「志在新奇無定則,古瘦淋漓半無墨。醉來信手兩三行,醒後卻書書不得。」(《題懷素上人草書》)可謂信之彌深,讚譽有加。草書和酒結緣,書家筆下出現超乎尋常的發揮,不得不說是酒的力量在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懷素被稱為「狂僧」「醉素」,酒至酣醉則放浪形骸,不拘小節,作書不拘泥於一點一畫。其實仔細分析起來,我認為,這些書家並不是真正地喝醉,而是借酒助興,從而打破理性的藩籬,解除心中之束縛,盡情而自由地發揮,達到物我兩忘、自由自在的精神境界。黃庭堅《山谷文集》中說:「然顛長史、狂僧皆倚酒而通神入妙。余不飲酒,忽五十年,雖欲善其事,而器不利,行筆處時時蹇蹶,計遂不得復如醉時書也。」亦可謂是心得之言,從另外一個側面證明了酒在草書創作當中的特殊作用。

  酒可以激發文人藝術創作的靈感,這似乎已經是人們的一種共識。我國古代文人以酒激情、借酒言志、借酒消愁、品評人生,曹操有「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短歌行》),李白有「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行路難》),劉禹錫有「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白居易有「為我引杯添酒飲,與君把箸擊盤歌」(《醉贈劉二十八使君》),孟浩然有「開筵面場圃,把酒話桑麻」(《過故人庄》),歐陽修有「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醉翁亭記》),范仲淹有「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岳陽樓記》),蘇軾有「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水調歌頭·丙辰中秋》),辛棄疾有「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唐寅有「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桃花庵歌》)。陶淵明有《飲酒二十首》,杜甫有《飲中八仙歌》,蘇軾有《前後赤壁賦》,尤其是陶淵明的詩,幾乎篇篇寫到酒。據統計,李白和杜甫的詩文中寫有酒的,李白有170首(篇),占其詩文百分之十六,杜甫有300首(篇),占其詩文的百分之二十一。這個比例就已經足以使人感到詩人們對酒的重視程度。試想,如果沒有酒,中國文學史肯定就會大打折扣,黯然失色。酒給文人創作衝動和藝術靈感。「李白斗酒詩百篇」「張旭三杯草聖傳」,酒後作詩作書,才思敏捷,妙筆生花,妙語連珠,奇境迭出。張說《醉中作》:「醉後樂無極,彌勝未醉時。動容皆是舞,出語總成詩。」李白《將進酒》:「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所有這些,都因為有酒的存在而使人產生許多遐想,也為詩歌本身平添了幾分色彩。

  在書畫藝術的創作中,酒的作用就更為奇妙。「畫聖」吳道子作畫前必酣飲大醉方可動筆,酒後作畫,揮毫立就;「元四家」中的黃公望「酒不醉,不能畫」;「書聖」王羲之醉時揮毫而作《蘭亭序》,而至酒醒時再書數十本,終不能及之。在中國小說戲劇創作中,酒是構思故事情節、塑造人物形象的絕好素材。《三國演義》中的「曹操煮酒論英雄」,《水滸傳》中的「武松打虎」和「醉打蔣門神」,《西遊記》中的「孫悟空大鬧天宮」,《紅樓夢》中的「劉姥姥醉卧怡紅院」,京劇中的《貴妃醉酒》等都是家喻戶曉、眾所周知的借酒說事的經典之作。甚至可以說,一個酒字演繹出了人世間多少帝王將相、英雄豪傑、才子佳人以及普通百姓叱吒風雲、風雲際會、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的動人故事。由此可見,酒的作用何其之大,在人們的生活當中幾乎是必不可少。

  在現實生活中,很多人都喜歡飲酒,尤其是一些從事藝術創作的人。當酒進入體內以後,通過間接作用,使人產生一定的愉悅之感。愉悅的感覺使人產生暫時的亢奮,而這種亢奮有時候又可以帶來突發的靈感,當這種突發的靈感被技藝高超的藝術家捕捉到時,就會出現異乎尋常的發揮。

  當然,並不是說所有的藝術家都可以藉助酒而捕捉到藝術創作的靈感,這實在是因人而異的。有的藝術家並不擅飲酒,也同樣能創作出優秀作品。而有的性情豪放的藝術家,他們本身喜歡飲酒,也具有一定的酒量,因此,他們大多能在酒的刺激下進行藝術創作。有據可查的有王羲之、張旭、懷素、李白、杜甫、劉禹錫、白居易、歐陽修、蘇軾、辛棄疾等。白居易寫《琵琶行》,除了當時的那種特殊的情境感受激發靈感之外,當然飲酒也起到了一定的助推作用。只不過,我們不能將古人酒後作詩、作文、作書等理解為通常意義上的那種酩酊大醉之後,更何況古人所飲之酒和我們今天所飲的白酒是根本不同的,他們所飲的是酒精度數很低的米酒和水酒,其所說的「大醉」更應當理解為是「微醺」,至多是一種似醉非醉而頭腦還不至於達到不清醒的狀態,否則根本無法進行藝術創作。至於古人所講的「大醉,然後吟之書之」,我們不妨可以將此理解為古人的一種文學描寫的誇張手法,大可不必深以為然。試想,讓一個人真正喝得酩酊大醉,頭腦極度不清醒,恐怕也只有倒頭就睡的份,哪裡還能開口吟詩、潑墨揮毫呢?!

  但我也不同意某種看法。有的人說,酒後進行藝術創作純粹是瞎扯淡,認為只有在不飲酒而頭腦完全保持清醒的狀態下才能進行藝術創作,這種看法也未免有失偏頗和過於武斷。要知道,古人詩酒唱和是一種客觀的存在。因為,我們非常清楚,中國的酒文化由來已久,甚至有「無酒不成席」的說法。事實上也是如此,大家一起聚餐,只有飯菜而無酒助興,人們的心門很難開啟,甚至於會出現拘謹和尷尬。而只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的話匣子才會慢慢打開,興緻高漲而談性愈濃,場面氣氛一活躍,各種靈感自然會隨之產生。有的妙語連珠,有的引吭高歌,有的擊節三嘆……飽學而有心之士在此時此刻自然會有詩文書畫應運而生。

  因此,我也認為「張旭三杯草聖傳」「李白斗酒詩百篇」這樣的詩句絕非泛泛之談,也非矯情之論。它不僅揭示了酒對人的神經感官的刺激作用,也同時揭示了文學、草書與酒之間的關係。中國歷史上,在文學和書法方面,關於飲酒的實例不勝枚舉,所謂「琴棋書畫詩酒花」,這些都是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的。當然,凡事都要講求個「度」,所謂「物無美惡,過則為災」,在身體允許的情況下,適量飲酒,不僅不會有什麼壞處,反而會調節心情,聯絡感情,激發靈感,創作出出色的藝術作品,達到一種超乎尋常的藝術境界。

張瑞圖《杜甫〈飲中八仙歌〉局部》

來源:《中國書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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