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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樸善良的是他,奸詐刁蠻的也是他

這是思維補丁的第261篇文章

The Light In Me 來自思維補丁 04:25

很喜歡的一首歌,單曲循環系列!

頭圖基於CC0協議引用。

(一)

當我還是個孩子時,我就堅信我比別的小朋友更早地開始思考「人性」的多面性。

當時我隨母親生活在一處龐雜而頹敗的大院之中,住在那院子中的人幾經更迭,如今許多人的臉孔都已經變得模糊而遙遠了,但有一個「混混」的臉孔直至今天憶起也是十分清晰。

他沒有正經工作,整日里在街上閑逛,吹牛,耍流氓,口頭禪是一句抑揚頓挫的「哎呦,我操」,甭管是見到漂亮姑娘還是碰見自己親爹,他說話之前總是要強調一下這四個字,從不怕腎虛。總而言之吧,這廝就是和諧社會下一枚典型的不穩定因素。

我起初非常怕他,因為我第一次見他,就是目睹這廝與人互毆的慘烈現場。彼時年少天真,與小朋友之間的打架,也多半就是你給我一腳,我唾你一口而已,從來沒見過將人像畜生一樣打的恐怖場面——這廝那日便如厲鬼現世,披著半身鮮血,手中揮舞著一截小孩手腕般粗壯的棍子,狠狠地往地上蜷縮著的那個人腦袋上招呼,木棍真真實實地砸在人腦上,如果不是親耳聽到,你很難相信木棍和人的腦袋能發出這麼大的「咚咚聲」,直到地上的青年被打的昏厥了,才終於有行兇的同夥出來勸停。

這一切將我嚇的小臉煞白,再之後遇見他,心裡不自覺地就有些恐懼,躲的遠遠的,正臉也不敢瞧上一眼,但這人每次見我卻十分熱情友好,每次都要擰一下我的小胖臉,因為不知怎的,他家和我家竟然還有一些七拐八拐的親戚關係,論輩分,他是要像我母親尊一聲「姨媽」的。

那時我懵懵懂懂地剛開始認識這個社會,在內心裡,識人斷物只有一個十分粗淺的標準:「好還是壞」。動畫片里,黑貓警長就是好人,凡是與它作對的都是壞人;西遊記里,孫悟空就是好人,凡是與猴子為敵的都是妖怪,都是壞人;看一部未知的電影,總是急於問清楚:這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啊?

所以這個「混混叔叔」就讓我的認知產生了十分分裂的錯覺——我不知道該把他歸於「好人」那一撥,還是把他歸位「壞人」那一類。

說他是好人,顯然一般的混蛋都會覺得冤枉,因為他的日常行為已經不是「壞」而是「惡」,他整日里欺辱弱小,攔劫要錢,當年每隔5日便有「大集」,集市上他總是帶領著一眾混混對異鄉人四處吃拿卡要,不僅買賣人飽受其苦,連趕集的人他們也不放過,五塊十塊地要錢,頗有路霸的作風。

說他是壞人,似乎又有一些不妥和「喪良心」,因為他對親戚朋友的確又是十分夠意思的,有什麼事情需要他幫忙,他總是不遺餘力地盡心辦好,不僅自己動手,還招呼一幫兄弟們一起給你打雜,見到熟人總是十分熱情,連我這個遠方親戚也受過他塞給的好多水果糖餅。

對親人愛,這不奇怪,我想這是人之本能,我奇怪的是這樣一個對親人愛的人,為何同時也是對外人惡的小痞子?

(二)

如果你生活在一個「大家庭」,那麼你多半會有和我相類似的經歷。

家族裡難免有一些行為不端的人到處作孽,但往往,他們總是有一個共同的特徵:

「對親人愛,對外人惡」。

後來看電視,一個法制節目里,一個被判死刑的黑社會頭子,竟讓令全村老少集體給法院遞尚「聯名狀」,法院之外,鄉親們黑壓壓地跪了一群,請求法院從寬判決,給這個無惡不作的,手上攥著幾條人命強姦搶劫販毒開賭無惡不作的黑社會頭子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如果不是犯人在法庭上對自己罪行供認不諱,村民們的聯名聲援簡直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 法院是不是搞錯了,這明明是個好人啊!

記者去採訪那些村民,得到的回復也令人恍惚:這個在外面殺人不眨眼的大惡人,卻是個十足的孝子,他不僅孝順自己的父母,在村裡簡直可以稱得上是個「慈善家」,誰家有困難,他總是三五千地甩過去,連欠條都不用打一張,跪在外面請願的鄉親,不僅沒有受過他的欺辱,反而全部得到過這位大哥的恩惠, 以至於很多村民堅稱他是被法院冤枉的,是被「屈打成招」的。

「對親人愛,對外人惡」,這樣的例子似乎很多。

我見過自己家開小賣部把食品分為過期和非過期兩個格子賣給不同人的,陌生人來,賣的就是早已過了保質期不知道多少個月的東西,自家人來,賣的就是新鮮食物,往往還要在斤兩上額外贈送一些;我見過自家菜地分兩塊按不同標準打理的農民,一塊地里不噴或少噴農藥,另一塊地里不僅長噴農藥,而且噴的還是劇毒農藥,這樣的農藥可以最大化減少日常打理的頻次,這塊地里的蔬菜是要運到集市上賣的……

孫隆基先生在《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一書中,提出過一個令我感到十分震驚的觀點。他說,中國人只有在兩個人的時候,才是人,中國人一旦變成了一個獨立的個體,就極容易呈現出一種「非人」的狀態。也就是說,中國人的「自我」是由「二人」構成的。中國人的行事和道德標準往往也在這「二人」結構中體現的淋漓盡致——每個人都從與別人的關係中定義自己的存在方式。

類似的表述, 在費孝通先生所著的《鄉土中國》一書中,也有中國式的「差序格局」這樣經典的論述:中國社會的人際關係,就像在水中投入一顆石子,中國式關係就像那水面上泛開的一圈又一圈的水紋,關係由近及遠,每個人以自己為絕對中心,父母血親,姻親宗族,朋友同學,熟人夥伴,一圈一圈延伸開去,就像散盡的水紋一樣,很多標準和行事準則,不是按照一個固定標準去實施,而往往是按照這個差序格局的關係圈去區別對待。

因此,這就形成了一種典型的「熟人社會」的價值觀——對待自己親近的人,完全信任,身心俱親近,大家都十分講規矩,所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妻賢,一片中外和樂的融洽景象,大家在「熟人」的這個小圈子裡面,都是和善、幫扶、面帶微笑的。

但「熟人社會」的價值觀也有其明顯的弊病。

首當其衝的,就是大家在「熟人」的圈子裡,不僅相互幫助,且往往也到了不講規矩的地步,即大家對「熟人」行事的標準簡單而粗暴,只要他做的惡沒有傷害到「熟人」們,哪怕這個人在外面十惡不赦,但在「熟人」的小圈子裡,那麼這個人依然是講規矩的,乃至是受人尊敬的。

很多人評價中國人「不講規矩」,那是因為中國人心中的「規矩」並不是一條冰冷的鐵律,而往往隨著關係的親疏和遠近,有著不同的「規矩」。

在「熟人」的小圈子之外,也就是在中國人的「二人」關係從相熟到陌生之後,很多中國人就現了原形。對待「熟人」小圈子之外的陌生人,不僅不親近,反而常常表現的時常冷漠,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面孔。

不僅如此,一旦中國人走出「熟人」的小圈子之外,常常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保持警惕,因為他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早遇到欺騙、假貨和侮辱。同時,一旦走出「熟人」的小圈子,中國人害起人、騙起人來也絲毫沒有「負罪感」——反正我又不認識他!

最典型的就是那些整個一個村子都從事制假販假、電話詐騙的人,你會發現,在村子內部,也就是「熟人」的小圈子中,這些村民不僅不互相欺騙,反而十分誠信,簡直有夜不閉戶的周古風。

但另一方面,他們走出村子,騙起陌生人來,卻往往致人於傾家蕩產,連許多給孩子老人看病的醫療費也悉數騙走;做起假來,上至老人的假藥,下至嬰兒的假奶粉,一盒盒全是要命東西,他們也絲毫沒有覺得不妥——反正我又不是那些人!

(三)

 

進門拿花,出門帶刀——這就是我眼中的「中國人的小圈子觀念」。

在「熟人」的小圈子中,他是一副人形,可是一旦跨出「熟人關係」的那個小圈子,他就原形畢露顯現出一種可怕的「獸形」,即呈現出一種「非人」的狀態。

中國人最在意「熟人」這個小圈子內部對自己的看法和評價,相反對於陌生人的評價就不是特別在意,別陌生人罵做騙子乃至詛咒並不是一件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但是如果在「熟人」小圈子內部,哪怕被人評價為「不夠意思」都是一個人外在名聲的不可承受之重。

所以,在中國人不斷強化的「二人」關係之中,在小圈子內部,逐漸形成了一種畸形而奇特的關係,大家邁進「熟人」圈子之後,會拼了命地壓低自己的個性和自我,手捧鮮花,不斷告誡自己要「多吃虧、多做事,多為別人著想」,通過對小圈子裡面親朋好友的幫助和無微不至的照顧,獲得「熟人」圈子裡的正面評價,獲得「仁義」之名,受到圈子內部尊重。

小圈子,就像一道透明卻不透氣的牆,森嚴地矗立在「自己家人」和「外人」之中。這道牆是如此的高不可攀,以至於至今仍然是很多婆媳矛盾的核心焦點——對於婆婆而已,兒媳婦永遠都是那個她和兒子關起門來之外的「外人」。在我小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聽見左近的婆婆教導兒子要對兒媳婦「留個心眼」。

在大家的認知和所受過的教育中,中國農民的形象都被描繪成「淳樸善良」和「老實巴交」的老好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的確是這樣,如果你也生活在這個村落之中的話,你確實能夠體會到鄰里和宗親之間無私的幫扶和全然的信任。

但是,如果你不是那個小圈子之中的人,如果你是一個「圈外人」,冒然走進這樣一個封閉的「熟人」社會中,我想,可能你會更認同「窮鄉僻壤出刁民」這句略顯刻薄的話。

這是十分矛盾的兩張面孔:淳樸善良的是他,這是他走進「小圈子」時的面孔;可那奸詐刁蠻的竟然也是他,那是他踏出「小圈子」時的面孔。

這裡是思維補丁,謝謝你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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