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共讀,人而不仁
【共讀內容】
3.03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導讀學者】
張國明:瀋陽大學人文學院副教授
宋立林:曲阜師範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副教授
【共讀筆記】 (來源:論語滙)
張國明:
這一章文辭無難點
理解起來比較容易
從行文邏輯來看,與前兩章關係蠻大的
從一定程度上說,本章所言之事似有所指
即更多的指向季氏及三家僭禮樂之事!
三家祭祀之禮樂,陣容龐大,儀禮豐富,華麗雍容,從欣賞角度頗具價值。但在孔子看來卻一文不值!甚至起了反作用!
甚至在夫子眼中,這麼龐大的陣勢還不如平民簡簡單單的祭禮儀式
崔聖:
因為他們破壞了以禮約束士大夫的宗法制度。
張國明:
禮、樂給人以祥和以秩序,僭越之禮樂卻引起他人的不滿,貴族間的裂分
@崔聖?,正是這樣
故此,夫子有此一嘆:人而不仁,如禮何如樂何?
由憤慨而至感嘆,夫子之情盡顯其中
夫子亦是性情中人啊!
相較於仁,禮樂都成了外在程序儀式。仁才是內在的根本的。禮樂本由仁義而生,為展現仁義而存,為光大仁義而豐富發展。離開了仁義,禮樂只能走向沒落衰亡,或者叉入邪道,為奸徒小人所利用!
仁為種為根,禮樂為干為枝
禮樂如此,射、御、書、數之六藝莫不如此
順著夫子的思路,也可以說:人而不仁,如射何?如御何?如書何?如數何?
甚至可以說:人而不仁,如詩何?如書何?如易何?
確實人如果沒有對父兄的孝悌之心,沒有對尊長的敬愛之意,不把自己放低,而一味自我中心,心中沒有他人,再會讀詩,再會作樂,通曉諸多學問,又有什麼意義呢?
崔聖:
在仍然依靠封建及宗法制度治理的春秋時代,仍然要依靠國君及士大夫通過遵守禮樂制度來帶動社會治理,上層帶頭破壞禮樂制度,禮樂崩壞了,所以社會混亂,人而不仁。所以孔子由「憤慨而至感嘆。」
張國明:
還是那句話,孝悌父兄進而泛愛他人之父兄,即是親仁行仁。此乃立身之本成人之基。有了這個本這個基,方可學詩書禮樂。否則無意義乃至相反!
一句話總結:有文化不代表有素養。素養之核即是仁行。
柴俊: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孔子感嘆:「人要是沒有仁,怎麼可以用禮!人要是沒有仁,樂又有什麼用!」
老子曰:「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但是孔子卻注重禮樂,是否兩者的觀點在這裡是不同的呢?從這一句話我們知道,道家和儒家在追求的本質問題上是一樣的。人要是沒有了仁心,那不僅是缺乏忠信這麼簡單了,禮在不仁者眼裡,就是篡位的目標,所以就成了「亂之首」。這一點從本篇前兩章就可以看出,魯國的三家自己帶頭篡用天子之禮,而給自己埋下了家臣內亂的禍根。所以,孔子認為「禮」和「樂」必須以仁為根本,或者說「禮」和「樂」應該是由內心出發,而不能僅僅停留在表面的學習。
另一方面,孔子常常將「禮」「 樂」並稱。禮主敬,樂主和,禮樂並稱,就像「禮之用,和為貴」一樣,禮沒有樂就會拘束,樂沒有禮則會過分追求娛樂,二者結合,才會恰到好處。
馬震宇:
「仁」是不好用語言表達的,但身體力行中可以體現「仁」;
禮和樂是教化人為「仁」的方式,但如果在教化的過程中以禮和樂形式來彰顯「仁」,就形式化了。(因為也實在沒有其它方法來更好的展示「仁」了{行仁的人不太在意表現形式,反而會被誤解})
劉國慶:
孔子這一段,是講仁與禮的關係的。問題是「如禮何?」究竟如何理解。按照字面的理解是:拿禮樂怎麼樣呢?皇侃和朱熹的解釋是:「而禮樂不為之用也」。包咸說:必不能行禮樂。意思雖然不太明確,但還是能夠明白:人如果不仁,即使是遵禮奏樂也不會有什麼效果。
這段話表達了孔子是關注禮樂的現實效果的。孔子希望禮樂達到什麼效果?
早在《學而》中就由有子說出來了:禮之用,和為貴。換句話說,如果「人而不仁」,那麼即使是「尊禮行樂」,也是得不到和諧的。
孔子在論語中還說過一段相近的話「禮雲禮雲,玉帛云乎哉?樂雲樂雲,鐘鼓云乎哉?」也是認為禮樂不僅僅是形式,必須有內容在。這內容,就是仁。
皇侃朱熹認為這段也是說季氏的。不知道是他們真的這麼認為,還是明明知道不是說季氏,還不想說出來。在我看來,這段似乎不是說季氏的,因為季氏處處僭越,根本就沒有把禮當一回事,而這段分明是說一個內心不仁但又行禮如儀的人,達不到和諧的目的的。季氏並不符合這個條件。那麼,孔子又是在說誰呢?
其實,當時內心不仁,而又行禮如儀的人,不是季氏,而是季氏的國君-魯昭公,也就是孔子的國君。如果說季氏是真小人,魯昭公就是偽君子。我們為什麼這麼說?
關於魯昭公」不仁」的事情,叔孫豹(叔孫穆叔,就是那位闡述三不朽終極價值的哲人,個人認為是對漢族影響最深遠的人之一),在魯大夫們討論立誰當國君的時候就說:
""今裯(昭公名姬裯)非適嗣,且又居喪,意不在戚而有喜色,若果立,必為季氏憂。""
父親去世,不僅沒有哀傷之心,還面有喜色,這是什麼人呢?
雖然昭公不仁,但卻非常知禮。左傳記載:
公如晉,自郊勞至於贈賄,無失禮。
晉侯謂女叔齊曰:」魯侯不亦善於禮乎?「
對曰:」魯侯焉知禮?」
公曰:""何為?自郊勞至於贈賄,禮無違者,何故不知?」
對曰:」是儀也,不可謂禮。
禮所以守其國,行其政令,無失其民者也,今政令在家,不能取也,有子家羈,弗能用也,奸大國之盟,陵虐小國,利人之難,不知其私,公室四分,民食於他,思莫在公,不圖其終,為國君,難將及身,不恤其所,禮之本末,將於此乎在,而屑屑焉習儀以亟,言善於禮,不亦遠乎?」
君子謂叔侯於是乎知禮。
女叔齊直接說昭公「奸大國之盟,凌虐小國,利人之難」,整個一個欺軟怕硬、落井下石的人,卻「無失禮」,正是孔子所諷刺的吧?
甚至是在昭公死後,關於這位偽君子是否「知禮」的問題,還是一個「國際話題」:
陳司敗問:「昭公知禮乎?」孔子曰:「知禮。」孔子退,揖巫馬期而進之,曰:「吾聞君子不黨。君子亦黨乎?君娶於吳,為同姓,謂之吳孟子。君而知禮,孰不知禮?」
巫馬期以告。子曰:「丘也幸,苟有過,人必知之。」
違反「同姓不婚」的基本規則,卻用改稱謂的方式(改叫「吳孟子」)掩耳盜鈴,這不是偽君子,又是什麼呢?
甚至,昭公的偽君子都帶累了孔子。孔子還是囿於「臣為君隱」的封建規則中出不來,以至於像這樣一位偽君子,孔子都被迫說「知禮」,被陳司敗嘲笑為「私黨」,不能堅守真誠的基本價值。
那麼,處於君是偽君子,臣是真小人夾縫中的孔子,該如何堅持自己呢?
孔子的辦法,是「攝禮歸仁」,強調「仁」是禮的根本,以彌禮的不足。「人而不仁,如禮何?」就是要把禮建立在「仁」的基礎上。這固然為人才的培養開了一條康庄大道,但對當代的、現實的政治卻很不樂觀。看冉有為季氏宰,孔子要「明鼓而攻之」,子夏在西河設教,魏國孕育出了法家,就能明白了。儒學以仁禮為教,而不研究如何制約君王的惡,是無法在濁世中堅持自己,甚至造福一方,解決現實的問題的。只能淪為像昭公這樣「偽君子」的君王的遮羞布,留下「昭公知禮」的人格悲劇。
我心悲涼
丁躍偉:
質猶文也,文猶質也。仁亦需賴禮樂以表達。通過學習禮樂是否能使人心復歸於仁?
張弛弘弢:
@馬震宇? 此【亂】,可否亦解為「治」 ?
@劉國慶 ?答「知禮」,這本身就是禮呀! 昭,明白。謚「昭」,似與其生前禮敬夫子有關。
劉國慶:
誠與禮衝突的時候,何取何舍?@張弛弘弢 ?
張弛弘弢:
知若與禮衝突,取禮舍知。
與仁、與義,亦然。
劉國慶:
智和誠不同。智可能預設了前提。所謂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也是一種智。誠的要求更為明確,不能遮掩。
張弛弘弢:
夫子視昭公為家人(長)。
家人有過不宜暴揚,不宜輕棄。此事難言,借他事而隱諷之;今日不悟,俟來日正警之。如春風之解凍、和氣之消冰,才是家庭的典範。
—— 洪應明
【論語匯】這個大家庭,亦當如此。
湯兆寧:
@張國明?「確實人如果沒有對父兄的孝悌之心,沒有對尊長的敬愛之意,不把自己放低,而一味自我中心,心中沒有他人,再會讀詩,再會作樂,通曉諸多學問,又有什麼意義呢?」。十分尖銳到位的點評,張老師講的好精彩!!謝謝,受教受益。[玫瑰][玫瑰][玫瑰]
劉國慶:
@張弛弘弢 其實在北方地區(魯國)還囿於家庭主義的時候,南方(出國)已經從家庭主義中擺脫出來了。我們從屈原的身上看不到這種扭曲人格的做法。看到的是真誠的愛國主義。在昭公知禮這件事情上,我們看到孔子的進退兩難。
張弛弘弢:
@劉國慶 ?劉兄
家庭後邊不能放「主義」兩字吧。家庭,感覺是溫馨和諧的,加上「主義」就政治化了。如愛國和愛國主義是倆事兒一樣。
楚國,同是黃帝苗裔,大同小異。
我認為,只要讀出了夫子的「難」就差不多了。
劉國慶:
有的。認為家庭比真誠還重要,就是「主義」了。
當一個局部因素,扭曲了整體的時候,就可以叫做這個局部的「主義」。
春秋各國,實際上文化上相差很大。魯重禮,齊重國家干預經濟、楚先郡縣、鄭重商重法重約,秦虎狼之國,三晉重法。都自稱體系,很有意思的。
吳小萌:
我也說說「為禮何」…
我餓了想吃飯,不吃飯不好,但我又知道不能多吃,多吃了下頓沒得吃,或多吃了會生病等。這個就叫做仁。如果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那就好辦多了,我時刻注意這一點自己的言行就行了。
但是,世界上的人很多,除了吃飯一件事情以外,還有許多其他的事情。就吃飯而言,每個人的食量不一樣,什麼叫多吃少吃,就不盡相同。同理,每個人做同一件事情的用力程度也不一樣,儘管各自都以為做得恰好到了「仁」的程度。於是,為了協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需要一定的標準化。這個標準化,就是「禮」。
我總是時不時與其他人的觀點不一致,倒不是我故意而為之,而確屬我的理論「一以貫之」的自然外推。
很多人認為,禮是仁的表達,我始終不這樣認為,我認為,仁的表達是義,不是禮。禮是一種制約,不是表達!
拿紅綠燈來說,就是一種交通制約,就是一種禮。然而,它卻不是「保持交通順暢、禮讓行人」等一系列「交通仁」的表達。個別時段的交通的仁,有時可能是靈活的,如在夜深人靜又有急事處理的時候,然而,涉及到交通法規的「禮」,就有了強制的意味。強制,不是仁!
比如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就不是禮,而是仁。如果每個人以這句話作為人與人相處的準則,那就不需要禮來約束,他的所有行為,除了一些個體不同的偏差以外,則都是仁的行為。
所以,禮,不是仁,「不過」又「及」,才是仁。只要知道了什麼是仁,才可以理解禮,並遵守禮,實現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社會運轉之仁。所以,不知道仁是什麼,也就不知道為何要用禮,也就不會去遵守禮。
那樂呢?樂就更不是仁了。
一方面,它是用來緩解行禮時的枯燥和乏味的,引進來「樂」,是為了起到中和作用,不至於在枯燥的路上走過了頭。如同文學藝術之於日常繁瑣、廝殺打拚。禮樂中和本身,其本質也就是仁。
另一方面,「樂」是人類內秉的臆測思維表達的必然,通過它的表達,使我們進入「祭神如神在」的境界,而不至於讓我們生活一直處在「沒有神」的世界,那樣的話,我們在實證路上的的困惑和迷茫,就無從得到排解。因為,世界,總有實證不能解決的問題。
如果一個人不能被感動,不能用神來「欺騙」自己,不能用一種臆測的方式來解釋碰到的未知,那就不是一個孔子模式中的「仁人」。
實證與臆測的結合,其本質也是仁。
柴俊:
不過按照你的說法,「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應該也是「義」,是「仁」的表達
吳小萌:
@柴俊,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普遍抽象,不是具象…
所以,不是表達。
我想在這裡訓斥人,考慮到別人訓斥我的時候,我也會不高興,所以,我就不在這裡訓斥人。這個是「義舉」,是義,是表達。
當然,孔子不會抽象到數學公式,也不會抽象到物理生物原理,只能抽想到這一步了…
——<參考資料>——
資料編纂:【論語滙】志願者
【論語譯註】
楊伯竣 八佾第三
3.3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
【譯文】孔子說:「做了人,卻不仁,怎樣來對待禮儀制度呢?做了人,卻不仁,怎樣來對待音樂呢?」
【論語正義】
3.3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包曰:「言人而不仁,必不能行禮樂。」
o正義曰:皇疏云:「此章亦爲季氏出也。季氏僭濫王者禮樂,其既不仁,則奈此禮何乎?」
o註:「言人而不仁,必不能行禮樂。」
o正義曰:《儒行》云:「禮節者,仁之貌也。歌樂者,仁之和也。」禮樂所以飾仁,故惟仁者能行禮樂。《仲尼燕居》云:「子曰:『制度在祀,文爲在祀,行之其在人乎?』」又對子張問曰:「師,爾以爲必鋪幾筵,升降酌獻酬酢,然後謂之禮乎?爾以爲必行綴兆,與羽籥,作鍾鼓,然後謂之樂乎?言而履之,禮也。行而樂之,樂也。君子力行此二者,以南面而立,夫是以天下太平也。」案:「言而履之」,「行而樂之」,此仁者所爲。孟子論禮樂而扒本於事親從兄,爲仁義之實,仁統四德,故此言不仁之人不能行禮樂也。《漢書翟方進傳》引此文,說之云:「言不仁之人,亡所施用;不仁而多材,國之患也。」亡所施用,則不能行禮樂,雖多材,祗爲不善而已。當夫子時,禮樂征伐自大夫出,而僭竊相仍,習非勝是,欲不崩壞,不可得矣。
【論語註疏】
3.3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包曰:「言人而不仁,必不能行禮樂。」
【疏】「子曰」至「樂何」。[表情]正義曰:此章言禮樂資仁而行也。「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者,如,奈也。言人而不仁,奈此禮樂何?謂必不能行禮樂也。
【論語集注】
3.3 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樂何?」游氏曰「人而不仁,則人心亡矣,其如禮樂何哉?言雖欲用之,而禮樂不為之用也。」程子曰:「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則無序而不和。」李氏曰:「禮樂待人而後行,苟非其人,則雖玉帛交錯,鐘鼓鏗鏘,亦將如之何哉?」然記者序此於八佾雍徹之後,疑其為僭禮樂者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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