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重的危機感往往使危機本身得以避免
德國已故總理施密特說過:「真正的問題永遠難以解決,最高的境界實際上就是轉換。」戰略的最高境界是因勢利導,而不是把對方吃掉,你今天能吃掉嗎?我們能吃掉美國嗎?美國能吃掉我們嗎?我們能讓日本永遠沉沒嗎?讓那個島沉到海底去嗎?日本能再一次侵略中國嗎?誰都不行,今天就在這樣的環境下,不管喜歡不喜歡,不管願意不願意,只有共存一途,雖然要鬥爭,雖然要衝突,但是共存是傾向,那麼怎麼實現因勢利導呢?
這就要善於利用不確定性,情況越明了,不確定性越小,領導藝術發揮的空間也越小,反之,不確定性越大,領導藝術發揮的空間也就越大。我們今天的人不喜歡風浪,跟毛澤東不一樣。毛澤東說:「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他覺得,風浪小了,顯不出這個掌舵人的本事,等風浪大一點,能看到我操船的本事。我們覺得風浪不能大,風浪一大,我們的船就翻了,這種狀態就不行。要想真正地實現轉換,你就得利用這個不確定性,什麼都搞得清楚,哪有你的發揮空間呀?那就是三岔口,你砍我一刀,我砍你一刀,你也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這個時候雙方存在很大的不確定性,是你發揮空間最大的時候。危機處理理論,不是什麼高深的理論,一個最根本的要訣就是,領導者站出來,讓別人看見你。就是這麼一句話。實現轉換,利用不確定性,最關鍵的就是不怕事,不怕事,你就能把這個事態往有利的方向轉化,你就能夠有效地遏制危機的危害面,利用危機的功能面。不要以為危機都是災難,危機都有功能面,要利用危機的功能面。
馬航空難後,我們提出來在南沙群島建機場,我們急需在南海島嶼建立機場和搜救中心,以維護南海航道的安全,這就是危機的功能面。我們平常要在南沙群島建機場,那毛病大了,「中國威脅論」就會冒出來。這回空難搜救連美國也來了,大家都來了,卻找不出失事飛機來,證明了什麼呢?這個區域太重要了,這個區域的搜救能力太重要了,所以我們要在南海建機場,增強這種保證國際航道安全的防守能力。多好!這就是危機的功能面。
索馬利亞海盜危機也給我們提供了機遇。我們海軍潛出亞丁灣巡航,如果沒有索馬利亞海盜危機,我們海軍到亞丁灣肯定又會被認作「中國威脅論」大幅度的翻版。現在美國呼籲你去,北約呼籲你去,日本從內心裡不願意,但也不敢吭氣,我們就去了,跟它們都開展合作。這是多好的機遇呀。潛出亞丁灣,是我們前所未有的機遇,而且我們潛出亞丁灣發生了一系列的改變,包括我們現在認識到在海外建軍事基地的問題,這種改變極為重要。我們以前一說中國政府對外聲明,就說永遠不在海外建軍事基地。這些聲明中好多都是自斷退路,說話都太絕對,我們是唯物主義者,唯物主義者要認識到事情永遠在不斷地變化,你說永遠不建,現在要建,只能去修改原來的聲明了。
前不久就有人來讓我們幫著出出主意,怎麼把它變過來,要建海外軍事基地。我說,你現在一定要抓住這一點,中國要做負責任的大國。我們要負責任。以前發起家來了,修一扇防盜門,就管家裡的事兒,別人打得頭破血流,我都不管。現在不行了,中國要負責任。怎麼負責任?打開防盜門,在我樓道里打架不允許,在樓道門前打架不允許,在社區打架不允許,我要走出去負責了。所以要建海外軍事基地,不是說我們要擴張,而是說我們要履行國際義務,要與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大國地位相適應,我們要建海外軍事基地,要走這一步。
2006年我參加中美首次聯合軍事演習時,坐我們海軍艦隊從青島出發,橫跨太平洋。我們海軍艦隊,北海艦隊兩條艦——113艦、881艦,橫跨太平洋。海上連續航行十八天到夏威夷,然後中美第一軍演演習完了,在海上連續航行十六天,到達美國西海岸的聖迭戈,跨越太平洋用了三十四天的時間。
我們在夏威夷登岸的時候都發生了一個航海特有的現象,叫作暈岸,上了岸走路都晃晃悠悠的,因為你在軍艦上一天24小時甲板上都是橫仰俯仰,就是這麼晃動,一天24小時起床、吃飯、工作,你都在找平衡,深一腳淺一腳。十八天形成固態了,到夏威夷登岸時,上岸就感覺陸地還在動,所以你還在找平衡。
各國都在說海軍紀律最差了,他們上岸都是一夥醉漢。其實我們一點酒沒喝,就是暈岸。我們第一批在亞丁灣巡航,因為沒有基地的補給,170艦在海上連續執勤三個半月。886艦執勤時間更長,170艦回來了,它還不能回,連續執勤六個月。人是陸地動物,我們十八天產生暈岸,人家堅持六個月,人的耐受達到了極限。海軍的同志講,工作很難做,內部吵架的、一點小問題就打架的、在海上可能動刀子的,這種暴力事情真的很多。為什麼呢?因為精神上的崩潰。上岸轉上一個半小時回來,各個滿面紅光,精神煥發,什麼工作都能做,好好的,很正常。
我們急需基地,不是因為中國要擴張,我們是要完成我們的補給任務,我們在前出亞丁灣巡航之前沒有這個切身的感受。你問問海軍官兵我們需不需要海外基地,眾口一詞,與中央保持一致,不需要海外基地。你現在再問問,他們都說太需要海外基地了,要登岸,要補給,要上淡水、上蔬菜,人要到陸地上轉一轉。這就是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沒有這個存在,就沒有這個意識。我們今天有海外存在了,我們決定了我們的意識,我們必須擴大我們的這種存在。
這就是機遇,索馬利亞海盜危機給我們提供了機遇,我們極大地擴展了。阿基諾三世給我們提供了機遇,我們今天完成了對黃岩島的牢牢掌控,通過黃岩島控制了中沙群島。沒有阿基諾三世搗亂,在黃岩島我們樹主權碑,被菲律賓砸了;樹他的,我們再砸他的碑;樹我們的,他又砸我們的;樹他的,我們再砸他的。雙方互相砸碑砸了十幾年,自從黃岩島事件以後,再也砸不成碑了,他靠近不了了,我們徹底把他趕出去了。他想鬧事,想奪占這個島,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我們利用黃岩島事件完成了對中沙群島的掌控——黃岩島是中沙群島的主島,這也是危機事件處理。
野田內閣的「購島」行為使我們今天釣魚島維權行動有了大幅度的進展,中日今天在釣魚島鬥爭激烈。前不久,總參系統請了一個日本人,他到我們內部放開了講日本的態度,我們聽了都非常生氣。他說日本今天的「左中右」團結在一起了,為什麼呢?覺得被中國人欺負了,認為我們欺負他們。他說:「今天日本對釣魚島的感覺就跟你們當年對九一八的感覺一樣,九一八日本壓迫你們了,今天你們壓迫我們。1971年以來你們根本不聲明釣魚島是你們的,你們根本不來。你們現在來了,武力逼迫,我們被你們欺負了。」
今天我們看鬥爭激烈是我們維權的重大進展。鄧小平1978年提擱置爭議,當時只這麼提,為什麼呢?力量與目標成正比,力量達不成,目標達不成。1978年我們根本沒有那樣的遠洋力量,到不了釣魚島,沒有船,沒有這樣的人,現在我們可以了。這就是目標在不斷地調整,釣魚島現在的激烈鬥爭,看似是日本給我們提供的時機,其實從本質上看,我們從來沒有後退,權益是我們過去丟掉的,但是我們現在前推,利用對手犯錯,我們再往前推,這就是抓住危機中的機遇。
所以,只要不怕事,越有挑釁,越有改變現狀的機會。不要把挑釁都看成壞事,處理得當,它往往會變成好事。你看俄羅斯,烏克蘭這輪挑釁說實話誰都沒想到,我也沒想到,當時烏克蘭已經把亞努科維奇趕下台了,亞努科維奇到處流亡。然後那一周讓我做軍事評論,評論俄羅斯會不會採取軍事干預,因為當時我在中央人民廣播電台有一個「一南軍事論壇」,每周都要評論一次當周的重大軍事熱點。當時做評論,我就犯了一個錯。評論問俄羅斯會不會幹預烏克蘭局勢。我說,估計不會的,烏克蘭局勢還在發生變化,俄羅斯現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做一個靜觀者,靜觀烏克蘭變化,它有很大的餘地,然後行動不行動、采不採取軍事行動都來得及。我剛剛評論完,廣播電視台播了剛兩天,普京就採取了行動,進入克里米亞,我完全沒有想到。我低估了普京,普京利用對手犯錯的機會,利用對手2月21日通過的解決方案,2月22日就把亞努科維奇趕下台,利用對手以為這一輪把亞努科維奇趕下台獲得大勝,烏克蘭的分裂從此開始。普京果斷行動,讓對手承擔犯錯的代價,把克里米亞拿了過來。
當然俄羅斯內部很難,但是他今天要牢牢地掌握克里米亞。你看普京利用對手犯錯的機會堅決行動,越有挑釁,越有改變現狀的機遇。3月1日,普京正式對克里米亞採取軍事行動那天,媒體評價說3月1日後冷戰時期正式結束。冷戰是美蘇抗衡,後冷戰時期,蘇聯解體了,美國獨霸。3月1日標誌著後冷戰時期結束,一個平衡力量出來了,這個行動對我們多有利,我們的戰略壓力得到了極大的舒緩。美國人轉移亞太也好,亞太再平衡也好,不得不再一步深度擱置。普京的處置就是應了基辛格的話——最好的反危機策略就是以危機對付危機,你烏克蘭不是通過這次的危機給我形成了很大的挑釁嗎?全面地投靠西方。好,我給你來一個反危機,讓你充分地承受這個代價。
今天危機還在進行,從這裡面可以看出來,不要把一個單一的危機看成災難,要注意它裡面所包含的機遇。
你首先判斷現狀於你有利還是不利,如果不利,挑釁就是改變現狀的重大機遇。你看東海現狀、南海現狀對我們都不利,我們必須期待對手犯錯。針對安倍晉三犯的錯,其實我們原來主張對於參拜靖國神社沒有必要大張旗鼓地抗議,他不參拜別的,政策參與就行了,但是這一輪非常有必要,為什麼呢?安倍晉三參拜以後,廣大的輿論開始把安倍晉三逼於牆角,把安倍晉三參拜靖國神社上升到顛覆二戰中美達成的亞太秩序這樣一個層面。這讓美國人感覺到很難受,這就是利用對手犯錯,利用對手挑釁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對手不挑釁,你反而沒有這樣的機會。
所以基辛格講得非常好:「最好的反危機策略就是以危機對付危機。」基辛格本人也有這麼一段回憶,是基辛格1996年的回憶。他回憶1971年與周恩來總理會談,就是秘密訪華開闢中美關係的那一次。基辛格秘密訪華,與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會談。基辛格講,二十六年來,第一次美國領導人會見中國領導者,也就是說,自1945年重慶談判以後,美國領導人沒有見過中國領導人。整整二十五年前的事,基辛格記得非常清楚,他說:「周恩來第一句話使我的談判腹稿放在一邊,一點用都沒有了。」周恩來跟基辛格講的第一句話:「我們始終準備打大仗,我們奉行積極防禦,始終準備打大仗,我們準備蘇聯、美國進攻中國,我們準備蘇聯占黃河以北,美國占黃河以南。」這第一句話讓基辛格大吃一驚,基辛格搞外交飛遍全世界,哪一國領導人會以這種話做開場白?「我們準備美國佔一半,蘇聯佔一半」,沒有這樣的場面,基辛格沒有見過,基辛格說那一刻所有的腹稿放在一邊,棄之無用。
基辛格說:「我只想起了第一句話,回應中國領導人,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周恩來,美國絕不會進攻中國。」他說:「我說完了第一句話,隨即想起了第二句話。」他說:「我又進一步告訴中國總理,你們防備我們的力量可以擺在別的方面,比如說擺在北面。」
他在回憶錄裡面講了這些話,第一句話是描繪了現狀:中國領導人這種令人震驚的高度危機思維。第二句話是基辛格本人的結論:嚴重的危機感往往使危機本身得以避免。你說第一代領導人有完善的危機處理機制嗎?有完善完備的危機處理理論嗎?他們沒有。但他們有這個意識,雖然危機意識不等於危機理論,更不等於危機處理,但它是任何危機以及危機處理理論不可缺少的四項基礎,對我們尤其珍貴。
如果沒有這個魂,別的都是皮肉,很難附著。這是魂,你有了這個魂,其他的機制、條文都附加在你的結構上,成為有生命力的東西;如果沒有這個魂,就不能賦予這樣的生命力。危機處理理論,絕不單單是理論的問題,也絕不單單是通過這個理論建立一種機制的問題,關鍵最終需要有這樣一種魂——危機意識、憂患意識。
機制再完美,本身不會自動發生作用,起決定作用的依然是人,尤其是危機處理中的領導者,任何機制無論如何嚴密、完善,最終仍然無法取代危機中人的意志、洞察與決斷,正是這個因素真正賦予危機處理機制強大的生命力,真正的生命力是人賦予的、人的意識賦予的,憂患意識、危機意識賦予的。
在這裡,我給大家引用陸紹珩、陸紹璉的《醉古堂劍掃》的幾句話。我覺得他的話可以作為領導幹部在今天和未來的領導崗位上面應對危機的時候應該把握的四點:第一句話,君子對青天而懼;第二句話,聞雷霆不驚;第三句,履平地而恐;第四句,涉風波不疑。所謂面青天而懼,人要有所畏懼,什麼也不怕,無所畏懼,沒有什麼東西罩得住你,那你就為所欲為了,必然給你帶來災難。人在順境中一定要有所畏懼,但是災難到來的時候要聞雷霆不驚,真正大考驗大災難到來的時候,任何膽怯、害怕都幫不了你。履平地而恐,處於順境的時候你要注意,就像美軍的二十二條軍規裡面講的,好走的路總會被埋上地雷,你看路很平,其實很危險。但是風波到來的時候要觸風波不疑。這是做人的標準、做事的標準,最終是危機中的領導者的標準。
危機處理,與其說是一種技能,不如說是一種方法,就是通過危機處理這種理論的產生教我們一種思想的方法。危機,與其說是一種災難,不如說是一種檢驗。危機對民族、單位、個人、集體做出最嚴格的檢驗,平常體檢都是好的,一到運動的時候,毛病就出來了,危機就是這樣的檢驗。
問題是帶人走出困境的最好嚮導,危機是教人進行創造的最好的老師。危機給我們提供了什麼呢?我們從今天看,中國走向未來,就需要這樣一批決策機構,需要這樣一批高度愛國、受過良好教育訓練、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善於思考又敢於擔當的幹部隊伍在大發展、大變革的關鍵時期擔當重任。這是給領導講的危機中的領導者條件的排序:第一條件是高度愛國;第二條件,受過良好的教育訓練;第三條件,有豐富的實踐經驗;第四條件,善於思考又敢於擔當。這樣的幹部隊伍才能在我們大發展、大變革的關鍵時期擔當重任,成為引導中華民族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實現民族復興的,在這個過程中克服種種風浪、應對種種危機的真正的領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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