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85年，震驚大唐詩壇的那場炒作

每次到西安，都有一種本能的衝動——想拿鏟子往地下挖，

不管挖到什麼，也許都是一種收穫吧？

也許你挖到的，剛好是秦始皇、漢武帝或唐太宗踩過的泥土呢？也許武則天的石榴裙當年在上面拂過呢？

這都是歷史啊。

最近聽說，西安有家飯館為應對激烈市場競爭，開始鼓勵食客喝完酒後摔碗，每天都有很多人排長隊，

不排除這是一種有效的解壓方式，

可是我忽然想起一個人，他生活在唐朝，

他的詩沒有李白的仙氣，杜甫的煙火氣，也沒有辛棄疾的不平之氣，

但他卻在24歲的時候，一摔成名，

當時，他摔的是一把特別貴重的胡琴，

很多年以後，人們才認識到，他摔那把琴，是多麼的正確，

沒有那場炒作，我們會失去很多，

那個詩人，名叫陳子昂。

公元682年，21歲的四川射洪人陳子昂決定到長安去闖一闖，

彼時大唐王朝建立才45年，正是唐高宗李治的永淳元年，

那一年發生了幾件大事：年逾百歲的藥王孫思邈卒，高級幹部裴行儉病亡，西突厥十姓反唐，關中大饑荒，

文壇青黃不接，初唐「四大天王」楊烔、王勃、駱賓王、盧照鄰剛火過一陣，人們驚喜地看到了詩壇的曙光，

可惜的是，四位帥哥都沒活過50歲，

其中寫出名句「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王勃，僅享壽26年，

隨著國內政治穩定和經濟跨越式發展，物質文明極大豐富，與大唐人民落後的精神文化生活形成了巨大的矛盾，

詩壇急需一位舵手，來錨定唐詩的航向，

陳子昂就是在這個戰略機遇期北上的，

他身上有兩樣利器，一是滿腔文學理想，二是滿兜開元通寶，

眾所周知，陳子昂家是四川有名的土豪，而他是個有追求的富二代，

有人說，憤怒出詩人，生活重擔以及對現實的不滿，往往是天才誕生的溫床，

而陳子昂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選擇了淘汰率極高的詩壇，

寫字認字的門檻很低，要寫一首讓人喜歡的詩（只有幾十個字），卻很難，

陳子昂在1300多年前的這個選擇，堪稱清麗、超凡、脫俗、勵志，

如果他不選擇北上，我們將永遠看不到他的神鬼之作，

鑒於他對後輩的巨大影響力，

也許，連太白和阿杜都不會出現。

赴長安之前，陳子昂從不曾離開四川，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土包子」，

但他對首都並不陌生，甚至在日記中寫道，從家鄉到長安，物理距離760公里，心理距離0公里，

因為當時很多作家和畫家在長安追逐夢想，形成了巨大的「長漂」大軍，

他們生活很艱苦，很多人住在地下室，創作慾望卻相當的強烈，

他們的暢銷書《你不知道的長安城》《漫遊長安》《長安寶貝》《長安style》等等，已經賣到了帝國的每一個鄉鎮，

在這種巨大的激蕩和蠱惑之下，每天都有不少年輕人從四面八方出發，趕往長安尋夢，

「趁我們還年輕！」他們滿臉都是理想，說話時，眼睛都帶著光芒，

年輕，沒有什麼不可以，哪怕摔得鼻青臉腫，

這群人中，就有貌不驚人的陳子昂，

……

終於到了出發的那一天，

吃過媽媽做的早餐，子昂背起行囊，騎著一匹白馬從射洪出發，

去驛站送他的，只有寥寥幾個親友，

出行指南顯示，從射洪到長安，自駕車只需要13個小時，但自駕馬需要130天，

旅途的日常，除了趕路，就是與書僮陳小二合計如何闖長安，

對長安，對未來，他之前做過詳細的攻略，設計了100多種成功路線，

想著想著，他覺得每天花在路上的時間，都是一種巨大的浪費，

長安，別著急，我來了！

陳子昂的家鄉，四川射洪

在成為一名讀書人之前，陳子昂曾是多年的古惑仔，

18歲前，他最崇拜的是古代俠客，豪邁任性，

平常，他總是背著一把寶劍四處晃悠，路見不平一聲吼，一聲不行就吼兩聲，

那個時候剛剛打完仗，社會總體太平，但民間的不平事，還是挺多的，

這給了他充足的用武之地，

大家不是怕他手中的劍，而是尊重他家的背景，

他的二十八代祖是輔佐劉邦稱帝的丞相陳平（絕對的大名人），十世祖是三國擔任過尚書令（宰相）的陳祇，他的祖父和父親也以「豪英剛烈」聞名，

史料記載，四川大饑荒時，陳家大開糧倉，無償賑災（「一朝散萬鍾之粟而不求報」），

這樣的家世，誰都會給點面子的，

子昂這個孩子，自幼體弱，家人鼓勵他學習武術，未曾想他學得那麼投入，

古惑仔一般是組團外出的，而子昂卻愛獨來獨往，

什麼事情都是自己拿主意，他養成了兩個習慣，一是直脾氣，二是急脾氣（「以豪家子，馳俠使氣」），

終於有一天，他與小夥伴比劃的時候，差點要了別人的命，

花錢擺平官司後，父親陳元敬不再讓他碰寶劍，

恰好就在這個時候，他對寫文章產生了濃厚興趣，

也就是說，他從18歲才開始文學掃盲，

可是，聞道不分先後，

也許他以前是個蹩腳的劍客，現在他卻特別想做一個了不起的讀書人，

……

有很多讀書人，到五六十歲，還寫不出一篇像樣的文章，

子昂不一樣，他的文章寫起來總是很帶感，讀者看起來也賞心悅目，

這種能力，俗稱「天份」，

擁有天份的人，這個世界上不太多，

天份能不能轉變成天才，還得看後天的努力。

命運是殘酷的，也是無情的，

對天才陳子昂來說，也是如此，

初到長安，他發現理想與現實的差距，比他走過的漫長旅途，還要長得多，

當時的長安城，已經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人口超過100萬（其中十分之一為胡人），

他所在的悅來客棧里，除了胡人，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白人、黑人和棕色人，

競爭很激烈，似乎全國想做點事的人都來了長安，

他花了很多錢，才得以進入最高學府國子監學習，

他的目標是衝刺大唐狀元，

這是他第一次參加科舉考試，結果落榜了，

這次挫折讓他感到彷徨，感覺自己有點找不到方向（轉蓬方不定，落羽自驚弦），

回到家鄉，繼續複習，這次他更加刻苦了（數年之間，經史百家，罔不賅覽），

他的文章越寫越好，屢屢給人留下深刻印象（尤善屬文，雅有相如、子云之風骨），

京兆司功王適讀過子昂的詩作，驚嘆著說，「此人必為海內文宗矣！」

可是很諷刺，不久他第二次參加科舉，仍然落榜，

他的自信遭受前所未有的打擊，

幸虧他從朋友那裡得到了一些安慰，

他早期的朋友，主要有以下幾個人，

宋之問，著名詩人，有才華有顏值，但據反映這個人的人品很差，

盧藏用，一個認真的讀書人，子昂一輩子最好的朋友，

杜審言，杜甫的爺爺，

司馬承禎，唐代著名茅山派道士。

……

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喜歡曲線救國——表面出世，實則積極入世，以歸隱手段求仕途，

盧藏用是個不合格的隱士——皇帝在長安城辦公時，他就在終南山隱居；皇帝移駕洛陽，他又跟隨去嵩山隱居（後來他果然令武則天注意），

作為著名道士，司馬承禎經常參加朝廷舉辦的各類座談會，發表對時勢社會的看法，久而久之，人們從鏡頭中熟悉了他的道冠和道袍，

宋之問更過分，有人說他為了將「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據為已有，不惜殺掉自己的外甥。

後來這個人還利用自己的顏值接近武則天，爬上高位，等則天去世，他又不停地更換靠山，不惜賣友求榮，

人只要活著，就不得不作出各種選擇，

理想，其實是最昂貴的東西。

子昂有些等不及了，他決定炒作一下自己，

這是大唐文壇最知名的一次炒作。

……

深夜，長安城南，悅來客棧2046房間，陳子昂和書僮在討論怎麼炒作提高名氣，

來長安的這幾年，子昂無人賞識，處處碰壁，

這樣的生活，他已經受夠了。

「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書僮陳小二說，「要不我們發個聲明，抵制科舉考試？」

「抵你個頭，」陳子昂說，「你覺得考試中心那幫老爺是能得罪的？」

「那，要不少爺模仿女人穿胡服，在朱雀大街上走兩圈？」

「蠢蛋，你覺得現在還不夠丟人嗎？」

子昂思考良久，說道，「前幾天看到西市有賣胡琴的，叫價特別高，要不……」

「少爺是要改行當琴手嗎？」陳小二瞪大眼睛，不解地問。

「看來你真要交智商稅了，」子昂搖搖頭說。

……

第二天的西市，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子昂開始跟賣琴的中年胡人講價，

「這把琴多少錢？」他微微笑道，

中年人伸出一個手指頭，

「1萬？」

中年人搖頭，

「10萬？」

中年人仍然搖頭，

「你這把破琴，不會想賣100萬吧？」陳小二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是啊，低於100萬不賣，」

中年胡人終於開腔了，標準的西域普通話。

「還有這種操作？看我不打死你，」陳小二揚起手說，

陳子昂攔住他，悄悄地確認過眼神後，大聲說，「要的就是這個價，低了我還不買呢！」（輦千緡市之）

「可是少爺，我們卡里的錢不夠了，」陳小二皺眉道。

「不夠就讓家裡匯過來，」陳子昂想都沒想。

圍觀的吃瓜群眾，全都張大了嘴巴，眼鏡掉了一地——

據換算，當時的100萬，相當於現在的230萬人民幣，

子昂對圍觀的人說，「如果想聽我彈這把琴，明天這個時間，到悅來客棧喝下午茶！」

一個來自四川的敗家子，在長安買了一把價值百萬胡琴，第二天還要公開彈奏，這也太搞了，

這個落榜生，真是亂彈琴，

謎，絕對是個謎！

這個八卦消息被添油加醋，馬上傳遍了長安城，

第二天，長安城共計有145人來到悅來客棧，其中不少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記者，

面對眾人，子昂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其實我不會彈琴，我是一個有鴻鵠之志的詩人，」

說完，他用力將古琴摔向地面，琴身立即斷為三截，

趁人們呆若木雞的時候，工作人員將上廁所都嫌紙硬的詩稿拿出來，給每個觀眾發了幾張，

子昂向眾人拱了拱手，說道，「我是四川人陳伯玉，有文百軸，請大家多多關照」，

第二天的媒體頭條，全是陳子昂的名字，他成了那個星期大唐最紅的讀書人（一日之內，華聲溢都），

當時的長安首富牛雲，最著名的房地產老闆李石，網路公司老闆王朝陽，還有一幫當朝高級幹部，紛紛約陳子昂喝茶，

對子昂這個人，他們充滿了好奇。

尾聲：

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

這次炒作後不久，陳子昂第三次參加科舉考試，並以24歲的低齡成為進士，

這可以說是很牛了，

要知道，唐朝每年錄取的進士不超過50人，通過者平均年齡可能超過50歲，

後來白居易27歲的時候考中進士，還怕別人不知道，得瑟地在大雁塔下寫道，

「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

踩上國家考試的蹺蹺板，陳子昂面前的星光大道，一下子變得璀璨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