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房客冰山下開鑿前進

冰上烽火連城，冰下捲土重來。

一

遼寧小城丹東，全年平均氣溫9℃，曾獲選「全國十大養老勝地」，但遷居於此的老人並不多。

和東北那些風化的城市相似，過去十年，丹東在時光中踟躕前行，當地政府修了新區，沿江高樓林立，可基本沒什麼人。

江景只余寂寥，隔江的鄰國同樣寂寞，大片荒蕪的田野，入夜便深陷黑暗。

2015年，丹東房價降幅還高居全國第二。然而今年3月25日，一次閃電式訪問後，丹東陡然而熱，天南海北來客蜂擁而至。

當地樓市從均價4000每平方米起飛 ，價格從三天一調變成一天一調，五一假期後，一度每半天，房價每平就漲500元。

售樓小姐聲音沙啞，房產中介手機滾燙，身懷巨資的溫州炒房團橫行街頭，如隔江的領袖一樣走路帶風。

有浙江老闆隨性飛來，下飛機就買了4套江景別墅，說「就當是旅遊買土特產」。

他們從三亞來，他們從雄安來，他們剛鎩羽而歸，他們已蓄勢良久，整座城市被同調共振，跟隨他們一起，發出灼熱喘息。

他們認為奇蹟正在發生。南有深圳，北有丹東。

情景劇《我愛我家》中老傅扮演者文興宇是丹東人。

老爺子倘若在世，一定會遠眺鴨綠江，遙指月亮島，狠嘬口煙後來一句：我早就說過，群眾的力量是不可戰勝的。

當然，他們代表不了群眾，他們只是賭徒，在過往十年，這些炒房客秉承一個信條：中國房價只漲不跌，近乎戰無不勝。

他們的身影被凍結於2016年年底，300餘條限購鐵律陸續施行，他們曾消失於舞台，終又捲土重來。

他們開始尋找限購空白的小城，媒體披露過一個民間炒房團運作流程：十個老闆，每人2000萬，集資2億，精選小城後潛伏入駐，擇機一舉買下小城二手房三分之一存量。

此後，他們便控制了小城房價風向標，只要他們抬價，其他賣家也會跟風漲價。

9個月，小城房價漲了2倍，個別樓盤翻了3倍，他們凈賺2億，開始尋找下一城。

「炒房要的是夠准夠快夠狠，無異於刀口舔血，狠賺一把就要離場，尋找下一城。」

新一代炒房客喜歡房價較低，監管寬鬆，最好有概念支撐的二三線城市。丹東概念便源於鄰國改革開放的風聲。

有時候，概念也不重要，比如瀋陽房價自2017年上半年起一直穩步上漲，炒房客聚集理由只是「輪也該輪到瀋陽了」。

而哈爾濱房價從去年至今，已連漲12個月，誰說投資不出山海關，只要有空間，哪裡都是炒房客的疆土。

他們在冰山下開鑿前進，在鎖鏈間閃轉騰挪，就算一寸空隙，也能掀起十成熱浪。

5月16日，朝鮮宣布中止北南高級別會談，商量好的朝美會談也要三思而行。

消息傳到丹東，大多炒房客不為所動，此前，金華一老闆花近2億買下一整棟樓。他已放出話去，不翻三倍，絕不出手。

更多受訪炒房客說，這個反轉來得正好，降下溫，才能低位入場。

對於那些陷入房產狂想的人而言，任何不利的議論，他們都聽不到的。

你和他們說，房價走勢的波詭雲譎。

他們只會說：馬冬什麼？什麼冬梅？馬什麼梅？

二

炒房客在冰山下開鑿前進，尋隙而入，而在冰山之上，一場熱浪正席捲全國。

就在丹東隔岸風向逆轉同一天，5月16日，天津發布人才新政，本科生40歲以下，碩士45歲以下，博士不受年齡限制，可直接落戶天津。

不用在天津工作，不用居住證，不用繳社保，僅憑年齡和學歷學位證，就能落戶。

天津到北京，高鐵不過34分鐘，對於眾多年輕北漂，一個直轄市身份，充滿誘惑。

新政宣布僅20小時，已有30萬人在線辦理落戶申請。

這只是搶人大戰中一幕。去年至今，全國20多座城市推出新政，吸引年輕人落戶。

2017年，西安出台史上最寬鬆戶籍政策，學歷落戶只要身份證和畢業證。武漢和成都也宣布本科生即可落戶，呼和浩特、瀋陽、南昌等地則將落戶門檻降至中專。

杭州宣布給落戶碩士和海歸人才一次性生活補貼2-3萬元，鄭州宣布符合條件的博士、碩士和本科生，在鄭州首次購房時分別補貼10萬、5萬和2萬。

武漢條件更具誘惑，直接喊出「爭取讓落戶大學生以低於市價20%價格買到房子」。

今年畢業季，南京宣布外地畢業生來南京面試，每人可領1000元，而且還能申請3-5天免費住宿。

搶人大戰已初現戰果。2017年深圳常住戶籍人口增加50.2萬人，成都新增戶籍人口36.43萬人，西安戶籍人口增加20.15萬人，杭州和南京也有17.88萬人落戶。

同時，北京和上海常住人口40年來首度減少。

參照美國經驗，持續人才流入才能保證穩定的地產需求。中國二三線市已意識到，只有年輕人湧入，城市才有年輕的未來。

各地搶人政策中，均有相似的房產條款，比如落戶人才購房首套不限購。

有人擔憂，這不光會吸引年輕人才，也會吸引冰下的炒房客。

在杭州和成都，戶籍人口增加引發購房熱潮，出現數萬人搖號搶房的火爆場面。而在天津落戶新政公布後，有人擔憂，炒房客已聞風而動。

當沒有熱點時，人就是最大熱點。

14年前的《天下無賊》中，黎叔在時代晃蕩的哐當聲中老辣預言：

「21世紀什麼最貴？人才！」

三

住建部近期約談12座城市，分別是成都、太原、西安、海口、三亞、長春、哈爾濱、昆明、大連、貴陽、徐州、佛山。

這些城市均在漲幅榜前列。有的推出了人才新政，冰上燃火；有的則被炒房客重點關照，冰下鑿山。

在約見成都、太原兩市相應負責人時，住建部再次強調，要堅持房地產調控目標不動搖、力度不放鬆。

這才是這個時代樓市的主線。

每一年，房價走勢都讓國人牽腸掛肚，即便時代主線如此鮮明，但不同人群總有不同心思。

冰山下的炒房客，堅信房價還將暴漲，眼前不過窪地，正是投資節點。

冰山中的住客，認為調控嚴格，房價走勢趨於穩定，並將長期橫盤。

冰山上的新人，面對二三線城市火爆樓市，歡呼雀躍或者心生焦慮。

每一種心態，都帶來對房價走勢不同解讀，從而通向不同的未來。

殺龍青年已長出龍鱗，割過數茬的韭菜又一次隨風搖擺，你選的路，決定你的未來。

對於冰山而言，山上失控的熱火，山下瘋狂的鑿客，都是不安全因素，沒人能承擔冰山瓦解的代價。

有學者建議，各地吸引人才流入時，應推出專門人才住房，並限制買賣，避免催生房產熱浪。

對於炒房客，沒有更好的建議，他們生命中的每一刻，都有雪崩的風險。

2018年4月22日，海南限購，全省房產經紀人踉蹌遠走北海和昆明。

總計7000億燒房資金被套，無數投機者被封入冰雕，等待漫長的解凍。

我能理解熱錢找不到出口的焦躁，也相信他們對未來做過精密研判。

但他們的天條準則，實在該添加一條，而且該添在「中國房價只漲不跌」前面：

「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

摩登時刻：

古老的問題從來不會有新解